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晚起來,呂玉麟對換了個地方過夜納悶不解。鳳三沒有多加解釋,只說遇上個朋友。
蕭晴園裊裊娜娜地來了。鳳三今天要離開,昨夜一夜,她在枕上翻來覆去,失眠了。
擺開酒席,設在秋水亭,四人坐定,蕭繼先舉起酒杯,揚聲說:「昨天都是小弟的錯,狗眼不識泰山,冒犯令妹,我先乾為敬。」一口把酒飲乾。
「什麼事?」呂玉麟疑疑惑惑,悄聲問鳳三。「沒什麼。今後不准再喝酒。」鳳三也舉起酒杯回敬。「多謝你招待,我們告辭了。」
「別忙著走呀!難道你連一頓飯也不肯給我面子?好歹用過再走。」蕭繼先十分熱情。
鳳三看他其意甚誠,重又坐下來。吃過飯後,蕭繼先還要挽留,被鳳三拒絕了。
「我們還要趕路,不用客氣。」一站起來,腳下虛浮,頭上發暈,鳳三心頭一凜,酒裡有問題。
蕭繼先見奸計得逞,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哈哈兩聲。「你還是著了我的道吧?笨蛋。跟我鬥,你還早得很呢!」
鳳三以君子之心,相信他真心悔改,想不到這只是他偽裝的手段而已,不由得大是忿怒。他身陷人手不打緊,呂玉麟若是落入蕭繼先掌中,那就不堪設想了。
「哥哥,你怎麼可以?」蕭晴園為蕭繼先卑鄙的行徑感到羞恥。
「沒你的事,給我閉嘴!」蕭繼先喝道。
鳳三伸臂一拉,將呂玉麟拉到身旁,看清四周方向,激起殘餘的力量,抱著她躍上屋瓦。蕭繼先目瞪口呆,看得人都傻了。他下的迷藥份量很重,沒想到鳳三抱著個人還能縱跳如飛。
「來人啊!快追!」呆了一會兒,蕭繼先才回過神,下令追趕。到嘴的鴨子怎能讓她飛了?
鳳三躍下牆頭,撮口呼嘯,達達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黑龍聽到主人呼吸,跑了過來。
他先扶呂玉麟上馬,手足沉重的他再艱難地爬上去,策馬長奔。
「我——我頭好暈。」呂玉麟也喝了摻有迷魂藥的酒,說完了昏了過去。
奔出一陣,鳳三神智愈來愈昏沉,心想這樣下去必會被追上,自己無力抵抗,只有任人宰割的分。忙掏出腰間的信號彈,往上一擲。
前方忽現一個陡坡,黑龍飛躍起來,把背上的兩人給拋了出去,摔在路旁。鳳三見頂上天空湛藍無雲,眼皮愈來愈重,終於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
幽幽醒來,鳳三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房間中,急忙躍起。窗外景物很熟悉,他想起這是從雲堂分部天水堂。那他是被同伴所救嘍?不知是誰。走出房外,迎面而來的是燕七。
「醒了?」燕七微笑。
鳳三抱拳答禮:「多謝你相救。」
「小事情,不必在意,剛好我在附近。你怎麼會中了迷藥?」
鳳三所事情經過簡述一遍後,便問:「那姑娘呢?」
「她沒事,我把她安排在另一間房。」細看著鳳三,似笑非笑。「她是什麼人?你好像很關心她。」
「我恩公將她托付給我。」鳳三沒聽出他弦外之音。「上次她在金縷閣住過一陣,只是你們沒見過面。我打算帶她去一戶人家安頓。」
「你可能要緩一緩了。龍老大召集咱們到從雲堂商議事情。」
「要動手了嗎?」鳳三熱血沸騰起來。
「可能。狗皇帝聽了方昆夷那奸臣的建議,大建行宮,又廣徵天下美女,整天只知享樂。南方七道酷旱成災,老百姓都餓得沒飯吃,他卻理也不理。」愈說,燕七愈是氣憤。
「還有北方庫什克族對我們國土虎視眈眈,他們的君主很是賢明。再這麼下去,內憂外患,我們早晚要完蛋。」鳳三憂道。
「狗皇帝只會誤國,我真等不及龍老大下命令,咱們殺進京城,一把扭下狗皇帝的頭。」
「我的心情和你一樣,但這事要從長計議,急不得的。我們勢力薄弱,沒有萬全的準備,一點勝算都沒有。」
忽聽有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後喊:「鳳三!」
兩人雙雙回頭,只見呂玉麟氣喘吁吁跑來。「你——原來你在這兒,我還以為你——」拍拍胸口,呼了一口氣,「沒事就好。」
燕七盯著呂玉麟,好奇不已,她眉清目朗,看容貌像個女子,言行舉止卻像個男兒。
呂玉麟挑起眉,燕七的目光叫她不舒服。「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失禮,失禮。」燕七連忙道歉,笑說:「姑娘貴姓芳名?」
「好說,在下姓呂,名玉麟。」對別人稱呼自己姑娘,呂玉麟不大自在,自我介紹時,仍是不必身為男子時的口吻,作了一揖。
燕七忍俊不已,側過頭去掩飾笑意。想這姑娘真有趣。
龍老大有召喚,不可不去;但是呂玉麟尚未送到魏家定下親事,以鳳三對她的瞭解,他前腳一走,她鐵定後腳跟著溜,再要找她,不是易事,心下頗費躊躇。
「龍老大要我們什麼時候到?」鳳三問。
「後天。」
鳳三想先送呂玉麟到魏家安頓的計劃落空了,兩天只夠趕到從雲堂。
「我們要趕到一個地方去,但那個地方不能帶外人進入——」鳳三看見呂玉麟面有喜色,隨即收斂,她果然有逃跑的意圖。
「你們有事儘管去辦吧,我可以照顧自己。」她拍胸脯保證。
鳳三哼了一聲,不信任地看著她。「你跟我們一起走,到了那兒,我請人好好『照顧』你。等我事情辦完,我就送你去魏家。」
呂玉麟整個臉都皺了,嘴巴翹得半天高。
※※※
鳳三在天水堂馬廊挑了一匹馬給呂玉麟騎,不再兩人共乘黑龍。
三人並騎,一路無話。呂玉麟表現得很合作,沒有再試圖逃跑。
燕七對她很感興趣,主動與她攀談。燕七行遍大江南北,言談頗為風趣,呂玉麟天真爛漫,兩人湊在一起,沿路笑聲不斷。鳳三不擅交談,也沒興趣加入他們的講話,不免被冷落了,卻也不以為意。
這一天抵達青龍王朝首府之一——東京城。李朝有兩處首府,東京城和西京城。西京城是朝廷京畿重地,重機關都在此處。
入了城門,三人下馬步行,穿過幾條巷子,來到一戶民宅前。鳳三上前敲門,開門的是名男子。
「你們來了。」男子聲音粗豪,笑著招呼三人入內。見呂玉麟面孔陌生,遂問:「這位是?」
「一位長輩的女兒,她無處可去,所以暫時投靠我。」鳳三略作解釋。「放心,她絕非來路不明,不會洩漏我們的事。」
「有你擔保,還有什麼不放心?鳳三金口難得一開,豈有假話呢?」男子拍拍鳳三肩膀。
「其他的人也來了嗎?」
「來了,二娘前天就到了。」男子笑笑斜了燕七一眼。
燕七強壓下心頭喜悅,故作無事。「太好了,大家都來了。老大說什麼時候聚會?」
「今晚二更。你們旅途勞頓,先休息養養精神。」
酉牌時分,鳳三、燕七整頓完畢,準備赴會。出門前托囑男子之妻好好看管呂玉麟,莫要讓她跑了。
呂玉麟這兩日聽鳳三、燕七談論軍國大事,她呂家世代盡忠報國,最後卻落得滿門抄斬。呂邵農雖然時常灌輸她要忠君愛國,此時的她已對父親的話感到質疑:如果君不賢能,黎民受苦,這樣的君王還有效忠的必要嗎?她已漸漸受鳳三的影響,壞皇帝就該推翻,另立明主。
「我能不能跟你們一道去看看?」看他們如此信服龍老大,她想瞧瞧他是何方神聖。
鳳三回絕:「你不是龍天會的人,你還是乖乖待在這兒。」
呂玉麟請求被拒,哼聲回房生悶氣。
鳳三等人走後,呂玉麟心癢難搔,鳳三愈不讓她去,她愈想一窺堂奧。忽然傳來一聲長嘶,搶出門去看,黑龍綁在後院,鳳三沒騎了它去。
這一下呂玉麟喜出望外,她想老馬識途,若騎了黑龍,或許會帶她到什麼從雲堂去。
悄悄開了後門,幸好沒人發現,站在黑龍面前,她輕聲道:「黑龍啊黑龍,你主人丟下我們兩個,太沒意思了對不對?我們偷偷跟過去,嚇他一跳,你說好不好?」黑龍搖搖尾巴。
奉命看守呂玉麟的女人出來,看到她開後門想走,一面跑了過來,高聲阻止:「呂姑娘,你別走啊!」
呂玉麟見情形不妙,趕緊把黑龍拉出門,跨上鞍跑了。那女人不及黑龍健足,一轉彎就甩掉了。
奔出一程,呂玉麟收勒轡口,不敢讓黑龍逞意而奔。這是京城大道,萬一誤傷行人就不行了。
接下來上哪兒去?呂玉麟莽莽撞撞地跑出來,心中也沒定計,總不能再折回頭。就算想回去她也不辨路徑了。
達達的馬蹄聲迴盪在街上分外響亮,路上空無一人。時間並不晚,但是客店商舖全都打烊閉門了。
她心中正狐疑,前方來了一小隊士兵,看見呂玉麟,帶頭的人呼喝一聲,團團將她帶馬圍住了。
「你是什麼人?難道不知道城內實施宵禁嗎?入夜了,一個單身姑娘還在街上晃蕩,看你行跡可疑,一定和反賊有關。」
「不——我是——」她試圖解釋,但是士兵們不由分說,將她扯下馬來。士兵還想套住黑龍,黑龍看出情形不妙,掀起前蹄,掉頭跑了。
「走。」
呂玉麟被推著前進,懊悔自己不該亂跑,只是已經來不及了。
※※※
鳳三等出了城,離城外約兩里之地,有一處大莊院,此處是龍天會總部從雲堂。
為掩人耳目,表面從雲堂經營布莊,這樣人員來往,不易啟人疑竇。
守門的家丁認得鳳三,開門讓他們進去。進了後廳,廳上也有家丁看守,叫一聲:「三爺、七爺、方爺。」轉動高几上的汝窯花瓶,堂上的大座緩緩移動,出現地道。鳳三等依次走下。
下了二十多階,下頭燈火通明,是一處極寬敞的空地,已經有不少人來了。
「三哥,怎麼來得這麼慢?」一個文弱青年從椅上起來,笑著相迎。
「這不是來了嗎?」鳳三微笑。
「很好,大家都到齊了。」坐在上方梨花木椅上的男子一出聲,眾人都肅靜下來,各自安坐。
那男子約莫三十出頭,相貌堂堂,不怒自威,臉上略有風霜之色,氣度懾人。正是龍天會首領——龍異人。
「眾位兄弟,今天請各位來,是要商量攻打狗皇帝之事。」
「統領,我等您這句話等好久了。等咱們衝進城,大夥兒把狗皇帝的頭留給我,我要把這個不顧百姓死活的狗賊剁成八段。」有人疾呼。跟著眾人附和起來。
龍異人張開雙臂壓下眾人激昂的情緒。「我知道大家都吃過狗皇帝的虧,有的甚至被害得家破人亡,異人也是如此。所以我們才結合在此,共圖創造一個安和的國家。」轉頭說:「五弟,你把我們的計劃說說吧。」
「是。」柳五領命,說:「諸位大哥,現今天下百姓,對狗皇帝已經不滿至極,此時正是咱們揭竿起義的好時機。下個月狗皇帝生辰,西京城到時有一番熱鬧,統領和我商議結果,要在那天混進城去,天水堂、震風堂、后土堂率領弟兄接應。我們已和內苑接上線,只見信號煙一起,大家裡應外合,一舉攻下西京城。」
「刺殺皇帝的任務,就由我、二娘、鳳三、燕七去做。」龍異人說。「統領,這麼危險的事,您怎可親身犯難?您留在後軍督師吧!」
龍異人雙眼一睜,那人不敢說話了。他口氣嚴肅地道:「凡事我都躲在後方,我還配當你們大哥嗎?」
「統領。」鳳三說:「西京城有全國最精銳的部隊鎮守,我們各地人馬加起來不過五千之數,以我們之力,這是以卵擊石。」
「我知道,濠王郭淮、晉王劉郁,他們也答應要幫助我們,對抗狗皇帝,再加上他們的五萬人馬,綽綽有餘了。」
一切既已部署完畢,個個心頭激昂,恨不得下個月十六快快到來。加以兄弟分開已久,彼此都有好些話傾吐絮問。
登到上頭,擺開筵席,龍異人等七位結拜兄弟一桌,敘說分別後所見所聞。
「大哥。」私底下,彼此兄弟相稱,鳳三問:「街頭巷尾都在傳說『紅蓮聖女』,這事您聽過沒有?」
龍異人和柳影虹相視一笑,神情詭秘。
柳影虹笑解了鳳三疑惑:「當然知道,這個謠傳是大哥和我傳出去的。」
「這是為什麼?」
「為了能一舉成功啊!雖說我方已有七八成把握,但怕人心思舊,如果我們弄出個神異人物站在我們這方,那些平民百姓自然風行草偃,歸投於我們啊。」
鳳三原名鳳江城,出身將門,打仗行軍、練武對陣他懂,但政治上這些詭譎弄巧,爾虞我詐的伎倆,就不是他所能了。
「其實也不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柳影虹為鳳江城緩緩解釋:「三哥,你是名門顯宦之後,應該聽說過我們青龍王朝有個傳說,『紅蓮救世,青龍震天』。我朝歷代以來每個皇帝所生都是男子,這事奇吧?開國軍師鄭近華在臨終前,就留下了這兩句遺言。剛開始人人都不懂,後來有人領悟到紅蓮所指就是女子,於是開始穿鑿附會,成了將來必出一聖女,君臨天下的謠傳。」
鳳江城聽著只覺無稽,這樣也能讓人深信不疑。舉杯正欲飲酒,腦中忽然閃過一幕情景——呂玉麟練功發燒不退時,他為她更衣,在她胸前,他曾看過一朵蓮花印記。當時他才知她是女子,不敢多看,快快替她換上衣服。此時想起,呆了一下。
會有這麼湊巧的事嗎?鳳江城立刻否定了這想法。他也被傳說影響了不成?
「那誰來扮這位紅蓮聖女?」
「還有誰?當然是我們二姐金瀲灩。」
金瀲灩見大家都把眼光射過來,微笑說:「五弟出這個好主意,我自然義不容辭。」
「二姐艷冠群芳,正是扮演紅蓮聖女的不二人選。」柳影虹可是對自己的計劃得意極了。
眾眼中露出稱許之意,金瀲灩對自己的容貌也深具自信,不禁露出矜持的微笑,瞥眼見鳳江城神情只是淡淡的不以為意,一腔歡喜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宴罷,龍異人邀眾兄弟留宿,鳳江城辭謝了,拱手為禮。「多謝大哥美意。小弟尚有一件私事未了,這幾天我辦完了它,再來和諸位兄弟相聚。」
龍異人也不勉強。「也好。」
和眾人告別出門,金瀲灩追出來。「三弟。」
鳳江城停步。「有事嗎?」
「你——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每次相見,鳳江城總是來去匆匆。
他搖搖頭。「只是一點小事,不過非親身去辦不可,不敢勞煩二姐。」
「你也太見外了。」她低聲。
「晚了,二姐歇著吧。」鳳江城語畢,大步而去。
金瀲灩心中愁腸百轉,真不知是何滋味,轉身要回房,只見燕勝保倚在柱上,雙手交胸。她心裡不快,假裝沒有看見他要走過去,被他一把拉住手臂。
「幹什麼?」她冷聲。
燕勝保定定地看著她,酒氣淡淡襲人。「人家又不領情,你何必再白費力氣?」
這話實在刺耳,金瀲灩動了真氣,怒聲說:「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放手!」拂袖進去。
燕勝保苦笑一聲。他年少英俊,在情場上無往不利,卻獨獨對年長他數歲的金瀲灩情有獨鍾。剛才他勸金瀲灩的兩句話,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寫照?
※※※
鳳江城回到友人家,天已熙亮。西京城實施宵禁,他仍是不敢掉以輕心,盡量撿僻靜無人的小巷走。
一夜未睡,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打算今天早上,就起程送呂玉麟到魏秋官家,早早了結心事。
才踏進大門,友人居然已經起身,滿室旋繞,看他回來,焦急地迎了上來。「慘了、慘了,事情不好了!」
「什麼事?」不見呂玉麟,鳳江城隱隱覺得不對頭,莫非她……
「昨天你出門,她後腳跟著溜了出去,還一併連黑龍也騎走了,到現在行蹤不明。」友人有負鳳江城囑托,愧疚難安。
鳳江城一凝眉。這個野丫頭,非要給他找麻煩她才稱心是嗎?忙寬慰友人:「她逃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要放在心上,我會把她找回來。」
用過早飯,休息一會兒,鳳江城就上街去找人。
話說呂玉麟被抓之後,被關進大牢。衙役向知府報告。不守宵禁是小事一樁,並不放在知府心上,問衙役:「有沒有親人來探?」
「啟稟大人,沒有。」
知府不悅地說:「關個一年半載,再放她出去吧。」知府以收受賄賂出名的。
地府陰暗幽濕,汗穢不堪,呂玉麟被關在牢中,懊悔得不得了。她幹嘛不聽鳳三的話,要偷偷溜出來呢?如今落到這步田地,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欲哭無淚。
呂玉麟在牢中關了幾天,衙役所送來的的食物粗糲難吃,加上牢中有人生病或受刑哀嚎,嚇得她夢魂皆驚,不能安睡,整個人瘦了一圈。
這一天衙役來開鎖,提她出去。
「差大哥,我可以走了嗎?」呂玉麟喜出望外,莫非鳳三來救她了?
衙役繃著一張臉,端起官架子,粗魯地將她推出去。「上堂了!」
到得堂上,兩旁各站著一列虎背熊腰的高大衙役,人人面無表情,手持殺威杖。呂玉麟驚疑未定,堂上知府驚堂木一拍,聲振公堂,她嚇了一跳,兩旁衙役很有默契地放聲長嘯:「威——武——」氣勢懾人。
「跪下!」押她來的衙役在她背上重重一推,呂玉麟向前撲倒在地。
「堂下何人?」開始問案。
「我——我叫呂玉麟。」一旁書吏錄了她名字。
知府和書吏交會了一個眼神,兩人是心意相通,慣於目語的。書吏站了起來,宣讀手中的積案:「查鴛鴦大盜去年三月十二,在紅柳村洗劫徐富貴員外一家,取走黃金珠寶若干箱,殺死徐家上下十一六口。五月二十,洗劫鄧平顯員外一家,搶得黃金珠寶若干箱,殺八口人,放火燒莊……」念了一長串。
書吏念完告一段落,知府又把手中驚堂木一拍。「惡盜,你認罪否?」
呂玉麟連忙喊冤,到現在她還不清楚是何情形。「大人!我做了什麼事?」
「好個惡性不改的潑婦,你做了這麼多喪盡天良的滅門慘案,還面不改色地狡辯,若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你是不會認罪。」知府大喝,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喊:「來人!給我狠狠地打!」丟下押簽。
兩個衙役上來按倒呂玉麟,另外兩個衙役分站一邊,手持殺威杖,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啊——」呂玉麟慘叫一聲,杖杖痛徹心扉。
呂玉麟是金枝玉葉,哪裡禁得起虎狼衙吏催魂要命地狠打?堪堪打到一二十下,她已痛得昏死過去,裙幅滲出血來。
刑名師爺喊一聲:「潑醒她。
早有衙役在一旁等候,提起裝滿水的木桶,淋了她一頭一身。
呂玉麟悠悠醒來,恍如三魂走了七魄,下半身痛不可當,彷彿不是長在自己身上。她趴在地上,堂上懸著一塊木匾,上書:「明鏡高懸」四個大字。
「惡賊,你認不認罪?」
「我沒做,為何要我認罪?」呂玉麟激起了狠骨,語氣平靜卻堅定:「你就是打死我,我沒做就是沒做,我死也不認罪。」
知府氣得全身發抖。「好一張利口,你以為你不招,我就拿你莫可奈何嗎?來人上拶子。」
兩名衙役上來,將呂玉麟十指套入十一根小木棍困成的隙縫之中,一人拉住一邊繩頭,用力一拉,十指連心,呂玉麟痛得幾欲暈去,淒厲的慘叫聲迴盪在公堂上。
知府示意稍鬆一鬆,說:「你肯招了嗎?」
「我沒……罪——」呂玉麟已經被刑求得氣如游絲,但仍不願屈服知府淫威之下。
師爺附耳低聲說:「大人,看來她無親無故,正好由我們擺佈。讓她畫個押,三日後明正典刑,早早結案吧。」
這話正合知府心意,撚鬚一笑,隨即正色宣佈:「惡賊,任你百般狡辯,事實俱在眼前,不容你不認。今天先定了你的刑,日後你那橫死殺千刀的夥伴,也早晚會落網。替她畫押!」
一個衙役拉著她鮮血淋漓的手,在供紙上按了一個指印。呂玉麟傷重無法反抗。「好!好個明鏡高懸的青天大老爺。」她毫不畏懼的澄澈眼神直視知府。
「給我掌嘴,拖下去。」知府大怒。
※※※
鳳江城一連找了兩天,都沒有半絲消息。黑龍在呂玉麟離去隔天下午,回到了友人家,這叫鳳江城更是難以釋懷。
鳳江城在城內搜索無功,決定出城外去。告別友人,牽著黑龍一身輕裝準備上路。
今日街上特別熱鬧,人聲喧嘩,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要砍人犯,咱們快去看。」
「砍誰呀?」
「殺人不眨眼的鴛鴦大盜,那個女的被抓到了。今天要砍的就是她。」
鳳江城不管閒事,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呂玉麟。正準備往城門方向走,人聲突然鼎沸起來。
「來了、來了!」
人們爭相擠著要一睹鴛鴦大盜廬山真面目,鳳江城被人群陷在一旁民房牆邊,動彈不得。
青石路上,官兵呼喝著清出一條道路來,之後是一台囚車,車上一個人披頭散髮,衣衫濕穢破爛,滿是血跡。
這衣衫為何好生眼熟。鳳江城看不見被囚之人的面目,撥開人群,向前擠去。囚車速度雖慢,但有衙役開道,比起他仍要快得多了,鳳江城只見到一個削瘦背影。
囚車直往刑場,刑場上已經圍了個水洩不通。知府高坐,劊子手手持大刀,殺氣騰騰站在刑台上。
衙役打開鐵鎖,將犯人推到刑台之上。頭髮掩去犯人臉面,她腳步踉蹌,行動艱難,一步一拖地走上刑台。
「鴛鴦大盜之一女犯呂玉麟,犯下多起重罪,罪在不赦,本府宣判,斬首示眾。」
鳳江城擠到人群前頭,正好聽到這番話,吃了一驚。
劊子手得令,拔起呂玉麟頸後木條,在她肩上一拍,呂玉麟嚇了一跳,自然而然伸長脖子,劊子手看準關節,雙手握刀,正要揮下——
鳳江城再不能遲疑,從懷中掏出一枚銅板,擊中劊子手肘上的穴道,羲漱@聲,刀子落在地上。
鳳江城奔上刑台,一腳踢下劊子手,刑場上登時大亂,看斬的人們見有人劫犯,生怕受池魚之殃,一個個抱頭鼠竄,溜了個無影無蹤。
他扶起跪在地上的犯人,拂去掩面的亂髮,雖然雙頰青腫,血污憔悴,他卻看得分明,正是他久尋不得的呂玉麟。
「三哥——」在這生死一線的關頭,居然能再見到鳳江城,這一聲三哥叫得淒然。
看到呂玉麟這般慘狀,鳳江城真是怒向膽邊生,火從心頭起,不料居然被折騰成這副模樣!
知府見鳳江城轉向自己,被他的氣勢著實嚇著了,連忙大呼救兵:「鴛鴦大盜的男盜來劫法場了,弓箭手、弓箭手!」
不少衙役持刀上前,要圍捕兩人。鳳江城抽出腰間長劍,將呂玉麟負在背上,要以一劍闖出去。
有幾個人衝了上來,鳳江城隨手格開,手起劍落,一連刺倒了好幾個。眾衙役見他威不可當,不由得退縮不前;之前奮勇爭光,是為了貪圖厚幣懸賞,如果小命沒了,再多賞金也無法受用。
這時弓箭手已準備好了,將鳳、呂二人圍在中心,彎弓搭箭,就待一聲令下。
「三哥,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呂玉麟知道自己只會拖累鳳江城,何苦要兩人同歸於盡。
鳳江城眉頭深擰,抗聲說:「你說的是什麼話?我鳳三是那種臨危只顧保命的無義之人嗎?」
呂玉麟垂下淚來。
「把這兩個強梁大盜亂箭射死,射!」
「且慢!」鳳江城急中生智,大喝一聲:「誰敢冒犯紅蓮聖女?」
原本要射穿兩人的箭頓時停在弦上。「紅蓮聖女」的傳說從開國以來,在民間流傳了一百多年,早已是人們深信不疑的聖史。鳳江城這一喊,果然發揮了作用。
「你們這群笨蛋!他只不過在嚇唬你們,還不快放箭!」知府氣得大吼。
「紅蓮聖女降世,表示我朝要走向開明治世。你們這群愚夫,有眼不識泰山,居然要向聖女下毒手,你們是不想活了嗎?」
知府見眾人猶豫不前,似乎被鳳江城說動,將驚堂木一拍,喝說:「你說她是紅蓮聖女,有何證據。」
鳳江城放下呂玉麟,事到如今,要脫身只好出此下策。他左臂摟著呂玉麟欲倒不倒的身子,右手拉下她衣裳,露出現有一朵紅蓮胎記的肩頭,朗聲說:「這便是證據,你看清楚了嗎?」
知府呆了一下,鳳江城見機不可失,趁眾人還處在愕然吃驚的狀態,抱著呂玉麟竄出重圍,躍上黑龍飛馳往城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