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鄉親父老兄弟姊妹們,趕快來,趕快來,有病治病,沒病強身……」
一陣鑼鼓喧天在通往主祭場的街道上響起,一對長相相似,身材相似的小兄弟就趕著今天人人休息的日子出門作生意,就見兩個個兒不高的小身影把原本就不甚寬闊的街道佔去一半之寬,惹來不少急著前往天神廟的人白眼,但一看到兩旁立著四、五個身強體壯的大漢,也只有敢怒不敢言地摸摸鼻子,拚命往一旁擠去便是了;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這麼不會挑日子擺攤位,就趕著大家都放下農事的時侯出來鬧場,把好好一個節日弄得烏煙瘴氣,要不是看在今天要好好酬謝天神老爺的份上,一定要修理修理這幾個鬧場的小鬼才是。
不過,這種商人急功近利的心理也實在反應在整條大潮擁擠的鎮南路上。這條通往城南的主要街道,除了兩側的店舖商家之外,不時還摻雜著沿街叫賣的賣貨郎,加上一群不約而同的擺地攤商人就把整條路擠得水洩不通,不良於行起來,晚一點出門的人還走不到主會場參加盛會,就被卡在半路當中,動彈不得。雖然大家的心裡抱怨歸抱怨,不過節慶嘛,城南郊的儀式要盛大,城內的活動也要熱鬧才像過節嘛!
「大莊主!大莊主!」身著深藍色童僕衣褲的少年,不知從哪得了什麼大消息,一路上氣喘吁吁地往天抻廟裡為主祭者特設的休憩室裡鑽。
「聽到了,小聲點。」老遠就聽到侍童的跑步聲,古靈搖頭。
古靈放下茶杯,向坐在一旁等待祭禮開始的縣官輕輕頷首致歉,「發生什麼事?需要你這樣急急忙忙,連規矩也忘啦?」
「那個……我,我……」看到莊主皺眉,侍童吞吞吐吐,原本要說的話又全部忘記了,「那個二莊主和少莊主在城南……」
不待侍童把話說完,古靈就點點頭微笑,「我知道了,隨他們高興玩去了!傳話下去再多派幾個人過去暗中保護他們就可以,只要不要影響到莊裡面其他弟兄辦事;不過不准他們再支銀兩使用。」
「哦!」見當家聽也不聽,便發話指揮;侍童更不敢多言,趕忙點頭到外邊去找總管發佈古靈的命令。
說甫到縣內沒多久的縣官沒看過這場面是假的,說面對著這個雙眼失明,卻只手掌控整個江南茶行和布市的年輕人沒有半點好奇之心也是假的,偏偏前任縣官也沒留下任何線索,只問他眼下有沒有兒女可和古家結親!那言外之意……可是攀上古家這門親,自有跑不了的好處!但是,古家這個年輕當家可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瞎眼書生哪,能有多大作為!
「咳!古當家如果有要事要處理,可自便。不用陪老夫,哈,哈,哈——」捻著兩撇小鬍子,縣官旁敲側擊的說話方式也算是獨步當今的,否則又怎麼能被分配到這「肥缺」來呢?這可是朝內上上下下都垂涎的首善之地啊!
端起和煦的笑容,古靈溫文儒雅地回應,「哪有什麼重要的事。還不是舍弟頑劣成性,放著莊裡大的正事不做,跑去學江湖郎中在鎮南街上湊一腳擺攤子,真是家教不嚴,還驚動縣官,那個小侍童也是剛買進來的,不知道莊裡兩個小弟弟的習性,大驚小怪成那樣,倒教縣官看笑話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
摸著兩撇鬍子,縣官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坐在面前的年輕人,頻頻點頭,看來他可真是小覷了這個書卷味濃郁的小伙子了。今年臘祭現場正是古家的責任區,除去年年都有的祭品之外,還有十幾團從外地請來的戲班、歌舞團,一待臘祭結束,還在原場地大擺上百桌的流水席招待鎮民、僕役,已經是百事纏身了,他還有心思照料到兩個稚氣未脫的弟弟,真是了不得!難怪前任縣官有意思網羅下來。
一思索到此,縣官突然想到第三任姨太太上個月有個剛行笄禮的小女兒,不知道古當家的意思如何?才在想如何開口替女兒來一曲「鳳求凰」時,廟裡的童僕就送來主祭者要穿的白色禮服了,也罷,反正時間多的是,總是有時候替女兒訂個相公的!
縣官含笑穿上禮服,又熱絡地詢問著古靈:「怎麼樣?古當家,要不要一起出去?」
「不!不了!祭禮時負責大小事情的弟兄都要過來請示,我還是待在這裡好,免得他們找不到人,不知道該如何做事!」古靈含笑,客氣地拱手婉拒,還是一副坦誠,值得讓人信賴的模樣。
「好、好、好!那等我回來再聊。」縣官拍拍古靈的肩膀,熱絡地向他示好,不清楚內情的人還以為古靈人脈廣闊,連新上任的縣官也是他的首識。
「縣官慢走。」不溫不火,古靈謙恭地回應了。
等縣官那隻老狐狸一走,古靈才對窗口的另一邊開口,「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外看什麼戲?還不趕快進來!」.
「恭喜大哥、賀喜大哥!佳期近了、好事成雙……」
喝!癱坐在窗口的不正是那兩個堵住城南大街的那對雙胞胎嗎?只見他們倆一站一坐地堵在窗旁,手勢相同、口氣類似地念著喜歌,但兩人眼裡那抹促狹的笑意也是騙不了人的,就是一副捉到古靈小辮子的得意相。
閒閒地拿起插放在腰際的洞簫,古靈瀟酒地回轉了幾圈,笑意不減地回應,「晶兒、檜兒,再滿嘴胡言!小心屁股遭殃。」
古晶和古檜一看到兄長亮出那根洞簫,囂張、頑皮的氣焰頓時銳滅了一半有餘,好聲好氣翻進窗,跟兄長打商量,「哎喲!我最年輕有為的靈哥哥,你不要這麼凶嘛,我們只是很高興新知縣有識人的本事而已,看他剛剛看你的樣子,噴!噴!噴!活像貓看到老鼠一樣喜歡咧。我看哪,再不久我們就有大嫂可以帶我們去逛大街了,也不用等古當家有空羅,對不對?小檜?」
古晶興奮得滿臉通紅,猛擠著身旁的古檜發言,她根本就高興到忘了古靈不喜歡她穿孿生兄弟的服飾外出,還爬窗戶!這小丫頭可要小心了。
「想當然爾?英雄愛美人,本也!美人慕英雄,然也!」古檜搖頭晃腦,猛弔書袋。
「有完沒完哪?你們兩個!」古伶俐落地朝兩人發聲的方向,以示懲戒地輕敲了一下,「檜兒,你放著功課不做,跑出來幹什麼?晶兒,我說幾次了?女孩子家穿弟弟的衣服幹嘛?還有那個攤子呢?做事老是有頭沒尾,還跑來這邊爬窗戶,有沒有個樣子?」
「哥!你敲人家的頭會變笨耶。」噘起嘴,古晶反駁道,「我和小檜長得一模一樣,誰會知道我是女的嘛,偶爾穿穿有啥關係?」
「對嘛!一個大好的節日還要悶在家裡作功課,那我的人生不是太無聊了?出來湊湊熱鬧又沒什麼,娘也叫我們要來幫你的忙呀!再說那個攤子有那麼多莊裡的弟兄在看著,誰敢不要命過來買東西?早就無利可圖啦!不然你想我會放著一個收銀兩的機會,過來挨你的罵嗎?」古檜在古靈的緊迫盯人之下,倒還扎扎實實地念了幾本書,跟古靈爭起道理來,就依情論理,有模有樣多了!
「一條街才多寬?就被你們兩個佔去一半之多,沒被人拿東西砸你們就要說萬幸了,還要談什麼有利可圖?」古靈臉上那抹淡淡的笑意可從沒有消失過,雖沒真看那情況,光聽侍童來報也知道眾人心裡暗罵,多派幾個家丁只是要讓他們倆不致挨打而已,妨礙他們做生意?真是天地良心了。
「臭老哥,明明沒看見還什麼都知道!」向古靈吐了個舌頭,古晶和古檜異口同聲向他抗議。
站在門口,古靈的衣衫飄飄,「沒大沒小,要討皮痛了?」
見兄長強勢依舊,兩小摸摸頭,沒得淘氣了,只得撒嬌道:「好無聊嘛!大家都停工休息,連家裡的長工都有一半過來會場幫忙,就我們要讀書,會變成書獃子耶!」
淡淡一笑,古靈原本也沒意思要逮他們回書房,順手從懷裡掏出一張單子遞給古晶,「晶兒,來了十幾個戲班,你幫我去點點看,順道看看哪個班前比較多人觀看。」
「哈!好差事。我就知道跟著大哥才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揚眉一笑,古晶可樂了,古靈知道她喜歡熱鬧,一定分派有玩、又有得吃的差事讓她跑,不像古檜要她敲鑼打鼓,累死人了!這會兒看戲班老闆怎麼巴結她。笑嘻嘻地接過單子,歡天喜地向古檜示威後,才走。
「我呢?我呢?」古檜可受不了古晶的炫耀,打算古靈要是隨便塞給他一個差事,他就跑去跟古晶一起向戲班老闆要賞。
「你帶幾個弟兄去會場外圍跟著前來擺攤的生意人收場費和清潔費用,順便發租用場地和臘祭後流水席的桌次;檜兒,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場地費十文錢,清潔費五文,不准多取,有沒有聽到?」知道么弟「死愛錢」的個性,古靈在尚未給場地租用證以前,就先把話說清楚,免得古檜漫天開價。
聽到兄長要自己去收場地租用費,心裡真是高興得不得了,古檜極力掩飾興奮的心情,拍胸脯保證,「我怎麼會是那種人呢?老哥太不信任我了。」
古靈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囑咐:「你領著人好好收,會場上大概來了兩、三百個攤子,賣貨郎更是不只這個數目了,清潔費都算你的零用錢,不准跟那些貧苦的生意人多拿;當然你要是私扣場地費被我知道了,你這一次的零用錢也就沒有了,有沒有聽到?」
「知道啦!」知道兄長精明,古檜也不敢耍什麼花槍,領了場地租用證,便高高興興地去門外找幫手了。
等到古檜也出了休憩室,古靈才倚著窗欞,享受著空間裡冷冽的冬日氣息。在靜默中,他可以察覺有幾個輕盈、猶豫不前的腳步聲在門口徘徊,是誰?古靈也沒出聲,等來者開口。:
「咳!對不起,請問一下……」扶弱的女子聲息響起。
「姑娘有事?」古靈沒回頭,他不明白這年頭怎麼越來越多女人獨自跑出門湊熱鬧了。;
南宮琉璃嚇了一跳,是自己的聲音太不像男人了嗎?怎麼眼前這男人沒看到她就知道自己是女子,趕忙拉低聲音,「呃、這位兄台太失禮了吧!我怎麼就像個姑娘咧。」
「哦,那是我要道歉羅,我的聽力有待加強了。」古靈不置可否地淡笑著,回轉過身,向琉璃頷首致歉。
「啊……啊!不用了,你只聽到我的聲音,難怪會……」琉璃支支吾吾地回答,面對著眼前這個風度翩翩的盲眼書生,她突然臉紅心跳,靦腆得說不出話來。其實他並沒聽錯,是自己……呃……不對。
「有事?」
依琉璃發言的方向前進兩步,古靈從空氣中飄來的脂粉味確定自己的辨識並無差錯之後,也不揭穿她的西洋鏡,只是淡淡地詢問她的來意,他確定自己非常不喜歡這種私自出門,又女扮男裝的丫頭,在閨閣中才會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想假扮男人,談何容易?才又想到眾戲班中穿梭的那個不安於室的小丫頭,或許她們都有著相同的心情吧!
「我……和表弟、表哥走散了,不知道怎麼找他們……」琉璃吶吶地開口,依女性的直覺,她覺得眼前這個知道她是女的,便羞愧得抬不起頭。
「哦?令表兄貴姓大名?」古靈淡笑著,溫文和和煦。
「席……德平。」琉璃因心虛而越來越小聲。
揚起眉,古靈有點意外的詢問:「誠記茶坊的德平兄?」
「呃!」琉璃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眼前這男人認得表哥?
「哦,那還真是舊相識了。」古靈沉吟半晌,才緩慢抬起頭,詢問,「請問兄台貴姓大名?」
「我姓南宮……嗯,單名璃……」琉璃吞吐半天,才想出自己的假名。
「誠記茶坊南宮慶是你的……」古靈幾乎可以確定面前這個怯怯弱弱的女子就是他求婚四年而不得的南宮琉璃了,但他極力克制自己激動的心情,盡量口氣平穩地和琉璃攀談。,
琉璃幾乎想放棄尋找德平和築君的想法,奪門而逃,但一想到眼前廟外人海茫茫,她實在沒有勇氣一個人走動,萬一她要是連天神廟也走不回來,少了這個什麼人都認識的男人,她怎麼回家?一想到此,琉璃還是鼓起怯弱的心,開口承認,「正是我爹爹!」
「哦!」古靈在琉璃的遲疑和迷惑當中肯定眼前的女子當是南宮慶的獨生女,也是他發誓定要娶回古家的南宮琉璃,難道這個儒弱、不懂世事的女子就是「她」?
「怎麼樣?可以幫我找表哥嗎?」琉璃不瞭解眼前這男人的心思,只想知道他可以幫她的忙嗎?
「兄台裡面坐,我擔保一定幫你找到德平兄。」
古靈沉穩的口吻當中流露著不讓琉璃質疑的命令,誰沒事帶她出門?還在這種,人潮洶湧的大日子?要非她懂得往天神廟裡鑽,找負責會場的人,人不是丟定了?還壞了名節?一想到此,古靈心裡那把火就怒不可抑,這像是平時行事沉穩的席德平所做的嗎?
「謝謝!」感激地道了個謝,琉璃放下心中的那塊大石頭。
古靈走到門外,招來守在不遠處的侍童低聲說話,侍童拚命點頭之後,便向外跑;琉璃看到這種情況後,才略微放下心,或許眼前這個人是天神廟裡的人吧,找到德平哥好像也不是什麼難事。
古靈和侍童說完話後,也沒理琉璃,逕自拿起洞簫,悠悠地吹奏起來,陪伴她等待手下找到席德平再說了,而琉璃只是愣愣地望著少言寡歡的古靈,她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帶給她這麼沉重的孤獨感,是因為他看不見嗎?雖然他在言談中一直帶著笑意,但琉璃覺得那個淡漠的笑容並不親切,對他而盲,笑容只是禮貌而已!他和任何人都有個距離,溫文儒雅的身影融不進任何場景,而方才廟外的喧嘩,熱絡對他而言更是另外一個世界。一想到此,琉璃的心突然痛了起來,她不明白為何眼前這個首次相見的男子會令她有這種心痛的感覺,好想撫平他眉頭上的愁紋,好想看到他臉上真誠坦然的笑容,好想,好想……
「來了!」簫聲頓時停下,只聽見古靈出聲說道。
「琉璃呢?」築君七手八腳地衝進門,古靈機伶地一閃身,閃開被她撞個滿懷的機會,讓席二小姐跌了個狗吃屎,還好現場沒幾個人,不然就難看了。
「築君,你小心一點!」琉璃被表妹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攙扶。
「唉呀!疼死人啦!」築君趴在琉璃身上,哇哇大叫。
「琉璃你沒事吧?」席德平也跟在築君時後幾步走進來,看他氣喘吁吁的光景,想來在廟外找琉璃也有好一會兒了,還好這會兒她是在天神廟內,否則他真不知回去如何跟南宮老爺和老太爺交代。
「我沒事,要多謝這位公子幫忙……」琉璃不好意思地指向古靈,他應該聽到自己的真名了吧,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嗎?
席德平望向站在身邊的古靈,臉色鐵青了一半,這下子……南宮家的聲譽不就全毀!「多謝古當家幫忙!」
「客氣!舉手之勞不足言謝。」古靈淡然地回應,他不但話中有話,臉色也不好看,連在一旁唉唉叫痛的築君也覺得情況不大對勁,這兩個男人之間劍拔弩張到底怎麼回事呢?
「古當家這是?」席德平心裡直叫慘,狠狠地白了席築君這個惹事精一眼。
「你覺得我有什麼意思?」
古靈的確有資格興師問罪,在他的眼中,不,應該是江南老少的眼中南宮琉璃就是他信義莊古靈的未過門妻子了,一個尚未出閣的女子,平日是不能隨便外出的,如今竟著男裝迷失在臘祭會場,若非今年臘祭由信義莊承辦,若非她懂得到天神廟找負責人,若非碰到的是他古靈……琉璃的名節和古靈連著求婚四年的消息不都一併成了江南老少茶餘飯後的笑話?一思及此,古靈俊朗的面龐更是開朗不起來。
「這……這…」「席德平說不出任何話。
「歎!你是誰啊?有什麼資格這麼跟我哥哥說話?」
連忙從琉璃身上爬起來,築君可看不慣古靈的霸氣和口吻,幫忙找到琉璃就很了不起了嗎?他們也滿場找人啊!還是琉璃聰明,興師問罪的男人只不過幫忙收留琉璃一下而已,神氣成這樣幹嘛?
「築君,不准亂說話!」德平嚴厲地瞪了築君一眼,向古靈道歉,「舍妹不懂事,古當家笑話了,不好意思!」
「的確是讓人看笑話了,回家多教救!」古靈毫不客氣地指責,他隨便想想也可以確定這回琉璃會出門定是受這個行事魯莽、說話又不經大腦的小丫頭慫恿,兩人便一起著男裝出門了!打的算盤豈不是和古晶相同?就是這副不長大腦的刁蠻的樣子,古靈的頭有點痛,他可以想像如果古晶不好好教,日後八成也是這副嬌蠻又懂事的德行。
「你……」築君不得上前痛揍古靈一頓。
拉住衝動的築君,琉璃知道是自己不對,但不能連累德平和築君為自己受到嘲諷,「我知道擅自出門是我不對,請你不要責怪表哥他們,我……」
「知道自己不對就乖乖待在家!等我娶你過門愛上哪兒?我帶你去。」古靈淡漠地接口,似笑非笑地應了琉璃的話。
沒料到古靈會在毫不經意中便說出這種話,琉璃可窘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築君可忍不住了,大聲回罵:「你這個瞎子還敢討琉璃便宜?憑你想娶琉璃還等下輩子吧!我們琉璃全江南老老少少都知道她是信義莊古大莊主未過門的妻子,你想娶她?下輩子吧!」
古靈輕巧地一回身,恰巧就站在琉璃身旁,理所當攬攢住她的纖腰,緩慢地朝築君說話的方向開口:「信義莊古大莊主是個瞎子的事,你不知道嗎?」
「你……」築君呆住了,眼前這個說話刻薄的臭男人就是古靈?
「我正是信義莊負責人古靈。」
琉璃和築君聽到這項宜布,錯愕到幾乎快暈眩,難怪他對誠記瞭若指掌?難怪他的口氣如此嚴肅?事關兩家在江南的聲譽啊!
***
「姑娘大喜!恭喜姑娘!」
玲瓏閣外擠了一堆丫環,全是來跟琉璃道喜的。原來,幾個時辰前老太爺剛允了古家的親事,整個姑蘇城快被這門眾所期盼的婚事給炸開了,現在南宮家已開了大門接受古家送來的禮品,聽說光是布料就有五百匹,更不用談其他納采必備的古禮,像羊、雁、潸酒、粳米……在數量或是品質上都是請究到令一般人家望塵莫及,據說老太爺坐在前廳已經笑到合不攏嘴了,而消息靈通的親戚早登門道喜,把大廳擠得水洩不通。
「是啊!姑娘大喜……」築君嘟著嘴,不大高興地看著琉璃趕繡著鴛鴦枕套。
「你幹嘛?一張嘴翹到都可以吊豬肉了!」
琉璃眉目含情,一雙素手快速地繡著枕套,一顆心卻早就飛到古靈身上去了,她從來沒想過在眾人某傳言中的未來夫婿就是那個樣子,大概就高自己一個頭吧,明明眼睛看不到,卻可以知道自己站在哪裡;明明是自己不該隨意出門,他卻沒有責怪自已的輕忽;明明自己編了個假名字騙他,他也不生氣……這樣的一個男人就是自己仰望一生的夫君嗎?琉璃的心都快被古靈果斷、沉穩的身影所填滿,再也容不下其他事情了。
「我快被你滿屋子的鴛鴦給淹死啦!臭琉璃,你那麼喜歡古靈幹什麼?」築君不滿地叫囂著,硬是把琉璃拉出繡房,不讓她再繼續整理她的嫁裳。
「我不該喜歡自己的夫君嗎?」琉璃聲息微弱地詢問著。
儘管窗外滿園春景,她已無心觀看,經過一個冬季的摯伏,她覺得自己對古靈的思念已經有如樹枝上翠綠色的新芽般,此起彼落,滿溢整個空間了。枝頭的小鳥吱叫聲此起彼落,彷彿都在提醒自己「要嫁給他當新嫁娘了啊!要嫁給他當新嫁娘了咧!你準備好了嗎?
「琉璃,你才見過他一次面那!我哥哥呢?你認識他很久了耶!」
「德平哥?怎麼突然提到他?」琉璃不解。
「我哥哥……我哥哥他喜歡……」築君急得不得了,為什麼琉璃老看不出來哥哥很喜歡她呢?再不提醒她,她一定會嫁給那個討厭的臭莊主了!
「德平兄喜歡什麼?」
一個熟悉的男聲突然從兩人的身後冒出,嚇得琉璃和築君差點從石凳上跌下來。一回過頭,才看到南宮慶正陪著古靈從園中小徑的那頭走來;古靈仍是一慣的雪白儒衫,步若行雲、蒲灑飄逸得令人心動了。琉璃都看呆了,今天他怎麼就來了?
「我哥哥喜歡什麼,不用你管!」築君向古靈吐舌頭後,逕自跑掉了。
「這個丫頭不懂事,賢婿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南宮慶打哈哈。
古靈淡笑著,並不說話。和築君鬥嘴並不是他今天的主要目的,也沒有必要為這種小事情發表什麼看法,只是沒料到現在的琉璃還有人敢剴覦,若非他今天來得及時,否則只怕……看來他連下了四年的求婚帖對真正喜歡琉璃的人仍然沒有什麼嚇阻作用,還好現在連婚的都定了。看來他的想法還是對的,想要的東西一定要高價買下來,要怎麼使用是他自己的事。
「古……大莊主,今天怎麼來……」
琉璃看到父親向她猛使眼色,只有結結巴巴地開口。
「嗯?現在還叫我古莊主?」古靈朝琉璃說話的方向走去,但腳步卻自動停在脂粉味濃郁的一尺之外,這是他在有第三者面前應盡的禮儀。
「嗯……那個……我……」輕啟朱唇,琉璃的不知所措已從口氣裡呈現。
求救的眼神望向父親,卻見南宮慶笑嘻嘻的頻向古靈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眼底充滿讚許地開口:「好!好!好!賢婿,我去忙誠記的事了,你好好和琉璃聊聊。」說完,南宮慶捻著他的鬍子滿意地走了。
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把自己留在園中,琉璃既無助又緊張地看著俊逸有如的古靈說不出任何話來,沉悶半響,還是古靈主動打破沉默,「南宮姑娘,打算就一直站在這裡,不說話?」
「我……」
歷經一季的相思,意中人如今已活靈活現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琉璃已經心滿意足,眼下又和他訂下了婚約,那他一定就是自己仰望終身的良人了,琉璃覺得今生已毫無所求,根本說不出任何寒暄的言語。只是呆愣愣地看著古靈,心上還是感謝他的眼睛看不見,否則自己一個未出嫁的黃花閨女如此盯著男人看,不是笑死人了?
古靈一個箭步,伸手就摟著琉璃的纖腰,淡淡地調笑著,「古家未來的大莊主夫人這麼害羞,可不行哦!」
「古……大哥,我是沒……想到今天會見著你,所以才……會這樣。」沉吟半天,琉璃鼓足勇氣才把話說完,一說完,臉又紅了,趕忙低下頭,叫未來的夫君為大哥,應該可以吧!
「是有一點進步!」古靈在琉璃的額上親吻了一下,才放開她。
「前面有亭子,我們去那裡坐坐。好嗎?」
琉璃未曾和雙眼失明的人相處過,不知道應該怎麼和古靈說話,只有先徵詢他的意見。
「你過來一下!」不置可否,古靈談笑著。
琉璃不明所以,身子一靠近就被古靈攬個正著,只聽見古靈低聲在她的耳旁陳述:「這是你的家,我可不清楚大概。要上哪裡,最好你都帶著我去,我不大喜歡用捌杖走路。」
「知道了!」在古靈的懷裡,琉璃神色迷亂地吸取他身上純男性的氣息。
「你怎麼在發抖?」古靈一手接著腰,一手撫摸著未來妻子滑膩的臉蛋,嘴唇也不客氣地在她的耳垂輕咬著,低聲詢問。
「古大哥,我們在園子裡……」琉璃整個人癱在古靈身上,提醒著。
「你這個磨人的小東西,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古靈沒打算放手,只是更緊抱著琉璃,炙熱的雙唇從耳際親吻至柔膩的頸項,低聲沉吟,「我一年等過一年,媒人一個換過一個,就等著把你迎娶回古家暖我的被窩,好不容易等到老太爺答應,你說我該不該急?」
「爺爺不是答應了……」聽著情郎火熱的告白和調情的動作,一陣強過一陣的虛脫感侵襲著琉璃,她的腳都快軟了;她沒料想到人前淡漠,有禮的夫君在私底下竟是如此的不羈、熱情。
察覺到琉璃的反應,古靈也體貼的撐起她的重量,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笑得很得意,古靈故作神秘地告訴琉璃:「不答應也不行,我內外夾攻,一定要娶到你。你看你魅力多大?把古家的大莊主迷得團團轉。」
「你告訴爺爺,臘祭時,我偷溜出去的事?」琉璃臉色慘白。
一把封住琉璃的嘴,吸取她唇間的甜蜜後,才瀟灑十足地回答:「開玩笑,我的快樂豈會建築在你的痛苦上面?我即使想盡辦法要娶你,也不會用這種方式去要脅,自有法子讓老太爺答應得心甘情願,相不相信?」
「哦!古大哥。」琉璃感動地歎了口氣,靠在古靈的胸膛。
「乖乖在家裡等我來娶,我一定把你娶回家!」古靈輕點著琉璃的鼻頭。
「我當然是會等大哥……」
不待琉璃說完話,古靈又出其不意地一把攫住她,深情地親吻她的臉頰,而琉璃終於也悄悄地回應了古靈,那雙小手不停地撫摸著古靈的眉頭,想抹去他的抑愁;春風輕輕地吹襲著園內的兩人,百物滋長的濃郁春意助長了他們對彼此的繾綣。琉璃早就意亂情迷,無法自拔。古靈只是享受著這一刻親密的相處,無法分身去計劃諸多的瑣事,琉璃是他計劃中要娶的妻子,他要從她身上取回一切所失去的,而此刻親吻的甜蜜如果算是贈品的話,他也會不客氣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