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響起陣陣哀淒低泣,唯獨趙系玦面色鎮定,依照顧冬晴的指示翻動床上骨瘦如柴的趙衡瑋,奮力壓下心中的不捨苦痛。「我二弟……有救嗎?」
「健步如飛我不敢保證,讓他下床走路,料理生活瑣事還行。記下,我要五靈脂六錢、金銀花四錢、菟絲子四錢、麒麟草一兩、血脂石三顆,最好每顆都有拇指大,再加鱸魚一條……怎麼了?很難湊齊嗎?」趙家袓業不是南北藥材商,這些簡單的藥材就讓他們個個蹙了眉頭,後面還沒開出的藥單豈不是讓他們絕望?
「沽名釣譽!」趙凝玉嫌惡地別開眼,重重地酸了她一句。
趙父語重心長地歎了一聲,解開趙系玦與顧冬晴的疑惑。「她開的藥單跟前幾回從山東請過來的名醫一樣,吃了三個月,情況還更嚴重。」
趙母聽到這裡,難過地撲進丈夫懷裡嚎啕大哭。顧冬晴絲毫不受影響,看向越發沉靜,內心卻洶湧無比的趙系玦。真是難為他了,明明擔心二弟擔心得很,卻怕他失措的反應會讓趙家人無法接受,正拚命地隱忍著。
儘管他在趙家享有身份、地位,她還是比較喜歡在「百花谷」中恣情縱意的他,有時候是囉嗦了點沒錯,至少不會讓她感到心疼……
顧冬晴收起百轉心思,走到房內備好文房四寶的案頭前,提筆寫下藥方。
「他少開了兩味藥,秋蠶子與神木膽,所以無法打通他積瘀至少三年的血路,反而像一把火灼燒著他已經殘破不堪的身子。」她見趙父臉色更加死白,就連鮮少出谷走動的她都知道這兩項藥材千金難換,更何況是遊走市場的商家。「神木膽我有,秋蠶子得由你想辦法。他的傷勢再拖一年,要治可以,一輩子得坐木椅車。」
「冬晴!那顆神木膽是你要用的,二弟需要的我另外再找。」他希望二弟傷癒,也想要顧冬晴能有她這年紀該有的模樣,偏偏他們踏遍千山萬水,只有尋獲一顆。
「神木膽是我用來說服師父讓我倆成親的借口,有或沒有對我不成影響,我只是長得慢了些,不是不長了、不變老了,不如給你二弟。我還能等,他不能等。現在棘手的反而是秋蠶子,而且要是活的。」她輕覆上他緊握不放的拳頭,悄聲地說:「你不介意我的相貌就夠了,旁人怎麼看,那是他們的事。」
顧冬晴對於趙父、趙母毫無掩飾的欣喜不予置評,這並不是她識大體的表現,而是她不忍見到趙系玦哀傷痛苦的表情。
趙系玦反握住她,不顧房內尚有他人,將她略微冰涼的小手送至唇邊,深情一吻。「謝謝。」
趙父輕咳一聲。「據我所知,淮南王鄭延壽去年折損幾名大將,由塞外捕回三隻秋蠶子,有人捧三十兩黃金請他割愛未果,年初折損兩隻,我看現在百兩黃金都無法讓他點頭了。難道除了秋蠶子,沒有替代的藥材了嗎?」
他商場人脈再廣,腦筋也動不到郡王身上。
「……鄭延壽。」顧冬晴小聲呢喃,遲疑了一會兒後,取出貼身收藏的短刃遞給趙父。「派人送到鄭王府,說我這把刀跟他換秋蠶子。」
師父曾與鄭王爺有過一段情,最終不歡而散,仍留下這把信物見證曾經,縱然她不想與鄭王府的人多有接觸,但她已經蹚進渾水裡了,還怕濕身嗎?
「別跟我開玩笑,這臉趙家丟不起!」趙父把短刃丟回給顧冬晴,態度不滿且不屑。一把值不了多少錢的普通短刃,最好能換三十兩黃金仍不可得的秋蠶子!
「冬晴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楊總管,你差人送這把短刃上鄭王府,拜帖就寫我的名字。」趙系玦在眾人驚訝的神情下接過短刃,遞給在趙家服侍近三十年的忠僕。既然趙家丟不起這個臉,就讓他以個人的名義遞送,絕不能讓她在趙家有孤立無援的錯覺。
「玦兒!」趙父震怒。「日後你可是要接掌趙家事業的,這時候怎麼能得罪王爺?」
「我相信冬晴,而且二弟的情況也顧不得這麼多了,有希望我們就得試,至於接掌家業……爹,我有事想跟您商量,晚膳過後再議可好?」取得趙父同意後,他扶著顧冬晴。「累了嗎?我送你回房休息。」
跟他回家不到半天的時間,肩膀就攬了一堆事情,長媳不是件好差事,他絕對不會讓顧冬晴為了這個家族的期望,而改變了她最初最真的個性。
「玦兒,你跟你爹是該好好說場話,別等晚餐過後,現在就去吧,我剛好有些事情想問問冬晴。」趙母見兒子猶疑不定,似乎在想法子婉拒她的要求。「怕什麼?娘又不會吃了她,只是想把瑋兒的事情問清楚一點。」
「你去吧,晚點再回來找我就好。」顧冬晴幫他決定,就是不想讓他難做人。
「娘,我把冬晴交給你了,記著,她對我很重要。」如果把她氣跑了,他可不知道該上哪兒找人,當初離開「百花谷」,他可是蒙著眼坐了好長一段馬車才卸下眼罩。
確定趙父與趙系玦離開後,趙母才拉著顧冬晴的手來到趙衡瑋房內的偏廳說話。
「我知道我不該質疑你,但是我遇過太多信誓旦旦說能醫治瑋兒,最後卻無疾而終的大夫,我實在怕了,所以我想向你討個承諾,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會盡全力治好他,像你說的,能料理生活瑣事。」
「嗯。」顧冬晴輕聲應和,沒有把握她也不敢貿然誇下海口。
「那就好……」趙母顯得有些促局,但該有的堅持還是要有。「還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玦兒說他在『百花谷』娶了你,但在鳳台還是沒有人知道的,我想同床共枕難免為人詬病,所以我替你安排其他廂房可好?」
她是很感激顧冬晴沒錯,但是要完全接納她做媳婦,言之尚早。
顧冬晴美目微斂,難怪急著先向她討承諾,原來是怕她遷怒。「趙伯母,我想你這麼做,一定是還沒準備好要我喚你一聲娘,既然你們沒辦法接受我,那我只好爭取我要的東西了。我不可能放棄系玦,更不會跟他分房睡。」
趙母仗著長輩身份前來勸說,當真以為她會為了進趙家而退讓?
「娘還把你留在趙家,沒把你安置在外就該偷笑了!你可別不識好歹,丟了大哥的臉,還令趙家蒙羞!」趙凝玉就是看她不順眼,憑什麼全家人都得看她臉色?「百花谷」弟子了不起嗎?她根本配不上大哥!
個性冷僻難相處不說,明明一把年紀了還像個及笄的姑娘,又矮又醜,究竟有哪一點上得了檯面?連她一半相貌都沒有,憑什麼佔去從小疼愛她到大的哥哥?她就是不服氣!如果沒有顧冬晴這女人分去大哥的注意力,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呵疼她,不會視她如無物!
都是這該死的女人,她不會讓她好過的!
「今天你們要我和趙系玦分房睡,明天自然借口拖延我跟他的婚事,直到我主動求去為止,我還看不出來你們的伎倆嗎?」顧冬晴難得脾氣上來,嚴聲厲詞地對趙凝玉發難。明知道她來自「百花谷」,還敢提出相當於悔婚的要求,相較於趙系玦回府後急著擔回長子責任,趙家女輩的想法實在天真得可怕,根本就是在為男人製造內亂。
「你們從來都沒有疑惑過『百花谷』行蹤隱密,卻為何有辦法營救鄉間城鎮中受盡凌虐的孩童婦女嗎?那是因為由『百花谷』嫁出來的女弟子不知凡幾,在外隱姓埋名平凡度日,私下再與谷中密切聯繫。光是鳳台就有近三十名女弟子,她們不知道我嫁給趙系玦了嗎?不識好歹的人究竟是誰?我敬你們三分,不代表我會讓你們壓著打不還手。」
「娘,您看,才剛進我們家的門就急著欺負我們家的人了,都不想想我們的難處,大哥怎麼會看上她呀?」趙凝玉貼近母親,狀似哀怨。
「冬晴,你真的誤會我了,玦兒娶了你,我們豈會悔婚?只是趙家長子的婚事不能隨便了事,得先淨身薰香祭拜先袓,再另擇佳期完婚,大聘小禮皆不可少,而眼下拖著瑋兒的病情,實在分不開身請回宗老主持大典,才會委屈你暫時別跟玦兒同房。不如我們各退一步,我替你安排在玦兒院落旁的廂房如何?」
「聽到了沒有?大哥日後是要接掌家業的,你別幫不上忙,反而替他帶來麻煩,覺得娶你不如不娶的好!」
顧冬晴看向姿態高傲的趙凝玉,不懂她的敵意由何而來。既然要她各退一步,她總要知道這一步距離多寬。
「你指的暫時是多久?兩個月?」
「那就兩個月吧。」趙母拉回還想討價還價的趙凝玉。船到橋頭自然直,其他的兩個月後再說,總會有辦法的。「冬晴,我派人帶你過去東廂房,再帶你到玦兒的院落繞繞,你就知道伯母沒有騙你。」
「嗯。」但她對趙母的說法持保留態度,兩個月會不會拖成兩年實在難說,眼下答應是為了不讓趙系玦夾在中間難做。
「娘,您說的是東廂房吧?我看由我帶她過去好了,反正離我的院落也近,我該回房做點繡工了。」
「都好,走吧。」
顧冬晴率先步出門外,其實由誰帶她過去都無妨,只是趙凝玉自願領她到東廂房,這行為實在可疑。
隨便她打什麼主意吧,明槍暗箭,躲得過的就躲,躲不過的就硬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