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屋的陳曉正對著電腦忙,看見他進來嘟囔了一句:「你幹嘛去了現在才回來?」
嚴銳有點心虛的胡亂答應著,心有點跳的失常。剛才在練功房裡,兩個人默默的坐著,有那麼一刻甚至想,就這樣到人生落幕也不錯。驀的臉—紅,嚴銳迅速地脫下身上的衣服順便蓋住了臉。
天氣熱,陳曉只穿著一條短褲,赤裸的上身正對著電腦的攝影鏡頭。
隔壁的小門開了,肖磊拎著帶回來的食物朝陳曉晃了晃:「陳曉,吃嗎?給你帶回來的。」
陳曉頭都沒回:「不吃,沒空。」
肖磊靠在門框上看著他:「你就成天的玩這個吧!那天真把你魂勾了!」
陳曉笑瞇瞇的回嘴:「這叫正當愛好!我…」
「天啊!快來看!」突然的驚呼嚇得正脫了半截衣服的嚴銳一抖,陳曉激動得指著電腦:「她她她……脫了!」
電腦上,視頻裡的女孩竟然真的撩起上衣,露出了蕾絲胸罩。
肖磊「嗷」的一聲撲了過去:「你小子怎麼弄的?身材真好!」
「這就叫公平交易,沒看見我都出賣上半身了嗎?嘿你別擠,你擋著我了混蛋…」
兩個人在電腦跟前擠成—堆,腦袋都快扎到螢幕裡去了。
嚴銳把換下來的衣服放進盆裡,默默地走出去了。
公用的浴室裡只有嚴銳一個人,嘩嘩的水龍頭裡是冰冷的水柱。雖然是夏天,還是被激得渾身一哆嗦。嚴銳深深地吸口氣,胸口裡滾燙的東西漸漸的冷卻下來。
***
陽光照進通透的大玻璃窗,地板上反射出點點的亮光。很多地方被舞鞋和赤腳磨得消退了漆色,學生們就在地板輕輕的咚咚聲裡一遍一遍的重複著枯燥的練習。
十幾個男生分成兩排,兩個兩個的做著「雙飛燕」,那種雙腿平開雙臂平伸,平地躍起的大跳動作。男子舞步中充滿力度相美感的動作,不僅需要完美的軟開度還要高飄的彈跳。
這個動作肖磊一直都是示範者。嚴銳就站在他後面,看著肖磊騰起的身體霸道的在空中做一個明顯的停頓,深深地吸口氣。
該自己了。預備、踏步、起跳。嚴銳屏住呼吸騰空而起,看著鏡子裡修長的雙腿一字分開高高躍起,從腳尖到大腿完美無缺。嚴銳不動聲色的抿一下嘴角,還可以。
「前天的比賽你們看到那個藏族女孩了沒有?連著做了十幾個雙飛燕!個個夠水準!男子版的動作現在被女孩子們用得爐火純青,你們不下死功夫練怎麼出去見人!」老師劉譽背著手吼著。這些孩子都是高材生裡的高材生,但是還是要狠下心腸的去敲打,為了他們可以飛得更高。
十幾個雙飛燕連著做不是鬧著玩的,也就是那個藏族女孩有這樣的強悍體力吧!嚴銳暗暗挑挑眉毛,當時看的時候真有點吐舌頭的。現在的女孩不得了。如果自己做的話,不知道是不是也能氣不長出。
「男子動作讓女孩做了,還要我們幹嘛?」
「乾脆我們做女子版的,大家公平交換。」
竊竊私語聲引起一陣爆笑,劉譽老師一皺眉:「好啊!能練出來算你們本事!練不出來就好好地給我加強腿上功夫!」
肖磊悄悄的用眼角瞄了一下身後的嚴銳,面無表情的他正在壓著手腕準備下一組練習。
嚴銳的很多動作都是女子版的,規格之高之完美不是一般的女演員可以比的。
那種介乎剛柔之間的迅疾凌厲,行雲流水不露痕跡的變化,有一種擊中人心的力量。
「肖磊,嚴銳,你們倆過來。」劉老師點手叫著,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走了過去。
「十月份有個很重要的演出,需要一個雙人舞。胡老師有一個新作品,挺適合你們。決定交給你們倆了。從明天起,你們就加緊排練,我跟著你們。」看著最心愛的兩個孩子,劉譽很是有點驕傲。舞蹈學院裡最出色的兩個孩子都出在自己手裡,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誇耀的?
「真的?太好了!謝謝老師,是什麼題材啊?明天就開始嗎?」肖磊樂顛顛的,嬉皮笑臉的挽著劉老師的胳膊問。能夠排練新舞蹈是很難得的,尤其是很少見的男子雙人舞。
這幾年除了群舞以外,兩個人還從沒有過真正的雙人舞。抿抿嘴唇,嚴銳低下頭解自己手腕上的護帶。
這—次,終於可以不用作對手。其實我更想,和你聯袂而舞。
「錄音帶在這裡,今天先好好熟悉一下音樂。明天早晨去排練廳。你們倆的技術我信得過,重要的就是感覺和配合。」
***
宿舍樓的燈光基本上都熄滅了,只有少數的幾個寢室還亮著微弱的光。旁邊的陳曉已經睡了,嚴銳斜靠在床上,耳朵裡塞著耳機。
新舞蹈的音樂很有古典氣息,塤的加入平添了一些肅殺的氣氛,自然的使人聯想到了古戰場。半瞇著眼睛聽,一邊把藥油倒在手心裡,按摩舊傷復發的手腕。大概是前一段時間練得太狠了,手腕上的舊傷再次發作,疼得翻不轉。腰上也出現問題了,真是麻煩!
耳朵上的耳機被摘掉一隻,嚴銳抬起眼睛,肖磊只穿著一條練功短褲也擠到床上來。在嚴銳對面的空地方坐下來,懶懶的靠在牆上。
什麼時候了還跑過來?嚴銳沒說話,只是白了他一眼。肖磊挑釁似的用光腳尖踢了踢嚴銳的腿,把那只耳機塞到自己的耳朵裡。
大概是剛剛洗完澡,肖磊的身上還有殘留的水珠沒有擦乾,堅實的胸背線條流暢清晰,光滑的大腿上流線型的肌肉線條清晰地顯露著。嚴銳向後縮了縮身體,肖磊的身上像個小火爐,散發的熱量不用緊貼著都可以感覺得到,現在還是夏天呢!
塗完藥油,嚴銳用護帶把手腕纏上。肖磊伸手把藥油拿過來,小聲地:「趴下。」
嚴銳扁扁嘴,順從的趴在枕頭上。肖磊伸手把他的背心撩起來推到肩膀上,露出光潔的背。把油倒在手心裡,一點一點的抹在腰上,然後兩隻手慢慢的推。
腰傷幾乎是舞者的職業病,肌肉骨骼在不堪重負之後,必然得以痛苦的形式提出抗議。看到在練功的時候腰最好的嚴銳小心翼翼的扶著把桿下腰的時候,肖磊知道,他是疼得夠嗆了。嚴銳很瘦,肖磊的兩隻手幾乎可以把他的腰圍起來。慢慢的推著,就是這麼細的腰在做軟翻的時候幾乎可以貼到頭上。真懷疑他的骨骼構成是不是和別人不一樣!
「要不跟劉老師說一聲,你歇幾天?」肖磊跪在他身邊,俯下身子貼著他的耳邊說。
熱熱的氣流弄得耳朵很癢,嚴銳搖搖頭:「沒事,小問題。過兩天就好了。」
肖磊無奈的搖搖頭,手上加了些力度,嚴銳痛苦的哼了一聲。藥油走過的地方火辣辣的,酸疼緊繃的肌肉被恰到好處的揉捻推拿著,漸漸的鬆散開。
手上不再使勁了,慢慢的撫摸著。肖磊自己也躺在他身邊,小聲地說著話。背上熱熱的手很舒服,嚴銳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開始還出一聲,後來就一聲不出了。
睡的真快,伺候得你舒服了是不是?肖磊笑著伸出兩個手指頭想插到他鼻孔裡給他做豬頭,想想又放下來。算了,愛睡覺的小豬,讓他睡吧!
把背心拉下來蓋住赤裸的腰,看看呼吸輕淺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的嚴銳,肖磊小心地把耳機從他頭上摘下來,放在枕頭邊上。關上了床頭燈。
過了一會,嚴銳睜開了眼睛。剛才肖磊的手一離開腰就已經醒了,本來想繼續睡的,可是竟然再也睡不著了。不想動,儘管這樣趴著睡很累。腰上還是熱熱的,殘留著方纔的感覺。輕吐口氣,嚴銳伸出手把耳機拿過來,聽聽《青鳥》吧,也許會平靜下來。總要繼續睡啊,明天還要排練呢!
濃重的黑暗裡漸漸溶出翠綠,—片深莽的竹林就在那裡。淡淡的霧氣在林間纏繞,清冷寂靜。這是哪裡?嚴銳軀使著自己奔跑著尋找著,曾經的世界已經無影無蹤,過去的世界也無從追問,只有蒼茫的竹林,只有深重的翠綠。若有似無的—個綠色身影遠遠的站著,背對著自己的影子頎長纖細,薄如蟬翼的輕紗層層疊疊如同青鳥的翅膀。似乎在召喚,似乎在等待,明明白白的看得到他但卻淡的如同晨霧。
想要接近卻總是如同追日一般虛無。
發不出聲音的嚴銳靜靜地站著,看著那個淡淡的影子。悲傷就這樣湧上心頭,重重的壓住了他。
嚴銳醒了,窗外的晨光還沒有完全照進來。胸口的疼依然在,嚴銳知道自己必須馬上起來,不然夢中的淒傷會一直壓著他,難以擺脫。多少次了,會夢到那片竹林,還有那個欲語還休的綠色身影。從沒有真切的看清過他,卻每一次都真切地感受了他的悲傷。也許是心有所想吧,夢裡的那個人或許就是自己說不出口的感傷。
枕頭上有一小片濕濕的痕跡,嚴銳默默地把枕頭翻了個面。
悄悄的起身,嚴銳用冷水洗了洗臉,換上鞋就跑下了樓。學校裡的花草很繁盛,清晨的露珠頂在花心裡,誘人的綻放著。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四肢的運動上,嚴銳呼吸著早上的清新空氣,努力的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一個夢而已。
當學校的起床鍾敲響的時候,嚴銳已經在練功房裡大汗淋漓的跳躍了。
陸續而來的學生們各自壓腿壓腰,做著每天早上的例行功課。對於大多數人來講,這一天的清晨並沒有任何的不同。只有嚴銳在擦去汗水的時候,會抬頭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眼睛裡殘留的憂傷。
***
新舞蹈的主題是對弈,兩顆中國圍棋的棋子,一黑一白如同陰陽兩極,又似剛柔水火在較量中展示著各自的力量。完全不同的兩種力量在同一個世界裡對峙著糾纏著,互相消磨也互相增長。既是下棋也是戰場,似是遊戲卻又像真實的廝殺,在肅殺神秘的氣氛裡演繹著相生相剋的主題。
這是個很吸引人的創意,兩個人都非常的喜歡,投入得很快。經過了幾天的排練之後,雛形大概出來了。剩下的就是不斷的切磨了。
悶熱的下午,大排練廳裡,兩個人汗水淋漓的正在練習一段快板,這裡的一大段還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老師坐在一邊看著他們,忽然門外有人招手,劉老師起身走了出去。
這個舞蹈有很多地方需要兩人的眼神交流,有個地方肖磊走錯了位置,本來對峙的兩個人變成了同仇敵愾,嚴銳忍不住笑了:「喂,錯了!」
「錯就錯吧!看招∼∼∼」肖磊索性將錯就錯,耍寶的玩起了太極推手,嚴銳推打著他的手臂,笑著躲。
忽然被勒住了脖子向後絆倒,肖磊得意的大叫:「拿下了!」
嚴銳的笑聲突然止住,手死死的抓住了肖磊的臂膀。肖磊嚇了一跳,趕緊摟住了他的腰。嚴銳慢慢的在地板上坐了下來,扶著腰緩了口氣,搖搖手:「沒事了,歇會吧,我快散架了。」
肖磊注意的看了看他,轉身去拿水。嚴銳兩隻手撐在膝蓋上喘氣。汗水像下雨似的流下來,身上的圓領練功衫早就不知道濕透幾回了。
「我靠!今天幾度啊?跟蒸籠一樣,我現在就是顆包子,已經快熟了。」肖磊走過來,把水遞給嚴銳一瓶,自己坐在他旁邊大口的喝著。「你那腰就別瞎逞強了,該休息就要好好休息。」
嚴銳輕歎口氣,沒說話。
肖磊兩隻手撐著身子,腿大張著坐在地板上疲憊的吐著粗氣,白色的練功短褲也被汗水打濕了。嚴銳咬了咬牙,腰有點吃不住勁。看來需要找個按摩師好好的治療一段時間了。
索性在地板上躺了下來,緊繃著的腰竟然放不平,嚴銳用兩隻手在腰下面墊著那個空隙,好讓身體能放鬆一下。
閉著眼睛躺著,疲憊的身體一旦放鬆了就很難再收斂起來。嚴銳想要是能躺十五分鐘的話,應該就可以緩解一下酸疼。
肖磊抓過一塊布來擦著地板上的水漬,那些都是他們流的汗水,如果不擦掉,可能會讓舞鞋打滑。擦到嚴銳的身邊,看著汗珠掛在他的眉尖上,肖磊伸手替他擦了。驀的發現,嚴銳已經睡著了!
肖磊哭笑不得的哈了一聲,這傢伙!無奈的搖搖頭,但願老師在外邊待上—個下午,讓這隻小豬多睡—會。可是他怎麼就不長點肉呢!肖磊兩個手指頭捏著嚴銳的手腕,歎了口氣。伏著身子看嚴銳的臉,尖尖的下頷秀氣的鼻子,一笑起來兩個眼睛就變成小月亮。很喜歡看他多笑笑,總覺得他心事太重。跳舞是快樂的事不是嗎?不由自主地用指尖觸碰他微微蹙起的眉頭,想把它們撫平。
看來老師一時半會的回不來,乾脆也歇會兒!肖磊在嚴銳身邊躺下來,—只手枕在腦後,另一隻手繞到頭頂上,撥弄著嚴銳的頭髮。這傢伙的頭髮真滑,洗髮精是不是又換牌子?挺好聞的。
門外傳來說話聲,劉老師帶著幾個外校的老師走進來,一邊走一邊笑呵呵的說著:「我這兩個孩子天分還可以,就是刻苦上比別人強!他們的成績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看這樣的天氣他們……」
像是要驗證劉老師的讚譽,地板上兩個男孩睡得正香。
「呵!這兩個小子!」劉老師的腦門上可以點煙了。「都給我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