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夜涼如水,因為白天剛下過雪,地上還抹著一層薄薄的銀色粉妝,梅樹林裡,梅香隱隱,隨風飄送。
而她,就跪在天神殿外默林的入口處,蒼白的小臉對著神殿,面上毫無表情。
夜風寒涼,她只穿著見習巫女的白色袍服,衣裳單薄,顯得那纖小的身軀格外瘦弱。
她就那麼跪著,一動也不動,像尊冰冷的雕像。
「怎麼回事?」他經過時看到了,訝異問她。
她抬頭,見是他,水眸一瞪,「你看不出來嗎?我被責罰了。」
「又被罰了?」他揚眉,「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做錯了事。」
「做錯什麼?」她怎麼三天兩頭老是犯錯啊?
她不語,兩辦蒼白的唇像蚌殼般緊閉著。
他蹙眉,「妳得在這兒跪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
他落下視線,觀察她與地面接觸的雙腿,那兒,正微微打著顫--她想必跪了好一會兒了,已經開始體力不支。
到底是誰這麼狠心,罰她跪在這樣的冰天雪地?又是她那個身為天神殿祭司的阿姨嗎?
「妳冷嗎?」
她搖頭。
「可是妳臉色很難看。」他直率地指出,「真的不冷嗎?」
「我天生臉色就是這樣的!」她白他一眼,「你別管我,快走吧!」
她要他走,他就偏不走。他挑層,索性在她身邊盤腿而坐。
「你幹嘛?」她瞪他。
他聳聳肩,逕自取出巾帕,好整以暇地抹拭他隨身攜帶的寶劍。劍刀銀亮,在暗夜裡綻放清冷輝芒。
她忍不住好奇,「這是你的?」
「嗯哼。」
「你會使劍?」
「當然。」他可是戰神的兒子,怎麼可能不會用劍?
「這把劍……叫什麼?」
「出雲。」他答,「這劍是我父親送給我的,是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他瞇起眼,若有所思地注視劍刃。
除了這把劍,父親沒留下任何東西給他,臨去敵營前寫的絕筆書,也只淡淡交代一句話。
父親囑咐他跟著師父好好練劍,成為天下第一武士。
可成為第一武士又如何?父親已經死了,再無法分享他的榮耀了!
念及此,一股悶氣驀地堵在他胸口,他排解不了,只得低吼一聲,起身舞劍。
劍影在默林裡穿梭,如銀龍掠空,若白蛇吐信,雖還沒能臻於氣勢磅礡、大開大闔的境界,卻也瀟灑帥氣。
她注視著他狂放舞劍的身影,慢慢地,翦水秋眸漾開某種淡淡的憂傷。
她看著他挑起枝頭上一朵半開的紅梅,停下急遽旋轉的身影。
「你很想念你爹爹吧?」她低聲問。
他沒說話,拈起劍刀上的紅梅,在指間無意識地把玩著。
「我也很想姑姑。」她斂眸,「家裡傳來消息說姑姑在羽竹國得了病,我好擔心,好想立刻衝過去看她。」藏在衣袖裡的手,激動地互絞。
「妳姑姑生病了?」他回過神,望向她,「嚴重嗎?」
「我不知道,他們不肯告訴我,可我想,一定很嚴重很嚴重的!我姑姑身子骨一向弱,一輩子沒離過家鄉,如今卻遠嫁他國,我想她一定適應不了那邊的水土,我想她……」她驀地住口,食指送入顫抖的唇瓣間,緊緊咬著。
她咬得那麼用力,像恨不得咬斷自己手指似的。
他一驚,忙趕到她面前,「妳沒事吧?水月。」
「我……沒事。」她楚楚揚眸。
他一震。那凝漾在她眼底的水霧,是淚嗎?她哭了?
彷彿看出他臉上的同情,她勉力戴上的堅強面具降間崩毀了。
「我真的很想去看姑姑。今天我聽到消息,便一直求阿姨讓我去,可她卻狠狠罵了我一頓。」她展袖藏起淚濕的臉頰,「她說,姑姑既然已經嫁給羽皇為妃,我們便沒什麼理由再去探望她,她已經……不是水家的人了。她還罵我身為巫女,就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她不許我哭,更不許我鬧,她說、她說……」她忽地哽咽,泣不成聲。
「所以妳才被罰跪在這裡嗎?」他低問,已然猜出緣由。
「嗯。」
「妳真的很想見妳姑姑嗎?」
「嗯。」她點頭,十指緊緊拽住裙袂,「姑姑對我……很好很好的,要不是她,我可能早就被族人送進天神殿裡苦修。她說,我的一生反正注定了困在那裡,又何必那麼早進去?不如讓我多過幾年快活日子……」說到這兒,她再度哽咽,急忙拿手掩去欲出口的嗚咽。
又哭了。看著明明想哭,卻拚命忍著眼淚的她,他搖搖頭,胸口漫開一股奇異的不忍。
為什麼那些人偏要把這麼一個至情至性的小女孩改造成一個無血無淚的女祭司?只因為她是水月夜生的孩子,就注定不能像一般人念情動情嗎?
他蹲下身,將指間的紅梅簪上她髮際。墨發紅梅,襯著她白玉般的容顏,說不出的清雅動人。
她不過是個女孩啊!
他微微一笑,「妳想去嗎?」
「去、去哪兒?」
「羽竹國。」
「什麼?」她愕然。
「我帶妳去。」他說,忽地拉起她的手。
她踉蹌起身,一時腿軟還跌入他懷裡,他穩穩擁住。
「你是……你是說真的嗎?」她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你要帶我去羽竹國?」
「嗯。」他笑望她,「妳敢跟我偷溜出宮嗎?」
「我……我當然敢!」她使勁點頭,羽睫還掛著淚珠,菱唇已綻開笑花。「我們走。」
於是,屬於他和她的冒險旅程開始了。
那個夜晚,他借口師父命他出宮辦事,瞞過守衛,帶著改裝的她悄悄出宮,隔天在市集上買了一匹馬,騎馬出王城。
一路上,他們東躲西藏,逃避宮內派來的搜尋人馬,跋山涉水,最後則混在商旅車隊裡,進了羽竹皇城。
只是進城容易,進宮可難了,雖然水月向宮門守衛表明了身份,對方卻不肯相信,堅持不讓兩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進宮。
他們無法,在宮外盤桓了幾天,一日,意外遇上了出宮遊玩的皇太子羽巖。羽巖生性貪玩,不學無術,因為被教書太傅逼得緊了,氣不過,帶著幾名隨從便溜出宮門。
那日,正值羽巖在路上作威作福,他看不過,出手教訓了一番,才知恰好惹上了皇太子。
他心念一動,索性假裝束手就擒,讓太子的隨從押他們進宮,再趁機逃跑,尋至病重的湘妃住處。
到如今,他仍不能確定當初一時興起之舉,是對是錯。
他承諾水月,帶她闖進羽竹皇宮裡,讓她見到了孤零零躺在病榻上的姑姑,結果,是粉碎了女兒家一顆脆弱的心。
若一個人的血液真能凍結,那她的血,想必是從那一刻開始降溫。
當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鍾愛的姑姑消瘦地躺在榻上,氣斷魂離,身畔卻不見任何一個人影……
她的姑姑死了,死得那般孤寂,那般蒼涼,斷了氣,卻還無人知曉,任那失溫的嬌軀僵直地躺在榻上。
水月當場哭了,哀哀號泣,沉痛的哭聲震動了他。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哭得這麼傷心,這麼悲哀,這麼讓人不忍卒聽。
那是滿滿的心酸與不捨啊,滿到不僅僅漲痛了她的心,也讓他胸口窒悶得難受。
他明白,她的心碎了,而他自己的,也因此擰成一團。
她哭了許久許久,哭到嗓子啞了,眼淚干了,哭到全身發涼發冷,跪在榻前的身子凝結成一根冰柱。
然後,她站起身,泛著血絲的眸子痛楚地望向他。
「我們走吧。」她說。
最後瞥了一眼最親愛的人後,她別過頭,顫巍巍地離去。
這一走,是別了她愛之如母的姑姑,更是別了以往那個會哭會鬧、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她,從此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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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睜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瞳的,是一片迷茫的白,許是太過疲倦了,她看不太清眼前的事物,她無奈地合睫。
肩頭的傷口,刺痛隱隱,全身上下,更充塞著股說不出的酸沉。
她懶得動,也懶得去回想昨晚的一切,那傷痛的、折磨的、令她又羞又惱的一切,她寧可忘了,寧可當沒發生過。
可是,忘不了。
滲透骨子裡的酸疼時時提醒著她,促使她縱然倦極累極,還是免不了憶起那瘋狂而漫長的一夜。
昨夜,她無意間服下了春藥。
昨夜,她似個瘋婆子般又叫又鬧。
昨夜,她拿髮簪刺傷自己。
昨夜,她讓一個男人撫遍了她身上每一寸肌膚,用他的唇與他的手,溫柔地帶領她一次又一次地攀到頂峰……
她下腹忽地竄過一陣異樣的暖流。是殘餘的藥力未退嗎?或者她已墮落到回味起那理當屈辱的纏綿?
水月臉頰一熱,眼眶漾開水霧。大神啊,請讓她快快忘了這令人難堪的一切吧!
「……妳醒了。」沙啞的低語在床畔揚起,是火影壓抑的嗓音。
她一震,命令自己不予理會。
「我知道妳不想跟我說話。」他語氣苦澀,「但妳身子虛弱,我讓人燉了點滋補的湯藥,妳喝點好嗎?」
她沉默地揚起睫。她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那張臉,不似平常陽剛硬氣,神情有些慌亂,帶著點不確定。
「喝湯好嗎?」他啞聲問。
她不說話,不答應,卻也沒拒絕。
他展臂,意欲扶她起身。
「別碰我!」她忽地尖喊,手一揮,揮落他捧在手中的藥碗。
匡啷聲響,清脆震耳。
水月僵住身子,不敢置信地瞪向流洩一地的湯藥,再看看自己一雙發顫的手。
她怎麼了?怎會如此激動?這不像她啊!
昨晚那潑婦般的形象再度回映腦海,她咬唇,懊惱自己竟克制不住情緒。
火影卻沒說什麼,默默收拾後,重新盛了一碗。
「喝點好嗎?」他再度問她,還是那麼溫和的口氣,「妳身子虛弱,總得吃點什麼補補體力。」
她不語,惱怒地瞪他。
「水月……」
「知道了,我自己來。」她深吸一口氣,自行撐起上半身,想搶過藥碗,卻發現兩條臂膀皆酸軟無力。
「還是我來吧!妳很累了,別逞強。」他柔聲道。
她咬牙不語。
看出她有軟化的跡象,他微微一笑,舀了一匙湯藥,慢慢吹涼,移近她唇畔,她默默啜飲。
他一口一口地喂,她一口一口地喝,終於,他捧在掌上的藥碗乾了,他放心地吁了口氣。
「謝謝妳。」
謝謝她?她訝異揚眉。
「謝謝妳還肯喝藥。」他低低解釋,擱下碗,「妳先休息吧!等會兒我讓人來替妳按摩推拿……」
「不要!」她尖銳地拒絕。
他一愣。
「我不想讓人……看見我這樣子。」她的自尊,不允許旁人猜曉她昨晚的經歷。
他恍然,暗責自己大意,「對不起,我粗心了。」
她別過眼。
他癡癡地凝望她冷凝的側面,「水月,妳恨我嗎?」
她繃緊身子。她當然恨他!恨他奪去了她身為女性的尊嚴。
「我想妳一定很恨我。」他澀澀自嘲。
她板著臉,不許自己流露一絲情緒,只有衣袖裡微顫的指尖洩了她激動的心緒。
他看到了,湛眸閃過一絲懊悔。
「我知道我沒資格再說什麼,妳也一定不想聽我解釋,但我還是想……請妳原諒我。」
原諒他?他讓她服下春藥,害她做出那般羞人之事,還撫遞她從來不曾讓任何男人碰過的清白之軀……他還敢奢言要她原諒他?
清銳的眸光驀地轉向他,滿是恨惱。
他氣息一顫,在兩束凌厲眸光的逼視下,差點失去了勇氣。
「我會那麼做,是因為我……太嫉妒了。」他坦承,「一想到風勁不知對妳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我就忍不住煩躁,好想抓著妳,問個清楚明白。」
「若你是懷疑我背著你不軌,我可以告訴你,你錯了。」她冷聲道。
「我知道,我現在懂了。妳是真的守身如玉,除非妳願意,沒有任何男子能碰妳分毫。」
他閉了閉眸,昨晚她的寧死不屈,讓他明白了這點。
就因為她寧可自戕,也不願讓他或風勁碰她,震驚了他,也讓他強烈地後悔起來。
多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很懂她,原來他錯了。
她的倔強,她的自尊,她的傲氣,遠比他想像的,還多上許多。
原來他不是那麼瞭解她。
「妳放心吧,水月。」他誠懇地看著她,看著她因極度憤惱而微微染紅的容顏,「我再也不會為難妳,也不問風勁究竟為何要妳和我成親了。既然他將妳送來給我,我就當……是天外飛來的福分吧!」方唇一扯,淡淡地微笑了。「其實我能得妳的陪伴,能日日見到妳,我已經很高興了,真的很開心。」
情真意切的表白震動了水月,頰畔紅霞退去,回復一向的雪白,她怔忡地看他。看著他若有似無的微笑。
「為什麼……你會覺得開心?」
他沒回答,只是淡淡地、淺淺地笑,那微笑,溫柔和煦中,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悵惘。
她啞然。
「水月,妳原諒我好嗎?」他低聲下氣地問。完全失了氣魄的模樣,無奈得令她心窩發悶。
她緊緊握拳。
「我知道我不可原諒,我知道我重重傷了妳,可是妳……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補償妳?」他問得好卑微。
她心跳狂亂。
她不喜歡他這種表情,不喜歡他這種好似犯了十惡不赦之罪的模樣,他是火影,是那個硬氣高傲,總愛挑釁她、指責她的男人啊!
她不喜歡他這樣!
「我答應妳,一定會讓妳清清白白地回到風勁身邊……」
「我已經不清白了!」她煩躁地打斷他,心窩像有把火在悶燒。
「不,妳是清白的,水月。」相對於她的急躁,火影仍是一派低調的溫和,「妳只是因為無意間服下春藥,才不得不……」他黯然一頓,「錯的人是我,相信若是風勁知道了,也絕不會怪妳。妳並沒有背叛他,妳仍然保有處子之身,妳是清白的。」
她是處子,她可以清白地回到風勁身邊。
他不停地強調這點,可不但沒安慰她,反而讓她更加憤恨。
他當她是什麼了?她是個人,不是可以讓兩個男人轉來送去的東西!
她不要回到風勁身邊,她從未想過要待在那冷酷無情的男人身邊。
「別說了!」她恨恨地喊,「你怎麼了?為何要對我說這些?你昨天不是還那麼氣我嗎?不是還說我在你的湯藥裡下毒嗎?」
「我錯了。」他沉聲道。
「嗄?」
「是我誤會了妳。」他說,望著她的眼清澈而溫煦,「我現在才明白,妳不會那麼做。」
她瞪她:「你……憑什麼這麼以為?」
「我相信妳。」他微微一笑,「既然妳說過妳不會害我,我就相信。」
她氣息一顫,無法置信地試探,「若我……是騙你的呢?若我真害了你……」
「那就當是我的贖罪吧!」方唇勾起,噙著自嘲,「誰讓我昨晚那麼對妳?我們一報還一報,兩不相欠。」
一報還一報,兩不相欠?
他怎能那麼說?怎能如此輕鬆又漫不在乎?他知曉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茫然,看著他溫柔的表情,胸窩怒火頓時滅去,清清冷冷,教她身子一陣一陣發顫,難以克制。
「別說了。」她幽幽道,失神地搗住自己胸窩,那裡頭,正慢慢地絞成一團,既冷,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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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養了兩天,水月體力差不多恢復了,也是兩人該往臨東邊城出發的日子。
火影命人收拾了細軟衣物,打點得妥妥當當,臨出發之際,才來房裡找她。
「要走了嗎?」已然做好外出打扮的她盈盈站起身。
「是時候了。」他點頭,「花信跟紫姑娘說要送我們一程,他們和車隊都已經在宮外候著,等我們跟風勁打過招呼後,立刻上路。」
跟風勁打招呼?她擰眉,眸底掠過一絲遲疑。
「他畢竟是攝政王,我這邊衛軍校尉也是他封我做的,按規矩,我是該去向他辭行。」
「既然如此,你去吧,我等你。」她淡道。
劍眉一揚,「你不去?」
她搖頭。
「為什麼?」
「沒必要。」她好冷漠。
為何如此冷漠?就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別離了,這一去,怕要一年半載不能見面,她難道沒有一絲絲不捨?
或者,是怕他不自在,所以才刻意不跟風勁辭別吧!
「妳不必這麼做的。」他輕歎,拉起她的手,「走吧。」
「火影……」
「走吧!」他不容她推拒,強拉著她與他一同坐上馬,往正殿馳去。
一路上,他能感覺到她的不情願,甚至能感覺到她在他懷裡的身子,僵得像尊雕像。
她是不是很厭惡他的碰觸?自從那晚後,她恐怕再也不願與他如此接近吧?
他苦笑,伸出一隻手,拂去因風作弄,無意間貼上他臉緣的髮絲。
柔軟的秀髮,香氣暗浮,聞起來像是梅花內斂文雅的芬芳,招惹他方寸微亂。
他沉澱氣息,命令自己鎮靜一腔情思。
要做個坐懷不亂的君子,當真不易,更何況懷裡摟著的,還是一個他珍之愛之的姑娘。
他悄悄移動身子,往後坐一些,避免與她太過親密。
他實在不該與她共騎的,只是若讓她坐上另一匹馬,怕她便會不肯跟隨他一道去向風勁辭別。
他相信她心底,一定還是渴望和風勁見上一面的,所以無論如何,也要肋她完成心願。
火影暗自歎息,拉著韁繩馳騁片刻,總算來到正殿外,他緩按馬轡,還沒來得及下馬,幾個宮女已搶上前請安。
「攝政王呢?」他問。
「他和公主殿下飆馬去了。」宮女回應。
「飆馬?」
「是。」幾名宮女交換了一個又像羨慕,又似無奈的眼神,「近來他們好像比上癮了,經常要跑上這麼一趟,這會兒怕是在西側的櫻花林吧!」
「我知道了。」火影頷首,身子微微前俯,對水月說道,「看來我們得上櫻花林一趟了。」
「……別去。」她低喃。
「什麼?」他沒聽清。
她斂下眸,「風勁既然在忙,我們就別去打擾他吧!」
「什麼打不打擾?他不過是騎馬遊樂,又不是忙政事,我們去湊湊熱鬧又何妨?」火影笑駁,韁繩一抖,輕喝一聲,座下駿騎直朝西方奔去。號稱品種上千的櫻花林,是整座皇宮內苑的京華所在,鄰近公主的「鳳凰」宮,也與風勁所在「流風宮」相離不遠。
每年到了春天櫻花盛開的時候,宮裡會在這兒熱熱鬧鬧辦上一場櫻花祭,王公貴人們席地而坐,只見漫天櫻吹舞,花雨繽紛,令人心曠神怡。
入夜後的賞夜櫻活動更是高潮,未出閣的貴族仕女們會倣傚民間習俗,悄悄在櫻樹上繫上綵帶,期盼早日遇良人。
平素常來往宮裡的淑女貴婦,唯一不曾在這櫻花林裡繫上綵帶的,怕只有他眼前這位吧!
「妳結過綵帶嗎?」他忽問她。
「什麼?」
「賞夜櫻的時候,妳在這裡結過綵帶嗎?」
她默默搖頭。
他果然猜中了。若是她和其它的姑娘們一樣系過綵帶,許過心願,今日就不會淪落到必須嫁給他的命運吧?
他苦笑,明知自己這樣的想法很無稽,卻是忍不住。
她想必,也很哀怨吧?悵惘的念頭轉過腦海,引來他心口一陣痛悶,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以開玩笑的語氣問道:「為什麼當初不結?妳也是個女兒家啊!」
她聞言,身子一顫,「我是巫女!」她抗議,聲嗓略微尖銳。
「是巫女怎樣?」他蹙眉,不喜她以此為借口,「巫女就不是個女人嗎?」
「……你不懂。」她啞聲道。
「我是不懂,不懂為何妳身為巫女,就必須壓抑身為一個人的情感?妳也是人,不是嗎?」
她咬唇,不語。
而他忽然後悔起自己的衝動。他這是做什麼呢?不是已經不定決心溫柔待她嗎?為何還要與她爭論?
「對不起。」他溫聲道歉。
「別……你不要這樣,不需要對我道歉。」這兩天,他對她好客氣,客氣得令她著惱。「這不像你。」
「好,我不說了。」彷彿也看出她的鬱悶,火影體貼地打住話題,策馬入林,在一株株櫻花樹間尋找風勁的身影。
終於,他看到了,櫻林深處的湖畔,兩匹駿馬悠然閒晃,快樂地吃草,灰色蒼穹下,兩道身影在水邊依偎。
是風勁和雲霓。
他剛要發話,卻猛地認清那兩人的姿勢,面色不禁一變。
雲霓躺在風勁膝上,她閉著眼,神情恬靜,似是正甜甜睡著,而風勁低頭靜靜看著她,一隻手還有意無意把玩著她鬢邊秀髮。
然後,他俯下唇,輕輕在她嬌俏的鼻尖印上一記。
火影倒抽一口氣。風勁在做什麼?他對雲霓……難道有非分之想?雲霓又為何躺在他腿上休憩?她不是很怕他嗎?
「走吧!」
正當火影驚疑不定時,水月清聲開口,那語調,還是跟平常一樣毫無起伏,好似她對此情此景,一點也不意外。
火影驀地低頭,瞪視她冷淡如霜的側面。
「妳早就知道他們不對勁了?」
她不答話,但這沉默,已意在不言中。
他心一扯,聲嗓因氣憤而發顫,「這是怎麼回事?風勁究竟把妳當成什麼了?」
「走吧!」她還是這麼清清冷冷一句。
「妳怎麼……還能如此冷靜?」他不可思議地拉高聲調,手拉動韁繩策馬離開,「他做了對不起妳的事啊!」
「他沒有。」
「還說沒有?那方纔那一幕算什麼?」他氣急敗壞,恨不得立刻提劍架到風勁頸子上。「他不是喜歡妳嗎?怎麼可以……」
「你誤會了。」她打斷他。
「嗄?」
「你誤會了。」她側仰起頭,凝向他的目光清澄似水。「風勁從來不曾喜歡過我。」
她說什麼?他愣然,傻傻地瞧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