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奧轉頭看到牆上的鍾正指著十點整。原易廷也真是固執得可以了，拜訪客人的時間永遠都是準時整點，連一分都不差。
當他要原易廷和蕭邦跟著他進入琴室時，原易廷卻說：「我選的評審是我自己，你信任我，我自然也信任你，蕭邦只是陪我來而已。」
李奧聳聳肩，「跟我來。」
在他們兩人進入琴室後，門外的兩個大男人都鬆了一口氣似地落座沙發上。
「李奧的個性你還忍受得了吧？」
雷擎安點點頭，「他是隨性了點，其它的都還好。」
「他還是一樣，不喜歡讓人進去他的琴室。」蕭邦喝著雷擎安泡的咖啡如是道。
「這點我倒是很同意。」上次談曉茹只是說想進去看看而已，李奧卻一口回絕，想到談曉茹氣壤的模樣，他不禁笑了出來。
「布萊恩，你有沒有考慮過李奧的背景對你們的感情會造成阻礙？」
雷擎安含笑，清楚蕭邦是關心他。「愛一個人，我從不考慮太多，若真要考慮，我寧願不愛了。」
「李瑞德只有李奧這麼一個兒子，他不會答應的。」李瑞德在商場上的強硬作風他時有耳聞，雖然不清楚他私底下的個性如何，但就憑他在商界闖出的「鐵腕」名號，他就不敢往好的方向去想。
「那是我的問題，你用不著替我操心；倒是你，原易廷也是出身上流社會，你也有你的問題，不是嗎？」從蕭邦的眼神中，他明白他愛的是原易廷。
蕭邦臉上落寞的神色清楚可辨。「我本來就是一個人，就算未來情況再怎麼壞，我頂多最後也是一個人罷了。」原易廷是他高攀不上的，故他未曾考慮過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為什麼愛上他？你有很多選擇的。」
蕭邦反問：「你呢？又為何愛上男人？」
「我不愛男人，只愛李奧。」
「我亦然。」他也不變男人，只愛原易廷。
突然，喀的一聲，琴室的門被原易廷打開了。他們算算時間，頂多是一首曲子剛剛完結而已，怎麼會這麼快就出來了？
「易廷，怎麼了？」
原易廷抬了眼，在看見站在自己身前的蕭邦後，他僅淡淡地說：「帶我回家。」
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蕭邦沒說什麼，和雷擎安打聲招呼後便帶著原易廷離開。
雷擎安送走客人，步入琴室。
綱琴的蓋子合上了，李奧依然坐在琴椅上，背對門口，望著窗外。
「李。」
「他聽完我彈的曲子後，什麼話也沒說就出去了。」
雷繁安環抱住他的身體，「想說什麼就說吧！我願意聽。」
「他從小就被人呵護在掌心，沒受過任何挫折，所以蕭邦希望我輸，但我做不到，我是很想輸，但手指卻不聽大腦的指揮，況且我若故意輸，對他也算不尊重。」
「你是為他好，我曉得。」
「原來你真的懂我。」雷擊安的安慰令他寬心不少。
「我只懂你。」
李奧轉身，「沒事了，我們去看電影吧！」
他清楚原易廷不會再來找他了，至於他能不能度過這個低潮期，就要看蕭邦在他心底夠不夠份量了。
＊＊＊
兩天之後，王嫂回來了。
李奧上前抱住王嫂，難掩興奮之情。「妳終於回來了，我好想妳。」
「少爺，有客人在，要莊重點。」王嫂打從心底高興，但仍笑著提醒李奧該有的行為。
「是，我幫妳把行李拿進去，妳坐著休息一下。」
「謝謝你，少爺。」
一旁的雷擎安等李奧離開後，才喚道：「王嫂。」
「雷先生，范小姐請你明天早上十一點到綱琴協會的四樓會客室見她，她有話跟你說。」回來之前，她就通知范玲雅了。
「謝謝。」
「雷先生，請你原諒，也許你出身國外，對於男人愛上男人的事情比較能夠接受；但在我們這裡，這樣的事情沒有多少人能接受的，何況少爺還是獨生子。」
「王嫂，妳做得很對，不過，我也不會放棄你家少爺的。」
王嫂點了點頭，走入她的房間。
＊＊＊
兩人第三次見面，少了前兩次的客氣有禮，這次，會客室裡的氣氛不是很好。
「范小姐，你好。」雷擎安一走入會客室，立即禮貌地打招呼。
基於禮節，范玲雅依舊起身相迎，「請坐，雷先生。」
待彼此都坐走後，范玲雅嚴肅地開口：「恕我直言，請問雷先生是同性戀嗎？」
雷擎安含笑搖頭。
「那請問雷先生對我家小奧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很早開始，她就把李奧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疼愛，雖說她僅大他幾歲而已。
「我愛他，如果可以，我想帶他回美國結婚。」
范玲雅深深吸了口氣，努力使自己的心情能夠平靜。
「雷先生……小奧還小，有時候會分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我想他對你只是由尊敬衍生出親人般的感情罷了；你該知道，他沒有兄弟姊妹，自然會把對兄長的親情轉移到你身上，所以我不認為他真的愛你，是不是能請你高抬貴手，別……」找不到合適的字眼，范玲雅就這麼打住了。
「別騷擾、別毀了他、別害了他，妳想說的是不是這些？范小姐。」雷擎安很自然地接口。
「差不多。小奧還年輕，我不希望他背上同性戀的名詞；你也有父母吧？你該知道天下父母心，我疼小奧，我不希望他可能因一時的錯誤而毀了他的一生。」范玲雅盡量理智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她也不想說重話傷了雷擎安。
「我們相愛就是錯誤嗎？」
「我清楚你想說什麼，相愛當然是沒有錯，可在我們這裡，你們之間的愛情定不被世人接受的，小奧生活在這裡，請你替他想想。」
她身邊也有一些同性戀的朋友，曾經，她也說她不會反對同性戀，但今天不一樣，當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親人身上時，她就是無法心平氣和的說不反對。
「你們可以讓我帶走他，美國的環境比較能接受這樣的感情。」為了李奧，他必須自私。
「雷先生，你怎麼能說這麼自私的話？小奧在台灣還有親人，你怎能一點都不考慮我們的感受呢？」范玲雅愈說心情愈沉重。當王嫂告訴她這件事時，她幾乎不敢相信，差點就昏倒了。
「也許是國情不同，我的父母就不曾要求做孩子的我一定要待在他們身邊，抱歉，這點我的確沒考慮到。不過，范小姐，也許妳不相信，我真的不是同性戀，但我的確愛上季奧了，我也相信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他。」他愛李奧，這份愛融入血骨之中，讓他恨不得將他融入自己身體裡。
范玲雅清楚地感受到雷擎安所說的話全都是事實，但又能如何？他們還是不該相愛的。
「雷先生，我能瞭解你的心情……」
「我跟李奧上過床了，請別再說『他不是真的愛我』這種話，因為他已經把他的心和人都送給我了。」雷擎安收斂所有的情緒，不形於色。
范玲雅一時錯愕，無言以對。
「無論你們怎麼阻止，我都不會離開他；我只愛他，對於他以外的人，我沒有任何感覺。」
「那你就可以不顧我們的感受嗎？」范玲雅怒斥雷擎安的自私。
「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使你們接受而已。」
「雷先生，看來我們今天無法達到共識，我想你也不必再當李奧的綱琴老師了，我們的合約到此為止。」慢慢地，范玲雅恢復心平氣和。
「我瞭解。」
「雷先生，無論你怎麼辯解，男人對男人永遠都是同性戀，也都沒有好結局。」臨走之際，范玲雅語重心長地說。
雷擎安靜靜地坐著。范玲雅說的話，他懂的……
＊＊＊
「為什麼要解聘他？」
今天是星期三，有綱琴課，李奧等不到雷擎安，卻等到面色沉重的范玲雅。
客廳傳出李奧的質問聲，音量之大，連廚房的王嫂都聽得一清二楚。客廳的戰火正是她一手挑起的，她不知該不該出去打圓場。
范玲雅沉靜地面對盛怒中的李奧，「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原因才是。」
李奧面無表情，「妳……都知道了？」
「該清楚的一樣都沒少，我真是後悔找上布萊恩。小奧，那樣的人生不是你該走的，回頭吧！無論再怎麼痛苦，我們都會幫你熬過去的。」雷擎安那方面不行，她只盼李奧能醒悟。
「玲雅，愛都愛了，怎麼回頭？妳教我怎麼假裝啊？」在他做出決定之後，未來所會面對的指責，他都有心理準備了。
「小奧，你還年輕，有些事情你看得太少了……你該知道我是為你好的，忘了他吧！沒有他，你才能過一個快樂的人生。」范玲雅苦勸著他。
李奧頹喪地垂下肩，「玲雅，沒有爸爸，你快樂的起來嗎？」
「小奧，那不一樣，我們是正常的，而你們是……」范玲雅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同性戀。
「玲雅，一樣的，我愛上雷和妳愛上爸爸是一樣的感情；我只愛雷，對他以外的人，我都沒感覺。」
兩個人在不同的地點說出相同的話，范玲雅心中受到的震撼比得知李奧愛上男人還來得大。
男人愛上男人，不是史無前例，只是不該發生在她親人身上。
李奧一咬牙，決心去找雷擎安。他一起身，范玲雅幾乎是同時跟著起身以身體擋在他面前。
「讓開，玲雅。」
「除非你把我揍昏，否則我不會讓你去找他的。」范玲雅雙臂打直擋在門口。
李奧怒道：「讓開，我不想傷了妳。」他記得玲雅已經有孕在身了。
「要離開就動手！」范玲雅決心不讓他去找雷擎安。
「妳！」李奧很生氣，卻又不敢動手，怕傷了玲雅，也怕傷了未來的弟妹。
「小奧，拜託你，別去找他，聽我的話好不好？」
「玲雅，妳是怕對我爸不好交代，還是真的為我好？」他氣極了，也顧不得這句話會不會傷到范玲雅。
「小奧……」
不聽她的答覆，李奧轉身走入琴室。
「范小姐。」王嫂步出廚房。
范玲雅垂著頭，十分沮喪。「王嫂，我有錯嗎？」
王嫂扶著范玲雅坐下。「范小姐，老實說，剛發現時，我也有跟你一樣的心情，但我成天跟他們相處在一起，看得出來雷先生對少爺真的很好，好到連一個外人都會羨慕；要不是雷先生是個男人，我會衷心祝福他們的。」
「可他終究是個男人。王嫂，謝謝妳沒有先告訴瑞德。」
她日後就是小奧的母親了，這件事她絕對要慎重處理。
＊＊＊
已經整整三天沒見到李奧，今天一早，雷擎安終於忍不住跑來別墅。
「很抱歉，范小姐交代我不能讓雷先生進去。」應門的依舊是王嫂。
雷擎安明白王嫂有她的難處，也不為難她，「他好嗎？」
「少爺他……」王嫂本應照著范玲雅的交代說李奧很好，但瞧見雷擎安一臉倦容，她實在不想欺騙他，「很不好，沒什麼吃、沒什麼睡，一整天都在彈琴。」
「什麼曲子？」
「很抱歉，是我沒聽過的曲子。」跟在李奧身邊，王嫂久而久之也對古典音樂有一定的認識，但遇上她從沒聽過的曲子，她也說不出曲目。
是悲愴奏鳴曲，一定是的！雷擎安直覺地認定李奧必定是在彈這首曲子。
是為了他嗎？
「王嫂，能不能麻煩妳勸他不要弄壞了身體，還有，請幫我跟他說，我很想他。」他們所要打的是一場長期抗戰，他不希望李奧到最後支撐不住。
「我會轉告少爺的。雷先生，你今天有事嗎？」
「沒有。」在台灣，除了李奧，他不會再教第二個學生。
王嫂別有用意地說：「那要不要去美術館一趟？今天那裡有展出新的作品，我相信雷先生會有收穫的。」
「也許有空我會去看看，謝謝妳，王嫂。我先走了。」
＊＊＊
離開別墅，雷擊安想不出能去哪裡，於是聽了王嫂的建議來到美術館。
美術館正好在展出一個現代藝術家的作品，十分抽像難懂。他拿起簡介，上面說這位藝術家這次所要表達的是「感情」。
幾幅抽像的畫就能代表深刻的感情嗎？雷擎安僅是笑了笑，拿著簡介進去參觀。老實說，他並不是真的對藝術有興趣，只是想找個地方沉澱心靈。
星期五的美術館，人不多，不過還是有許多外國來的遊客。走上二樓，這裡正巧展出的是有關同性戀的意念作品。
在他之前已有三個人在欣賞，一對應該是情侶，另一位是位中年人，看來西裝筆挺，舉止優雅有禮。
「同性戀談得上是感情嗎？那根本就是一種違反倫理道德的骯髒事。」
女人批評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落人雷擎女的耳朵裡，顯得格外刺耳。
「小聲點！這裡是美術館，不是家裡。」男人趕緊示意女人小聲點。
「我有很大聲嗎？同性戀本來就是罪惡的，怎麼可以搬到檯面上來展出？我看這個藝術家根本就是個神經病。」
雷擎安與中年人同時轉頭看著女人，兩人互相頷首，又各自回頭。
「那別看了，我們走吧！」男人拉著女人欲離開。
「別拉了，我自己會走。」女人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男人。
徹底歧視同性戀——這就是大部分世人的觀念。
雷擎安的目光停在那對情侶的背影上，感觸頗深。
「先生，你呢？請問你又有何看法？」中年人緩緩轉身看向他。
雷擎安看見的是一個對自己絕對充滿自信的男人。顯然是自己的舉動讓這男人以為他有話要說，不過也好，他是很想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
「對於這樣的感情，我只能說見仁見智罷了。而我的想法是——愛上男人，真的有錯嗎？錯在哪裡？他們是殺人還是放火了？為什麼大家都要用異樣的眼光來看待他們？他們只是愛上了和自己同樣性別的人，又不是犯了滔天大罪。」
「因為這是前人留給我們的觀念，如果一開始大家都是同性戀，我相信今日的異性戀才是異常的；不過假如大家都是同性戀，我想也不會有現在的我們在此討論這個話題了，你說是吧？」男人的幽默結論適時解除剛剛不愉快的氣氛。
「敝姓雷，請問貴姓？」
「我姓李。」
「李先生又有何高見？」雷擎安也想聽聽這位李先生的看法。
「高見不敢當，不過這世界奇怪的事情太多，我已見怪不怪了；以我來說好了，身邊也是有這類朋友，我總不能因為這個原因而與他們斷絕往來吧？可最好這樣的事情別發生在自己周圍，這樣才能客觀的看待。」
「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只要不在自己身邊，就能眼不見為淨，更甚者，還能表示不反對。
「雷先生，你是不是有這個困擾？」他盡量以不傷人的語氣問道。
雷擎安微笑以對，「我沒有困擾，也從不以為這困擾。愛上一個男人，對我來說也是最真的愛情。」
雷擎安的話，李先生聽了並不驚訝，僅點頭響應，「年輕人，我欣賞你的勇氣，畏畏縮縮也不能解決事情，既然是自己決定的事情，就要相信自己才對。但就這話題，我們換個方向討論，假如今天你的兒子或是女兒突然跑到你面前告訴你，他愛上一個同性別的人，你會怎麼處理？」
「我什麼都不會做，也不會阻止他們，我相信他們若真的相愛，必能接受時間的考驗，我選擇讓時間作為他們感情的見證。」
「年輕人，話不要說得太早，等你往後遇上了，你就知道了。」李先生淺淺一笑，眼角的笑紋都露了出來。
「李先生，我的父親也是中國人，當我打電話告訴他我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他就是這麼回答我的，他還說了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相信未來我也會以這麼寬容的心對待任何人。」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父親很開明，這些話我會記著的。雷先生，跟你聊天很愉快，希望下次有機會我們能換個地方好好聊聊。」
「我也是。」
＊＊＊
黃蓮晴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找到雷擎安的身影後，她筆直地朝他走去，優雅地落座，並向侍者點了一杯紅茶。
「呵！我沒找你，你就先找上門了，真巧！」
「范玲雅有找過妳？」
黃蓮晴點點頭，調侃道：「她本來是希望我以導師的身份勸李奧回頭的，但在知道我與你的同學關係後，又期望我由你這裡下手比較恰當。我說布萊恩啊，你幹嘛拐騙人家的寶貝兒子呢？」
「妳會怎麼勸我呢？Amy。」雷擎安反問。
黃蓮晴噗哧一笑，「勸你？你這座喜馬拉雅山，我怎麼可能勸得動？我還是勸范玲雅接受比較有希望。」在茱麗亞，雷擘安就以固執出了名，要勸他，還是省省口水比較實際。
「Amy，我愛他，絕不會放棄他。」
黃蓮晴揮揮手，一副「你跟我說也沒用」的表情，「唉！我又不是范玲雅。不過說真的，我實在看不出你是同性戀呢！」
「我本來就不是，我只對李奧有感覺。」
「還是你男女通吃？」黃連晴好奇地又問。
「除了李奧，我不會再接受第二個人。」
這句話終於使得黃蓮晴不再發問。
「好吧，要我怎麼做？」
「請你跟范玲雅說，我曉得她的婚禮是下個禮拜，在婚禮之前我都不會再去打擾李奧的，也請她別煩了；婚禮過後，我會直接去找李奧的父親談。」
「你可真有勇氣！」
「還有，妳一定有他們的婚禮請帖，我希望妳帶我去。」至少在婚禮上，他能先見李奧一面。
「有代價的。」
「儘管說。」
「這杯紅茶你請。」
「那是當然的。」若沒有這件事，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再與黃蓮晴有來往了。雷擎安不禁暗想，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的很玄妙。
「還有……等雨過天青後，請務必轉告我那個笨學生李奧，有關我們上過床的事，那是騙他的。」
突然，雷擎安有種鬆口氣的感覺。原來他一直都是嫉妒的，只不過故意把嫉妒的自覺埋在心底，假裝忘記。
「誰教他那時候太惡劣，竟然欺負我這個新老師，我不給他個下馬威，挫挫他的銳氣怎行！」想起後來李奧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的情景，她就覺得自己真是做對了。
雷擎安聽了，只覺得這對師生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