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地眨了下眼,低頭瞧著自己,她的外衣被褪下了,可她記得剛剛睡時,明明還穿在身上。
難道她錯過晚膳,睡了一整夜?這念頭一浮現腦海,艷衣便急忙坐起身,屋內的光雖不像白日那樣明亮,可還是能瞧得清東西,青灰青灰的,像黎明前的光,
「難道真睡了一宿。」她呢喃著,低頭瞧著丈夫的睡臉,她微微一笑,躺下來鑽進他懷中,一定是相公見她睡得沉,所以便不許人吵她。
翟玄領在她偎入懷中時醒來,他下意識地攬上她的腰。「醒了?」
丈夫低沉的聲音讓她盈笑;「你沒叫我起來用晚繕。」她抬手將他垂落的髮絲塞王耳後。
「我見你睡得沉,就沒叫你了。」經過一夜的休息,妻子看來神采奕奕,笑靨如花,他微笑地低頭親吻她發亮的眼眸,
「錦姑沒有不高興嗎?」她笑問,柔軟的手掌貼上丈夫溫熱的胸膛。
「她是不高興。」他滑過她的眼角,來到她耳邊。「不過我比她更不高興。」
他沙啞的聲音及溫暖的氣息讓她一陣酥麻,甚至帶著一點癢,她輕笑著轉開臉,他順勢將臉埋入她頸下,她能感覺他冒出的鬍碴子正磨著她的肌膚。
「相公,我該起床了。」她笑著說。
「還早。」他的聲音有絲隱藏的誘惑,動手將她的單衣拉下,露出月牙色的肚兜,一觸及到她赤裸的肌膚,一抹微笑浮上他的唇角。
「錦姑隨時會來。」她輕撫丈夫的肩。
她話才說完,便聽見屋外響起一聲叫喚。
「夫人,您起來了嗎?」
艷衣掩住嘴,深怕自己笑出來。
翟玄領僵住,他抬起身,眉頭皺下,正打算開口訓罵時,卻讓妻子掩住嘴。
「我起來了。」艷衣喊了聲。
「是,夫人。」
「她等會兒就進來了,快讓我起來。」艷衣推著丈夫的肩。
翟玄領有些不快,不過並未說什麼,他側身到一旁,讓妻子起身著裝,當她拉好單衣後,雙腿移往床沿。
「相公再睡會兒。」
他搖頭隨她一塊兒起身,艷衣立刻自架衣上拿下丈夫的單衣為他穿上,細心地為他繫好腰間的帶子,而後選了件銀白色的交領外袍搭在外頭。
翟玄領低頭瞧著妻子忙碌的模樣,嘴角始終噙著笑意,其實這些事他自個就能做,不過妻子總喜歡攬著做,所以他也就由著她。
「好了。」艷衣撫過他的袍子,將它弄得更平順。
「夫人。」
「進來。」她抬頭對夫婿說道:「別為難錦姑。」
翟玄領揚眉,正欲開口時,冬黎與夏曦已捧著水盆入內,錦姑則拿著臉巾隨侍在旁。
兩人盥洗後,錦姑將巾布遞上,翟玄領一邊將濕布蓋在臉上,一邊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剛過卯時。」冬黎回答。
「嗯!」他拿下濕巾,隨手放在架上。「以後不用這麼早過來,我與夫人想多睡會兒。」
艷衣掃了丈夫一眼,臉上的紅暈慢慢化開,這人真是……
「過了卯時少夫人就該起床了。」錦姑說著。
翟玄領瞥她一眼。「誰立的規炬?」
錦姑立時道:「以前夫人嫁過來的時候便是這樣——」
「這件事我自會跟娘說。」他打斷她的話。
錦姑沉默一晌才道:「知道了。」
「都下去吧!」
「是。」三人恭敬地退了出去。
三人一走,艷衣立即道:「相公何故如此,不過就是起早——」
「咱們毋需照著她規範的過日子。」他在榻上坐下。
艷衣自鏡檯前拿了梳子為他梳發。「你這樣母親會誤會,以為是我唆使你的。」
「母親並非不通情理的人。」
濫衣蹙緊眉心,沒再說話,他真是一點兒也不懂女人的心思。
几上的冊子讓翟玄領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認識贏家的人?」
她怔了下。「相公偷看我的冊子!」
「偷看?」他挑眉。「你放在桌上。」
「可我沒說你能看。」她將几上的冊子拿到身邊,眉心整個蹙下。
「怎麼,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他一手托著下顎,一邊瞧著妻子不悅的神情。
她怒目而視,他笑臉以對。「為什麼在冊子上寫著贏家四兄弟?」
「我會假裝相公沒看過、」她垂下眼,將冊子壓在隱囊(靠墊)後。
他好笑地道:「可我不想假裝我沒看過。」他將她拉近。「為什麼突然對贏家有興趣?」
她想了下後才道:「我打算為芙蘭說媒。」
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你表妹?」
「她本來是要嫁給你的。」她故意道。「沒想到卻讓我這蛇蠍女人給破壞了。」
他笑道:「你在意這流言?」
「聽說最近改了,說我其貌不揚、不敢示人,還曾把孩童嚇得吐出膽汁。」她繼續道:「就因為長得太醜,蜜蜂一見,激憤難抑,才會飛出蜂窩螫了我一臉,這下可比古時的無鹽及宿瘤丑上百倍不止。」
原以為聽了這話的翟玄領會哈哈大笑,沒想到他卻沉下臉。「真有人這樣說?」
艷衣眨眨眼,不明白他為什麼生起氣來,「只是大夥兒茶餘飯後拿來消遺的話,相公不用與之一般見識。」
他沒說話,只是盯著她的臉,拇指撫過她的臉頰,嚴肅道:「我從不覺得你醜。」
她愣了下,而後綻出笑靨。「我知道,妾身也不覺得自己見不得人。」她漾著笑偎入他懷中。「不過,若是相公再秀氣點,扮起女人定比妾身好看。」
他皺下臉。「胡歌什麼。」他怎麼可能去扮女人!
他下以為然的口氣讓濫衣失聲而笑。「相公認識贏家人吧!」
「認識。」他頷首。
她的眸子散出光彩,立即坐正,將冊子放在桌上開始磨墨。「聽說大公子與相公同年?」她左手磨墨,右手已拿起筆。
「你到底從哪兒知道這麼多事的?」
「相公忘了我以前是『廚司』,常出入別人家的宅院。」她攤開冊子,提筆在贏大公子下寫上年紀。「宅裡的女眷與下人甚少出門,遇上人自然想說說話,再加上我記性不差,所以……」她沒再說下去,在紙上寫下更多的東西。
「為什麼想替你表妹做媒?」
她停下筆。「是娘的主意,她想著表妹讓你退了婚,現今無人來提親,所以心生愧疚,想我替她找門親事。」
他依然眉頭深鎖。「由媒人去做便成。」
「自然是要找媒人。」她點頭;「贏家二公子去年成親,贏家三公子……」她頓了下,試探道:「好男色,是真的嗎?」
翟玄領愕然地看了妻子一眼。「你聽誰……」
「傳聞他把一個叫宜興的侍童收進房內,最近他的侍童不知下落,聽說他心急——」
「這是別人家的事。」他直接切掉此話題。
「相公說的是,奴家越來越像三姑六婆了。」她擱下筆。「能請相公將大公子、三公子及四公子約出來嗎?我想讓芙蘭先瞧過。」
翟玄領再次錯愕。
見到相公接二連三的驚愕表情讓濫衣忍不住想笑。「若由我發帖,他們是不會出來的,所以得由相公出面,我與芙蘭偷偷在一旁瞧著便成,咱們就約在醉忘樓吧!那兒有個小洞——」
「你越說越離譜。」他嚴厲地打斷她的話。
濫衣再也忍不住嬌笑出聲。「相公……相公嚇住了……」
翟玄領在明白自己被捉弄後,又好氣又好笑,見妻子笑得不可遏抑,他也爽朗而笑,順勢將她拉到身邊,動情地親吻她。
艷衣邊笑邊勾上他的頸項,笑聲慢慢變成低吟。「相公……」
他下由自主地的拉開她的單衣,手指潛入她絲滑的背上撫摸……
「哎喲——」
錦姑的驚叫及杯子的碎裂聲讓艷衣霎時清醒,她推開丈夫的當下就見錦姑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後。
完了,艷衣羞紅臉,這下錦姑又有話在母親面前說了。
「原來這麼簡單就能讓她逃走。」翟玄領一點也不受困擾,甚至還頗為愉悅。
「相公。」艷衣羞惱地瞪他一眼,急忙拉好單衣。
見她一臉惱怒,翟玄領覺得很有趣,他笑道:「這樣不是很好,她不會再進來了。」
見丈夫又想與她親近,艷衣急坐到一旁。「你這樣只會把事情越弄越糟。」
「母親說你到觀音廟求子。」他突然轉了話題。
丈夫熾熱的眼神讓她漲紅瞼。「那是……為了出去。」
「我知道。」他攫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反正時間還早。」他微笑地親吻她。
他的氣息鑽入她口中,讓她不自主閉上雙眼……相公有時真是太任性了,這是艷衣最後一個清晰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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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您找我?」
「坐。」秦氏以眼神示意身邊的奴婢退下。
艷衣走上前,在桌邊的繡墩上坐下。
「怎麼樣,錦姑在你身邊,可有給你帶來什麼下便?」
「怎麼會。」
「方纔玄領同我提了。」
濫衣在心中呻吟一聲,相公真是……
「他說錦姑在他身邊管東管西,讓他心煩,也失了一個奴僕的身份。」
「相公言重了。」她小心地回答。
「嗯!」她沉吟一聲,瞄了媳婦一眼。「我知道你們還是新婚,可有些事得顧忌著旁人,再說了,大白天的,別老膩在一起。」
艷衣的臉蛋頓時酡紅一片,手指不自覺地抓了下膝上的衣料。「母親教訓的是。」定是錦姑將早上的事告訴婆婆了。
「錦姑跟著我三十年了,她的為人我清楚,她不會無故造謠,或在人背後亂嚼舌根,她是正經了點,可也都是為你好。」
「是。」她應著。
「這事我會再琢磨,還有,聽說你把黃老闆列的菜餚單給退了。」
「是,兒媳想著老太爺的身子不適合這樣大魚大肉的吃喝,所以要他多列些質地軟,對身體好的食材。」
「嗯!」她頜首。「這事你顧慮得周全,可也別太寒酸了,畢竟是老爺子八十大壽,若是太素,也惹人閒話。」
「媳婦明白。」她點頭。
「還有,這戲棚子開始搭了,得留心些,別讓那些閒雜人等出入內院,畢竟都是女眷住的地方,得顧忌著。」
「媳婦記住了。」她再點頭。
「還有……」秦氏繼續說著,一項一項地提出來,一刻鐘後,才止住話題,喝了口茶水。
「這幾日你二姨娘可還有來鬧月銀的事?」
「沒有。」她簡短地回答。
「嗯!」她頷首,「若是又上你鬧去,就要她直接來找我,說你不管月銀的事。」
「是。」
秦氏忽然沉默下來,緩緩地喝著茶,一會兒才道:「有件事,我得問過你的意見。」
「娘請說。」艷衣抬起頭,有些詫異。
「這陣子繡蒂常來,你對這事有什麼想法?」
她眨了下眼。「翟徐兩家是世交,徐姑娘會常來也是能理解的。」
「繡蒂是個好姑娘,我以前也曾想過要她來當我媳婦兒,像四兒今年也二十一了,與她只差五歲,可她偏死心眼,所以我也不好強人所難。」
艷衣在椅上動了下,不明白母親真正想說的是什麼,可不安卻逐漸在心底擴大。
「這幾天我想了又想,若是讓她做妾也是委屈了她,你可有什麼想法?」
彷彿一桶冷水澆下,艷衣只覺身子由內而外寒了起來,她雙眸瞪大,一時間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秦氏觀察她的反應。「男人納妾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有何好吃驚的?」
艷衣回過神,眨了下眼瞼。
「怎麼不說話?」
「媳婦……不知……該說什麼。」她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話。
「那好吧!今兒個就說到這兒。」
艷衣起身,行禮告退,茫然地走著,不曉得也不在乎自己往哪個方向走,她的心亂糟糟的,什麼也無法想。
她不明白婆婆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些,難道她真要為相公娶一房妾嗎?不期然地她的心一陣抽緊,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哦!真槽……」她顫抖地深吸口氣,手指撫上瞼,感覺一股濕意。
「真糟糕。」她澡吸口氣,感覺淚水不受控制地再次滑下。「真是……」她閉上眼,覺得有些頭暈,她扶著一旁的樹,想讓自己好過些。
相公不會答應的,她拚命深呼吸,沒什麼好擔心的、沒什麼好擔心的,她不能這樣嚇自己,她必須冷靜下來,想想這是怎麼回事……
「嫂嫂,你怎麼了?」
艷衣急忙拭去淚水,而後才轉過身道:「軫懷。」她擠出一抹笑。「我只是有些頭暈。」她看了下四周,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三嬸的怡園。
軫懷露出笑。「你要不要到娘的屋裡休息?」
「不用了。」她微笑地撫了下他的頭頂。「你娘現在在午睡吧!」
他搖頭。「娘在跟大伯下棋,我覺得無聊就跑出來玩。」他轉著手上的草編蚱蜢跟捏面人。「我想去找小舞可以嗎?」
「當然可以。」她頷首。「她在我房裡練宇。」
軫懷點頭。「那我走了,嫂嫂。」他朝她彎身後便高興地離開。
濫衣看著他遠去,嘴角的笑漸漸隱沒,她長歎一聲,靠著樹幹仰看著天,專心地瞧著雲兒緩緩移動的模樣。
早上她還這麼的快樂,沒想娘的一句話競讓她如此難受,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如此在乎相公,想到他的體貼與呵護,讓她又開始熱淚盈眶。
「真是……」她抹著淚。「別只是哭……」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再次控制住自己,當她準備離開時,卻聽得前頭林子裡有聲音。
「熱嗎?」
一雙美眸漾出笑。「在林子裡怎會熱?」
「那倒是。」翟治臨笑道。「轉眼又五月天了,時間過得真快。」
溫絲縈笑眼瞧他。「可不是,大哥都老了。」
翟治臨瞅著她,眼神專注。「我是老了,可你卻一點兒也不見老。」
她避開他溫燙的眼神。「大哥說笑了,只要是人便都會老。」
兩人沉默著,一會兒才聽見溫絲縈細聲道:「聽下人說,最近大哥常咳,可有看大夫?」
「只是小毛病。」
「小病也會成疾。」她軟語說著。「讓大夫為你把把脈,好嗎?」她面露憂色。
他停下腳步,沒有答話,只是凝視著她,而她再次移開視線?
「過些日子我要到杭州一趟,你可想一起來?」
她詫異地抬頭。
「你已有好些年不曾回家鄉看看,成天閉在這府裡……」
「我不悶。」她搖首。
「帶軫懷一塊兒去吧!」他說著,眸子閃著晦暗不明的火。
「為什麼?」她輕問。
「就像你說的,我老了。」他蹙眉。「到了這歲數……」
「有什麼事還不能看開呢?」她接下他的話,不讓他說完。
他的喉頭滑動了下,似有千言萬語想掏出,卻又給盡數吞下,他在身後交握的雙手鎖得更牢,深怕自己抑不住這股衝動而觸碰了她。
「就因我走錯了一著,就得全盤皆輸嗎?」他粗嘎地問。
她顰額,右手握緊巾帕。「你想贏什麼?」
他張嘴,卻下能語。
「你並沒有走錯棋,因我不是棋,你也不是。」她柔聲輕喃。「別再說這樣的話,回去了,好嗎?」
他說不出話來,只是瞅著她,黑眸中閃著痛苦。
「這輩子我就得帶著遺憾一起入土了,是嗎?」他問。
她無語。
他仰首長歎。「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他閉上眼,眉心刻苦一條皺痕。
「別再說了。」她急促地說。
他低下頭,黑眸鎖著她,而後突然栘開視線,深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會不顧一切,不顧一切地帶她離去。
兩人站在樹林中,久久不語,半晌,才聽見溫絲縈輕語。「泡杯茶好嗎?」
他頷首,與她並肩而走,兩人朝樹林處走去。
艷衣立正原地,不敢移動分毫,甚至不敢大聲呼吸,直到兩人定後,她才長吁口氣,雖然她不是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可她聽到的部分再加上之前沐文曾同她提及的,己讓她明瞭公公對三嬸的確有男女之情,而且這情是壓抑而深埋的。
她不自覺地又喟歎一聲,這府裡……有多少暗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