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玄月自從順利盜得「百毒秘傳」,並放走了姚紫絮,告訴姚紫絮回「蕭家堡」的路後,便與德叔、德嬸躲避「蕭家堡」的追緝,連夜趕回蜀中,將在「蕭家堡」製造的風風雨雨全拋諸腦後。
她成天閉關窩在「堂門」,努力鑽研「百毒秘傳」中的毒技,善盡門主職責。
「無色無味,幻化無形,毒步江湖。」堂玄月雙手負在背後,在庭院吟念施毒的最高境界。
徐徐清風吹拂過「堂門」久未整理而荒蕪的庭院,撩起於野草間自由漫生的野花起舞,旋過枝葉茂密的樹梢,引發青綠竊竊私語。
「怪了,我怎麼老是定不下心神?」堂玄月仰望顫動的枝葉,喃喃自語。
離開「蕭家堡」已經兩個月了,照理說,她早該將整本「百毒秘傳」背得滾瓜爛熟了,但事實並不然。她老是心不在焉,沒辦法集中精神,真的不曉得自己怎麼會突然間變了樣。
「難不成我還在記掛外頭的花花世界?」蹙眉推敲自己無法專注的原因。
她是頭一回外出離開蜀中,儘管外頭有許多新奇有趣的事物,可她大部分的心思皆放在「百毒秘傳」上,根本就無心留意啊!那,究竟是什麼使她鎮日魂不守舍?
腦海中猛然浮現出蕭漠壯碩結實的身影,他的滔滔怒焰,他的輕勾淺笑,他那熠熠閃亮的黑眸,彷彿還歷歷在目,教她的心跳瞬間亂了序。
「我沒事何必想起他來?」小臉泛紅,小手輕捂著狂跳的心口。都已經跟他說好永不相見,她想他是吃飽太撐了嗎?
「門主,你怎麼了?有何不對嗎?」經過庭院的德嬸發現她不知想什麼事想得正出神,忍不住出聲詢問。
「啊?德嬸,你怎麼會來?」堂玄月被德嬸嚇了一跳,小臉因心虛而更加嫣紅。
「我正巧經過這裡,要去揉麵團做些肉包子。不過門主,你怎麼會心不在焉的?莫非是『百毒秘傳』上頭記載的毒技過於艱澀困難,以至於門主看不懂?沒關係,你指出來,讓我和你德叔一起參詳、參詳。」若非「堂門」人才凋零,又無橫產,請不起人來幫忙料理家務,屬於門中元老的德叔、德嬸也不用一肩扛下所有雜務。
她和丈夫年紀都大了,也不曉得能再活幾年,為了「堂門」的將來,她和丈夫將希望放在三個小姑娘身上,對她們寄予厚望,現下她們一個個長大成人,且遵照丈夫和她的期望,分別成了門主與左右護法。眼下左右護法雖然都有了好的歸宿,卻仍心繫於本門,使她和丈夫心下頗感安慰。
如今整個「堂門」就剩下門主與她夫婦二人,她一心期望門主能光耀本門,卻又另懷私心,希冀堂玄月可以像堂玄星、堂玄辰一樣,找到能讓她倚靠的臂膀。
德嬸提及要做肉包子的事,提醒了堂玄月有關洞房花燭夜那天所發生的窘境,使她再次於心中哀號尖叫。
「不是,我並沒有在想『百毒秘傳』的事。德嬸,我問你喔,姚紫絮她……」堂玄月急著想向德嬸打探姚紫絮被德叔釋放後的事,於是拋開羞怯,斂下心神詢問,猛地又覺得她的問題太過唐突,德嬸一定會覺得她很奇怪。
「姚紫絮?她怎麼了?」德嬸一臉納悶。
果然!「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她被放走後,就回到『蕭家堡』,嫁給蕭漠了吧?」是啊,她怎麼會忘了,蕭漠可是有個未過門的妻子姚紫絮呢,她沒事何必想他?
不想了!不想了!在「蕭家堡」發生的事,全部、通通忘掉!
「應該是如此吧!蕭漠和姚紫絮沒理由不成親不是嗎?」
「是啊……」明明德嬸說的沒錯,不過堂玄月就是感到莫名的不快。
「他們倆成親有啥問題嗎?」德嬸總覺得她怪怪的,偏又說不出是哪兒不對勁。
「沒有,怎麼會有問題?他們倆若不是受咱們耽擱,早就成親了,我不過是無聊,閒著沒事,隨便問問罷了。」為免德嬸再追問下去,堂玄月的語氣故作輕快。
「沒問題就好,我到廚房做包子去了。起風了,你別在外頭待太久。」德嬸接受了她的說詞,心想到「蕭家堡」是堂玄月頭一回出家門,她會對許多事感到好奇再自然不過了,或許心底還為當了假新娘這件事而耿耿於懷呢!
「好的,德嬸。」堂玄月目送德嬸離開。
隱瞞德嬸使她感到罪惡,可她實在無法跟德嬸說,方才其實是在想蕭漠,因此只能選擇隱瞞。
★★★
另一頭,處理完肉包子所惹來的麻煩後,「蕭家堡」的蕭漠隨即打探出「堂門」所在地,帶著曹武隨行,一路策馬狂奔來到蜀中的「堂門」外。
當初姚紫絮確實如肉包子所言,沒多久就被釋放,只是她太過驚慌,不小心迷了路,在田野中繞了老半天才被他派出去尋找的護衛發現送回。
後來據姚紫絮所稱,雖然她遭強行擄走,但對方待她十分有禮,僅要她乖乖待在被肉包子他們用來暫時囚禁她的廢棄茅屋中,她雖然受到不小驚嚇,可身體並無受傷。
蕭漠心想既然姚紫絮已平安歸來,就再選個日子與她重新拜堂成親,孰料她竟拒絕嫁予他為妻!
蕭漠不得不承認,姚紫絮的拒絕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突然說不想嫁給他,甚至還當面向他表明心裡早有了意中人楊公子,因為這次被綁,使她更加確認對楊公子的情意,於是她毅然決然地下了決定,就算是得不到他的諒解、就算會遭受天下人的唾棄,也要和楊公子雙棲雙宿。
既然姚紫絮已將話挑明,君子有成人之美,且蕭漠對強求而來的婚姻並不感興趣,所以便選擇祝福她和楊公子了。
姚家雙親也因女兒尋死覓活,非楊公子不嫁,再則女兒在大喜之日被綁是真,眼下蕭漠已決定退出,楊公子亦表明心意,非姚紫絮不娶,姚家雙親心裡明白,女兒被綁一事若傳了出去,不論是大戶人家或是尋常百姓,都不可能會有人願意娶女兒為妻,這才點頭同意他們倆的婚事。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姚紫絮本來該嫁給蕭漠,卻又突然要嫁給一名姓楊的書生,知曉這件事的人將事情傳了開來,好事之徒收買姚家奴僕,才赫然發現蕭漠在大喜之日娶的是假新娘,待真新娘出現後又反悔,不願嫁予他為妻。世人總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大多是表面上同情,背地裡幸災樂禍的武林同道,尤其聽見栽了個大跟斗的人是自己素來就妒忌的對象,自然要竭盡所能地讓這消息在江湖上如野火般散播開來。
眾人嘲笑他連妻子都抓不住,素來自傲固若金湯的「蕭家堡」都可以任人隨意進出,連新嫁娘被調了包都沒發現,這不是笑話是啥?
總而言之,不僅是他因為肉包子的出現而弄得灰頭土臉,連帶丟盡「蕭家堡」臉面,至於「百毒秘傳」丟失一事雖然外人不知,卻仍是令他自覺顏面無光,深刻反省,不容許再有類似的事發生。
蕭漠焦頭爛額地忙著處理這一團亂,托人幫忙打探藏於蜀中的「堂門」所在位置,加強堡內護衛後,便留下李總管坐鎮「蕭家堡」,前來蜀中向肉包子討回「百毒秘傳」。
蕭漠抬眼望著斑駁大門、頹圮的圍牆,與橫生過牆頭的雜亂樹木,當下即知脫離「唐門」的「堂門」過得並不如意。
「堡主,外傳『堂門』中的左右護法曾在江湖上大肆讚揚自個兒的門派氣派恢弘,如今看來,似乎有自吹自擂之嫌。」曹武見過「堂門」的狀況後,下了評論。
「敲門吧!」蕭漠唇角微勾,下巴略揚,囑咐曹武。
「是。」曹武下馬拍打「堂門」門板叫門,誰知才拍打到第三下,那門板竟不堪一擊,脆弱地破了一個洞!
「堡主,我並沒有使勁拍,可它卻破了……」曹武愕然,無辜地看向馬背上的蕭漠。他敢對天發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怎知「堂門」門板會遭蟲蛀到如此脆弱的地步,根本是他輕輕一拍,門板就碎了。
「我知道。」遭蟲蛀蝕的門板破了一個洞後,教「堂門」更顯蕭條,蕭漠見了忍不住同情起他們。
「我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形,不知情的人見了,恐怕會以為我練成絕世武學,門板經我輕輕一拍就幻化成灰了……」曹武喃喃自語。
在裡頭的德叔聽見有人拍門,心裡打了個突。「堂門」從來都沒有訪客,今日怎會有人突然造訪?德叔抱著滿腹疑問,走出來開門。
德叔走到大門前,看見破了一個洞的門板,不禁懊惱地叨念:「是誰啊?你不曉得拍門的力道要放小嗎?」這門板雖已遭蟲蛀蝕許久,不過因「堂門」未曾有過客人上門,住在裡頭的人全都鑽研著毒術,關於門板是否遭蟲蟻蛀蝕,壓根兒就沒人在意,今日門板被人拍破,累得他得花費時間修復了。
當德叔將大門一開,瞧見門外的訪客時,整個人愣了下,怎麼也沒想到蕭漠會找上門來!他立即推斷蕭漠是為了「百毒秘傳」而來,只是蕭漠從何得知書被他們拿走?又,會有人如此大剌剌地上門討書嗎?
「很抱歉,我的護衛不小心用力過猛,以至於損壞了貴派大門,蕭某會負責賠償損失的。」蕭漠騎在馬背上,沒錯過德叔見到他時臉上的驚愕表情,看來他的確找對地方了。
「咳,那就……」德叔對蕭漠找上門一事,心下忐忑不安,別開了臉,不敢直視蕭漠的眼,更甭提要和他追究門板的損壞費用了。
「『蕭家堡』蕭漠特來拜訪貴派門主,煩請老丈通報一聲。」蕭漠瀟灑俐落地躍下馬背。
「不知蕭堡主特地來此,有何貴幹?」德叔心虛地詢問來意。
「蕭某路經此地,於是前來拜訪一下貴派門主。」蕭漠輕描淡寫,未直接挑明來意。
「實在很不巧,本門門主正好外出,無法與蕭堡主見面。」德叔佯裝抱歉,不讓蕭漠進門。蕭漠親眼見過堂玄月,德叔深信蕭漠應該也沒忘了堂玄月的模樣,若讓他們兩人見面,豈不是大方宣告他們就是盜取「百毒秘傳」的人嗎?他可沒蠢得犯糊塗。
「沒關係,那可否讓蕭某入內等待門主歸來?」蕭漠淡淡一笑,提出要求。
「本門門主歸期未定,恐怕不好讓蕭堡主空等。」德叔不讓蕭漠進門就是不讓進。
「德叔,是堂玄星或堂玄辰回來了嗎?」說時遲,那時快,在庭院聽見外頭聲響的堂玄月好奇地走出來看。她猜想是堂玄星或堂玄辰帶著夫婿回門了,德叔才會高興得在外頭聊個不停。
聽見堂玄月的聲音,德叔暗叫了聲糟,要她退回去別出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德叔略顯急躁,身體不小心撞到門板,使得已破了一個洞的門板在與門柱接連的地方斷裂,門板整個掉落,德叔眼明手快,狼狽地扶著門板。
堂玄月毫無防備地走出來,見到德叔扶著掉落的門板時,吃驚地張大眼。「門怎麼了?」接著,瞥見站在門外對她似笑非笑的蕭漠時,她整個人更是驚訝地倒抽了口氣,無法相信雙眼所見。
蕭漠?!他怎麼會出現在蜀中?明明她已成功嫁禍給「唐門」了,為何他會出現在她家門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頭一回在白天見到蕭漠,發現他比她記憶中更加魁梧結實,嚴肅的眼眸似乎摻揉著些微笑意,使她的心不由得隨之悠悠蕩蕩了起來。
「肉包子,又見面了。」總算讓他逮著了!
白天的陽光讓蕭漠得以更加清楚地看清她的模樣,如墨般漆黑的眼瞳,嬌嫩的臉龐及有著不點而朱的粉唇,沒有繁複的嫁衣,只著一襲簡單的青綠衣衫,但組合成一個清新可人的肉包子。
她宛如飄蕩在山林間的朝霧,潔白縹緲,時而教人驚歎,時而教人回味。
肉包子?誰?堂玄月的臉可一點都不像肉包子啊!德叔扶著門板,一臉納悶地看向脹紅了臉的堂玄月。
「誰是肉包子?你別亂叫!」蕭漠的一句肉包子,再度勾起她不堪的記憶,她氣得直跳腳。
「不能叫你肉包子?可以,我猜你應該是喜歡我叫你『偷書賊』吧?」蕭漠不理會德叔並未邀請他進門,直接跨大步走進去,來到臉色青白交接的堂玄月面前。與她更為靠近,他發現她的臉宛如白玉般白皙無瑕,雙眸富有生氣,靈燦動人,不期然地勾動了他未曾悸動過的心弦。
堂玄月與德叔為蕭漠口中的「偷書賊」這三個字而發出清晰的抽氣聲,蕭漠不是暗著來闖入「堂門」取回「百毒秘傳」,而是大大方方地走進「堂門」,當著她的面指稱她是「偷書賊」。
堂玄月頭一回遇到如此明目張膽的指控,瞬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什麼偷書賊?呵,我完全聽不懂蕭堡主在說什麼。」德叔將掉落的門板倚牆放好,率先恢復冷靜,決定打死都不認。蕭漠沒證據,如何指控堂玄月偷了「百毒秘傳」?
「我也是完全無法理解蕭堡主在說什麼呢!」堂玄月瞭解德叔的意思,跟著抵死不認。這兒可是她的地盤,她死不承認,蕭漠也拿她莫可奈何。
「蕭堡主,一路順風啊!」德叔躬身一笑,送客。
堂玄月洋洋得意,強忍下想對蕭漠扮鬼臉的衝動。德叔話都說得這麼明瞭,蕭漠理當沒臉再賴在這兒不走。
「看來你們是打算來個翻臉不認人了。」蕭漠不理會悸動的情弦,對德叔與肉包子的逐客令並不動怒,一臉平靜無波地淡然說道。
堂玄月與德叔打定主意不理會他,兩人連袂轉身離去,當蕭漠是沒話找話說,為自個兒找個台階下。
「肉包子兼偷書賊,你是不是掉了東西?」蕭漠涼涼地在他們二人身後揚聲道。
「我哪有掉什麼東西?」堂玄月定下腳步,旋身回他話。她的東西素來不多,可沒啥東西好掉的。
「那這是什麼?」蕭漠慢條斯理地自懷中取出她遺落在新房內的令牌,高舉,讓她看清楚。
蕭漠一將令牌拿出,便讓堂玄月與德叔受到不小驚嚇,兩人同時瞪凸了眼。
「門主的令牌怎麼會在他手中?」德叔小聲問著身畔的堂玄月,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我也不知道啊!」門主的令牌被蕭漠拿走,令堂玄月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痛恨自己竟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
「令牌不見了兩個月,你都沒發現?」糊塗啊!
「我又沒在用,怎麼可能會發現?」正因為都沒使用令牌來下達命令過,所以她覺得老揣著令牌十分礙事,常將令牌隨意擺放,以至於令牌丟了兩個月都未能發現。
「這下可好,令牌在他手中,他倒撿了個便宜,成了門主。」德叔很想拿掃帚敲堂玄月的腦袋瓜子,看能不能使她機靈點?竟然將重要的令牌弄丟!要知道,「堂門」的規矩是「見牌如見人」,蕭漠持著令牌上門,他們就得視蕭漠為門主,不得輕忽對待啊!
「我和他在新房那日的場面有些混亂,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也不想鬧出這麼大的事來啊!」堂玄月悲傷地垮下臉來。
「場面混亂?……你老實說,你和他在新房那日,場面是怎麼個混亂法?你有沒有跟他鬧出更大的事來?」德叔緊張地追問,就怕她這個假新娘糊里糊塗地和蕭漠圓了房。
「德叔!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過是和他有過衝突,根本沒、沒和他鬧出什、什麼大事!」堂玄月羞紅了臉,口吃地解釋。
「你們兩個討論夠了嗎?是否願意請蕭某進去作客了?」蕭漠見他們倆不斷地交頭接耳,說悄悄話,且他們初見到他出示令牌時,皆臉色大變、神情緊張,不似作假,由此推斷,他撿到了對他們很重要的東西。
「是,當然!蕭堡主請。」拒絕不得,德叔馬上變臉,咬牙揚笑,正式邀請蕭漠。
「蕭堡主,歡迎您。」令牌在蕭漠手中,使得她由「堂門」門主變成了小小下屬,實在窩囊。
「咱們見機行事,待時機一到,就騙他交出令牌,千萬別讓他知道令牌的意義。」德叔小聲地交代她,以免她不小心說漏嘴,壞了大事。
「知道了。」禍是她闖的,自然得想辦法收拾。她細聲回應德叔,與德叔一塊兒陪笑臉,奉蕭漠為上賓。
對於他們倆的轉變,蕭漠皆看在眼裡。他的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威風凜凜地走入「堂門」,曹武則跟在他身畔,隨時保持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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