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適應得不錯,這布條拆或不拆都沒差了,我看與其當個睜眼瞎子,不如當個真瞎子,你說不定還比較得心應手呢!」姚鳳還在生趙系玦的氣,出口的話酸溜溜的,都是挖苦。
「岳母太看得起小婿了,我還是當個平凡人最得心應手。」今天就要拆布條了,他要好好地把冬晴看過一回,經過這幾次考驗,他更懂得珍惜身邊的人,最好以後都不要再用這種方式找回嬌妻了。
只是他不懂一點,拆個覆眼布需要勞師動眾地來到清心坡嗎?
「我說過要讓你看看桐花飛舞的美景,以後離開『百花谷』,你會懷念這景色的。」顧冬晴帶他到樹蔭下,準備拆下他眼皮上的布條,卻被他緊張不已地捉住。
「如果好了你就要趕我出谷,我決定遵照岳母的話,當個真瞎子。」他不想出谷後回想起白綠相間的油桐花景象,就感慨地紅了眼眶,心痛如絞好嗎?
「誰要趕你出谷,我孩子都還沒生呢。」草木皆兵,不累嗎他?「你看好,現在是油桐花開得最美的時候,過幾天開始凋謝可就不美了。」
她小心翼翼地拆下他覆眼的布條,這次傷勢不算嚴重,為他裹上的布條既薄又透光,解下後,適應一會兒由樹蔭透下的光,就逐漸能視物了。「怎樣,眼睛會疼嗎?」
趙系玦連續眨了好幾下眼睛,待他清楚眼前的事物時,一股清幽靜謐的氣息透過朵朵雪白桐花,傳遞到了他的身上。
然而眼前的美景再漂亮,都沒有他想再見顧冬晴一面重要,他轉過頭。「冬晴,你……你是冬晴?」
「不然還有誰?」她知道自己變了不少,但總不到認不出來的地步吧?
「你……你怎麼會?岳母替你找來神木膽了嗎?」在這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顧冬晴的體型竟然隨著她的肚子變大變高了,像脫胎換骨似地褪了一層皮,整個人明亮了起來,細緻的五官像用筆描繪過而添加了幾分深邃,秋水瞳眸像蘊含了幾千卷詩藏般充滿睿智,柳眉淡掃,鼻挺唇紅,瘦小的身體也比以前豐腴許多,但不是胖,是軟玉無骨的完美身形。
「從我懷孕開始,孩子長,我也跟著長。」
「這樣呀……唉,這真的是我的報應,我來不及看你一天一天蛻變,也來不及看你肚子一天一天變大,我真失職……」像突然換了個妻子似的,他完全不敢抱她或有什麼肢體上的接觸,更令他扼腕的是錯失了冬晴肚子慢慢隆起,享受即將當爹那股日漸增加的興奮與期待。
「都長成這樣了,你惋惜我也縮不回去,再看個幾天你就習慣了,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應該很快就習慣了,你骨子裡還是我熟悉的顧冬晴,這點沒變真好。」就算她變老變醜,胖了瘦了,只要她的性子不變,就還是他深愛不渝的顧冬晴。
★★★
四個月後
「哇——」
哭聲一起,屋外苦等的趙系玦與鄭延壽兩人紛紛露出喜悅的光芒。
「生啦!」痛了一天一夜,終於生了!
趙系玦吸吸鼻子,立刻衝進屋內,接過姚鳳手裡初來乍到的小嬰孩,為人父的驕傲與感動瞬間交織成他泫然欲泣的男兒淚,他抱著孩子來到顧冬晴身邊,感恩地親吻她汗濕但冰涼的額頭。
「冬晴,你看,你幫我生了個可愛的胖娃娃,是個——我看看是男的還女的。」
姚鳳失笑,還以為他會先關心孩子的性別呢!
「讓我看一下我外孫——」鄭延壽才剛探過頭來就被姚鳳推走。
「以後要看多得是機會,走走走,陪我吃飯去,我快餓死了!」房間小,就留給他們小夫妻說體己話吧。
趙系玦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她對他已經沒什麼好挑剔的了。
只要他做任何事情都會先把妻子納入考量,不會因為她是內人而要她讓步犧牲;孩子只要健康就好,是男是女倒在其次,她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是個男娃。冬晴,我們再生個像你的女娃娃給他作伴可好?」
「又不是你說了就有。」生孩子哪有孵蛋容易?有就有,沒有如何強求?
顧冬晴虛弱到連只手指頭都抬不起來,趙系玦索性褪去布靴,抱娃兒上榻跟她一塊兒睡,一家子的感覺讓他好不容易止住的酸意又冒上鼻間。
「冬晴,謝謝你。」他真的好感動。
「有什麼好謝的?」一點小事就激動成這樣,是年紀大了,時常有感而發嗎?「再三個月就過年了,你是不是該回家一趟?」
「……過陣子再說吧,現在不急。」他還沒想好說服她跟他一塊兒回去的理由和說詞,要他一個人離開「百花谷」,免談。
「再過陣子就過年了,哪裡不急?那時娃兒都過滿月了,可以坐馬車啦。」
趙系玦聞言大喜,連忙確定。「你的意思是……要帶娃兒跟我一塊兒回去嗎?」
「你要讓他姓顧,我們就留在『百花谷』裡沒關係。」不跟他一塊兒回去,難不成要她事後自己抱娃兒上門認親嗎?
「好,我們回去過年!」他等會兒就修書回家,要爹娘順便看個好日子。
「嗯。」先回去,再看情形決定是否久待。
顧冬晴累到沉沉睡去,趙系玦為她蓋好棉被,像個傻子似地盯著他們母子倆直笑,臉上淨是滿足。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
趙系玦要帶顧冬晴回趙家過年的事情引發鄭延壽與姚鳳兩人多日的爭戰,鄭延壽也希望能帶姚鳳回家過年,替她……或他自己正名,但是姚鳳哼了他兩聲就逕自出谷去,四、五天才回來一次。
「師父待不住谷裡,這次娃兒出生她才忍了兩個月不出門,極限了。」儘管趙系玦「岳父、岳母」喊得勤快,她「爹」跟「娘」就是喚不出口,都二十幾年了,一時間習慣難改,應該說,她不太想改吧。
以往輕便的束裝就能啟程,多了個娃兒要照顧的範圍就廣了。趙系玦雇了輛寬敞的馬車,空間足夠三名大人躺著安睡,路上怕顛累了妻兒,便提早半個月緩行回家,還是拖到了除夕前兩天才到府。
趙系玦一下馬車,府外打掃的家丁便飛也似地衝進去通報。
「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
「總算回來了。大少夫人呢?有沒有跟大少爺回來?」家丁搖頭,直言不清楚。本在大廳內與趙父閒情飲茶的趙母決定親自前去看個仔細,恰巧在踏出大廳時遇上快步趕來的趙衡瑋。
「咳……我想親自向大嫂道謝,謝謝她救回我一條命。」順便看看顧冬晴是否真如玉兒說的,是一名醜婦,不堪入目。
趙府大大小小聚在前院,左等右等好一會兒才看見姍姍來遲的趙系玦及顧冬晴——以及趙系玦懷中的襁褓娃兒。
「爹、娘,這是我跟冬晴的孩子,小名碩兒。」名字還沒取,就等回來跟爹討論他們玉字輩下,輪的是什麼輩分。
「你們的孩子……來、來,快給我抱抱!」天大的好消息呀,兒子帶回媳婦,還有個胖娃兒。趙母目光含淚,抱著碩兒輕輕搖著。「老爺,你瞧,咱們的長孫呢!長得好像玦兒小時候,白胖白胖的,真可愛。」
有孫萬事足,趙父和趙母笑得可開心了。
「大嫂。」趙衡瑋走近顧冬晴,笑得有些靦腆。「其實你長得挺漂亮的,沒有他們說的三分丑……不,是一點邊都沾不上。」
「臭小子,醒來能講話就調戲你大嫂,信不信我揍得你三年下不了床!」
趙系玦一把抓起趙衡瑋的衣領,丟離顧冬晴,這下沉浸在孫兒喜悅中的趙家父母才發現媳婦與往日不同。
「冬晴……變了好多呀,都快認不出來了,該不會是找到另一顆神木膽了?」趙母實在訝異,卻也想不起來冬晴以前的長相了,不過這不是重點,她還欠著一句道歉呢。「冬晴,娘錯了,我不該——」
「我不在意,別有下回就好。」她不習慣別人向她道歉,尤其是長輩。
「當然沒有下回,你儘管放心待下。」她可不想臨老氣走兒子媳婦,連孫子都見不到面,那太難過孤苦了。
當兒子紅著眼眶,對他們兩老說趙家有冬晴才有他,找不回冬晴他誓不回家,那時她才驚覺自己年老糊塗,錯得太大太深。
「顧冬晴,你還有臉回來!」趙凝玉蒙著紗巾,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下石階,怨恨地瞪著宛如清妍茉莉的顧冬晴。「你搶走我哥哥,還害我變成這副鬼樣子,你竟然還有臉踏進我家!你給我滾!滾——」
她憑什麼變得這麼漂亮?怎麼可以!
趙凝玉想推走顧冬晴,卻讓趙系玦阻絕隔開,她眼淚頓時湧了出來。「大哥……她害得我好慘……你為什麼還要護著她……」
「玉兒,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趙系玦仔仔細細地看了趙凝玉一回,原本滑嫩的肌膚出現密密麻麻的細紋,連她露在紗巾外的額頭、眼角都因為缺水而干皺,更別說她紗巾下的面容是怎生淒慘了。
「這屬正常,服下喪屍散的人難免皮皺,就算救回來也已無法回復以往的狀態。」顧冬晴斂下美目,無奈地道:「做事前不肯三思而後行,這是你自作自受。」
「你這賤……你有膽再說一次!」趙凝玉氣炸,新仇加舊恨,枯手一張就想往她脖子掐去。
「你幹什麼!」趙系玦使勁撥開她的手,將顧冬晴牢牢地護進懷裡。「冬晴說得不錯,這確實是你自作自受,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心力把你從鬼門關前救回來,你應該要感恩知足才對。」
趙凝玉倒向趙父、趙母,芳心幾乎碎盡,不敢相信趙系玦會狠心把她推開。「感恩知足?她不配!她把我害成這個樣子,說什麼神醫?分明就是騙子!而且你為什麼沒死!」她雙眼圓瞪,瞪著趙母懷裡的碩兒,恨意蒙蔽了她的良心。「這不是大哥的孩子,你不配生大哥的孩子——」
她搶過碩兒,推開趙母,不管年邁的母親跌坐在地上呼疼,高舉該喚她一聲姑姑的孩兒,失心哭喊。「你們『百花谷』不是男方不認孩子就把孩子摔死嗎?我們趙家不認這娃兒!他不配做我們趙家的子孫,你更不配做我們趙家的媳婦!」
「碩兒!」
「玉兒不要——」
趙家前院亂成一團,趙父急著扶起趙母,趙衡瑋衝上前去想搶下碩兒,嚇得趙凝玉一時失手鬆開支撐,幸好才剛放開顧冬晴的趙系玦還來得及箭步向前,穩穩地接住嚎啕大哭的兒子,心臟差點嚇得倏止不動。
「玉兒!他是你侄兒呀!」趙母痛心大吼,她何時把女兒寵成這般無法無天的模樣了?她怎麼對得起死去的摯友呢?
「他不是!他不是!大哥的兒子只有我能生!」她瞪著驚魂未定,想向前察看碩兒的顧冬晴。都是她毀了她的人生,都是她的錯!
趙凝玉由腰間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往顧冬晴衝去,恨不得把她的臉劃爛!「你毀我容貌,憑什麼頂著這張臉媚惑我大哥!」
「冬晴!」趙系玦冷汗未干,又活生生嚇出一層,還來不及細想就朝趙凝玉打出一掌,震得她連連吐血,倒退三步。
他沒有額外心思注意趙凝玉怎麼樣,滿腦子全是顧冬晴。天啊,他差點失去她!他連想都不敢想像抱著她冷涼的屍體,那打擊有多大、多絕望!
「幸好你沒事……以後別嚇我、別嚇我……」他一手抱兒子,一手緊摟顧冬晴,心有餘悸,久久不散。
「別怕,我好好的。」輕拍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顧冬晴微漾起嘴角。
「大哥……嘔……」趙凝玉又吐了一口血,不敢相信趙系玦竟然傷她。她掙扎地爬起來想上前,卻讓趙衡瑋攔了下來。
「玉兒,你變了!你變得好可怕,可怕到二哥完全認不出來了!」他以前那個笑得甜美、心地善良的妹妹究竟到哪兒去了?
「我沒變,變的是大哥!他以前很疼我的,都是顧冬晴,如果不是她,大哥到今天都還是我的!你讓開,讓我過去!」趙凝玉忍著疼痛,她要趙系玦的呵護,不是趙衡瑋,但她怎麼推就是推不動瘦弱的二哥。「你走開,別擋我!」
「我們對你還不夠好嗎?就是我們對你太好,才把你養得如此驕縱蠻橫、目中無人!冬晴已經不跟你計較下毒的事了,你還敢把你自己造的孽怪到她頭上?」趙系玦護著愛妻,對趙凝玉的最後一絲憐惜已蕩然無存。
「玉兒,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啊……」趙母哭倒在趙父懷裡,痛恨自己無力管教。
「不……」趙凝玉退了幾步,拚了命地搖頭。她看到了什麼?以前疼她入心的父母眼裡全是指責、痛心、絕望與愧然,二哥滿是不諒解地對她蹙眉嘖聲,而她日夜思念的大哥竟然……竟然對她流露出恨意……
沒有人支持她、沒有人體諒她!她痛苦地大喊:「你們憑什麼指責我?隱瞞我的身世不說,小時候還不停地對我講玉兒值得全天下最美最好的事情……你們根本把世上最髒、最醜陋的事情給了我!你們替我找婆家,卻指著媒婆給的名冊說這個沒有玦兒好、那個沒有玦兒好,久而久之我自然拿大哥出來比較……我會愛上他,都是你們害的!我恨你們、我恨你們——」
趙凝玉捂著唇,哭著跑出趙家,趙衡瑋本想追上,卻被趙父阻止。
「由她去,她想開了就會回來,不回來就當趙家沒這個女兒!」
顧冬晴輕撫上趙系玦的胸膛,知道他還是關心趙凝玉。「你不追上去嗎?」
他想了一下,還是搖頭。「不了,該讓她學點教訓,等她累了、冷靜了,自然會回來。」
一直忍她、容她、讓她,只會把她寵得愈來愈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