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奉為上賓的蕭漠四平八穩地端坐在首座,悠哉鎮定地喝著肉包子親手奉上的西湖龍井,以眼角輕瞄下首不甘不願的肉包子與德叔。
「堂門」,善於使毒於無形。
照理說,蕭漠進了「堂門」,對於他們所奉上的茶水該抱持謹慎的態度,能不喝就不喝,況且他曾親自嘗過肉包子施放的迷香威力,更該存有戒心。
可是,蕭漠一發現堂玄月與德叔對令牌的尊崇,與對他過於禮遇的態度,便推想令牌在「堂門」興許就像皇帝使用的傳國玉璽一樣,地位崇高,使得他們二人絲毫不敢造次,所以便毫無畏懼地喝下肉包子親手斟上的茗茶。
倘若他論斷錯誤,茶中真被下了毒,也只能說他賭錯了這一局,不得不認栽。
曹武站在蕭漠身側,不喝茶,也不碰觸「堂門」的任何一項物品。他保持高度警戒,只消一發現有任何不對勁之處,即會捨命護主,絕不讓蕭漠再次在「堂門」手中栽個大觔斗。
「蕭堡主,茶好喝吧?」堂玄月陪著笑臉,輕聲詢問。
「還可以。」蕭漠放下茶盅,聳了聳肩。
「……」對於蕭漠的回答,堂玄月非常不滿意。這西湖龍井可是他們珍藏已久的好茶,平時都捨不得拿出來喝,她沒雙手奉上一碗毒茶,他就該偷笑了,居然還敢挑?嘖!
德叔同樣在心裡犯嘀咕,可礙於門規,蕭漠已是「堂門」門主,不管他們心底承不承認,都得以上禮待之,倘若他們對蕭漠下毒,奪回令牌,便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依門規當處極刑,逐出本門。
「貴派門主何時會回來?」都已經來到「堂門」,蕭漠倒是想會一會外傳擁有天人之姿的「堂門」門主。
「……很快就回來。」堂玄月目光含怨地瞥了他一眼,她意外丟失門主地位,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肉包子,你叫什麼名字?」蕭漠閒著無聊,與她聊天打發時間。
「我叫堂玄月,不叫肉包子,請蕭堡主牢記。」蕭漠一再提及她的屈辱,令她火大。
「堂玄月?這個名字聽起來頗耳熟。」蕭漠低喃,仔細思索著,但一時間想不起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蕭漠的嗓音低醇好聽,特別是她的名字到了他嘴裡,彷彿成了世間最美麗的字句,在堂玄月平靜的心湖激起陣陣漣漪,若非感受到德叔站在身側,恐怕她已癡癡凝望他好看的臉龐了。
「我沒有在江湖上走動,蕭堡主怎麼會覺得耳熟呢?」堂玄月連忙扮笑臉,希望蕭漠不要想起她正是前任「堂門」門主。
唉!一定是堂玄星與堂玄辰在江湖上走動時,曾提到她的名字,蕭漠輾轉聽聞,才會覺得她的名字耳熟。
「是嗎?」可人的笑容使蕭漠更想快點想起究竟是何時聽聞過她的名字。
「當然。」堂玄月與德叔異口同聲,肯定地回道。
就在堂玄月與德叔一同對蕭漠涎著過於甜膩的笑容時,德嬸已在廚房蒸了一籠包子走進來。剛一見蕭漠人在大廳,德嬸直覺認定他是來奪回「百毒秘傳」的,於是想都沒多想,將手中的包子隔空扔至桌上,直接對蕭漠出手,施展「漫天花雨」。
「住手!」堂玄月與德叔同時驚叫,躍起身阻止德嬸犯了以下犯上的大罪。
曹武執劍擋在蕭漠身前,準備攔阻德嬸的攻擊。
被攻擊的蕭漠依舊好整以暇地端坐於首座,看著堂玄月與德叔驚慌失措地出手替他攔下所有淬毒金針。他們的動作更加說明了,持有令牌的他在他們心中無比重要,為此,蕭漠嘴角噙起一抹感興趣的笑容。
「曹武,你退下。」蕭漠輕聲命道。
「堡主,那名老婦想要傷您。」德嬸擺明了要出手傷人,曹武不明白蕭漠為何要他退下。
「你不必忙,先讓他們自個兒去亂一陣。」蕭漠下巴揚了揚,指著正打得不可開交的三人。
曹武定眼看了看,堂玄月與德叔包圍著德嬸,擋得滴水不漏,德嬸想再出手傷人並不容易,於是便退至一旁,靜觀其變。
「蕭漠特地過來搶回『百毒秘傳』,你們不出手擊退他就罷了,為何還要阻止我?」他們兩人的阻攔使德嬸氣急敗壞,不懂他們是著了什麼魔,不然怎會轉性護著蕭漠?
「德嬸,蕭漠手中有令牌。」堂玄月硬著頭皮,急切地報告憾事。
「什麼?!怎麼會?」德嬸一聽見令牌在蕭漠手中,頓時倒抽了口氣,停下手,不再動武。
「我扮假新娘那天,不小心讓令牌掉在新房裡了。」悔不當初的堂玄月反省地低垂著頭,細聲說道。
「難怪你們會讓他坐在首座。」德嬸見她一臉懊悔,想罵她糊塗也捨不得罵出口。
「老太婆,就是這麼回事,你不想接受也得接受了。」德叔遺憾地歎了口氣。
德嬸一臉沉痛地看著一派愜意的蕭漠,長歎了口氣。向來不曾有過外人當上「堂門」門主,今日竟發生在眼前,雖然老祖宗們全都成了一壞黃土,不過老祖宗們若地下有知,肯定會氣得從墳墓裡爬出來,狠狠教訓他們這群不成材的後輩啊!
「你們討論完了嗎?」蕭漠打破他們哀傷的氛圍。
「是,已經討論完了。方才是老身過於魯莽,還請門主恕罪。」德嬸立即跪下請罪。不管心中有多不願,既然令牌在蕭漠手中,就得接受事實。
德嬸的一句「請門主恕罪」讓堂玄月與德叔哀號出聲。他們最不想讓蕭漠知道的事,竟然被尚未恢復鎮定的德嬸給說破了,這下可好,他們真得稱蕭漠為門主了。
「門主?我?」德嬸一句門主讓蕭漠吃驚,他可沒想到撿到令牌會讓他變成「堂門」門主。
「是,擁有令牌的您已是『堂門』門主了,莫非門主不知?」德嬸不明所以,給予肯定的答覆。
「他們兩人方才隻字未提,我的確是不曉得有這麼回事呢!」對於莫名其妙當上「堂門」門主這件事,蕭漠一點興趣都沒有,倒也頓時恍然大悟,明瞭堂玄月是「堂門」的前任門主,否則令牌不會自她身上掉下來。令牌落到他手中,她一定惱得想捶胸頓足,不過這倒挺有趣的,他可以趁此機會好好回敬堂玄月,算是回報她帶給他的混亂。
蕭漠含笑的眼瞳輕輕瞄到臉色青白交接、一副快要昏倒的堂玄月身上。
經由蕭漠一提,德嬸這才恍然大悟,明瞭堂玄月與丈夫隱瞞的原因,一旦明瞭,就曉得自己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誤。
「屬下知錯,請門主責罰。」事情既已被德嬸說穿,堂玄月與德叔只得跪下認錯,請求門主寬恕。
「既然知錯,這回我就不予以追究,但下不為例。」蕭漠迅速掌控大局,成為「堂門」有史以來最具威信的門主。
「謝門主寬容。」不管堂玄月與德叔心裡有多嘔,仍然得依尊卑之分頷首向蕭漠表達感激之情。
「你們在門中各自擔任什麼職務?」蕭漠擺出門主的派頭,不疾不徐地詢問在場門徒在門中的地位職務,好摸清「堂門」的底。
「老夫負責灑掃庭院。」德叔老實地回答,沒讓蕭漠知道他常常懶得去做灑掃的工作。
「老身是門中廚婦。」德嬸恭謹地回答。
「……屬下目前沒有任何職務在身。」堂玄月含淚答道。
「也是,你是前任門主,現下門主成了我,你自然沒有任何職務在身。」蕭漠刻意踩她的痛腳。
「……是。」堂玄月眼帶埋怨地望著奪走她門主之位的蕭漠,氣得暗暗咬牙。他就是故意要嘲笑她就對了!她承認自己笨,行不行?可惡!
「外傳『堂門』門主有著閉月羞花、沈魚落雁之貌……」蕭漠故意激她,提及江湖上的傳言。
「很顯然,傳言是假的!」堂玄月聽出他的暗示,胸臆間的惱怒戰勝了對門主的尊崇,嘟嘴賭氣回道。她是沒有閉月羞花、沈魚落雁之貌,但也不是太差好嗎?
「聽說那些話出自於『堂門』左右護法之口。」肉包子敢怒不敢言的模樣,讓蕭漠差點笑出來,可想而知,她一定非常懊悔弄丟了重要的門主令牌,使他堂而皇之地取而代之。
很奇特的,兩個月來的陰鬱在見到她、與她交談後,竟開始撥雲見日,讓他有好心情與她抬槓,體內的劣根性亦一一湧現,想看她氣得直跳腳、嬌俏可愛的模樣。
「所以是她們兩個誇大了。」堂玄月羞窘地證實堂玄星與堂玄辰撒謊。
「為什麼?」謠言的可信度果然非常低啊!
「因為在她們心中,『堂門』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包括我這個門主。」堂玄星與堂玄辰熱愛「堂門」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瞭?因為她也抱持著相同的心思啊!換成是她,她也會唯恐天下不知,在江湖上四處說盡「堂門」的好話。
「所以,現下令牌在我手中,我成了『堂門』門主,在你心中,我的地位也不一般了?」蕭漠挑了挑眉輕道,故意逼她說出崇敬他的話來。
「這是當然,門主您光風霽月、風采翩翩,讓人仰之彌高、望之彌堅,天下人根本難以企及。」堂玄月忍下想吐的慾望,言不由衷地說了一長串讚美蕭漠的話語。
「還有呢?」蕭漠捉弄她,要她繼續說。
其實他並不喜歡聽這些虛華的言語,不過看她一臉深惡痛絕,卻不得不舌粲蓮花地說好聽話來哄他,令他覺得非常有趣,笑意由心頭直達唇角,心情舒展開闊,快意得很啊!
「門主玉樹臨風,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堂門』有您的英明領導,肯定會在江湖上大放異彩,成為人人稱羨的門派。」夠了吧?她已經詞窮了,再也想不出更噁心的話來稱讚他了,他最好就此滿足,否則她將不顧他是門主,直接翻臉了。
「說得好,明天再想些新的詞兒來說給本門主聽。」蕭漠讚賞地微微一笑。
「什麼?!」明天還要?堂玄月震驚地瞪著他看。
「明天?!」德叔與德嬸同樣大吃一驚地看著蕭漠,沒想到他會想留下來。
「我既是你們的門主,當然會留在這裡過夜,你們不會以為我會去住客棧吧?」蕭漠揚起如沐春風的微笑,不認為他們有膽趕他出門。
「不是,門主留下來是應該的!呵,呵呵!」德嬸率先恢復鎮定,以手肘推了推丈夫的身側。
「沒錯!沒錯!」德叔亦回過神來,乾乾地笑了兩聲,沒讓蕭漠知道,他留下來,可是一點兒都不受歡迎。
堂玄月一臉淒慘,只覺蕭漠說的話如響雷般狠狠地朝她擲來,震得她頭昏眼花。回想當日她在「蕭家堡」對待他的囂張態度,她知道,他是來復仇的,這下她真的完了!
「還有,既然你眼下沒有任何職務,那麼本門主就給你一個最重要的職務好了。」蕭漠大發慈悲地親自欽點堂玄月的職務。
「是什麼?」她敢以項上人頭保證,絕對不是啥好差事。
「照料本門主的生活起居,還有,別忘了把『百毒秘傳』還我啊!」蕭漠心知她絕不會喜歡,因此開心地對她宣佈。
雷,無情地、狠狠地朝她重重劈下,一下接一下,震得她啞口無言、欲哭無淚,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僅能含淚接受。
江湖上人稱正直俠義的蕭漠,真面目已遭她看穿,他根本就不是什麼正直之人,他是喜歡聽人胡天胡地、天花亂墜地吹捧,且會挾怨報復的人。如果可以,她真想將他的真面目昭告天下,以免不知情的江湖中人再被他看似正義凜然的外表給騙了。
嗚……嗚……她的令牌究竟何時能再回到她手中?還有,「百毒秘傳」她根本還沒倒背如流,居然馬上就要還他了,這下該如何是好?
嗚……嗚……她不會一輩子都得受到蕭漠的欺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