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系玦到鄰縣訂下一批新的藥材,付完訂金後便帶著隨行外出的顧冬晴逛逛初一、十五才有的玉市,順便為他剛滿三歲的女兒添塊趨吉避凶的玉珮。
「冬晴,你瞧哪塊好?」趙系玦挑了塊祥雲,另一塊瑞獸,正猶豫不決需要意見,卻等不到老婆大人的高見。「兩塊都不好嗎?我覺得挺合適……那裡有什麼好看的?」
顧冬晴頻頻往香燭鋪看去,鮮少拜佛祈福的她何時對紙蓮花感興趣了?還是這裡的蓮花折得特別好?
趙系玦好奇了,順著她的眼光看去,一抹熟悉的倩影立即映入眼前。跪在香燭鋪前乞討的枯瘦女子竟有幾分趙凝玉的影子,身邊還跪著一名同樣瘦弱的女娃兒,臉上滿是瘀青,碗裡除了塵土外,連塊碎銀都沒有,可憐極了。
「她是趙凝玉,錯不了。」顧冬晴想向前瞭解,順道帶她回家,趙家父母雖然對她寒心,每每談起總是歎氣,終究是一手看顧到大的女兒,不會忍心讓她在外捱餓受凍,向人乞食。
「別去!」趙系玦阻止顧冬晴向前詢問,目光如炬,始終不離香燭鋪前的女子,行人鄙夷的目光與她苦苦哀求的模樣著實令他痛心,他卻不敢上前相認。
「你就這樣放著她不管?」夜深人靜還會念著妹妹的安危,她才不信他一句話就放得下對趙凝玉的關心。
「娘,我肚子好餓……」小女孩摸著咕咕叫的肚子,無助地望著眼前空無一物的破碗。
「忍著,娘不也是什麼東西都沒吃!」趙凝玉橫了她一眼後,繼續向路人乞討,不肯再多安撫她一句。
在人群中窺視她們母女倆互動的趙系玦劍眉緊蹙,他對女兒百般呵護,不敢相信趙凝玉竟然對她女兒冷言冷語。無論富貴貧窮,他堅信對父母對兒子女兒的愛護及付出是相等的。
只是……孩子的爹呢?
「不是她心甘情願有的吧。」顧冬晴走去附近的包子攤買了幾顆肉包,要老闆假意贈予。聽到趙系玦喃喃不解,她實在不想把話說直。一個女孩子在外遊蕩,會遭遇到怎樣的麻煩,大夥兒心裡都有數,也不能怪趙凝玉對這女孩兒疼不入心。
她總覺得自己最可憐,旁人都對不起她,心中全是怨懟,如何去愛她週遭的人?
「你不認她,難不成放她跟孩子在外繼續乞討流浪?」
「……帶她回去,她的心境不會更加快樂,只會貪得更多。不如通知岳母,請她過來處理,以岳母的脾氣應該壓制得了玉兒。」寵她就是害了她,且將她帶回府裡,他擔心冬晴跟孩子們會有危險。
「那好,我回頭馬上——」
「我來安排就好,我們遇到玉兒的事,你千萬別跟爹娘說,我不想讓他們知道玉兒的事,我怕他們傷心。」就算罵他自私,就算死後打下十八層地獄,他也不後悔此刻絕情的決定。
「大少爺、大少夫人……」楊總管一手抱女娃,一手牽男童,氣喘吁吁地走過來,累得他一把老骨頭都快散了,講話有氣無力的,連他自己都快聽不見了。「小小姐午睡完後就吵著要找你們,我只好自作主張地把他們帶出來了。」
幸好大少爺出門前有明白告知他往何處去,否則小小姐一哭,他絕對是哄不定的,除非大少爺回來,不然就得帶著她千里尋爹去。
「這麼想爹呀?來,爹抱抱。」趙系玦接過哭紅雙眼的小女娃,小手馬上纏上他的脖子,靠在他的頸間撒嬌。
「爹爹壞,沒帶珍兒!」小女娃噘著嘴抱怨。
「好好,珍兒乖,別生氣喔,爹爹買玫瑰酥給你吃,再幫你買塊可愛的小羊玉珮好不好?」
「不要,我要小鹿的!」
「好,就買小鹿的。」總算逗得女兒破涕為笑,趙系玦才稍稍寬心。剛好冬晴也愛玫瑰酥的味道,一舉討好家中一大一小。
「娘,你在看什麼?」碩兒牽起顧冬晴柔嫩的玉手,卻發現她遲遲不動,凝視著某個角落。「爹已經抱著妹妹往糕餅鋪去了,我們不跟上嗎?」
「嗯,走吧。」顧冬晴牽起兒子跟上前去。對照趙系玦疼愛女兒的模樣,趙凝玉卻狠狠地賞了耐不住飢餓、想再吃顆包子的女兒一巴掌,她實在難受。
個性造就命運,她今天落得如此下場,只能怪她自己,怨不了別人。可憐她的女兒投胎錯人家,日後會養成什麼性子,她不免擔心,畢竟她也是人家的母親……
「怎麼了?還在想她們的事嗎?」趙系玦折了回來,遠遠看見趙凝玉咄咄逼人的模樣,劍眉驟擰。「我回去立刻聯絡岳母,不會再教那孩子受氣。」
這種小事不需要她操心,她只要開心快樂地當他趙系玦的妻子就好。
「嗯。」他們就盡人事,聽天命吧。顧冬晴淡然地看著丈夫還有女兒,道:「我在想,你這麼寵她,會不會把她寵成另一個趙凝玉,以後嫁不出去。」
「呃……不會的,有你在,我們的珍兒一定是個貼心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他當然知道要對小孩好,但不能寵,可是當他看到女兒白白淨淨的臉蛋就是會忍不住想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全呈到她眼前,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讓她天天開心。
「是嗎?」顧冬晴完全不以為然。「也罷,就算珍兒找不到好婆家,你這個做爹的也有本事養她一輩子。」
「冬晴,跟爹還有岳父比,我還不算寵珍兒呢……況且珍兒只是愛撒嬌了些,心腸可像她娘親一樣善良。」都是他心裡的寶啊!
「你開心就好。」反正她是不可能讓珍兒被寵壞的。只是她也得好好自省一下,是不是太順著趙系玦的意,一不小心把這大男人給寵壞了。
顧冬晴瞇起眼,看著他們一大一小不知道是誰娛樂誰的愚蠢模樣,冷不防地潑了一桶冷水過去。
「你是該好好抱抱珍兒,畢竟再過一、兩年,小娃兒懂得害臊了,你想抱她,她死活都不肯,以後就換你追在她後頭跑了。」
「真、真的嗎?!」趙系玦如遭雷擊,完全不敢相信現在膩在他懷裡喚著爹爹的可愛珍兒會嫌棄他的擁抱!「珍兒,你會討厭爹嗎?你以後讓不讓爹抱?」
「讓呀,珍兒最喜歡爹爹了!」小珍兒在趙系玦的臉龐啾了下奶香味的吻,啾得他一臉暈陶陶的。
蠢父!
顧冬晴不想理會他,牽著兒子繞過他倆身畔,隨著桂花香氣飄下的言語又讓無比欣喜的趙系玦瞬間凍在原地,無法招架——
「以後珍兒最喜歡的不是爹爹,而是她的夫婿;以後抱珍兒的人不是她的爹爹,而是她的良人。我勸你還是冷靜點兒,免得以後嫁女兒時哭倒在家門前的人反而是你。」嫁女兒至少還要十年光景,但說久也還好,眨個眼就過了,她實在不想看到鬢邊白髮卻淚灑衣襟,大哭女兒出閣他寂寞痛苦的丈夫。
「……冬晴,你別說了,我心好痛,痛痛痛痛痛……」無法想像,真的無法想像,趙系玦簡直想把女兒抱起來藏了!
「痛不死人的。」這樣就受不了,要是她明講女兒長大後,聽見他懷念幼時膩著他跟前跟後甜叫爹爹的情形,可能會掩耳不依,嬌聲怒斥,他豈不是要在街頭直接斷氣?應該不用等到那時,她真開口,下一刻他立馬會抱女兒回家藏。
才拐彎過另一條街時,又有人來了。
「大嫂,快,有人上門求醫,快把我們家翻了。」趙衡瑋未見人,聲先到,個性沒有因為年歲而增長,反而強詞奪理地說要把昏迷的那幾年玩回來。
他最討厭大哥到鄰縣行商了,因為家裡有急事一定丟給他處理,想乘機磨練磨練他應變調度的本事,所以只要一有人上門找大嫂,他立刻借口出來找人兼透氣。
「叫他去找大夫,不然找塊風水寶地比較快!」煩不勝煩,趙家何時變醫館了?三不五時就有人上門,得的還不是什麼罕見的疾病,他們看起來是很缺錢嗎?而且十個上門就有八個想拿錢砸他,還意淫他老婆!
「自個兒跟他們說去,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他至少話有帶到,不算欺騙父親,只是功成身退,打算先去犒賞自己一頓再回家去而已。
趙衡瑋走後,顧冬晴有感而發。「我們搬出去住吧,省得給家裡添麻煩。」
「我也有這層打算。唉,我開始懷念起你以前普普通通的樣子了,至少那時上門求醫的是真的有病痛的人。」而不是一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豬哥!
「你當年別阻止你妹妹在我臉上劃兩刀,今天就省事多了。」
「你講得可簡單了。」趙系玦撫上她頸邊。「這道疤,我到現在還會心疼呢!」
「老夫老妻了,難看。」顧冬晴撥開他的手,大庭廣眾之下,別動手動腳的。
「難看?你信不信我學岳父,直接把你抓過來親下去?」他很受教的,一直想找機會試試。
「但我不是師父,你敢,以後別想跟我一塊兒出門了。」她神情未變,依舊淡然,向來恬淡的語調卻悄悄地刮起風雪,添入三分冷冽。
「孩子都生兩個了,還這麼害臊?」
「你從小到大上過幾回茅廁了,怎麼不敢當眾脫褲子?」
「欸,這我小時候做過,所以我們不妨試試岳父的提議。」
顧冬晴橫去一眼。「那你試試。」
「呃……改天,改天好不好?我們先回家處理外務,再來商討內部。」糟糕,他還真怕她使狠。
碩兒與楊總管掩面憋笑,痛苦極了,他們這對夫妻鬥嘴的內容還真絕妙。
「爹爹騙人,我的玫瑰糕跟小鹿呢?」珍兒哭了。
「啊?!爹爹馬上去買,馬上!好不好?」
「爹就沒對我這麼好。」碩兒吃醋了。
「你爹對你是另一種好,期許你長大成為有用的人的好,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把你當女兒養,看看你爹會不會抱著你買糕、挑玉,當個十足十的慈父。」
「……娘,不必了,我覺得現在就挺好的。」他才不想學妹妹穿裙子,以後還要學挑針刺繡呢!
「那以後就乾脆點,別婆婆媽媽的。」
「是。」
隨伺在後的楊總管將一切互動盡收眼底,大少夫人的魄力果然不同凡響,難怪大少爺對她死心塌地的。
「冬晴,回家了。」買好答應珍兒的東西後,趙系玦不忘回頭牽起妻子的手,一道回家。
「嗯,走吧,回家。」
就是這股平凡卻踏實的幸福感,她野心不大,一輩子追求的,不過就是這樣。
她笑著回握,心滿意足。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