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維盛為人開朗,到哪都能個人打成一片,臉笑的跟朵花似的,而紀莫則是從來都冷冷淡淡,倒也不是他心高氣傲,只是心態如此,明明是個剛過十八的少年,卻偏偏沉默寡言諱莫如深的樣子,倒也迷倒了一大票的女生。久而久之,雖然和紀莫不是一個寢室,平日也不大說話,葉維盛倒是暗暗注意上了他。
紀莫是一無所知的,他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平常住在宿舍,週末就回家,兩點一線規律地不像個大學生,有空的時候就是一個人悶起來看書。當然那時候,在強薇的「執著」之下,他有時還是會出去和佟離他們見面,只是表面的和樂談笑之後,紀莫回到學校,面對空蕩蕩的寢室,總會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都到這個地步了,他還是不能和佟離撕破臉,看著他甚至是蓄意地在他面前和強薇調笑,他只能神色如常地坐在那裡,彷彿這一切與他無關。
那天,還是他們四個一起出來吃飯,據說佟離第一次出去打工領了錢要請客。佟離其實不缺錢,他爸每個月給他近千的生活費,那時候已經算很高的了,可佟離喜歡寵著人,以前就常帶紀莫吃喝玩樂,現在對強薇也是她想要什麼就買什麼,又覺得自己大了不想再向老爸要太多錢,就自己去打工,反正他那個學校課也少的要死。
林月容那天突然有事沒來,紀莫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看著佟離從走進來就一直牽著強薇的手,坐下來叫了單,佟離還是沒放開強薇,甚至還攥著她的手放在桌子上,強薇有些臉紅,她向來皮薄,佟離卻炫耀似的不肯放手。紀莫看到強薇的手指上帶著一個小而精緻的鉑金戒指,心裡還是微微地抽了一下,勉強坐了一會,只聽得佟離不住地和強薇講一些他們在一起時的事,弄的強薇都不好意思,輕捶他一下:「和紀莫那麼久沒見面了,你也不和他多聊聊,咱們不是一兩天就見個面麼,哪那麼多話你。」佟離還是一臉甜蜜:「我沒話和他說啊。」
紀莫低著頭,心裡有些酸有些澀,或許是習慣了,竟沒覺得痛。可笑自己還強撐著和他們攪和在一起,究竟有何意義?!
他想,佟離或許是一直在恨著他的,恨他的拒絕恨他的無情。終於他慢慢地站起來,假意說自己有事就不打擾他們夫妻恩愛了。強薇還吃驚道:「怎麼剛坐下就走,和月容一個樣——該不是也有『朋友』了吧?」紀莫勉強笑道:「有的話一定帶來給嫂子看。」
佟離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自己只顧著吃飯,隨口喊了一句:「行啊,再見啊。」
紀莫從容淡定地轉過身去,竭力不讓自己象著落荒而逃的樣子。
佟離慢慢地放下筷子,一言不發,強薇推他:「怎麼了,又發呆。」他回過神來,不在乎地一笑:「沒事,咱吃飯。」
他的確是在報復他,他怎麼可以不要他,他怎麼可以在離開他之後還像沒事一樣和他談笑風生,他怎麼可以——一點都不在乎他?佟離恨恨地扒了幾口飯,沒由來地痛恨自己。
回去的時候正是華燈初上,紀莫沒吃晚飯卻也不覺得餓,愣頭愣腦地衝進一家PUB就要了一扎啤酒,想想不過癮,又改叫了一杯伏爾加,剛下口沒有什麼感覺,他氣的直罵娘,他媽的洋酒就是騙錢,他現在只不過是想大醉一場,連這個都做不到嗎?!人要清醒幹什麼,糊里糊塗醉生夢死是不是就能輕鬆一點好過一點!他只是想忘了佟離啊——即使是在醉夢之中!
但他很快就體驗到中國的關稅不是白高的,出去的時候他已經覺得酒精沖腦,腳步不穩,好不容易摸回學校,他一個踉蹌就要摔個狗吃屎。他撐著牆壁一步一步地摸回去,頭象炸開一樣地沉重,視線都開始模糊,早知道別叫那個洋酒了——他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這輩子,怎麼都盡在做這些自己為難自己的事?!前面突然有個人擋住了去路,紀莫想叫他不想看人死在眼前就讓開,可一開口,就忽然吐了個昏天暗地。
紀莫蹲在路邊,嘔的恨不得心肝脾肺都要出來,直到嘔不出東西只能嘔著黃水,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整個人都快要被活生生地撕裂了!一瓶礦泉水遞過來:「漱漱口吧,你喝的太多了。」紀莫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乾嘔,眼前人有些眼熟,他卻不記得他叫什麼了。
葉維盛一直等他不再連連乾嘔了,才讓他喝了點水,又拿紙巾替他擦乾淨了,他才發現,原來人前冷靜自若的紀莫,醉酒後竟那麼脆弱。
「回去吧。我扶你。」他柔聲說。誰知紀莫一把推開他,直著眼睛說:「我不用你好一陣歹一陣地玩我,我知道你恨我!佟離!我們別再扯下去了!」葉維盛聽著有些詫異,又道:「紀莫?你醉糊塗了吧?」
「我沒糊塗!」紀莫仍然瞪著眼睛看他,卻突然,在剎那間淚水噴湧而出,彷彿壓抑了太久的悲憤終於爆發,「沒糊塗才會想和你斷了個乾淨,你懂不懂!強薇,強薇——我永遠也比不上她!我輸了,我真的認輸了……」
晚上這人雖少,但還是有不少人詫異地看了過來,維盛想來拉他,紀莫卻扭著身子掙開,維盛見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乾脆就攔腰抱住他往宿舍拖,途中紀莫一直在囈語著掙扎,一面流淚,卻扭不過維盛的力氣,後來也放棄了,任他連拖帶抱地拉進宿舍,直到他頹然地倒在床上的時候,還喃喃地念著那一句「阿離……」
維盛甩甩手,慢慢地直起身子,這麼一折騰去了他半條的命啊。紀莫同宿舍的人湊過來好奇的問:「他怎麼了?」
維盛頓了頓:「喝多了,沒事。」他扭頭看著紀莫臉上未干的淚痕,輕輕地問道:「……阿離是誰?」
***
第二天紀莫根本起不了床,頭象被鋸開了再重新縫好似的疼,中午時候舍友替他打包了午飯,又丟過來一包藥:「吃飯後半小時吃下去。」
「這是什麼?」紀莫接過藥。
「維盛叫我帶給你的,他說是什麼專治宿醉頭疼的藥。」
「他幹嗎給我這個?」
「嘿!你這小子沒良心!他特地跑去買的啦!昨天要不是他你估計就死校門口了。你可要好好謝謝人家。」
紀莫隱隱約約記起了一些殘片,隨即一驚,他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吧?心裡惴惴不安地。
接著幾天,紀莫都在躲維盛,好在平常兩人沒怎麼說話也不覺得有什麼尷尬。維盛仍像平常一樣地和別人打鬧,紀莫放下心來,想就是聽到了,維盛只怕也猜不出什麼不對來,許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那時候大學裡的獨立浴室還沒普及,宿舍每層倒都有一個公共浴室,也不會太擠,現在又是冬天,男生們多半是「月月舒」,紀莫就不行,他每天都要洗澡,少一天都覺得渾身不自在——從高三那次的走火之後,他就養成這個習慣。他低頭擺弄了一下毫無生氣的小弟弟,那裡慢慢地腫脹起來,他在蓮蓬頭下任水流沖刷著自己,溫暖的熱水滑過身軀,潤膩地按摩撫慰著他的下體,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他慢慢地伸手握住,輕輕地圈套起來,伴隨著一聲聲低沉地呻吟,他昂起頭——就在這個時候門砰地一聲被打開,紀莫嚇了大跳,反射性地把手背到身後,那裡頓時軟了下來,他抬眼看去,蒸騰的熱氣中隱約而現的人影,不正是葉維盛麼?他緊張地關掉水流退到一邊,開始穿衣服,一邊還偷偷地拿眼瞟他——在他面前,紀莫總有些偽裝被剝光的感覺。
維盛也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碰見紀莫,愣了一下,又看見紀莫戒備的神情,心裡更有些肯定自己的猜測了,他倒也不急,把臉盆毛巾放在地上,好整以暇地盯著他。
紀莫受不了他這說不清道不明的玩味目光,匆匆地收拾好東西就從他身邊走過。
「紀莫。」維盛突然叫了一聲,紀莫差點跳起來:「干,幹嗎?」
維盛笑了,笑的那麼燦爛,他覺得紀莫很可愛,他不想再藏下去了:「紀莫,你是吧?」
「是什麼?」紀莫突然口乾舌燥。
「同志。」維盛輕聲地說,「我也是。」
紀莫愣住,死也想不到是這麼個結果。
他想搖頭想否認想繼續自己虛偽的假象,可看著維盛,他鬼使神差般地點了點頭。
***
那之後,紀莫和維盛就突然要好了起來,吃飯上課什麼的也常在一起,或許在潛意識中,紀莫自己也想找個和自己一樣的同伴吧——這一路行來,他已經身心俱疲。他就是弄不明白,為什麼維盛可以那麼的陽光快樂,他知道維盛以前也是有戀人的,他難道不會眷念他嗎?
紀莫有一次就這樣問維盛,維盛怔了一下,笑道:「以前的戀人?我沒有戀人,我只有男朋友,有很多。」
紀莫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他們現在呢?不想再找他們?」這個們字他加的有些奇怪,他一直認為愛情是一對一的事,容不得半點雜質。
維盛扯了扯嘴角,慢慢地撥弄著紀莫柔軟的額發:「他們現在……都結婚了。」
「都結婚了?!」紀莫瞪著眼睛,既然是他的「男朋友」,那應該也愛男人啊,怎麼會結婚?
「對,結婚。不到結婚他們也不捨得說拜拜啊。」維盛還在笑,卻有了些悲涼的意味,「以前和我玩的第一個男人就是這樣。那時候我才16歲知道個屁啊!傻傻地跟著他混,『玩』了一年,他告訴我要結婚了,還好心地給我找下一個伴。後來和我『玩』過的人,一個個都結婚了。」
紀莫不說話了。
維盛轉而正色看著紀莫:「咱們這種人,別談什麼真正的感情——比如你那個佟離,其實他沒有錯,是你自己太執著了。」
紀莫不說話了,佟離是他心裡的毒瘤,挖不去留不得,只能承受這噬心的痛。若人人都能旁觀者清,世間還會有那麼多恩怨情仇?
維盛見他這般落寞,又不忍心了,紀莫就是凡事太認真,才鬧的如此下場,而他,又何嘗不是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背叛,才有了今天的滿不在乎?幸與不幸,只有天知道。他想換個話題,就和他說了些圈子裡的趣事,紀莫雖早熟,卻是從沒接觸過這些人的——除了一年前在公園裡的那個中年人。
維盛說到1,0,攻受的時候,紀莫遲疑地問:「什麼是1,0?」
「你不知道?」維盛笑著拍拍他的腦門,在桌上比畫了這兩個數字,「懂了沒?」
紀莫搖頭,維盛想了想,先畫一個0,又畫了一個1從中貫穿而過:「這樣懂了沒?」
紀莫這才反應過來,他以前在書上也知道一些,只是沒想到這個還有這麼個專門又「形象」的叫法,臉有些紅,又不願意被維盛看扁了,就反唇相譏道:「那你是1還是0啊?」
維盛一愣,旋及壞笑道:「這個啊,咱們試驗一下不就知道了?」
***
紀莫無疑是很感激維盛的,他像一個兄長,陪他熬過了剛離開佟離的那段黑暗日子,他慢慢地也變的開朗了一些,維盛還帶他去一些比較出名的GAY吧,帶他見識了這個圈子裡形形色色的人,紀莫算是大開眼界,他從沒想過就在他身邊有那麼多一樣的人,他們白天艱苦地維持著道貌岸然的假象,惟有在夜晚,在這個特定的地方,才能肆意地放縱著骨子裡的那被壓抑的天性。這個圈子裡到處都是背德的誘惑,淫蕩邪惡卻又光明正大。
眼前一個穿著透明緊身上衣的男人走了過去,臉上畫著誇張的妝,睫毛上的亮粉差點讓紀莫連打幾個噴嚏。等人走遠了,紀莫詫異地問:「他怎麼……怎麼這麼娘?」
維盛喝了口威士忌:「這叫『妹妹』,多的是呢,習慣就好。」又不懷好意地看了紀莫一眼,「你這樣的叫『弟弟』,在這圈子裡更受歡迎呢!」
「什麼是『弟弟』?」
「像你這樣看著一點不女態卻又偏喜歡男人的就是『弟弟』。」
紀莫剛想再說什麼,只覺得屁股突然被人摸了一把,剛才那個「妹妹」又折回來,蹭著他說:「小帥哥,今晚有伴了麼?」
維盛放下酒杯,將紀莫拉進自己懷裡,笑道:「別奪人所好啊!NACY!」看來是個熟識的,那個「NACY」噘著嘴橫了維盛一眼:「呸,就你手腳快!」
等人走的遠了,維盛才放開紀莫,又在他耳邊念到:「這裡的確讓人放鬆愉快,但也要知道保護自己,這的誘惑陷阱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惹火上身。」
紀莫慢慢地點了點頭,繼續打量這個對他而言新奇刺激的地方。
他終於從圈外走進了圈裡,幸或不幸?這個,只怕維盛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