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林小徑上,急促的奔跑腳步聲傳來,讓原本靜謐的郊外添上詭譎幽魅的氣氛。
「看你還能跑到哪裡去!」五道魁梧的身影從各方包夾而來,將急速奔逃的青衫漢子圍在中央。
「我與各位無冤無仇,為何執意逼殺?」漢子身上有怵目驚心的刀痕,顯然經歷過一番苦戰。
「怪你刀法聞名江湖,怪你不安於平淡,所以不得不除!」
「哈哈哈!原來是為了武林大會!」漢子仰天大笑,「以多欺寡,輪番逼殺,我還真是有幸成為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是不?今日你們就算殺得了我,也殺不盡武林中其它豪傑高手,單憑這些小人手段,就想當上武林盟主嗎?」
「若是豪強高手能為我們所用,又何需逼殺?只能怪你自視過高,不識時務!」
「果然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爭逐武林盟主,實力不弱,又頗受擁戴的有誰?難道你們是……」
「動用到我們五行刀者出手,已經算是相當抬舉你了。至於我們的主子是誰,你下地獄去問閻羅王吧!」五名大漢沉喝一聲,擺開五行刀陣,將青衫漢子牢牢困在陣中央。
「沒想到,真是那個偽君子!」青衫漢子的領悟為時已晚,掄起的大刀在終於探臉的月華照耀下,閃動森然的白光,卻不敵五人快速又緊密契合的錯影。
刀起,刀落,漢子拄刀站立,大刀入地三分,挺直的身軀上,竟插了五把厚重長刀。
「程──業──」同時離身的長刀,帶出五道噴灑的血柱,漢子仰頭狂喊,滿是憤懣不甘的聲調響徹疏林,卻是唯恐真相遭到永遠掩埋的遺憾。
「就算你猜到了也無濟於事,不過是死屍一具,哈!」五行刀者丟下一句冷哼就轉身離開。
五道魁梧身影離去之後,另外兩個暗色身影迅速從陰影處走出。
兩道身影,一纖細,一高壯,同時踏著足不染塵的絕頂輕功,來到漢子身邊。
「已經死絕了。」纖細身影朝漢子伸手,探了探鼻息和頸間脈搏後,低聲說道。
「死絕而屍身不倒,顯示他死得相當不甘心,仍有餘願未了。」
「要幫忙掩埋嗎?」
「不需要我們多事。」
「也是。」女子將手覆蓋在漢子眼瞼上,為他合上眼。「真相不會永遠隱藏,你放心吧。」
在兩道身影無聲無息離開的同時,漢子的身軀也直直向後倒下,發出轟然巨響。
☆☆☆
玉兔西斜,寒武城內城的書室裡,依舊有燭光照明,顯示城內主人仍有不倦的好學心志,抑或者……是在等人。
門咿呀地陡然大開,微風吹入室內,讓燭火晃動加劇,轉瞬之間,兩道身影已經單膝跪立在書案前方。
「熒闕,查得如何?」坐在書案後方的男子放下書卷,低聲問著跪立下方的人。
「果如主人所料。」
「是嗎?刀衛,你呢?」
「武林大會將於八月十五展開,初試先以刀、劍、掌、器四類分別比試,勝出者將不分項目,同上擂台比武,以抽籤決定對手,最後勝利者將受公推為繼任之武林盟主。」
「公推為武林盟主嗎?」男子單手支頤,斂目思索,姿態看來相當閒散。「你們起身吧。」
「是。」
刀劍雙衛聽命起身,沉默地站在原處,一動也不動,亦沒有再開口。
「熒闕,可有仔細搜查盟主府?」
「絲毫不漏,但府中早已遭到破壞,證據不足以將他定罪。」
「哈!果然是壞事做盡,否則憑他那點腦袋,哪有能耐防得滴水不漏?看來得換個方向搜尋了。」他輕笑道,語氣鄙夷。
「刀衛敢問城主一事。」
「說吧。」
「寒武城一向遺世獨立,從不涉足武林,為什麼主人卻要選擇在這種時候探查前任武林盟主的死因?」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覺得現今江湖如此熱鬧,我們怎麼可以不去湊湊興呢?」
「程業暗地裡四處逼殺各方不願與他結交,又有意角逐盟主寶座的高手,已經有多人因此枉死,我們若此時插手,勢必會與他對上。」
「哦?那依刀衛之見,五行刀者的刀陣與你的功夫相較如何?」
「彫蟲小技。」
「是嗎?」他挑起眉,「那這次盟主之爭,寒武城介入定了。」
「不知道城主屬意讓誰出賽?」
寒君策略一沉吟,而後從雕鳳椅上站起,目光投向一旁保持沉默的纖細人兒。
「熒闕,妳去角逐盟主。」
「是。」她拄劍於地,毫不猶豫地應諾。
「記住,只許成功,不准失敗。」
「熒闕絕對不會辜負主人的期望。」
「很好。」他滿意地點頭,銳利的目光沒有錯過刀衛臉上一閃而逝的關心。
寒君策忽然拔身而起,躍過約莫半身高的書案,站立到刀劍雙衛的面前,踏地的步履雖然輕巧,卻是相當沉穩;雙衛也反應快速地立即後退,與寒君策保持三步的距離。
他指著案旁依舊穩穩散發光亮,毫不受到氣流波動的燭火,淡然開口問道:「熒闕,方才是妳嗎?」
她低下頭。「熒闕會加緊練習,以跟上主人的要求。」
「六日之後我們就啟程,在啟程之前,我要親自驗收。」
「是。」
「忙了數天,相信你們也累了,都下去休息吧。」
「屬下告退。」
刀劍雙衛以極快的速度退出書室,並闔上室門。
室內,高瘦的身影背手而立,燭火在他俊美的臉上投映出忽明忽暗的錯影,讓他思考的表情更顯沉凝。
指捻蘭花之印,他雙腕輕巧一翻,兩旁的燭火頓時熄滅,也讓他完全沒入黑暗之中。
☆☆☆
「白弟,你聽說了最近武林上最轟動的大事了嗎?」
「朱兄是說十日前頗受注目的金陵刀王在郊區被殺的事情嗎?」
「不是不是!是另外一件大事。」
「到底是什麼事?你就直接說了吧。」
「就是這次推選盟主的武林大會,寒武城居然決定要參與角逐了啊!」
「寒武城?你是說位於北方邊境,以礦業和林產起家,富可敵國的那個寒武城?」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就是那個寒武城沒錯!而且聽說他們這次對開主之位勢在必得。」
「聽說寒武城內高手如林,還藏有不少武功秘籍,一直都是許多江湖人士覬覦的目標,這次武林大會有他們的參與,想必會相當精采。」
「還有一件更精采的小道消息,白弟你要不要聽?」
「什麼?」
「聽說啊……」男子故作神秘,靠近另一名男子的耳邊,「聽說寒武城主只打算派劍衛出賽。」
「寒君策身邊的刀劍雙衛據傳都是難得的高手,不過呼聲最高的程刀門主程業的武藝也不是泛泛之輩,朱兄的意思是:寒武城主只指派護衛而不親自出賽,太藐視人了嗎?」
「是,也不算是。會引起議論的主要原因在於:聽說劍衛是個女的。」
「什麼?!派女人來爭逐武林盟主?!寒武城根本就是在藐視我們全江湖的人!」
「反正這些都只是傳聞,真相如何,只能等武林大會那天才能知道了。可是寒君策的行事作風一向神秘低調,這一次怎麼會突然起意介入武林之中呢?」
「也許他之前只是在養精蓄銳,準備伺機而起,好謀奪整個武林。」
「白弟的猜測不無道理。這麼說來,最近江湖上不少高手莫名其妙慘死也很可能跟寒武城脫離不了關係。」
「嗯,程刀門的刀法稱霸中原,門主程業樂善好施,造橋鋪路不說,又向來喜愛和豪傑高手結交,是大家都認同最有可能當上武林盟主的人,對寒武城來說將是一大勁敵。或許他們怕與太多高手過招會削減自己的戰力,所以先下手為強?」
「可是也不對啊!如果是這樣,他們何必只派劍衛出戰?而如果是忌憚程刀門主的武功,為什麼寒君策不親自打擂台?」
「也可能是他的武功不夠強啊!朱兄,你想想看,聽說想要接近寒君策的人,都在距離三步之前就被刀劍雙衛給擋下,武林中從來沒有人看過寒君策出手,搞不好就是因為他武藝不精,所以需要靠護衛來保護自己。」
「這樣說也是有可能,還是白弟你的思慮縝密。」
「快別這麼說,我也只是依照朱兄你的說法來推敲……」
兩個兀自討論得很高興的人,根本沒發現原本坐在隔桌的一男一女靜悄悄地離開,桌上的酒菜幾乎沒有動過。
☆☆☆
悅賓樓是許昌縣中數一數二的客棧,佔地寬廣,以中央天井為區隔,天井後面那棟華美的建築物是屬於上賓才能居住的地方,住宿費相當高昂,非是皇親國戚、富商巨賈恐怕還居住不起,因此同樣地也提供了住客相當清幽隱密的空間。
熒闕和刀衛在步上後棟建築物的樓梯之後,突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由房間傳出的微弱異樣聲響。
等確定一切沒事之後,熒闕舉步欲走。
「熒闕,妳的頭髮。」刀衛開口提醒。
「嗯。」她馬上伸手到後腦勺解下髮釵,讓一頭烏絲順著手勁飛瀉而下,而後從腰間抽出細絲帶迅速將頭髮綁成一束。
她嫌長髮麻煩,不但影響練功,而且也容易成為對手攻擊時的有利手段,可是主人不准她將頭髮剪短;而她想要盤起長髮,偏偏主人又愛看她散發的模樣,於是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將長過腰部的青絲綁成一束,既可增加行動的輕盈,又可讓頭髮隨著風起而飄揚,主人也沒有異議。
經年累月下來,這樣的裝扮已經成為習慣。所以無論執行任務的時候如何喬裝,在見到主人之前她都必須恢復成這副模樣。
將絲帶隨意打了個結,收好髮釵之後,她率先走入天號房。
「查探結果如何?」寒君策坐在外廳花桌前,手中把玩著一柄輕薄如葉片的鋒利短刀,面無表情,頭抬也沒抬。
「江湖上對我城這次破例參與武林大會議論紛紛,但是多數傳言不利於我城。」熒闕低聲回答。
「那對於我只打算派劍衛出賽一事呢?」
「多半非議主人您藐視江湖之人。」
「是嗎?」他微微一笑,將目光投向刀衛,「刀衛,你認為呢?」
「屬下認為這幾日以來,江湖上對於我城的惡評與日俱增,很可能是有人在背地裡造謠操控。」
「這可有趣了。本城主倒是要看看對方還能玩出多少把戲。」他暗施掌勁,手中短刀朝刀衛飛射而出,刀衛反應迅速地以兩指夾住刀柄。
「刀上有毒。」刀衛看著薄刃上淺淺的綠色光芒,蹙眉開口。
「立刻將這柄短刀帶回寒武城,要隱世姥析解刃上之毒,一旬之內,我要知道這種毒的來源、配方和解法。」
「是。」刀衛領命後,立即消失無蹤。
「此刀是信陽桐葉莊所獨產。」熒闕望著刀衛離去的方向,思索著開口。
「選擇暗算本城主,又怎麼敢使用如此明顯的證物?不過是下三流的嫁禍之計罷了。」
「但流言愈傳愈廣,這些暗地裡的手段也會愈來愈多,主人有何打算?」
他站起身,將手負在背後交迭,目光熠熠地看著熒闕。「我期待妳坐上盟主之位的那一刻。」
她清澈又淡然的眼對視他的。「熒闕只認一主,盟主之實該要屬於主人。」
「不,武林盟主這個位子和實權,都應該屬於妳。而妳既然得到了,就應該要好好運用,我期待另一場紛爭的到來。」
「屬下定不辱使命。」
「很好,下去休息吧。」
聽到他的命令,她心底有些驚訝。
雖然自己因為連日來的奔波和查探消息而有些倦意,但刀衛不在,她更必須護在主人身邊,寸步不離才對。
況且這些倦意,只要閉目養神幾刻便可以恢復,實在不需要再另做休息。
然則雖然疑惑,她仍然不會質疑或違背主人的命令,於是轉身就往偏房走去。
「熒闕。」他突然叫住她。
「主人還有何吩咐?」
「今天晚上若有人前來夜襲,妳不要出手,等我暗號。」
「是。」
他望著她走入偏房,臉上的表情深沉複雜,直到房門口的帳幔放下、靜止不動後,才收回目光。
多年來的層層布線,也到了該收網的時機。問題是:他似乎已經開始產生更改計策的打算。
骨肉至親相殘,該是如何讓人心痛的悲劇呀!
但是只要一想到由自己從小帶到大的護衛有可能會因這樣的悲劇而傷痛不已,心性向來冷情極端的他,竟然有些心疼了。
或許他該另做考量……
日晷的影子逐漸向東偏移拉長,寒君策坐回桌前,開始思索往後的計劃。
☆☆☆
沒有月亮的夜,縱使有滿天星子,依舊無法為大地增添多少光亮,而許昌縣城內的繁華燈火,恰巧彌補了漆黑的缺憾。
雖然一般人家的燈火漸熄,但是某些特定的營業場合,依然是燈光熠熠,也為在暗夜中行走的人提供了方向指引。
城中的某處大宅院內,竄出五道黑色身影,個個手持刀械,安靜又迅速地往同一個方向奔去。
持刀者一致的方向,就是悅賓樓。
寒君策熄了燈火,緩緩走到床邊,意欲就寢。
突然,幾道破裂聲同時響起,轉瞬之間,五名持刀黑衣人已經攻向寒君策。
天井另外兩側以及悅賓樓主屋客房內仍有還沒熄燈就寢的住客,再加上天井中的照路燈火,為後棟客房中提供一些照明,正好方便了夜襲的人。
寒君策險險閃過五道來自不同方向、卻同時逼來的刀鋒,手向一旁探出,便藉力於床柱躍出被圍攻的中心點,奔出天號房。
「寒君策,受死吧!」偷襲者低聲斥吼,緊追到客棧天井。
一名刀客率先追上,舉刀猛然一砍,寒君策回身閃過,另一名刀者又迅速逼至,大刀橫向一劈,逼得他只好低身避開刀勢,而後另外三人也趕來襲擊。
大刀鋒利,再加上偷襲者默契十足的綿密攻勢,讓手無寸鐵的寒君策閃躲得有些狼狽。
「選在我讓刀衛回寒武城而劍衛出許昌辦事的夜晚來此突襲,想來我寒君策面子夠大,一進入許昌就被監視了是不?」寒君策一邊閃躲,一邊開口,語氣之中有毫無預料到會遭遇襲擊的緊張,臉上卻有冷冷的笑意。
「野心太大,行事偏邪之輩,人人得而誅之!」
「野心太大,是說我嗎?本城主實在愧不敢當。」寒君策閃開一人的刀勢,探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另一手擊向他的胸口。「論行事偏邪,夜襲之輩恐怕沒有資格這樣說我。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被寒君策打中胸口而後退好幾步的人急忙穩住身形,錯愕地撫著胸膛,而後放聲大笑。
「寒君策,原來你只有這些能耐!」他向其它四人打出暗號,五個人迅速擺出陣形。「沽名釣譽之徒,受死活該!」
寒君策硬是接下攻勢,身形踉蹌,口氣相當訝異:「你們不是五行刀者?」
「要殺你,不需要動用到五行刀者!」
「你們聽命於誰?」他又單手擋下一招,另一手在攻擊黑衣人的同時,暗運氣勁朝紅瓦飛簷暗處射去。
「你到地獄去問閻羅王吧!」
五名刀者沒發現自己已經在無意之間漏了口風,仍自信滿滿地喝斥,並揚起大刀自不同方向朝寒君策劈砍;千鈞一髮之際,五把刀卻同時被擊落。
偷襲物是五顆小石子,從同一個來源射出,同時擊中刀柄,飛石的勁道震得人虎口酸麻刺痛,一時之間無法再使力。
他們看向偷襲來源,見一個纖瘦身影坐在屋脊上,其頭髮高高束起,在夜風中飄揚。雖然因為夜色太暗,而那人又坐在陰影之處而看不清楚面容,卻可以明顯看到她手中所持的是一柄細薄長劍。
「是劍衛,撤!」為首之人一聲令下,五名刀者撿起刀快速離開現場。
寒君策在他們離去後,對縮躲在一旁發抖的店家開口:「貴店天號房的損失,寒武城自會負責,多謝款待。」
他話一說完,人就朝樓梯慢慢走去,在他上樓進入天號房之後,屋頂上的人也迅速躍入。
被打鬥聲吵醒而聚到窗口觀戰,卻沒有人願意出手相助的其它住客們,在兩人都進入天號房後,議論紛紛。
「看到了嗎?原來傳言是真的,寒君策果然武力不濟。」
「難怪他不親自打擂台。」
「有人看到劍衛的長相嗎?」
所有人都搖搖頭,一臉惋惜。
「那劍衛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看不出來,不過以那樣細瘦的身形,應該是女的。」
「也說不定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可是就因為那樣的身形,才讓人懷疑他是女的。」
「快看!」
所有人又同時看向天號房。
只見兩道黑影由房門口躍出,迅速隱沒於夜色之中。
「他們離開了。真是可惜,本來以為明天可以好好看看寒武城主和劍衛的容貌。」
「寒武城主行事一向低調,哪是你想看見就能看見的?」
「不過他們剛剛提到五行刀者,那不是程門主的手下嗎?」
「就說不是五行刀者了啊!」
「可是他們也說不需要動用到……」
「程門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豪傑俠客,平常行善積福,怎麼可能派人做這種缺德事。」
「可是……」
「別可是了,也可能是寒君策故意嫁禍來影響程門主的聲譽。」
「或許吧……」
悅賓樓的天井內,無論是不是武林中人,都七嘴八舌地討論得不亦樂乎,而原本很像是吃到黃連一般苦著臉走進天號房的悅賓樓主,則因為看到花廳桌上三錠黃橙橙的金子而笑得合不攏嘴。
寒武城不愧是北方首富,出手果然闊綽,這三錠金子的重量足夠翻修整個後樓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