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的面容漸漸清晰,蒼白如斯,卻是乾澀無淚的,安晨忽然彎了彎唇角,勾出一朵傾城笑花。
有誰長時間陪著一個精神衰弱的女人還會覺得她可愛呢?
那時的他們,多麼天真無瑕?
以為愛情就是為對方付出一切,就能為對方付出一切。
「安晨?」門外傳來焦急的催促聲。
安晨打開門走了出去,「抱歉啊,我發了會兒呆。」
林墨陽有些怔愣,她臉上的如花笑靨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曾經以為他是這世上最瞭解她的人,畢竟他們還那麼小的時候他就認識她,並且記得她,她在他的記憶裡活了十年,然後相遇、相戀、相離,他以為他是瞭解她的,可是為什麼,漸漸覺得彼此越行越遠,他越來越不能捉摸她的心思?
現在的她讓他心碎,她笑靨如花的時候,她迷茫無助的時候,她虛偽客套的時候,她面無表情的時候。
他都難受得不得了。
兩人並排著向餐桌走去,飯菜有些涼了,安晨依然一口一口地吞嚥著,像是無知無覺。
林墨陽皺著眉按住她的手,「安晨,我們不能這樣。」
她痛苦,他痛苦,他們的孩子更痛苦。
不能這樣下去了,不能這樣。
安晨抬起頭來看著他,「我們有怎樣嗎?」
橋歸橋,路歸路。
這些年來,彼此各不相干,他們不是也過過來了嗎?
她其實,也該看開了。
再怎樣,日子還是會過下去的。
誰沒有誰會天塌地陷?
誰的痛苦又能廣博通天?
其實最最說到底,一切都是她自己作繭自縛,怨不得別人。
有人錯了一步,下一步挽回就好,可是她笨她傻,她癡她呆,她連連錯下去,一錯到底,終於萬劫不復。
林墨陽定定地看著她,「小晨,我們結婚。」
安晨手指一顫,打翻了碗勺,皮蛋鯽魚湯迅速地在桌上蔓延,順著桌沿流下,濕了她的衣裳。
可是她不動,他也不動。
兩人如石化一般,看著這唯一動態的液體。
「哎呀——」路過的服務員慘叫一聲,忙拿著衛生紙幫安晨擦拭。
安晨才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向服務員道歉:「我太不小心了。」
「桌子地板擦擦就好,可是小姐,你的衣服……」看起來就價值不菲,估計是要報廢了吧!
安晨微笑,「我沒關係,結賬吧!」
「呃,好。」拿起桌上的賬單,服務員迅速地用筆勾畫,「小姐,一共八十九塊。」
付了錢,兩人走出餐廳,安晨轉身向林墨陽微笑,「我要回家換套衣裳,你下午還有事嗎?」
林墨陽看著她沒有說話。
安晨繼續說:「如果你沒事的話,可以幫我照看一下可瑞嗎?我馬上過來的。」
他依然只是看著她,薄唇緊抿。
安晨眼中有些淡淡的俏皮笑意,「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那麼回見吧!」
安晨往醫院外走去,她每一步都走得極穩,身姿娉婷,或多或少都會引起路人的注意,這是個美麗的女人。
可是外表再是光鮮靚麗又怎樣呢?她的內心還不是一樣的千瘡百孔?
「林叔叔——」可瑞有些討好地叫著他。
「怎麼了?」林墨陽憐愛地看著這個孩子。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可瑞眨巴眨巴他可愛的大眼睛。
「嗯——」林墨陽沉吟半晌,「這是個問題。」
似乎從林墨陽的語氣裡得出了失望的答案,可瑞沮喪地滑進被子裡。
林墨陽失笑,「小傢伙,你急著出院嗎?」
可瑞露出兩隻眼睛,「姑姑要過生日了。」
林墨陽一怔,「嗯,你姑姑是6月5號的生日,就是下星期了。」
「叔叔也知道姑姑的生日?」可瑞眼睛裡放著光彩。
林墨陽笑著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我和你姑姑可是很熟的。」當然,跟你也很熟。
可瑞馬上像找到了同盟軍,「我每年過生日姑姑都會送禮物給我,所以今年我也想送禮物給姑姑,上次……」他忽然撇撇嘴,顯然並不是很好的回憶。
林墨陽心中一突,「這樣吧,你告訴我這一次你是怎樣被車子撞的,我就偷偷帶你出去。」
「真的?」可瑞眼睛一亮。
林墨陽點頭,「真的。」他挑眉笑了笑,「要勾手指嗎?」
不過一個無心的表情,便收服了小可瑞,這叔叔好帥啊!
他伸出小指,「金勾勾,銀勾勾,哪個說話不算話,三天不吃飯,吃個臭鴨蛋。」
林墨陽失笑,「不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嗎?」
可瑞理直氣壯,「這是姑姑教我的。」
好吧,他的姑姑教給他的,都是好的。
「其實,」可瑞有些難以啟齒,「就是,那個,舅舅都不許冬潔姐姐帶我出門了,所以我趁舅舅和冬潔姐姐說話的時候,偷偷跑了出來,然後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好丟臉啊,被車子給撞到了。
「你姑姑沒有問你為什麼偷跑出去嗎?」
可瑞搖頭,想了想,開始為他的姑姑找了個好理由:「姑姑不喜歡問問題。」
呵,他的姑姑何止不喜歡問問題,也不喜歡回答問題呢!
沖了個冷水澡,換了套乾淨衣裳,家裡用的老式日曆還停留在去年歲末,大紅的數字,萬事皆興,安晨想,如果哆啦A夢在,會不會有一種神奇日曆,揭了那一天的日曆,那一天才會過去,不揭的話,那一天就會一直停留。
如果上天沒有給人後悔重來的餘地,那麼是不是可以讓人類多些做選擇的時間呢?
輕輕撕下今天的日曆,嗯,她已經兩個月沒有來月事了,安晨撇著嘴仔細算著,是兩個月嗎?她的月事一向不准,多的時候,遲一個月也是有的。
自從兩年前來了月事,她就最煩這種女人事了,要帶麵包,要經常跑廁所,稍微偷一下懶,便會將褲子裙子弄得鮮血淋漓,噁心死了。
門鈴響了,安晨跑跳著去開門,門外的林墨陽對她溫柔微笑,「準備好了嗎?」
安晨拿起自己的背包,「好了,我們走吧!」
司機將他們送到學校門口,一隊車子已經排列好了,黑白銀灰大紅,氣勢非凡。
學生會主席江凌走過來,「墨陽,你倒是清閒,每次都踩點。」一點忙也不肯幫他。
林墨陽聳肩,「誰讓你好端端的要弄個全校師生集體秋遊?」要不是看他的面子,他都不想湊這個熱鬧,除去沒有湊熱鬧的幾百人,這裡還有好幾百來號人呢!
「哎,學生會總要有點活動讓全校師生知道它的存在吧!」
「切——」不就是想出風頭?
「對了,你車子上還可以坐兩個人吧!」
「幹嗎?」
「有同學帶『家眷』了,人數超過預算,反正你車上可以坐,那邊何必擠作一堆?」說完便指派了兩個低年級的女同學過來。
這一回林墨陽坐副駕駛座,讓三個女生坐在後座。
那兩個女生是今年的新生,似乎對新環境的一切都懷著一顆萬分好奇的心,當然,對錦華學園引為傳奇的校草之一林墨陽更是懷著無比的熱情,一路上林學長林學長的叫個不停,從「林學長你頭髮真好啊,用什麼洗髮水啊」一直問到「林學長,你的初戀是什麼時候啊」。
林墨陽十分好脾氣地和她們說著話。
「初戀嘛!」他看了看後視鏡裡木著一張臉的安晨,「六歲吧!嗯,是幼兒園的小朋友。」
「哇,學長,你好早熟啊!」
「呵,是有一點。」
「後來呢?」女孩子們追問。
「後來啊,那女孩子和她爸媽一起搬走了。」
「然後呢?」
「女主角走掉了,你們還要什麼然後?」可是是他的人總是他的,十年後,那小丫頭又出現在他面前,現在是他的女朋友,他的安晨。
「哇——」十分遺憾的聲音。
一個話題稍微告一段落,但沒隔多久,又有人問:「林學長,我們學校許多同學畢業後會出國留學,你也是嗎?如果你要出國,會選擇哪個學校?」
「這個啊,等我要畢業的時候再想也來得及吧!」
「不要嘛!你現在就說說看,以後我們如果出國可以選擇和你同一所學校,你就還是我們的學長了啊!」
「你們願意叫我學長,我總是應的。」
「學長,你脾氣真好,真溫柔。」
「對啊對啊。」另一個女孩子應和著,「凌學長總是高高在上的,泉學長又一副不大搭理人的樣子,羅盤學長跑得總是特別快,和他是說不上幾句話的,墨陽學長,你人好好哦,都不嫌我們煩……」
林墨陽正被誇得不大好意思,忽聽一個冷漠煩躁的聲音響起:「停一下車。」
司機一怔,「安小姐,怎麼了?」
安晨輕輕皺了皺眉,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下車。」
林墨陽問:「小晨,你要幹什麼?後面的車隊都在跟著。」
安晨有些不耐煩了,忽然推開車門,嚇得林墨陽忙說:「陳叔,把車子靠邊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