「夫子,大少爺特地叮嚀要您趁熱喝了這藥湯。」
心意接過碗,心裡暗暗回想昨兒個落水的經過,靜靜將藥湯飲盡。
這時一夜未眠的譚銘鶴進房,他遣退下人,以一如往常的口吻和心意說話。「浩天,好點沒?還有哪兒不適嗎?」他趨前詢問。
心意抬起臉來打量他的表情,一如往常平靜的面容,看不穿的疏離表情。她的心直直往下落,昨夜他的溫柔呵護果真只是一場夢?醒來淡得沒有一點痕跡……
「我想喝水。」心意凝視他半晌開口道。
他轉身幫她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你可以餵我麼?」她是故意的。
他遲疑了一晌。「可以,當然……」他俯身將杯沿靠近她的唇,一貫的冷靜自持。
龍心意飲了一口推開。「行了。」
他擱妥杯子,然後淡淡地說著。「我必須向你道歉,逸兒真是太過分了。還望夫子莫計較,我已經狠狠的教訓過他,我想他會好好反省的……」龍心意躺回床上根本不想聽這些,她轉過身子背對他,虛弱不耐煩地。「我好累,你走吧….」
譚銘鶴凝視她纖弱的背影,房裡有一陣子的沉默。
然後龍心意聽見他不帶感情的回道:「……也好,大夫說你需要好好休息,等身體好了,再給逸兒上課吧!」他說著起身離開。
聽見房門關上,同時她的眼淚也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整顆心撕扯扭緊,龍心意抓緊被單啞聲地悄悄哭泣。
他分明已經知道她是女人,他分明已經感受到她對他的愛慕,他分明知道真相,卻寧願扮傻,寧願繼續把她當男兒身看待。
眼淚滔滔不止,濕了美麗的臉龐也濕了枕巾,他是逃避她的感情?或是根本就對地無心?
房門外,譚銘鶴還末離去,方才看見她眼底隱藏的失望和哀傷,他不是沒有感覺的,當她轉過身去背對他時,背脊是緊繃的。
難道她已經看出他的逃避、他的偽裝?
譚銘鶴突然煩躁地對空擊出一拳,挫折地咆哮一聲,然後沮喪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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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踏進譚府大廳時,發現來了三位陌生客人,其中一名中年男子相貌堂堂面容冷俊,著棕色開襟大袍,腰間還佩了一把彎刀。
譚老爺一見到兒子立即趨前拉住他臂膀低聲道:「兒啊,我正要找你,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他瞟了眼那行人道:「那位大爺說他叫龍浩天,我們的夫子不是也叫龍浩天嗎?怎麼會有兩個龍浩天?」譚老爺還搞不清楚狀況。「我叫陳總管去請夫子了……」
譚銘鶴打量那位大爺的眉目,以及他身邊那名白衣靜默著的絕色少婦,彷彿已經有了答案。
龍浩天表情莫測直言一句。「我來找我的女兒龍心意。」聲音低沉有力。
「是啊、是啊——」龍錦鳳已經被追來的大哥罵得臭頭了。「心意呢?快叫她出來……」再不出現她的皮肯定要被剝下一層來。
譚銘鶴趨前禮貌地拱手道:「三位先請坐……」
「不必。」龍浩天眼神冷峻。「我妹子私自將心意帶上京城,聽聞女兒在您府上叨擾,現下我將她帶走立刻告辭。」他說得簡潔乾脆。錦鳳吭都不敢吭半聲。
「你女兒?」譚老爺正要回說沒這個人,譚銘鶴擋住他的話。
「爹……」龍心意一身男子打扮隨總管步進大廳。「娘……」
龍浩天一見女兒的裝扮,心底震驚,臉上卻沒有露出詫異的神色,只是淡淡說道:「我和你娘來帶你回去。」他一直是寵愛這女兒的。
白雨荷只是嚴厲地凝視女兒一眼,然後趨前冷淡一句。「走吧,心意……」
「是啊、是啊,心意快走吧,姑姑已經被你爹罵到臭頭了!」錦鳳拚命向心意丟出求救的眼神,等會兒可要勞她幫忙說些好話,免得大哥繼續跟她生氣。
「我真糊塗了……」譚老爺上前問心意。「您不是我請來的夫子嗎?怎麼現下又是人家的女兒,你叫龍浩天,他也是龍浩天?你是他女兒,那麼你……」譚老爺詫異地倒抽一口氣。「難道……難道你是……」是女人?!
「沒錯,譚老爺,得罪了。姑娘本名心意……」她轉頭回爹爹一句。「爹、娘,我不能跟你們回去!」
「心意?」錦鳳忙拉住侄女低聲說道:「丫頭,你發神經啦?別考驗你爹的耐哇!」
白雨荷臉色驟變,她難得洩漏情緒。「心意,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這孩子已經叫他們擔心了個把月,她和浩天這些日子的膽戰心驚、提心吊膽,非三言兩語可形容,好不容易打聽到下落找到她,她竟說她不回去刊
心意聰慧的雙胖似乎已有她的打算,她深深凝視譚銘鶴俊朗卻冷漠的面容,竟在所有人面前驚人地宣佈道:「我不走,我想嫁給譚銘鶴!」
此話一出,譚老爺震驚得嚷出聲來。「你說啥?」
陳總管亦聽得目瞪口呆。
譚銘鶴殘酷地當眾回她。「我不會娶你!」他冷漠地迎著她的目光。
「你得娶我……」她說出更驚人的話。「因為我們已經有夫妻之實。那一晚和你在八仙樓的不是蓉蓉,是我,龍心意。」此話一出,譚銘鶴立即征住,瞬間場面一片混亂。
譚老爺驚呼。「鶴兒!你怎麼……」
「混帳!」龍浩天一聽再難冷靜,他刀子一提刀鞘應聲而出,電光石火間冷例的刀鋒已然架上譚銘鶴的頸子。
同時刻龍心意只是輕輕說一句。「爹,你要動他一根寒毛,我這輩子再也不理你了。」
她的話比刀子更快、更有威力——
那柄刀子硬生生打住動作,龍浩天硬是將力道收回。
「心意……」白雨荷瞇起眼睛,她冰冷的目光直視譚銘鶴漠然無懼的表情,他根本無視那把架在他額上冷例的刀鋒,那張滄桑寡情的臉和當年為情痛苦受困的龍浩天如出一轍。「心意,你沒聽見他的回答嗎?」這人看來不怕死!
「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她低低地回話。
「那麼你還待在這兒幹麼?跟娘回去。」強要來的姻緣不曾幸福,就算已經有
了肌膚之親,她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他。
錦鳳氣呼呼地指著譚銘鶴對大哥嚷嚷。「宰了他,快宰了他!竟敢不娶我們心意,他玩弄我的心肝寶貝,讓他不得好死,大哥,你還等什麼?」
譚老爺嚇壞了。「不要哇、不要哇,我們娶、我們娶,反正我已經幫他娶了七個,不差這一個!」
「啥?」龍錦鳳火冒三丈。「他已經有七個老婆?竟然還敢招惹心意!渾小子,下流貨!」龍錦鳳呸道,不等大哥動手,她腳下一磴內功一運掌風劈了出去,白雨荷身子往前一躍,回身俐落地擋回那道狠勁的掌風,還將龍錦鳳擊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個狗吃屎。
「你……」
白雨荷不理會錦鳳,兀自對女兒厲聲道:「跟娘走……」
「不!」心意固執回絕。
「我再說一次,跟娘回去!」
心意還是堅決果斷地回她。「不!」
只見白雨荷伸手俐落地往女兒頸後一劈——
「心意!」譚銘鶴下意識推開龍浩天,接住龍心意倒下的身子。「你做什麼?竟然對自己女兒動手?」
白雨荷面對他的咆哮只是淡淡應一句。「譚公子,你的行為未免矛盾。」
譚銘鶴聞言愕然,白雨荷猛的推開他,接過心意輕易地拋向龍浩天。龍浩天接
住心意,夫妻倆交換默契的一個眼神。
「女兒我帶走了,告辭……」她冷傲地向譚老爺撂下話,挽著丈夫和錦鳳離開。
「等等……」譚銘鶴喊住她。「你將心意怎麼了?你要將她帶去哪兒?」
白雨荷停步,只是冷淡一句。「與你無關不是嗎?」
他們踏出譚府大廳離開,譚銘鶴握拳木然地目送他們離去。心中一陣酸楚洶湧
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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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鳳酒館心意的廂房裡,白雨荷正迅速地幫心意打包物品。她兀自對坐在床上的女兒說著。「等會兒你爹上街採買回來,東西備齊了我們就上路。趁天黑前先趕出城關,腳程快些的話,不用半個月就可以回到終離山。」
「我不走!」心意疲倦地回母親。「我說了我不回去,我討厭那個悶地方,娘,你別逼我!」她惡寒末愈,虛弱頭疼,一大聲說話就覺頭昏。
「你問的還不夠嗎?將自己的清白給了人家,結果人家還不娶你,在大家的面前說出自己的私事,你以後要怎麼做人?心意,你考慮過後果沒有!你姑姑糊塗慣了,你呢?也要學著她嗎?」
心意反駁道:「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我只想他娶我!」
「就算他真娶你了,他會愛你嗎?你用強迫的手段得來的姻緣,他會怎麼想,他搞不好會鄙視你,心意,你天生聰慧,怎麼會把自己弄得這樣沒有尊嚴?竟然要用這樣不堪的手段去得到他的人?」白雨荷口氣嚴厲,可心底是為著女兒不值和心疼。
心意一意孤行,她自有她的道理,她告訴母親。「你放心,譚銘鶴是愛我的,他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只要我們成了親,朝夕相處,他自然會接受我的。」心意極力為他辯護。「娘,他是好人,真的,只是他有他的心結要解,他……」
「你不要說了!」白雨荷大喝一聲,心意頭一回見到母親如此震怒,她渾身一震,愕然地住口。
「娘……」她眼眶泛紅,緊緊眠唇。
白雨荷是很有過歷練的人,一向比誰都冷靜內斂,可這回她顯然是護女心切,她狠狠對心意罵道:「你要再執迷的要嫁那根本不要你的混帳,好,你去嫁,你留在京城,就當我白雨荷沒生過你這個不肖的女兒,我們斷絕母女關係!」
心意聞言委屈地咆哮起來。「你真自私,在終離山你有爹,我有什麼?你根本不知道我多寂寞?你根本不瞭解我也想有人作伴,你只會說是為我好,可我要什麼你又知道嗎?我真正需要什麼你懂嗎?娘,」她負氣頂嘴。「告訴你,就算我嫁給一個不愛我的人,就算是被他折磨,都好過跟你們在終離山發悶!」
啪!熱辣巴掌摔上心意臉頰。
白雨荷心痛失望地望住女兒,氣得渾身顫抖。「好、好,你說得好極了,我不配做你的娘,龍心意,你要作踐自己就去好了……」她扔下話掉頭離去,將房門重重摔上。
龍心意心碎地倒床痛哭,怎麼自己會說出這樣殘酷的話?這樣傷人的話?只是為了要留下?龍心意呀龍心意,你何嘗不自私?簡直可惡至極,那出口的話惡毒得令地想咬斷自己的舌頭,當她看見母親那心碎的表情,那痛苦失望的眼神,她立刻就後悔了。
但是傷害已經造成,親情和愛情令她陷入兩難,混亂撕扯她的心房,雖然她表現得自信滿滿,可其實心底根本沒把握譚銘鶴是否愛她。
心意哭得撕心扯肺,遇見譚銘鶴以後,她原來愛笑的臉龐失去光彩,笑容不時被眼淚取代,她是越來越不像自己,從前的她不曾這樣沒自信,從前的她什麼都可以處理好,什麼都難不倒她,怎麼偏偏這時竟使不上力,她竟失控至此?
沒有人支持,沒有人看好,甚至連譚銘鶴都以冷漠相待,龍心意,你究竟在期待什麼?
淚水只是任性地直淌,這蝕骨的痛、這盲目失控的滋味,狠狠折磨著心意,她憔粹而疲倦,頭昏而目眩,虛弱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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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譚府,譚銘鶴亦不好過。
「兒啊,這不是挺好的嗎?我幫你要的老婆,反正你沒一個喜歡的,至今就只有逸兒一個孫子,那龍姑琅原來不是和你處得極好?她又聰明又懂棋弈,現下你們又有夫妻之實,多好,就差一個成親的儀式,這包在爹身上,她耍多風光就有多風光……嘿嘿嘿,只要快些幫我添個孫子就行……」他一個人說得任是得意,說得任是過癮,彷彿已經看見一幅兒孫滿堂的前景。
譚銘鶴卻潑他冷水。「我不能娶她!」
「你不能?」譚老爺可生氣了。「你已經將人家……那個那個……怎麼可以不負起責任?」
譚銘鶴想得比爹長遠。「娶了她才是不負責任。爹……你自作主張幫我買了七個老婆回來,可她們住的蘭頤軒我一步也沒踏進過,七個豈蔻少女就這麼磋蛇青春,你不覺得內疚嗎?」
「誰叫你佔著毛坑不拉屎引」嗯,他搗住嘴巴,怎麼把人家比喻成毛坑?他尷尬地咳了咳,自找台階的解釋。「她們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我要她們進來當我媳婦,有吃有穿又有銀兩使,她們的爹娘一家子全有了著落,還不夠好嗎?我有什麼好內疚?再說……再說……這都要怪你,誰要你一個都看不上眼。」
「我答應過蓉蓉……」
「那又怎樣,她已經去投胎了,只有你還在傻傻的遵守諾言,什麼蓉蓉、蓉蓉的,她現在搞不好是叫阿花阿綠……」他被兒子犀利一瞪,住了口。
譚銘鶴沉思牛晌。「龍心意的事我會想個對大家都好的辦法出來。」
「真奇怪,不過就娶了她嘛,怎麼我買都買七個了,你只是行個儀式和她成親罷了,你到底在固執什麼?我說你是怕娶她……別以為爹老了,爹的眼睛可清楚咧,當初我買七個老婆進來,你連抗議都懶,現下怎麼這麼執拗起來?莫非你怕真愛上龍心意?」
這話直直擊中譚銘鶴心坎,他迴避父親感興趣的目光,敷衍回他。「總之……這事你別管,我自會處理。我會補償她,她不嫁我,將來可能還有機會遇見一個可以給她完整而全部的愛的男人,這對她最好。」
譚老爺重重歎氣。「曖,我一直以為你聰明,現在才知道你也有笨死的時候。你要補償她?」他搖頭笑起來。「傻兒子,你看不出那姑娘真的愛上你了嗎?對她最好的不是補償而是愛她。」
譚銘鶴拒絕父親的提議:只是低下臉,發愁地啜飲手中杯裡的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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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深夜,龍鳳酒館剛打烊,龍氏一家人正圍桌吃消夜。
龍浩天對妹子的氣還沒消,他揪著眉向心虛地埋頭苦吃的錦鳳問道:「心意晚膳用了沒?」
「喊了幾次,她推說想睡,沒吃。」說著,她嫖白雨荷一眼。「嫂子,你是不是罵了心意?我方才上樓見她眼睛腫得似核桃那般大。」
雨荷悶著臉淡淡一句。「她不吃,讓她餓死算了!」
「大哥您看看,她這人心怎麼這麼硬!聽她說那是啥話?」
「你住口!」龍浩天厲聲喝住錦鳳。「這一切一切是誰引起的?」
錦鳳心虛地低頭猛扒幾口飯,在這關頭可不能再激怒他。
龍浩天暗暗研究著雨荷,他靜靜挾了一塊素豬肚擱進她碗裡。
她心思正飄得老遠,突然抬起臉來,看見他一臉的關心,他總是能看穿她心底真正的想法。
白雨荷是擔心心意的,即使她往往倔強負氣的口不對心,然而畢竟是自個兒的骨肉,自小拉拔到大怎麼可能說不理就不理?一見到相公那瞭然的表情,她不禁鼻頭就酸了,只是很努力地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龍浩天輕輕在她耳畔道:「你安心吃,等會兒我去看看那丫頭,哄她吃點東西……」
龍錦鳳見大哥對白雨荷說話那般輕聲細語的模樣,不禁翻個白眼別過臉去,她心頭暗暗不滿嘀咕——哼,跟自家妹子說話就橫眉豎眼的,恁是不公平!
一會兒龍浩天上樓去看心意,他先是敲門,等著,沒聽見回應,只好擅自推門進去。
房裡透著一股寒冷的氣息,他發現女兒任窗戶敞開,冷例的風剌剌地吹得窗板啪啪作響,他上前將窗戶闔上,回頭見心意背對著他睡著,不理不睬地。
女兒似乎瘦了不少,被單裡的身形如此單薄,他不禁心疼地放柔眼眉,聲音溫和地。「心意,是爹爹。」
龍心意還是不理睬他。
龍浩天歎息著趨前。「還在賭氣?已經一天都沒吃東西,這樣下去怎可以?」他往床沿坐下。「你是知道你娘的脾氣,她從不說什麼好聽話的,又固執得要命,人又死腦筋,但是她心底其實是疼你的,你這樣她很難過,跟爹爹下樓吃點東西好麼?」
「……」心意還是默不作聲,往常只要龍浩天這樣哄哄她,心意不論多氣,也捨不得讓爹爹沒面子,總會眉開眼笑地妥協,她從沒有這樣堅持過。
「心意?還是不肯?還氣?」他俯身搖晃她,卻被她滾燙的身子驚嚇住。「心意……」他扳過她的身子,看見女兒臉頰燙紅昏迷著,額上全是冷汗。
「心意?!」龍浩天迅速拉上被子緊緊裹住心意,他回頭嚷錦鳳去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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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在深夜趕來,那時街上已經開始飄起細雪,心意陷入高燒引起的昏迷,大夫立即準備幫心意放血。
「她的情況很差,恐怕是之前有舊疾引起的高燒症狀,體內熱度難消,再這樣下去,她的身子一定會熬不住。」大夫自藥箱裡拿出三支銀針。「你們誰可以幫我?此人必須相當冷靜。」
「我來……」白雨荷往床沿一坐,接過銀針,龍浩天按住妻的肩膀給她勇氣。大夫指示了心意的頸穴、手腕還有食指指尖。「將針利入這三個地方。」
錦鳳聽了眉頭揪得死緊,可憐的小寶貝,她看向白雨荷面色沉靜,彷彿一點都不緊張。
白雨荷撥開心意的發,露出雪白纖細的頸子,然後她將銀針俐落地戳刺進去,暗紅色的血液立即滲出,心意虛弱地呻吟一聲,龍錦鳳鼻頭一酸眼眶紅了起來。
這丫頭何曾吃過這苦頭?她一定很痛。
白雨荷沒被泊泊而出的血液給驚嚇,她鎮靜地依著大夫的話,迅速確實地將針刺向另外幾處。
大夫不禁暗暗佩服這位少婦的冷靜,看來不是平常女子。他注意著血液的顏色,當色澤轉為鮮紅,他就立刻拔出銀針。
龍心意似乎很痛苦,皺著眉頭連連呻吟冷汗直冒。
一番折騰下來,昏迷的臉色由高燒的紅轉為蒼白。
大夫收回銀針開了幾帖藥,然後叮嚀了注意的事項後便告辭。白雨荷起身欲送大夫,人才站起一陣昏眩襲來,龍浩天忙接住倒下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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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當時相見,瓦捨裡諸般戲曲輪番上演,人聲喧嘩,燈籠高掛,喧騰的夜,不見黑暗只是墮落的紅,小孩玩的爆竹磁磁燃著眩目的火花,煙霧四處瀰漫……
她一時大意被人群推撞,這一撞怎麼就如此宿命地撞進他的懷裡?這一撞怎麼就撞出了她的心蕩神馳和意亂情迷?
他卻只是醉著沙啞地歎息:瓦捨……來時瓦合去時瓦解,易聚易散。
不、她不要散、她不要就此告別!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一定可以留下來,留在他懷裡。不……怎麼他只是疏離而冷漠地用那抗拒的眼神望她?不……不要這麼殘酷!
心意驚醒過來,看見母親擔心的眼神。
「作噩夢?」白雨荷溫柔地間。
心意環顧四干,她只覺得頭昏、疲倦和虛弱。「娘……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她注意到母親蒼白疲倦的面容。
「傻孩子,是你睡糊塗了,已經兩天過去。」
「是麼?」竟然睡了這麼久?心意逐漸清醒過來,眉心一皺,感到頸間傳來疼痛,手指也是。她看見指尖瘀青,還有暗紅的痂。「我怎麼了?」
怎麼了?瞧這孩子渾然不知,教他們怎能不擔心、不害怕。白雨荷低下臉,想她自己多乖舛的命運,這輩子原以為再沒什麼會令得她驚嚇,沒想竟因見著自個兒女兒的折磨,那鮮紅的血液竟讓她昏厥。情感,果真是致命的要害。她抬起臉望著女兒那張單純年輕的容顏——
「心意……我和你爹商量過了,如果你真想待在京城等那男子願意娶你,我們也不勉強你回終離山。只要你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娘……」心意鼻頭一酸,便咽起來。「原諒我……」這句原諒我,等於是代替了回答,她依然堅持著不肯放棄離開。
白雨荷俯身,難得親密地摸摸心意的額頭。「意見,你一向聰明。如果能得到一個結果自然是好的,倘若不行,最後何時該離開,你應該明白。」她溫柔地勸女兒。「愛情就似賭局,輸贏多少,不是重點。聰明的往往是知道何時該退出的人。」
「我不想退出,一旦我退出,等於是永遠失去了。」
「不……」雨荷清麗的眼眸裡藏著深沉的智慧。「你會『走路』嗎?」
走路?心意不解。「有誰不會走路?」她當然會。
「當後腳提起時,才能往前是不?」
「對呀!」
「如果執著,兩腳死死抓緊路面,哪兒也不能去,你如何前進?有時放棄,不執著,反而是另一個生機,反而可以打破僵局。」
心意聽得似懂非懂,白雨荷微笑地凝視女兒那困惑的表情,心意畢竟還年輕。
「你記得了,某天你也許就開竅、明白了。現下好好躺著休息,娘在這兒照顧你。」
心意聽話地合上眼睛,她抓住母親的手。「娘……這世上我最愛你。」
白雨荷眼眶一紅,禁不住笑道:「你對每個人都這麼說。」
心意知道娘指的是那個瘋癲的姑姑,她也笑了。「你知道我說真的……」她真的喜愛瀟灑豪邁的爹爹,孤僻冷傲的親娘,甚至是粗魯瘋狂的姑姑。
但此刻她奮不顧身想得到的,竟是譚銘鶴的愛。她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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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白雨荷躺在丈夫懷裡,她輕聲地說:「我和那丫頭談好了。」
龍浩天抱著心愛的妻子坐在床上,他幫妻子糾結的長髮用手指梳順,知道妻子還是放心不下女兒,他手臂一攬,讓她紮實地忱在他的肩上,他吻她雪白的臉頰。
白雨荷台上眼睛納悶地說:「我不懂,為什麼我們不留在城裡久一些,至少也要幫著心意看那男的打算怎麼處理,難道你不擔心女兒?」
龍浩天溫柔沙啞地貼著她耳際道:「雨荷……你見過貓麼?」
「當然。」
「母貓在小貓出生不久,學會走路後,就試著遺棄它們,就算小貓跌蛟、就算小貓叫得再傷心,母貓也只是遠遠地冷眼旁觀。」龍浩天圈住愛妻纖細的頸子。「越是愛它們越是希望它們獨立,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都在女兒身旁,讓心意去走她自己的路,讓她跌倒了,然後明白如何靠自己站起來,否則當我們不在時,她啥都不懂不會,豈不是更慘?」
只有丈夫的話會讓白雨荷心服口服,她抬手攀上丈夫結實的手臂。「浩天,你總是想得比我長遠,就依你的話,讓心意自己去處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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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長生藥鋪的老闆,在酒樓和幾個面貌兇惡猥瑣的莽漢低聲討論事情,他自懷裡掏出一袋銀子,推給莽漢裡帶頭的,江湖人稱「紅鬼子」的薛老大。
「薛大,我特意差人找你們下山,就是請您上京給譚聶樊一點教訓。這是我們這兒藥鋪老闆們的一點心意。」譚聶樊霸道的做事態度,害他們連著幾間藥鋪都紛紛關門。
長生藥鋪如今被衙門查封,他實在餘恨難消,於是召集了吃過譚聶樊虧的老闆們,決定給囂張的譚聶樊一點苦頭吃,哪怕是揍他幾拳也好。
紅鬼子嘴裡嚼著煙草,污黃的牙暴凸,眼睛充滿殺氣,他冷笑著接下銀子,點了點數量,跟著問:「聽說……譚府在京城赫赫有名,長年壟斷藥材市場,看樣子是挺有點身家的,你給的銀兩未免也太少了!」他了呸一口。
長生老闆被他壯碩的身形嚇得死死地。「呃……小弟只出得起這些。」
「近來,我們成日在山寨裡悶得慌,衙門追得可緊,弟兄們個個等銀子使哩!老兄……您說這譚聶樊是不是一隻大肥羊?嗯?」
他身後的弟兄們聽見老大這話兒,個個眼睛發亮,摩拳擦掌起來。
長生見他們一副歹樣,深怕連累了自己,慌亂地只管說:「銀子可是給你們了,你們要幹麼小的啥都不知、啥都不知!」他唯唯諾諾地除了撇清和他們的關係,也聰明的暗示自己絕不會洩漏口風。
紅鬼子一見他那膽小如鼠的模樣,回頭瞟了兄弟們一眼狂笑起來,他準備好好大幹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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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爹和娘,心意茫然地佇立城門下,她目送娘和爹的身影逐漸隱沒風雪中。
「真難得,他們肯讓你留下。」龍錦鳳雙手交叉胸前,低聲一句。「丫頭,快走吧,你身子還很弱。」
龍心意攏緊風衣。「我讓他們很失望……」
「傻瓜,他們才不會,真要失望的話,肯定姑姑拿第一名。你爹說我是龍家最不肖的女人了!」她握住侄女的手,發現那小手是如此的冰冷。「心意……你害怕麼?」
「怕?姑姑……我明天就去找譚銘鶴,一定要他娶我。」是的,她真的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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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當夜,譚銘鶴自己打聽到龍鳳酒館來了。那時她正在窗口發呆,看見他挺拔拔的身影踱進酒館,她緊張得將桌上的夜光杯收進匣子裡,聽見姑姑嚷嚷著帶他上來。樓。
心意慌亂地隨手梳攏長髮,心砰砰的跳,他畢竟是在乎她的,否則怎麼會找上門來?她的雀躍是掩飾不住的,面容不禁綻放光彩。
她推開門,撞見正準備敲門的他。
龍錦鳳在一旁加油添醋地。「我們心意這些天病得差點丟了命,算你有良心,還知道找上門來!」
「姑姑!」心意給姑姑使眼色。「你樓下生意正好呢,這兒我招呼就行。」
「是是是,我在這兒礙事,這就下去,你們小倆口進房聊吧!」她囉囉嗦嗦的下去。
姑姑的話令心意尷尬得臉色緋紅,她退身讓譚銘鶴進去。
他凝視著心意,發現著女服的她何等的明媚、何等的清麗。烏黑的長髮繫著奶黃色的絲帶,一身嫩黃層疊略微透明的絲質衣衫更將她雪白的膚色襯得發亮,細緻聰慧的面容坦然地望著他。
面對那直接坦率的目光,他竟沒來由的心痛心虛。
「身體還沒好麼?」他關切地問。
「不礙事的。」她幫他倒了一杯茶。「坐吧。」他果然是關心她的,分明是愛著她的。
譚銘鶴靜靜凝視她半晌,心意倒也不急著說話,她喜歡這樣沉默地和他相對,哪怕彼此無言,任時光逝去、任美景虛設,只要能這樣看著他,已經值得。
那雙黑睜裡,不似他冷漠疏離的表情,那雙黑眸往往洩漏他真正的情緒,此刻他似乎看見了什麼,他伸手輕輕碰觸她頸上紅痂的傷口。「怎麼了?」他憐惜的口吻。
心意開朗地笑了。「前天發燒,退不了熱,大夫用針放血。」
他的表情放柔。「很痛吧?」
聽見你這句再痛都值得了!她微微垂下臉,精靈的眼睛凝視他。「我們來談婚事吧!」她直接說道。
以為譚銘鶴正是為此而來,可沒想到此話一出,他臉色驟變,表情僵硬。
龍心意何等聰慧、何等敏感,這樣一個小小不經意的表情已暗暗重創她,她的笑容隱去,臉色漸漸蒼白。
聽見他殘酷道:「我不是來談婚事的,龍姑娘,我不能娶你。」
龍姑娘?叫得多麼客氣疏遠!「既然你都肯娶了七個老婆,難道我比那七個都不如?」她的自尊心嚴重受損。
「不,你比那七個女人都重要,她們對我沒有任何意義,你卻不同。」
她抬起臉,終於又再露出笑容。「既然如此,為什麼……」
「心意,我欣賞你的才華,這世上難得有棋逢對手的知己,我們的喜好如此契合、如此接近,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言下之意是希望他們維持朋友的關係。
是什麼刺傷她的心坎?一句句一聲聲,一把鋒利的小刀,他的話竟似溫柔的凌遲。龍心意低下臉,看見他的手擱在桌面上,這雙手那夜炙熱地抱住她,那麼溫暖、那麼熱情,彷彿她是唯一。
「我不可能和你繼續當朋友。」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是努力壓抑幾乎崩潰的情緒。「譚銘鶴,我從來沒拿你當朋友看,你抱過我,你忘了嗎?一個女人會將自己的初夜給一個當是朋友的男人嗎?」
「這是我對你最感到抱歉的,那夜我不知道是你。」
她不禁苦澀地冷笑一聲。「這意思是如果知道是我,你逃都來不及。」
「不是的,而是你值得更好的人愛。」
「但我只要你……」
「我的心早就死了,我的愛已經一點都不剩了。」
不要這麼說,不要這麼說,她的眼淚就要控制不住了。
「心意……」他溫柔地喚她。「這幾日我深思熟慮,怎樣對你最好,既然你的初夜已經……心意,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怕你因此失去後半輩子的幸福,讓我照顧你生活上的需要,直到你找到更好的男人,直到你出嫁為止。不要嫁給我,那是浪費你的青春,我不想辜負你。」
「你想用金錢來彌補我?」她雙手不禁握緊。
「不是,我想讓你在生活上沒有顧慮。」他是誠心誠意的。
龍心意霍地起身,轉過身艘向窗,她用力推開窗,一陣冷風條地穿透她的身子,她傾身雙手撐在窗框上,就這麼靜靜望著雪花紛飛。
譚銘鶴不解地凝視她的突來舉止。「心意?」
龍心意的雙肩微微顫著,她努力咬緊唇瓣,努力嚥下喉頭的苦澀,背對他,就怕他看見那不爭氣的淚水。漫天的雪花可憐無助她任風戲弄搖晃,那麼的沒有自己的主張,譚銘鶴的話似一朵朵雪花,將她那熱愛他的心深深地掩埋了。
眼淚再度攻陷她的眼睛,滾燙的淚珠紛紛滑落她冰冷的面頰,地無聲地哭泣,靜默地抽噎,忍住痛哭的崩潰情緒,佯裝著冷靜不在意……原來需要耗費這麼多的力氣,她用力抓緊窗欄,就怕忍不住心底的失望,痛心地叫嚷。
譚銘鶴不傻,他起身,踱近她身後,看見她抽擂的瘦弱肩膀。
她在哭泣,譚銘鶴的心也跟著痛了,她是這樣的無助、這樣的痛苦,她虛弱憔悴可憐的樣子,令他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衝動地想將她緊緊抱進懷裡安慰。可那雙手臂硬是遲疑地停在半空,他又放下來。
既然不能給她完整的愛,何苦再給她希望、何苦再傷她?
他頹然地和心意望著同一片風景,同一剎那的雪花,他的心沒有比心意好過,往事在折磨他,感情在掙扎,他已經是一腳踏在泥沼裡,何苦拉她一起作伴?寂寞讓他一個人來嘗,痛苦讓他一個人來擔。就算往後要後悔,也讓他一個人煎熬。
心意……你會遇上更好的人,譚某不值得你來珍惜,不值得你期待……他默默地祝福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淚被冷風吹乾,龍心意轉過身來,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明白,就讓我們當朋友。」我不會成為你的包袱。
那是一個如何堅強又如何難堪的笑容?
譚銘鶴只是愕然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