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無聊到想吐血之際,突然又想到那位和親公主,舞姿曼妙、容貌絕麗,有心愛男子卻不得不為國家離鄉背景的可憐女子。
上次要找玉瓊樓沒成功,讓幾個女人連手合電之後,我當了好一陣子的乖乖牌,只在月秀閣附近活動,再遠的地方,除非有上級長官命令,我是絕對不去的。
我推思過,會不會古代女子生活太無聊,成天沒事可做、想東想西,才會搞出一堆心機?因此,為了不讓自己變成那種女人,我得找點事情做,手忙腳忙,自然不會有多餘心思去忖度旁人。
於是乎……
「小祿子,還要多久啊?」我一路走一路嘮叨。
有前車之鑒,擔心又碰上賞花的眾家美女,這回我特意避開御花園,甘願繞遠路。
這一繞,繞得可遠了,我後悔沒帶計步器來,不然這次肯定破紀錄,日行萬步,哼,算什麼?
「姑娘,您真的想去玉瓊樓?」他不安地絞扭雙手,面色青筍筍。
「是啊。」我認真點頭。
「難道您不怕……」
「怕鬼?放心啦,天色還早,日頭赤炎炎,離鬼要出門見客的時間還早得很。」我揮揮手,滿臉的不在乎。
「可是、可是有人傳,玉瓊樓裡,白天也會傳出怪聲音。」
「真的假的?」雙眼綻放光芒,一閃一閃亮晶晶,白天見鬼,這可是千載難逢的經歷。
「當然是真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呀!姑娘,您就打消念頭吧。」小祿子的兩道眉毛幾乎貼合在一道兒。
「為什麼呢?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裡。」兩條腿酸麻得不像是自己的,晚上我得把雙腳抬高高,抬到牆上促進血液循環。
說到這個,我想起那個帶著茉莉花香的黑衣人。
我確定了,他是人,不是我潛意識裡的幻想。
前幾天,我陪著鏞歷、鏞岳他們玩鬼抓人,日裡玩得太瘋狂,晚上兩條腿酸得動彈不得,只好把雙腳搭到牆上,許是太累了,竟然不知不覺間睡著,兩條腿還高高地掛在牆壁上,後來是讓黑衣人的笑聲驚醒的。
這次,我沒聞到他出現時伴隨的茉莉花香,剛睡了一覺,腦袋很是清醒,我清楚聽見他在笑、清楚看見他的眼睛眉毛彎角。
雖然他一發現我醒來,馬上縱身自窗口躍了出去,但我百分之百確定,他真實存在著,並且是個身份崇高的人,否則怎能在宮裡來去自如?
小祿子扯扯我的袖子,臉上滿是苦笑。「姑娘,咱們想別的東西玩兒,別去玉瓊樓探險了,您說好不?」
如果這時候,我體貼他的焦慮而放棄冒險活動,或許後來的事就不會發生了。可人是種很奇怪的生物,就是會在某時、某個點無緣無故地固執起來。
我也是這樣的,許是被邪靈附身了吧!硬是要去闖闖那個玉瓊樓,硬想在那裡找到一個會跳舞的鬼魂。
「別怕別怕,晚上我說吸血鬼的故事給你聽,你聽完以後就會知道,那些神啊鬼的,全是無稽之談,都是寫小說的人拿來騙笨蛋的。」
「吸血鬼是什麼東西?」
「是一種像人又不像人的生物,他們可以活幾千年不死,啥東西都不吃,只喝人的血……」
「那被喝血的人呢?」
「血被吸乾,人自然就死啦!萬一吸血鬼只是口渴而不是肚子餓,只在獵物脖子上意思意思吸上幾口,那個被吸的人不但不會死,還會加入他們,變成吸血鬼一族。」
「姑娘,您從哪裡聽來這麼可怕的事兒?」他磨蹭著自己的手臂,似乎嚇出滿身疙瘩了。
「都說啦,故事嘛!是吃太飽的小說家用來賺錢的工具,你不要拿來自己嚇自己。」
談話間,我成功轉移小祿子的注意力,三拐兩拐,我們終於拐進傳說中的玉瓊樓。
玉瓊樓長期缺乏人管理,自是一番淒涼風景,走進園子,幾株野草長得很高,幾乎要到我的胸口處,三四朵瘦伶伶的紅花自野草間冒出頭,水池裡沒有魚的蹤影,只有綠色的青苔映入眼簾。
朱紅色的屋頂上有梁燕築巢,幾聲明啾鳥鳴,是雌黃小口呼喚爹娘的聲音。瞧,鳥都不怕了,人的膽子更大呢。
見我舉步往屋子走,小祿子連忙扯住我的衣服,不讓我繼續往前,他壓低聲音,像害怕被鬼聽見似地在我耳邊低語:「姑娘,別去,衝撞了嬌娃公主,要害病的。」
「沒事,你待在這裡,我只去瞧一下,你數到一百,我保證回來。」我學他,在他耳邊用氣音說話,要製造恐怖氣氛,我也很擅長的啦。
「要我一個人待在這裡?」他看看左右,手心冒冷汗、額頭冒冷汗,牙齒抖得咯咯作響。
「是啊,如果我嚇昏倒了,你可以回去搬救兵啊!去找朔王爺,讓他派軍隊過來,軍隊裡都是男的,陽氣特重,鬼會怕的。」我還在說笑,他已經嚇得臉色發白,好像下一刻就要暈過去似地。
「姑娘,您饒了小祿子吧。」他死命揪住我的袖子,不讓我離開他半步。
我輕笑,湊近他,比出兩根手指頭,「給你兩個選擇:第一,陪我過去看看,只瞧個兩眼,咱們就回去。第二,乖乖待在這裡別出聲,等我回來。」
他盯住我,不說話,左右為難。
我可沒耐心等他反應,拉開他的手,便大步朝屋子方向走,但才跨出一步,他又把我扯回去。
「這樣好不?姑娘,我們不進屋,就在屋外看看。」
「可我想看屋里長什麼樣子。」都來到這裡了,入寶山卻不一探究竟,未免太過浪費。
「那、那……那我們戳破窗紙,只要兩個小洞,姑娘就可以看到裡面了。」
我見他那麼堅持,還能再多嚇他兩下?聳聳肩,我妥協。「好吧!」
我牽起他的手,用了些力氣,對他一笑,企圖讓他安心。
我們一步步往屋子靠近,方踏上階梯,就聽見兩個拔尖的聲音在對話。
小祿子一驚,張大嘴巴就要尖叫,我連忙摀住他,臉色凝重,用眼神示意,不准他發出半點聲響。
那不是女聲,所以和嬌娃公主無關;但也不像男人,口氣不像、音階不像,若不是我在宮裡待久了,很清楚那是太監們特有的嗓音,還真會以為是童山姥姥現身,要逼嬌娃公主出門接客。
小祿子想要逃跑,我瞪他一眼,硬是扯住他,不准他打草驚蛇,然後把手指擺在唇中央,用眼神逼他鎮定。將他拉到牆邊,我緩緩轉過身,半彎腰,學電影上演的,用口水在窗紙上面戳洞,偷偷往裡面瞧。
現在是大白天,但門窗不開,裡頭陰陰暗暗,看得不是太清楚,但隱約可見到兩個太監,一高一矮,高的那個面對著我,雙手放在背後,而矮的那個背對我,弓著身,姿態唯唯諾諾。
「事情辦成了?」
「是,和慎公公,我已經把藥摻和在皇后的茶葉裡。」
「你可別把茶送錯地方。」
「和慎公公放心,這茶有個名目,叫做雪中仙子,聽說是冬天第一場初雪時采的,量很少,這回只進貢三斤,皇上賞了皇后一斤,皇后又分四份,除了自己留下的那份之外,預備給睿王爺、九爺那兩份,昨兒個就送出去了。」
「所以剩下的……」
「是,昨兒個夜裡聽皇后娘娘說,今日要親自給朔王爺送去,順便探探他的腳傷好了幾成。茶葉是我拾掇裝瓶兒的,不會弄錯。」
「很好,這裡是五百兩銀子,你收著,以後還有勞煩你的地方。」
「多謝和慎公公賞賜。」
那個高個子從懷裡掏了張銀票,矮個子再三鞠躬,滿心歡喜地收起來。
「你知道,這事兒非同小可,嘴巴得閉緊點兒。」
「奴才知道。」
「很好,小心點,出去時別讓人給瞧見了。」
「和慎公公放心,這裡是玉瓊樓,經過好幾年了,從沒人踏進這裡半步,就算這裡死了個把人,也不會被人發現。」
「說得好,死了個把人,也不會被發現。」
高個子太監陰森森的語氣讓矮個子太監心驚,他一嚇,猛然轉身,撞到一張椅子,椅子在地上滾動的骨碌聲像卡車輾過我的心臟,我嚇得喘不過氣。
下一刻,高個子太監向他衝過去,三兩招間將人打昏,矮太監未落地,就讓高個子托住身子,動作輕巧得沒發出半點聲音。
他會武功!太監怎麼會懂得武功?他必定不是尋常人。
非常好,他們不是鬼,但我確確實實被嚇到了。我的手抖得比小祿子更厲害,手軟,腳更軟,我壓低身子坐田小祿子身邊。
背靠牆,深吸氣、深吐氣,吸吐間,我努力穩住心情。
轉頭,我發現身旁的小祿子根本沒勇氣朝裡看,他從頭到尾摀住耳朵、閉上眼,整個人蜷縮成團。更好了,目擊證人只有一名,名字叫做章幼沂。
突然,門板上發出些微聲響。不好,他要出來!我立刻拉起小祿子衣裳,他卻像驚弓之鳥,想一把推開我,我死命用手指住他的嘴巴,不讓他發出聲音。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我居然能把他拖到另一面牆後,大概是腎上腺素幫了大忙。
我的心臟撲通撲通跳不停,壓住小祿子嘴巴的手抖得凶,卻沒放下來,他因而張大眼睛瞪我。
我猛搖頭,受驚的雙瞳佈滿驚懼,小祿子被我的表情嚇到,乖乖不動。我感激他的合作,讓我有時間好好消化聽到的消息。
那個和慎公公要害阿朔,並且打算從皇后那裡下手,在那種很難得的雪中仙子裡放毒藥。
問題是,那個毒藥是大毒、中毒還是小毒?是拉兩次肚子就能解決的小事情,還是會丟掉性命、群醫束手的大事?
五百兩……很多老百姓一輩子無緣見識「一兩銀」,五百兩用來買一條命夠多了吧!可那條命是皇子、是王爺的,那是會惹出滿門抄斬的禍事啊,他怎會輕易答應?雖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若遭鬼反噬呢?
天,這時候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重點是,如果他們成功!阿朔死掉,皇后因下毒蒙上冤屈、打入冷宮,後宮換上新皇后,花美男、鏞晉也會跟著遭殃吧?這個陰謀要拔除的不僅僅是阿朔,而是皇后這一整支脈啊!
好歹毒,幕後指使者是誰?誰要除去皇后、除去所有和皇太子可能沾上關係的人?和帝位爭奪有關嗎?
噗通!我聽見重物投入水池的聲音。忍不住好奇,偷偷探身出去,我看見高個子太監的背影。
他蹲在水池邊,把矮太監的頭壓進水裡,水池並不深、淹不死人,但矮太監觸水驚醒,掙扎著要上岸,和慎太監不得不再費一番工夫,把他淹死。
這是謀殺!
我膽子小、很害怕,沒勇氣挺身救人,更害怕自己成為水池幽魂裡的一員。理智說服我,我敵不過那個和慎公公,強出頭,只會把救阿朔的機會給丟失。
我不停喘息,感覺心臟快要蹦出胸膛裡,同時死咬下唇,不讓自己喊出聲音。心臟一聲聲撞擊,矮太監的性命一點一點逝去,我是見死不救的劊子手,淚水無聲滑下,我好恨自己……
經過好久,矮太監的掙扎終於停止,我聽見和慎公公踩著雜草離開,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漸行漸遠。
我倏地驚醒,猛然跳起,從牆後衝出去,狂奔到水池邊,失去理智地動手拉起水池裡的太監,硬要把他救起來。
我把他的上半身給拖上岸邊,用力搖晃他,CPR一做再做,也救不回已然失去生命現象的他。
我哭得很慘烈,滿肚子的抱歉、滿肚子的罪惡,不知如何宣洩。
「你醒醒,求求你不要死……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膽怯、我懦弱,你責我怪我,只要你醒醒……」
淚水狂奔,滿肚子的怒焰在喉間哽咽,我討厭這裡,真的超討厭,人命不是螻蟻,不能捏過不存痕跡。
「姑、姑娘……」小祿子被我發狂的模樣嚇到了。「鬼、鬼……鬼顯靈,弄死人……」
是啊是啊,人死在這裡,大家只會把責任推給鬼魂,誰都不必擔關係,根本沒有人會去深究,何況他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死了就死了,誰都不會在意。
死……死的是太監,沒人在意,如果死的是阿朔呢?
轟地!腦袋陡然清醒。天,我怎麼還能在這裡浪費時間?我是笨了、呆了、蠢了嗎?我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哭、在這麼重要的時間裡慌亂手腳?現在不是罪惡感氾濫的時機。
這條命算在我的帳上,要還、要欠,以後再講,眼下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
「走!」拉起小祿子,我轉身往外飛奔。
我必須找到阿朔,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讓他提著、防著,別要過度自信。阿朔終究是對的,他不爭就會危險,必須爬到最高位,才能阻止旁人的貪婪與邪惡。
「走去哪裡?」小祿子跌跌撞撞,跟在我身後虛弱問。
我知道他嚇傻了,可這時候顧慮不了他,提著一股氣,我一心要見到阿朔。
「去找阿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說。」
「阿朔……朔王爺?姑娘,這是在宮裡,您可不能這樣喊……」
人命關天,哪還管得了禮節。我忘記腿酸,一個勁兒往懷恩宮跑,心也跟著怦怦怦亂跳著。
如果我告訴他,那個殺人的太監叫做和慎公公,他能不能查出下藥的指使者?能不能順著籐兒摸瓜,摸出幕後藏鏡人,從此高枕無憂,再不煩惱誰會出手害他?
可是如果、如果他已經把毒茶喝進肚子了呢?如果那毒真是神醫也無力回天的劇毒呢?如果他們下的是鼎鼎有名的鶴頂紅、斷魂草呢?
矮太監慘白的面容和阿朔交迭,阿朔茫然的眼睛望著我,他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卻半句都開不了口……
不!不要,等等我!阿朔,等等我……
驚雷打過,我跑得更快了,不繞遠路、不避開御花園,我一路左彎右拐,經過紫信亭、繞過風月亭,直直奔向阿朔的懷恩宮。
走進懷恩宮,屋外站了兩排太監宮女,但守在屋前的還是常瑄。
他看見我,迎了上來。「章姑娘。」
沒事嗎?他的表情一如往常。鬆口氣,我差點兒跌倒,常瑄及時扶住我。
太好了,還沒發生,阿朔還沒有喝下毒茶,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不停喘氣,撥開頰邊的淚水,死命抓住常瑄的衣服,倚著、靠著,太好了,還來得及……
「章姑娘,你怎麼了?」
「阿、阿朔呢?」我上氣不接下氣,小祿子被我遠遠拋開,還沒跟上來。
「王爺在裡面。」
轉眼,看著那陣仗……皇后到了、毒茶葉也到了!
推開常瑄,我走到門口,往裡探頭,看見小扇子正用托盤端著茶水走進廳裡。
那是皇后帶來的茶葉?如果是呢?如果不是呢?天,我該怎麼做?想想、認真想想……
走進去、把茶打翻,如果那是毒藥便救了阿朔一命;如果不是呢?就把我聽見看見的事說一遍,阿朔一定會查明真相。
不對,萬一那個死掉的太監陽奉陰違,根本沒在皇后的雪中仙子裡下毒,他死了,死無對證,說不定事情東查西查,查了個大逆轉──人變成是我殺的……
就算茶葉有毒,但那若是銀針驗不出來的毒物呢?這年代的科學儀器少得可憐,萬一驗不出來,我的指控就成了誣告,誣告高高在上的皇后下毒,謀害親生兒子……這罪,我死十次都不夠。
眼看小扇子把茶杯輕輕放在阿朔和皇后桌上,咬牙,沒時間讓我思考了。
轉身,我對常瑄說:「如果我出事,請四爺到玉瓊樓的水池察看,還有,調查一個叫和慎公公的太監,他大有問題。」
我說的都是最好的狀況,誰知道東窗事發後,矮太監的屍體會不會被移走?但顧不得了,我根本沒有時間審慎選擇。
「姑娘要做什麼?」常瑄低喊。
我沒理他,趁隙跑進屋裡,誇張地直聲嚷嚷:「好渴、我好渴……」然後端起阿朔手上的茶水,二話不說,仰頭,喝得半滴不剩。
轉頭,看見皇后的鐵青臉色,我知道自己又死定了。沒辦法,想當英雄,多少得討點皮肉痛,好歹挨板子,我也算有經驗。
不過,想挨板子,前提是,我喝下去的東西沒毒才行。
「幼沂?」阿朔也被我的行為嚇到。
「狗奴才!好大的膽子。」皇后怒斥。
二話不說,先跪先贏,我在阿朔腳邊跪下,額頭貼地。
不知道是剛剛跑得太用力,還是被皇后一吼,膽汁拚命分泌,大量外溢,我覺得腹部兩側隱隱作痛,舌根部很苦。
「皇后饒命,奴婢沒看見皇后娘娘在此。」我惶惶然道。
「沒看見我?意思是說,平日你對四爺都是這樣放肆的。」皇后用力拍桌,可見得被我氣得不輕。
「奴婢知道錯。」痛的感覺越來越重,阿朔的腳在我眼前重迭。
「你哪會知錯!宮裡大大小小的皇子都喜歡你,你就恃寵而驕了。」
「奴婢不敢。」我的聲音虛弱。
「母后,幼沂不懂事,您就饒她這回吧。」阿朔替我說項。
我開始流汗,隱隱作痛的部位從腹部兩側慢慢擴散,胃也熱得像快要燒起來。
呵呵,壞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我苦中作樂地想。
壞消息是,茶的確是雪中仙子,矮太監的確拿銀子辦事;好消息是……我不必擔心挨皇后娘娘的板子,只要擔心方才吞下去的是大辣小辣……不,是大毒還是小毒……
一股腥甜味翻湧上,來不及用手去捂,血就從我嘴裡狂噴了出來,滿屋子的驚叫聲立即響起。
很好,這才叫做名副其實的驚天動地。不錯吧,除了蓋達組織,我也有能耐引發九一一大震撼……
眼前發黑,我右手硬是扯住阿朔的衣擺不放。
他連忙蹲下,將我一把緊抱在懷裡,音調裡難得地透露出焦慮。他破功了,沉穩不見、篤定失蹤,他的形象因為我破壞殆盡。
「你怎麼了?」他的聲音在發抖,抖得和我的手腳一樣凶。
「茶有毒,不要喝……」我撐著最後一分力氣把話說盡。還想再多說兩句的,可是……不行了……黑暗在我眼前鴻圖大展……
隱隱約約間,我聽見阿朔大聲喊我的名字,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控過,雖然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但我知道,他好緊張。
隱隱約約間,我被阿朔抱起來,往內屋裡走。
走?怎麼可能!?阿朔又不能走……
思緒在這裡斷掉,我墜入無窮無盡的昏茫空間。
※※※※※※
我醒來的時候,阿朔就在床邊,他握住我的手不放,好看的眉毛皺在一塊兒,看得人好不捨。
肚子還是很痛,手腳無力,我想伸手碰碰他的臉,都辦不到。
「漂亮嗎?」我輕聲問。
「什麼?」他沒聽懂。
「我漂亮嗎?」
「不漂亮。」
「不漂亮還看那麼用力?」我很想睡的,但他眼底的憂心忡忡讓我不放心,強撐精神,就是要和他東拉西扯。「那個……」
「和慎公公?查了,你交代常瑄的事都查了。」他伸手輕觸我的臉頰,近靠的身子傳來他的專屬味道。
真好聞呵,阿朔有著最讓人眷戀的香味。
「查出誰是藏鏡人了嗎?」我知道自己用的字眼不夠古典,不過他還是猜出我要表達的意思。
「很快就會查出來了,你不要替我擔心。」他把我的散發撩開,細細審視我的眉眼。
第一次,我知道男人的心疼是什麼樣的表情。
「查到以後,你一定要痛打他們一百大板,替我出氣。」
我心知肚明,且真讓他查到,絕不會只是痛打一百板那樣簡單。但我能說什麼?殺人嗎?對不起,我生在主張廢除死刑的民主國家,人權深植在腦袋中央,何況慘死水池裡的太監,已深深地在我心底烙下傷痕。
我痛恨死亡。
「那麼小心眼?」說話間,他的眉是苦的。
阿朔也會擔心嗎?擔心查到最後,查出自己的手足,到時候怎麼辦?
弒親,別人做得到,阿朔恐怕做不了。可是要當一國之君,不狠心怎麼成?
他得一天比一天堅強、一天比一天狠,說不定哪天,他將面對親生兒子的背叛,到時候……殺的是自己的骨血啊!誰曉得,便是帝王,也有血,也有心,也有感情和愛慾。
「誰叫他害我肚子疼。」我甜甜說著。
他坐到我身邊,將我抱到大腿上,我窩進他懷裡,方發覺他那樣高大,大到把我的天空擋住。
原來男人是天,這句話是這樣來的。
「為什麼?」他問。
「什麼為什麼?」
「明知道茶有毒,為什麼要喝?」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在賭。」大樂透買過幾十張,連半個號碼都沒中過,可這回偏偏就讓我中了大特獎。
「你直接告訴我,我自然不會喝下那杯茶水。」
「要我指控皇后毒殺親兒?我又不笨。」
他當然懂,矮太監死無對證,光我知道茶水裡有毒,這件事兒就夠啟人疑竇,不管事情怎麼發展,我都無法全身而退;而吞下毒茶,雖然最危險,但同時也是最能置身事外的方法。
「那,等我喝下,不就知道答案?」
我懂,他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我甘心代替他?
「阿朔,我讀過幾個句子,很有意思。」
「說來聽聽。」
「看一個人的心術,要看他的眼神;看一個人的身價,要看他的對手;看一個人的底牌,就要看他的好友;看一個人的胸襟,要看他失敗和被人出賣時的反應;而看一個人的膽識,就要看他面對死亡的態度。」
「你只是要讓我知道你多麼有膽識?代價會不會太大?」他無奈苦笑。
「你沒把話聽完。」
「好,你繼續說。」
「看兩個人的關係,要看其中一人意外發生時,另一個人的緊張程度。我看見了,看見阿朔為了我而緊張。」
「想看我緊張,不必用這麼積極的方式。」
我笑了,好想圈住他的腰,可惜力不從心。
快了,待揪出幕後黑手,再不久就會立太子、太子妃,這個懷抱將不再專屬我一人……
我知道自己的個性孤僻,自私又不愛與人分享,當這裡面染上別人的味道,我就不要了。
寧為玉碎,不願瓦全。以前讀到這句話,從不知道裡面包含了多少心酸意味,現在懂了,那得要有多少的勇氣,才能求得玉碎。
在還能要的時候,我要多要、再多要……
他親親我的額頭、我的頭髮,我充分瞭解,他很寵我。
「阿朔……」
「你該休息了。」他看出我是強撐著在同他說話。
「再說一點點。」
「好吧,你說。」
「我不會有事的……在我們那個時代,空氣有懸浮粒子,照呼吸;水被工業污染,照喝;蔬菜被農藥污染了,照吃;豬有口蹄疫、牛有狂牛症、雞鴨有禽流感,我們還是統統吞進肚子裡。我的心肝脾肺腎對解毒很有經驗,這點小毒,奈何不了我。」
他笑了。我就知道自己很行,逗他開心,我是全大周國第一把交椅。
「對,你不會有事的。」
「你只要去專心對付要陷害你的人,保障自己的安全。」
「我會。」
「別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害到你。」
「我知道。」
「我要阿朔健健康康活到一百歲。」
「好,我發誓為你辦到。」
「君無戲言。」
「不管我是不是君王,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不是戲言。」
「嗯……」我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我要睡了,你唱歌給我聽。」
「我不會唱。」他才說完一會兒,我就聽見他醇厚的嗓音唱起「豆漿油條」
「我知道,你和我就像是豆漿油條,要一起吃下去味道才會是最好。
你需要我的傻笑,我需要你的擁抱,愛情就是要這樣它才不會淡掉。
我知道,有時候也需要吵吵鬧鬧,但始終也知道,只有你對我最好。
豆漿離不開油條,讓我愛你愛到老,愛情就是要這樣它才幸福美好。」
厚,被抓到了吧?還說君無戲言,才說不會唱又唱,但是……為了讓我開心,他是不介意說戲言的吧!
愛上阿朔,真的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