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醜八怪?」雲蘿語不成聲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我……」
「你……你……你想怎麼樣?」那人裝出害怕的聲音道。
「我……啊——」雲蘿給他一氣,就上想衝過去揍人,誰知腳下踏空,大叫一聲就要仰面跌倒。懷裡偷藏的胭脂盒這時候也掉落出來。
「哎呀,小心!」
簾後伸出一隻腳,恰好托到她後脖窩上。還沒緩過神呢,那腳又飛快抽了回去,換上一隻手將地上的胭脂盒拾起。
「砰!」
「哎喲!」她的頭最後還是重重地磕到了地上,痛得她面部抽搐不已。
「你小心摔壞了我的『琥珀胭脂』,很貴的!」那人拿著胭脂盒,又是吹又是拍地寶貝著。
「還給我!」顧不得頭痛,一個翻身,雲蘿就要去搶那胭脂盒子。
「這是我的!」
「嗤」的一聲,那人動作迅速,已然撕下門上一片布簾子,朝准她頭上蒙去。
「最好遮住,不要拿臉來嚇人。」
「唔,唔唔……」布簾子下,雲蘿怒目圓睜。拚命掙扎著想扯下被他強行蒙到臉上的東西卻未能成功,氣得哇哇大叫。
「你才醜八怪!一個大男人,又不是太監,還抹什麼胭脂!」她一時生氣,就顧不得彼此身份懸殊,破口大罵起來。
「呵呵,可算是說對了!」那人擊掌笑道,「這玩意兒就是給太監秘製的,你搶去做什麼?你生得這麼難看,偏喜歡塗胭脂。就算讓你塗了也和隔壁村子的傻姑娘一樣不好看。怪不得人家常說:醜人多作怪!」
「你……這個瞎了眼的混賬,你才丑!」雲蘿破口大罵,心中卻突地一涼。
聽他的口氣,果然是做了太監了!
這麼一想,彷彿便有一塊沉甸甸的東西,「咚」的一聲落到了底。激起深埋在腦海中的回憶,一點一滴,似湖面波光般泛漫開來……
那是五年前,陸安府城外梨花開得正繁盛的時節。
雲蘿剛辦完了一個案子,得空在城郊四處閒逛。聽人說城郊的恬然莊正在舉辦一個品酒大會,於是決定前去觀看。等到了恬然莊,才發現那場品酒大會,早已經被一個叫杜宇的人給破壞了。
第一次見到杜宇時,他正「騎」在一個人的脖子上喝酒。被他騎著的那個人,胖得連脖子都沒了。
杜宇對那個沒脖子的傢伙說:「刑天以乳為目,以臍為口。你的外號雖然是「胖刑天」,可是我肯敢定,你的肚臍眼兒是不能喝酒的,所以,我把你家的酒罈子全都給砸爛了。」
胖子聽了這話,氣得渾身的肥肉都顫動起來,巨大的身軀就似一座地震中的山巒。
可是杜宇並不害怕,反而一手按住他的胖頭,縱聲大笑起來。
他笑聲清越,響遏行雲,令雲蘿不知怎麼,就想起周瘟雞某一次在與他們的總捕頭對飲時,曾經吟誦來讚美對方的詩。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
杜宇少年意氣,比起他們那位滿面刀疤、五短身材的總捕大人,不知道俊秀風流出了幾十倍,而且武功也不知高強出了多少級。
只有他這樣的,才稱得上是俠少吧?
從來武功只是四流的雲蘿,瞇著眼睛,摸著下巴這樣想著。
而回到現實中,此時「俠少」杜宇,正為了手中那匣胭脂的名稱與雲蘿喋喋不休地爭論著。
「琥珀胭脂。」杜宇用手指著那胭脂盒子上面的字說。
「白虎胭脂。」雲蘿望著他的臉,點點頭。
「琥珀胭脂!」杜宇眉頭一挑,半瞇著眼重複。
「白虎胭脂。」雲蘿用力點頭,仍舊專注地望著他的臉。
「琥珀,琥珀。你看看清楚!」杜宇眉頭皺成個幾字型,聲調越來越急促,手指頭「噗噗」的戳著那只胭脂盒子上的字,紙盒都差點給他戳破了個洞。
「白……」隨嘴溜出一個「白」字,雲蘿從他的眼中察覺到不對勁,頓了一下,「嗯,胭脂。」
「白虎?我還青龍呢!」杜宇咬牙怒吼,嚇了雲蘿一跳。
「嘁,青龍就青龍!這麼大聲幹什麼!」雲蘿把手一揮,梗著脖子說道。
「我……」杜宇驟然揚手欲打,跟著,又緩慢放下手來,無奈地道:「我——是——說——這兩個字念『琥——珀』!我真是懷疑,你說你是捕快,這麼蠢,怎麼當上捕快的?啊?!」
說完,撫額大叫著,不再理會雲蘿,逕直抬腿朝前走去。
「咦?不就是識字嗎?我就是斗大字不識一籮筐,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朝廷也沒有規定當捕快的一定是得是秀才出身啊!」雲蘿衝他背後吐了泡口水,伸長了脖子叫著說。
前面的街道狹窄而擁擠,往來行人的視線,全被一個用紅布裹頭,身上卻穿著捕快制服的奇怪女人牽引著。
雲蘿裝聾作啞,一手抱頭,沮喪把面巾按了按,似乎真怕她的「醜樣子」嚇壞了路人。
可是走在她前面的那個被番子們稱作「杜千戶」的人,卻顯得興奮莫名。
「現在這樣不是很好麼,我不想看到你的臉,你也看不到我的臉。我覺得這樣很平公!」
杜宇邊說邊伸手去扶了一下頭上的罩笠,笠沿兒上的銀鈴子適時發出泠泠脆響,聲音悅耳如燕語呢喃,瞬間令雲蘿忘記了生氣。
欲快步攆上他,又恐怕追得太緊不合適,只好夾在那群番子中間,走走停停。
於是又想起五年前,她將杜宇追到一個破廟子當中,當時杜宇對她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地追著我,知道的,說你是個敬業的好捕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姑娘猴急恨嫁,要跟著情郎私奔了!」
去去去,簡直胡說八道!雲蘿摸著發燙的面頰暗罵道。
她現在賴在他的身邊不肯走,可不是因為想男人想瘋了。只是因為現在通往秦城的各主要幹道,全給這幫番子們以清查流民、「亂黨」之名,借調附近衛所的官兵封鎖起來。
她自問並不是什麼身手絕頂的高人,絕無可能插上翅膀,穿過西廠番役們的屏障飛回秦城。倒不如跟在這番子頭目的身後,暫借西廠行事之便利,先順利到達陸安,再與趙六、孫七他們匯合。
「麻瘋婆子,麻瘋婆子……」
突然,一群小孩子追著她唱起來。
「小寶,快回來快回來,別碰著那女人。」孩子的娘在後面緊張地尖叫著。
「別招她了,看這個麻瘋女,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怪可憐!」前面的傢伙忍笑說道。
街上的人聽說這個用紅布簾子包頭,只露出一對大眼睛的女人是麻瘋女,全都害怕地閃得遠遠的。
「看打!」
驀地,一個聲音從高處傳來,跟著便有暗器襲向杜宇。
「小心!」想也沒想,雲蘿就「美女救狗熊」一把推開他,凌空飛起一腳,「嗖」的將那暗器踢回二樓的欄杆裡。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膽敢當街殺人?」
「哎喲,你個天殺的,想要打殺老娘!」
一個老鴇模樣的人左手扶著欄杆,右手拎著一袋子吃食擋在烏青的右眼上,正從樓欄裡探出頭來喊冤。
「哈,想不到你這醜八怪,人醜心也毒!」杜宇抬眼上望,「嘖嘖」歎道,「雖然紅姑比你長得漂亮了一點點,你也不至於下手這麼狠吧!」
「去,我怎麼知道樓上那婊子是你相好的!」雲蘿生氣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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