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華靜靜地跪在青龍神像之前。他那英挺剛毅的輪廓溶入了暗青的夜色中,顯得有些朦朧了,只有那雙碧藍的眼眸依舊熠熠生輝。
門被推開了,心宿長老進來,走到司華身後,站定,看著司華落寂的背影,縱有千般指責的話語,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司華保持著跪姿不變,在黑暗中緩緩開口:「司華無德無能,身為一國之主,不但不能耀我青龍之威,反而做出割城辱國之事。司華愧對東御氏列祖列宗。今日喚長老來此,司華聽憑長老訓斥,倘若長老認為司華不勘以任青龍之王,司華願意退出王位……」
心宿長老「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陛下何出此言?家國天下,都乃陛下一人所有,陛下可任意發落,臣等絕不敢有只言詞組。陛下乃東御氏唯一的血脈,在位多年,文功武德,國中之人無不敬仰,怎可輕言退位?這豈不是讓老臣無地自容嗎?」
司華苦澀地笑了笑:「我知道長老對我的一片赤誠之心。這些日子來,我恣意妄為,對長老多有冒犯之處,希望長老您不要見怪。」
心宿長老望著司華,禁不住鼻子發酸,眼淚慢慢地滾落了下來:「打從陛下出生,老臣就一直看護著陛下。陛下自幼便才智過人,老臣一直以陛下為榮。誰能料想,時至今日,陛下居然為了一名男子如此癡迷若狂,唉,這也是天命使然,非人力所能挽。只要陛下您能夠順意,老臣也無話可說了。」
「天命使然,非人力所能挽。你說的一點也不錯。我知道我這麼做是瘋狂之極的,可是,我卻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司華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在遇見他之前,我從來沒有嘗試過痛苦的滋味,而現在,我寧願這樣一直痛苦下去,也不願再回到沒有他的日子裡。」
月愈淡,星愈稀。心宿長老已經看不清楚司華的樣子了,只能感覺到司華的身影在黑暗中漸漸地沉淪了下去……
***
悠正倚在床上,閉著眼睛假寐,門外的爭執聲驚醒了他。
「我要進去!」
「啟稟娘娘,陛下吩咐過了,任何人都不能踏入此間半步。」
「不行!我一定要見他,你們讓我進去!」
「外面怎麼了?」悠向旁邊的侍女問道。
侍女出去看了一下,回來報道:」有位王妃執意要見您,正與門口的守衛僵持不下。」
悠沉吟了一下:「不要吵了,你去帶她進來吧。」
侍女從外面帶進了一名女子。
悠凝視著眼前的女子,感覺非常微妙,似乎他正面對著一面鏡子,只不過,鏡子另一邊的自己卻是女性。
「我名叫北軒妍夕……」
「我知道。」悠淡然道。
妍夕怔了怔:「那你可知我今日到此所為何事?」
悠微微地歎了一口氣:」你長得的確十分像我,你現在已經看到了吧。」
妍夕抿緊了嘴唇,強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不甘地道:「既然如此,為什麼陛下喜歡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才是女人啊,陛下他應該喜歡我才對!」
悠輕輕地搖著頭:「你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
妍夕忍不住啜泣出聲:「我討厭你!為什麼陛下要如此重視你?我在他身邊快三年了,他……他從來就沒有碰過我,就算他偶而看著我,也只是在尋找你的影子而已。都是你不好!如果沒有你的話,陛下他一定不會這麼對我的。」
「你錯了。」悠冷漠地道,「如果沒有我的話,你也沒有機會遇見他。你之所以可以留在他的身邊,就是因為你有著與我相似的容貌。其實,你應該感激我才對。」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妍夕攥緊了自己的手心。
「我只是對你說出實情而已。你明明知道他並不把你放在心上,你又何苦如此癡情。你與他,無緣亦無份,你最後的歸宿是在南方,這裡終究非你久留之地。倘若用情太深,到時候,苦的還是你自己。」悠的聲音平緩而沉靜。
「胡說!胡說!你胡說!」妍夕嘶聲叫道。
悠悲哀地看著妍夕:「我沒有胡說,你不要一誤再誤了。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他抬起頭,望向門口,「你說是嗎?」
司華已在門口站了許久,他聞言淡淡一笑:「不,我並不覺得這是錯的。對我而言,我只是愛上一個自己想愛的人而已。」
妍夕愕然回首:「陛下……」
「不過,我確實也有錯的地方。」司華走近妍夕,「我原本以為,有你在我身邊,可以讓我忘了他。現在我發現我錯了。」他側首轉向悠,」悠就是悠,我愛的人只有一個,任何人都無法取代。」
妍夕的臉色越來越慘白,終於忍不住伏在地上,放聲痛哭。
「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就將國家江山置之不顧,你不覺得這麼做不值得嗎?」悠幽幽地問道。
司華的目光狂傲而執著:「值得!至少我可以向你證明,我比南昊炎雷更愛你。」
「你……你這個傻瓜。」悠無奈地歎息。
司華貼近悠的臉頰,炙熱的氣息拂在悠的耳畔:「最傻的人是我,最愛你的人也是我,你,知道嗎?」
悠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知道了,又能如何?」
***
入冬來,下了第一場雪,雪方歇,冬日從雲層後露出了一縷光,帶來了幾許隱隱的暖意。
「你今天覺得怎麼樣?」,司華扶著悠坐起。
「嗯,還好。」悠懨懨地答道。
悠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已經虛弱到無法下床行走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暈迷中度過的。司華眼中的擔憂越來越濃,但他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寸步不離地守著悠。
司華拉起悠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望著他的眼睛,輕笑道:「如果你覺得還好的話,今天我想帶你出去看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司華笑而不答,細心地為悠裹上一襲絨毯,抱著他出去。
穿過幾重宮院,來到一片開闊之地,悠覺得眼前豁然明朗。
上千株梅樹錯落有致地婷立在方圓數十畝的園地上。寒萼初綻,純白的花瓣中透著隱隱的綠色,嫩如玉、薄如絹、輕如紗,在枝頭搖曳著清雅的風姿。千重梅擁著千重雪,花開雪中,雪溶花間。不知是花落天際,抑或是雪自生香。
悠呆呆地看著,眼中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氤氳之霧。
「好看嗎?」司華探試般地問。
悠淡淡地笑了:「很美。」
司華的聲音很輕、很溫柔:「我派人去朱雀國打聽你以前的事,他們說你很喜歡梅花,所以我特地為你植了這片梅林,你覺得可好?」
「炎雷也曾在朱雀宮為我種過梅花,不過,卻比不上這裡的這麼多。」悠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道,「放我下來吧。」
司華依言放下了悠,悠扶著梅樹。司華小心翼翼地攙著悠,讓悠倚在自己的肩膀上。
司華拈下一朵梅花,遞到悠的眼前:「悠,你知道嗎?對我來說,你就像這梅花一樣,幽雅美麗,吸引著我的目光,但卻又冰冷孤傲,讓我無法真實地觸摸到你的溫柔。」
「是嗎?我給人的感覺是這樣嗎?」悠舉目望著重重疊疊的花影,淡然道,「我從來就不太喜歡和旁人來往。母親曾經對我說過,要保持心如止水,方可洞悉輪轉之數。所以,我一直都在克制自己的感情,不為身外事喜、不為身外事憂。」
「悠……」司華欲言又止。
悠淺笑,繼續道:「……直到我遇見了你。我和你在一起有多久了?……四年了多吧。在這四年裡,我所經歷的感情,比過去數十年加起來的還要多,好像,一下子把所有的路都走完了。」
司華的手環住了悠的腰,將他拉到自己的胸前:「悠,你恨我嗎?」
「過了這麼久了,恨,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那麼,你愛我嗎?」
悠輕歎:「你怎麼總是問這個問題?」
「因為我還沒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司華固執地道。
「我不是女人,你應該知道……」悠無奈。
司華搖著頭,不甘地道:「如果你是個女人的話,你會愛我嗎?」
悠微仰首,看著司華:「如果我是女人的話,你我的命數就不是如此了。也許你不會遇見我,更不會愛上我。這世界上的事情原本就沒有『如果」,無論我們如何希望,已經發生過的、將要發生的,都不會改變。」
看著司華越來越悲哀的眼神,悠的心又軟了:「可是,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讓一切重新來過,我想,也許我會試著去愛你吧。這個答案,你可滿意?」
司華抱緊了悠,低聲道:「不滿意。我要的,不是『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