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了我的妖靈。」七世癡癡一笑,神色茫然地看著兩人,「所以我們兩人注定是要綁在一起了,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消失在這個世上,你不用怕我再危害鳳朝,而她,卻要永遠成為一隻在六道輪迴受苦的妖。」
她驚呆住,回頭問鳳疏桐,「你不是曾給我吃過一個什麼貓妖的靈珠,為什麼我沒變成妖?」
「那不一樣。」他神情也凝重了,沒想到事情會糟到這個地步。「你那顆靈丹是貓妖修練的聖物,而她吃下的是妖王的妖靈,他們兩人會以命換命。」
「那可怎麼辦?」尹清露更著急了,「你還不快想辦法!」
鳳疏桐忽然想起一神仙,忙說道:「靈山老母!據說她的靈山聖水可解百毒,當年我家先祖那位蛇妖夫人受傷中毒,先祖就是帶她到靈山老母那裡去的。」
「靈山老母?」七世一震,眼中重燃希望。下一瞬他雙腳騰空,竟抱著玉真踩著雪花就不見了。
尹清露呆了下,「跑得還挺快的……」她側目看去,鳳疏桐仍然是愁眉不展。「怎麼?你怕他和靈山老母打起來?」
「剛才我還沒告訴他,我家先祖是仙人轉世,和靈山老母交情匪淺,所以才能得到解毒之法。但他畢竟是妖王,靈山老母那裡最不願妖氣接近,只怕還要惹出一番是非,偏偏除了這條路,我實在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那就快跟過去看看!」尹清露拉他一把,「縱然你比不上你先祖厲害,咱們也要盡力而為。」
望著她滿腔熱血激昂的樣子,在這千鈞一髮的焦慮時刻,鳳疏桐依然不免笑了出來。
靈山之地的確不容直闖,七世突然出現,以他根本不講道理規矩的強勢要求,立刻惹惱了守山的仙子,三言兩語不合,雙方就出手了。
等到鳳疏桐和尹清露趕到,正與七世纏鬥的,居然是靈山老母本人。
鳳疏桐見狀大驚,忙喊道:「請停手。救人之事十萬火急,兩位硬拚只會耽誤救人大事!」
靈山老母飄到半山腰之上,朗朗說道:「我救人也是有原則的,當初你先祖到這裡來求我救蛇妖,我看在他前世與我的交情上才出手。怎麼現在連妖王也對我頤指氣使了?我靈山老母難道是妖王的手下不成?」
此刻的七世昂首吃立在山腳,通身漆黑的長袍隨風獵獵飄動,他的面孔雪白,眉心處隱隱有紫霧升騰,一雙灰眸卻越來越淡,淡得幾乎透明。
鳳疏桐暗叫不好,大聲說:「靈山老母,無論如何不要再激怒他了,他為了救人已快成魔,若是您再不救他所愛之人,只怕您這靈山不保!」
「笑話!就連天帝也不能把我的靈山怎樣,我倒要看看他能如何?」靈山老母拿出一棲長劍向下一劈,劍身赫然變成巨大的一道金光,朝山下的七世當頭劈下。
七世解下自己的腰帶反手一揮,黑色的影子如靈蛇般將金光緊緊纏裹住,兩道光影越纏越緊,最終一起碎裂成點點片片。
靈山老母一驚,冷笑道:「果然是妖王,法術中都帶著邪氣。不過當年的九靈都被降伏了,你以為你還能撐得了多久?」她在胸前拈了個請神指法,口中唸唸有詞,聲如洪鐘,不斷遠播,「天雷尊尊,龍虎交兵,日月照明,照我分明聲逮去朋友,接我號令,調到天兵天將,地兵地將,神兵神將,官兵官將,五雷神將,符至則行,急急如律令!」
霎時之間,天地之內風滾雲動,雷電交鳴。
鳳疏桐急忙道:「若再驚動天兵天將,就更糟糕了!」
尹清露四下張望,見玉真就躺在七世腳邊兩步的位置,她急忙奔過去探看玉真的呼吸,雖然還有氣息,但十分微弱。她回頭問道:「能不能把我體內的那顆靈丹給她?」
鳳疏桐搖頭,「若給了她,你也活不成了。」
七世望著風雲變色的景象,幽冷的笑容彷彿蔑視著亙古以來的上天。他伸出手來,將一旁被打倒的仙子長劍吸到自己手上,然後將束髮冠扯落,在長髮披散的瞬間劍刀橫抹,上萬黑絲飄落而下。
他又咬破舌尖,向著那些黑絲用力一噴,斥聲道:「去!」
黑色的青絲尚未落地,便化作千萬名黑衣甲士,違布降落於靈山的各處。
金色搶甲的天兵天將已經接到法旨趕來助陣,這些黑衣甲士們很快便與他們打在一起。
雷聲更響了,電光也更亮,四周傳來的轟隆聲讓人不寒而慄。
尹清露驚心地問:「這是什麼聲音?」
鳳疏桐望著只剩下一道黑影、如風旋轉的七世,皺眉道:「他瘋了,竟然掀起東海之水要庵了靈山。」他拉著她,「走,跟我先把這水退了去!」
她跟上他,「你這樣也不是辦法,現在當務之急是制止他的瘋狂。你想想他最怕什麼?」
這句話點醒了鳳疏桐。七世最怕什麼?他猛然回頭,看到仍昏迷不醒的玉真,立刻奔回來抱住她,大聲說:「玉真現在就要死了,你連最後一句話都不再和她說了嗎?」
霎對之間,七世停住身形,隆隆水聲越退越遠。他緩步走到玉真身邊,整個人已如冰一般透明,只有那雙灰色的眸子有如碎了深墨,烏黑幽亮得令人不敢逼視。
「天意?天意……」他低低念著,不知是無奈的感慨,還是鄙夷的嘲笑。「她死了,這靈山便是我們的葬身之所。」他轉過頭來,烏黑的眸子晶亮地盯著鳳疏桐道:「你若不能幫我,就站到一邊去,否則我連你都不會放過。」
此時半空中忽然響起優雅的古樂,七世冷冷地仰起頭,望著漸漸飄向自己的一行人。他知道誰來了,但他冰冷倨傲的表情說明他已不會再向任何人妥協,哪怕對方是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站在他面前,皺眉開口,「收手吧,你雖想救她,但現在你的所作所為只會讓你想要的結局漸行漸遠。」
「無所謂了,她能不能活下去,對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終於知道所謂的天意,無非就是讓她一次次離開我。既然如此,我就和她同生共死一次,不是更好?」
王母娘娘正色道:「你會這樣說,是因為相信她已經無藥可救了,但事實並非如此。」她回頭,「靈山老母,你平日也是個大方神仙,怎麼今日為了這點小事和小輩大動肝火?」
烏雲散去,雷止電休,天兵天將和妖兵妖將逐漸在古樂聲中一起消散。
靈山老母板著臉,反問﹕「你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嗎?為了救人,他竟然要水庵靈山?!我修行萬年了,從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王母娘娘微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今日特意來主持公道,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她又望著七世,「你敢再和我做一次交易嗎?我救她,不過要你再做出一次棲牲。」
他定定地盯著她,思忖良久,「神仙與凡間那些官場腐敗的官吏一樣,都是仙仙相護,若你們所謂的天意要惡罰我,誰又去惡罰龍溟的作為?」
「仙界不是你所想的那麼不堪,剛剛東海龍王帶著龍溟到天帝面前告狀,不但被天帝駁回,還被申斥了一番。」
「申斥了一番?」七世念著這句話,像聽見一個大笑話,「龍溟草菅人命,強擄玉真為妻,最終也只是「申斥了一番」做為責罰?」
「不僅如此,龍溟被責令罰到天界的玉龍池去做苦力三百年,而所有因他而死的人,已在閻君那裡被重新安排,投胎轉世到富庶安逸的人家重生。」
七世依舊鄙夷這個結果,「這就是天界的本事,不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而且還能掌控人的生死,並以此做為恩賜,讓世人對你們感恩戴德。」
王母娘娘並沒有因他的諷刺而生氣,「無論你怎樣想,天帝並沒有包庇誰,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讓玉真得救。還有,你所犯下的罪過難道就不須承擔任何懲罰?你打散了鳳鵬舉的魂魄,強佔鳳皇之位,這是逆天的行為。而你在東海和靈山兩次挑起大戰,若非我及時制止,一旦東海之水翻湧到靈山,真正死傷的不是山上的神仙,而是山下無數的村莊和百姓,還有方圓幾千里的大小國家。」
七世直接問:「你要救她的條件,是讓我去死吧?」
「交出你的妖王之位及所有的法力,再不威脅其他人,我就可以救她,而且保證她一生一世都會平安順遂,甚至還她光明。」王母娘娘一字一頓的言詞充滿了魄力,更充滿了誘惑力。
他直視著她平靜聖潔的眼眸,又望向始終昏迷不醒的玉真,幽幽一歎,「我憑什麼相信你?」
王母娘娘微笑,「你別無選擇,因為你終究希望她好好活著,對嗎?」
七世眉一擰。可惡的萬神之母,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是的,他希望玉真好好活著,從以前到現在到以後,只要她能好好活著,他願意獻出一切。
卸下了所有的戰備警戒,他身上已沒了濃重殺氣,肌膚的巔色漸漸恢復正常,卻又暗了一些。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在走向消亡。
回頭望著鳳疏桐,他問道:「你能保證照顧好她嗎?」
他正視著他的眼,堅定地點頭,「我會一直守護在她身邊。」
七世跪在玉真的身邊,一指點在她眉心,銀色的亮光在他的指尖和她眉心中間閃耀。
尹清露不解地悄聲問:「他在做什麼?」
鳳疏桐神色黯然,「他在消去她的記憶。」消去關於七世的記憶。
在身體消亡之前,七世希望將自己帶給她的種種痛苦都一併帶走。如果她能活過來,他願意放棄一切,包括她記起他的這一點點快樂,他也願意不再擁有。
七世再回過身對,淡淡對鳳疏桐道:「鳳鵬舉的魂魄其實並未徹底被我打散,還有一部分一直被我封印在身體裡,當我死了之後,他就會再度回魂,但不會記得這期間發生的一切。你們的鳳皇雖然不值一文,但是我還給你們了。」
最後,他貪戀地握緊玉真的手,望著王母娘娘。「你是神仙,但願你能言而有信,否則今日的七世他朝就會化身其他的妖魔,再現人間。」
王母娘娘點頭,「你想要的承諾,我現在就能兌現。」她走到他們身旁,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瓶,將瓶中的水倒入玉真口中,同時唸唸有詞,沒一會,玉真本已青黑的臉色漸漸開始轉回紅潤。
七世悠然長歎一聲,身子一軟,頹然倒下。
尹清露震驚地望著這一切,看著王母娘娘和靈山老母同時消失,又看著玉真竟睜開了雙眼,惶惑地打量著四周。
「怎麼回事?我、我怎麼竟能看到了?」
倒在地上的鳳鵬舉也緩緩坐起來,按著太陽穴呻吟,「朕的頭好疼……」
鳳疏桐握著兩人的手,柔聲說:「陛下,剛才您宿疾發作,昏倒了。臣弟為您叫御醫吧?」
尹清露一震,再定睛一看,他們竟然不是在靈山腳下,而是已置身在鳳朝的皇宮中,周圍景像一如平常,剛剛發生的驚天動地如夢一般。
見玉真依舊震驚於自己能夠看到世間萬物,鳳疏桐只是淡淡道:「或許是上蒼對你的恩寵吧?真的要感謝天意。」
感謝天意?玉真皺著眉。這四個字彷彿是個很大的笑話,可是誰在鄙夷它,她已全無記憶……
宮中上下甚至鳳朝百姓,都不會再記得七世到來後所發生的一切,連同去世的人,都不會再有人記得他們。天意抹去了所有人的一段記憶,無論是愛,還是不愛的,甚至是「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