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仰北躺在地上,怔怔地,低下頭看懷裡的人。
抱著他,申暖緊皺著眉,肩膀紅了一片,血液流失得很快,最初的麻木過後,身體已經疼得不像話了,衛朝陽追了上來,看到這情形,先是一怔,然後奪下姜芷姍手上的刀。
仰北看著申暖,他的手上已經沾滿了她的血,暖暖的,就像她的人一樣,可是這溫暖現在卻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為什麼會在這裡,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會受傷?
仰北呆呆地看著她,眼前是一片空茫的血紅。
「仰北……對不起……」申暖半睜著眼睛,艱難地說著:「對不起……」
姜仰北睜大眼睛,他突然明白過來,就在剛才,申暖衝上來,幫他擋了一刀!
衛朝陽走過來,看看申暖的傷口,「流了太多血,要趕快送她去醫院。」
仰北聽不到,只是伸出手,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仰北!你這樣會傷到她,放手,我們要送她去醫院!」
一旁的姜芷姍癡癡地看著這邊,她的目光盯在申暖的臉上,那張蒼白的臉喚起了她的什麼回憶,看著申暖痛苦的樣子,她突然抱緊了身體,像是想起了什麼很恐懼的事,猛地衝上去,要將申暖搶到自己手中。
「還給我,把欣欣還給我!」
衛朝陽忿忿地推了她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申暖就往外走,「仰北,你還待在那裡幹什麼?你想看她死嗎?」
姜仰北身體一震,看著衛朝陽懷裡的人。
滾燙的淚,自身體流淌。
這就是被人保護的感覺嗎,這就是失去的感覺嗎?
申暖……我很痛,原來有種幸福,是來自於疼痛。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著,姜遠航和唐書趕來了醫院。
衛朝陽上去給他們解釋情況,而姜仰北,始終看著那道穿越生死的門,神情中竟帶著一種覺悟和雋永。
一個醫生走了出來,手套上沾滿了血。
「申暖的家屬在不在這裡?」
姜遠航走過去,「我是。」
「病人流了很多血,她的血型很特別,是RH陰性血,醫院缺少這種血源,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從家屬身上提取。」
姜遠航愕然地皺起了眉頭,「你剛剛說,她是什麼血型?」
「是B型的RH陰性血。」醫生重複道。
姜遠航目光一窒,顫顫地說:「我們,都是這個血型……」
姜家的所有人,都是這種血型……
姜仰北站起來,走到醫生的面前,平靜地說:「用我的吧。」
衛朝陽怔住了,他突然想起離開姜家的時候,姜芷姍看著申暖的眼神,和口中不斷呼喊的名字。
是誰說的,做母親的,不管何時,都能認出自己的骨肉……
血液沿著冰冷的膠管延伸到管道的另一頭。
姜仰北側頭看著手術台上的申暖,整個世界彷彿無聲,安靜得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如果生命可以賦予,是不是能將我所有的血液給另一個人,只要她,活著。
好好活著。
而病房以外,姜遠航正陷入一種極度的混亂。
為什麼,她的血型會跟他們一樣?
為什麼,姜歆要收養這個孩子?
為什麼,姜歆當初會離家出走?
為什麼,在她離開以前,一定要將申暖交給姜家?
難道……他的孫女還活著?一直以來,都還活著?
太多的巧合和不解,姜遠航糊塗了,他開始回憶十幾年前那場沒有結局的綁架案,那個面目全非的屍體,那個百分之九十九吻合的驗血報告。
除了科學上的驗證,再沒有什麼能夠證明姜欣的死亡。
但如果那個報告是個錯誤,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的孫女或許還活著……
醫學上說,即使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吻合的DNA,也不能完全斷定持有者一定有親屬關係。
太多的疑惑,只有等申暖醒來。
姜仰北守在病床邊,每過幾分鐘,就忍不住去探探她的呼吸,摸摸她的臉。感覺到那溫暖還沒有消失,才安心地又坐下來,然後,靜靜地看著她。
申暖……
心裡喊著,眼眶一熱,想起白天的情形,淚水沿著臉頰滑過。
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我跟你,都不能食言。
所以,一定要醒過來……
夜半的病房寂靜無聲,姜仰北的淚落在申暖的指尖,輕輕的一聲,投入心底。
「對不起,那一刀傷了脊髓,加上失血過多,病人這輩子恐怕都不能醒過來了。」
主治醫生哀傷地宣佈著結論,有人抽氣,有人悲傷,有人哭泣,人群中,只有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病床上的人,緊閉的眼睛,冰涼的身體,好像隨時都要跳起來衝著你笑,可現在,卻只能沉默著躺在這裡。
既然不能再醒來,那麼就永遠睡下去吧。
我跟你,一起睡下去,就這樣沉睡,然後,到另一個世界去。
刀光晃動在眼前,那隻手,緩緩地接近了少女的脖子……
「啊!」
驚歎一聲,姜仰北猛地睜開眼睛,正午的陽光淡淡地照進了病房,喘息著,很久很久,才意識到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個夢。
姜仰北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麼,抬起頭,看著申暖的病床,空蕩蕩的,上面沒有人!
渾身開始輕顫,發冷,夢裡的恐懼一點一點地回到身體裡,壓抑著,不能呼吸。
這時,有人推開了病房的大門,衛朝陽探過頭來,「仰北?」
他回過頭,眼睛裡盛滿惶恐。
「別擔心,申暖沒事,她早上醒了,人在發燒,為安全著想,被送到加護病房去了。」
姜仰北鬆了口氣,找回自己的呼吸,「為什麼不叫我?」
「你太累了,再不休息也該病倒了。」衛朝陽拍拍他的肩膀,「去吃點東西,回頭再去看她。」
仰北低著頭,許久,才開口說:「是我害她變成這樣的,如果我不那麼任性的話……」
「別瞎想,有什麼話,吃飽了有力氣了自己跟她說。」
姜仰北靜靜點了點頭,站起來,走到洗手間,鏡子裡的自己臉色青白,唯有那雙漂亮的眸子裡依舊寫著恐懼,他閉了閉眼睛,雙手捧著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臉。
你還活著……真好。
這一刻,姜仰北感到一種劇痛後的困乏,心,終究是安定了一些。
隔著玻璃,可以看到申暖安靜地躺在那裡,臉頰因為熱度透著嫣紅,好在,有了活著的氣息。姜仰北站在原地,遲遲不敢上前,他害怕靠近,怕推開那扇門,門內的一切都是幻覺。
病床上的申暖睫毛輕顫著,遲疑了一會兒,睜開了眼睛。
姜仰北看著他,輕輕地扯了扯嘴角。
止痛藥的反應還沒有過,身體麻木著,動彈不得。申暖眨了眨眼睛,轉眸看去,天花板,床腳,玻璃窗,而後,是姜仰北疲倦的臉。
她看著他,回憶著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昏迷前最後的畫面慢慢的回到眼前,是那個窒悶的下午,她衝出房間,攔了車飛快地往姜家奔去,心裡湧動著,想起仰北走時的表情,彷徨著,似乎感到有什麼不祥的事將要發生。
按響門鈴,推開管家的阻攔,一鼓作氣跑上了書房,就是有一股力量,讓自己一定要趕到那個房間,然後,看到了仰北的臉,絕望地站立在刀鋒下,絕望地等待審判和凌遲。
申暖擰了擰眉睫,看著正往門內走來的人,不覺鬆了口氣。
還好,他沒有事。
姜仰北穿著消毒過的病服,走到她身邊。肩膀上的傷口很深,整個手臂都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曾經那麼活潑的人,就這樣怏怏地躺在這裡,仰北看著,心裡一陣疼痛。
申暖笑了,雖然還很吃力,只微微牽動了嘴角,可是那笑容,始終顯得格外溫暖。姜仰北終於明白到,原來這溫暖並不是從她臉上顯現的,它來自於申暖的內心,由內到外,滲透到身邊所有人的心裡,從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這個人,並不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她的光芒那樣耀眼,張揚著整個天空,自由自在。
該怎樣解釋心中的感情,該怎樣傳達內心的不安,兩個人靠得太近,越發清楚地看到彼此是分別的個體。
一年裡的最後一天,護士在病房裡給申暖拉線。
整整三十六針,密密麻麻地延伸在背後,本已習慣的刺痛感突然抽離,麻木後,背上反而感到一陣空虛。整型醫院已經找好了,唐書再三強調,一定不能讓身上留下傷口,申暖其實並不在意,但她怕仰北難過,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那一天後姜芷姍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走進隔離的時候,口裡依舊不斷地念著:欣欣,我找到欣欣了……
姜遠航看著她,手裡握著申暖的驗血報告。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無形的觸手擺弄著人間的命運。
到底是誰讓她離開,又到底是誰把她帶了回來?
姜遠航低下頭,突然感到一陣疲憊。
姜仰北和衛朝陽走進房間,申暖揮動著還能動的那隻手,一拳打在衛朝陽的肩膀上,「為什麼你每次來探病都不帶禮物?」
衛朝陽從身後提出一個哈密瓜,「小沒良心的,沒看到我專程從國外空運哈密瓜給你吃嗎?」
申暖笑了,「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居然知道送禮物。」
衛朝陽和仰北都是一怔,「今天是你生日?」
「對啊。」
「你不是被撿來的怎麼會有生日?」
申暖瞪著朝陽,「我又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怎麼不能有生日,姜歆說了我就是這天出生的,我想應該是撿到我的人告訴她的吧。」
姜仰北有些詫異地說:「我的生日也是今天。」
申暖一樂,「這麼巧?!我們真有緣。」
真的只是巧合?衛朝陽倍感疑惑。
「等下我們去謝小順工作的酒吧,他們說好了要在那裡慶祝的,還買了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申暖誇張著用單手劃了個弧,「小順的媽媽也渡過危險期了,真好。」
姜仰北看著她笑,也略微啟動著嘴角。
這些天來朝夕相對,仰北比護士還要緊張地照顧著申暖,兩個人雖然都沒有再談過什麼,但有些東西,卻自然而然地理解和釋然了。
愉快地瘋了一個下午,考慮到申暖是從醫院跑出來的,大家都提前散了場。
和那兩個人告別以後,衛朝陽準備去找姜遠航,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漸漸地,已不再是懷疑,而是一種預感。他相信,姜遠航一定已經有了答案。
雪已經停了,申暖和姜仰北沿著護城河往醫院走著。
「你剛剛許了什麼願?」
仰北抬起頭,「不是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申暖摸摸頭,「對哦……」
姜仰北笑了,「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我也沒有準備你的啊。」
「那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
仰北愣了愣,許久,才笑道:「好像是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不可以去數落自己的付出與得到,我們都該明白,那本與愛無關。
河岸的對面升起煙花,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去看。
「申暖。」
「什麼?」她抬起頭。
吻,親親地,落在嘴角。
傍晚,回到醫院,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往房裡走,推開門,卻見一個許久未出現的人物,突兀地,站在窗前。
「你們回來了……」
姜遠航轉過身,嚴肅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