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住在湖岸邊守湖人六木家的靳旋璣,一大早聽到這項消息,便笑得合不攏嘴,樂不可支地跟在六木的身旁求證,完全忘了他上回去找南宮徹時,曾經受到什麼樣的待遇。
六木的心情一點也沒有他的興奮,反而很為他的處境感到擔心。
「他是這麼對我說的。」普通人一聽到南宮徹要作東,哪像他是這種反應的?別人是一聽到這消息,能跑的早就跑光了。
「呵呵……」靳旋璣好不開懷地陶醉在他的幻想裡,「南宮弟弟終於回心轉意要認我了……」他就知道他的誠意最終還是會打動人的。
多麼可愛的弟弟呀,雖然上次他被南宮徹的毒,毒得拉個不停,但沒想到南宮徹居然會在反省過後要來向他道歉,他就知道上次南宮徹一定是在害羞,所以才不肯認他。
六木嚴正地向靳旋璣搖首,「恐怕不是。」
「不是?」誇張的笑意頓時僵在靳旋璣的臉上。
他頭痛地撫著額,「因為他是笑咪咪的來告訴我他要邀你做客。」
「有什麼不對勁嗎?」笑咪咪的很好啊,要認哥哥了,南宮徹的心情當然會不錯。
「當然不對勁。」六木大大地搖著頭,「我這輩子還沒見過他頂著一張笑臉說要見客人。」
在湖旁當守湖人這麼多年了,對於那兩個主人的習性,他也多多少少的瞭解了一番,平時要是有客人來訪,南宮徹都是擺著難看到極點的臉色,習慣性的甩門轟人閉不見客,不然就是把客人毒得告饒不敢再踏入湖心,而這次是笑咪咪的,還主動的說要見客?這很可能正代表著,南宮徹這回是真的很想毒死人。
靳旋璣還是沒有什麼警覺心,「我和他是親兄弟嘛,他要見我,當然會對我禮遇一點,不會像對其他人一樣。」
六木鄭重地向他交代,「宴無好宴,你要去的恐怕會是個鴻門宴,你還是當心點好。」他的預感通常都是好的不靈壞的特別靈。
「你太悲觀了。」靳旋璣開懷地用力拍著他的肩頭,「說不定是南宮弟弟一夜之間大徹大悟,所以才決定要和我來一場感人的兄弟會面。」
「你也太過樂觀了吧?」被他拍得骨頭差點散了的六木,對這個沒有半分危機意識的樂天派直翻白眼。
他快樂不已地撫著臉頰,「太好了,我就要多一個弟弟了,而這次的弟弟還是個名正言順的盟主。」他再也不必像前幾次一樣,為了弟弟們不肯當盟主而傷心欲絕了,只要他能把南宮徹認下來,他就能直接有個盟主弟弟。
「靳大俠。」六木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陶陶然的笑臉,「你還相信南宮徹?難道說你被他毒得還不怕?」
「不怕。」他驕傲地抬高了下巴,「一點小挫折就受不了,我怎麼能順利完成認親大業?我的那些弟弟可都是我在困苦的環境下認回來的,只要能把親人認到手,我會努力克服南宮弟弟人格上的小小缺點。」
「好吧。」怎麼勸都不聽,六木也只能再讓他去受難一回了。「記得在學到教訓之前,要把你的小命看緊一點。」
「別擔心,你就在這等等,這次我一定會帶回好消息。」整裝待發的靳旋璣,信心滿滿地步出小屋,準備再次踏入湖心去找南宮徹。
在靳旋璣踏著湖面再度前往南宮徹湖中的居處時,六木無能為力的站在湖畔為那名死到臨頭的壯士送別。
他用力的朝那抹背影大叫:「記得要活著回來啊!」
「六木伯伯。」飛鳥一手輕輕搭上六木的肩頭,跟著他一塊看著那道消失的背影,「靳旋璣去找南宮徹了嗎?」
「去了。」六木訝然無比地看著飛鳥,對於她臉上那不曾出現過的開心笑意,又是一陣不安。
飛鳥揚了揚黛眉,滿心歡喜地撩起裙擺準備渡湖。
「那我也該回去準備一下了。」吃完南宮徹的午飯後,靳旋璣很快就會來找她報到了。
六木唏吁不已地搖首長歎,「果然是場鴻門宴……」
*****
「來。」南宮徹慇勤地為座上嘉賓添飯夾菜,「嘗一口我親手做的菜。」
抱著興高采烈和有點忐忑不安的心情,再度踏上南宮徹的小島,此刻被南宮徹熱情地招待著的靳旋璣,對昨天還把他整得淒淒慘慘,而今日卻熱忱待客的南宮徹的大轉變,實在有些不能理解,而六木的警語,也悄悄地籠上他的心頭。
「南宮弟弟,這些都是你做的?」他眼花撩亂地看著一桌香氣撲鼻,菜色多得目不暇給的珍餚。
「嗯。」南宮徹一手擱在桌上撐著下頷,「所以你可要用心品嚐我的手藝喔。」
靳旋璣懷疑的兩眉高高鍬起,「你這麼賢慧?」這個弟弟的血統到底正不正啊?他家有這種好血統嗎?
他笑得很無害,「應有的待客之道嘛。」
開始有點害怕的靳旋璣,在南宮徹的目光下,猶豫地執起兩著,但內心仍是感到很惶恐,遲遲不敢下著。上回他太過大意的下場就是莫名其妙地中了毒,而這次,誰能擔保南宮徹不會在菜裡耍花招?
「別擔心我會在菜裡下毒。」看出他不安的南宮徹,主動地先吃了幾口某。「你看,我也吃了,可以相信我了吧?」
靳旋璣臉上漾滿了笑意,「我就知道你有誠意要認我這個哥哥。」
「對啊,我是很有誠意的。」看著他狼吞虎嚥地開始進食的南宮徹,嘴角愉快地微微上揚。
在衡山待了那麼久,吃過了數頓平淡無味的齋菜和平淡無味的豆腐後,能吃到這種美味得幾乎只有天上有的手藝後,很快地,靳旋璣便將被毒過的事,在腦海裡遺忘得一乾二淨,將桌上的佳餚一盤又一盤掃下腹,慰勞一下他久未嘗過美食的肚子。
「可口喝?」南宮徹在他吃飽抹著嘴邊的油漬時,邊為他斟上了杯方沖好的香茗,邊淡淡地問。
靳旋璣拍著吃得太飽的肚皮,「我從沒吃過這麼美味的一頓。」這個弟弟做菜的手藝真不是蓋的,就連東方朔的招牌大廚手藝也沒有他一半好。
「靳大俠。」南宮徹伸手指著桌上個個見底的空盤,「桌上有幾道菜?」
「八菜兩湯,總共十道。」享受地喝著香茗的靳旋璣,眉開眼笑地回答他。
南宮徹徐徐掛撫著下頷,眼帶精光地掃向那個吃飽喝足的人,再也不掩忍藏了許久的惡質笑意。
「那……」他刻意拉長了音調,「你認為你中了幾種毒?」他的菜是只做給飛鳥吃的,對於這一號看了就不順眼的人,他當然會特地加上幾種不同的材料。
靳旋璣握杯的手不禁抖了抖,「毒?」
「對。」南宮徹笑意盈然地頷首,「毒。」
雖是很不願相信,但他還是冷靜的求證,「你又對我下毒?」
南宮徹冷眉一揚,「我怎麼有可能不毒你?」要不是為了要毒這傢伙,他哪會大費周章的把他請來這裡?
「可是你明明也吃了!」不可能,剛才吃的又不只他一人,南宮徹才不會笨得也對自已下毒。
他得意地攤攤兩掌,「我事先吃過解藥啊。」
「你……」後悔得太晚的靳旋璣,慌忙地數著桌上的空盤,「你這次對我下了十種毒?」天哪,一種毒就讓他生不如死了,十種?南宮徹幹嘛不一刀捅了他算了?
「剛好十倍。」南宮徹興致很好地攤著十指向他細述,「我跟我的鄰居一樣,都很喜歡用十倍的誠意來招待客人。」飛鳥是收費以十倍往上調,而他呢,是所下的毒以十倍的份量來增加。
「飛鳥妹妹!」靳旋璣當下就趕在毒發之前,想要先去隔壁找人來解毒。
南宮徹輕鬆地扯住他的衣領,「別急著去討救兵。」
忽然覺得全身不對勁的靳旋璣,半點力氣也使不上來,只能任他就這麼拖向他的房內,將他推坐在一張事先為他準備好的椅上坐下。
「你……你想做什麼?」望著正將他五花大綁的南宮徹,靳旋璣強忍著體內的不適,冷汗一顆顆往下流。
南宮徹問得很客氣,「不介意我搜個身吧?」聽說那本價值十萬兩黃金,記載著璇璣劍法的旋門賦,就在他身上。
靳旋璣忙不迭地想掙脫,「非常介意!」
「介意也得讓我搜。」他瞬間收走了所有的笑意,不客氣地伸出一雙大掌,開始在不能動彈的靳旋璣身上東翻西找。
「唔哇!」俊臉有點扭曲的靳旋璣痛苦地大叫:「好癢、好麻、好痛……南宮弟弟,我要去找你家的茅房!」不只他的四肢全都不對勁,他的肚子也熱鬧滾滾得很!
「這是什麼玩意?」南宮徹沒理會他的鬼叫,反而將一本破破爛爛的冊子拎到他的面前。
靳旋璣已經忍耐得咬牙切齒,「旋門賦……」
「這就是旋門賦?」他隨手翻了翻,而後不置信地揚高劍眉,「喂,你唬我?」這種天書裡的東西,就是人人搶破頭想要的劍法?想騙他?
「我沒唬你,快……快點給我解藥……」靳旋璣哭喪著一張臉向他求救,「我頂不住了……」媽呀,十倍的威力果然不同凡響,其的撐不下去了。
南宮徹將破書塞回他的懷中,不但不救他,反而先跟他討價還價。
「先告訴我璇璣劍法第八式。」破書不管用沒關係,就直接從他的口中套出來。
靳旋璣簡宜欲哭無淚,「你……」勒索?都什麼時候了,他就不能分一下事情的輕重緩急嗎?
「說不說?」南宮徹涼涼地站在他的面前,一派輕鬆地看著他的痛苦模樣。
靳旋璣的骨氣硬得很,「不說!」要是肯認哥哥的話,不要說第八式劍法,他可以整套劍法都奉送,可是這傢伙不但不認,還用這種手法來威脅他,他說什麼也不給!
南宮徹緩緩湊近他的面前問:「不怕我毒死你?」
「我是你哥哥哪……」望著他眼底的狠光,靳旋璣相信他是真的做得到。
「不要跟我講親情這一點,快點把第八式劍法給我招出來,不然我就再加十倍的誠意給你!」南宮徹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反而還磨刀霍震地拿出數瓶大大小小的毒藥。
靳旋璣害怕地看著他寒光閃爍的眼眸,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的逼近。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不說就毒他,他怎麼有這麼壞的弟弟?南宮徹真的是他的親人嗎?
不對,他其他的弟弟們,好像也跟他一樣壞……
「再不說……」南宮徹壞壞地看了看他作怪的肚子,而後嘴邊緩緩咧大了笑意,「可能會來不及喔。」
就在南宮徹的宅子裡又響起一陣慘叫後,另一座小島上的飛鳥,則是已經完成了準備事項,很有耐心地等待接手南宮徹扔過來的工作。
慘叫聲方落不久,便有個人自南宮徹的宅子裡衝出來。
「又被毒了嗎?」心裡有數的飛鳥,站在門邊淡淡地看著這個火速拍開她家大門來找她的人。
靳旋璣直接朝她大叫:「飛鳥妹妹,你快救救我!」
「救,我當然會救你。」她微笑地推著他來到她的醫桌前,朝他伸出柔荑,「把手給我。」
靳旋璣趕忙將兩手送上,看她認真地為他把脈診斷,實在是很擔心她這次能不能解開南宮壞小子制的毒。
「怎麼樣?」別淨不開口說話啊,她到底行不行?
「不錯。」飛鳥實在是很想偷笑。「你居然能讓他一口氣對你用上十種不同的毒,還額外給了你一些獎品。」
他更是心焦如焚,「你能解嗎?」
飛鳥先是給他服了幾錠她親自搓揉的藥丸,再手執銀針在他中毒的部位扎上了幾針,不一會,她再將針頭全數變黑的銀針紛紛取下。
「已經解了。」她將身子靠在椅背上,心情不錯地等著看他的反應。
「解了?那我怎麼還是……」他不解地皺著眉,然後恍然大悟地看著她,「難道你……」
「你想得一點也沒錯。」她嘉許地以指輕彈他的眉心,「我是對你下了藥。」果然是有學到點教訓。
氣岔的靳旋璣才跳起身來想找她算帳時,突然感覺全身一軟,支持不住地頓坐在地,四肢雖仍有著知覺,但卻絲毫不聽他的使喚。
他恐慌地抬首,「你又對我下了什麼藥?」
「軟筋散。」她語調輕快地告訴他,還對他眨眨眼,「對放鬆全身肌肉有很好的療效。」對於不合作的病患,她向來都是這麼招待的。
還真是名副其實的軟筋散,他的身體軟軟軟……軟到他還以為他的身體已經跟他的腦袋分了家,他到底是做了什麼好事,才需要接受她的這種醫療?
他的眼中含著兩泡淚水,「有必要把我的肌肉放得這麼松嗎?」不要啦,把他弄成這樣,這下子他是連跑也跑不掉了。
「為了璇璣劍法,非常有必要。」飛鳥挽起衣袖,將癱在地上沒有半點抵抗力的靳旋璣,使力地拖到一旁的小床上躺平。
她在將他安頓好後,又取來一盒又一盒的銀針,並把一張乾淨的布巾攤放在他的床畔,將盒裡的銀針全數取出,一字排開地放在上頭時,靳旋璣兩眼在接觸到那些銀針反射的冷光後,一股冷至骨子裡的被害感,讓他不禁忘了該怎麼喘息。
他戰戰兢兢的開口,「慢……慢著,你拿著那玩意是想做什麼?」
「告訴我璇璣劍法第九式。」飛鳥取來一枚銀針,在他的面前慢條斯理地把玩著。
「我不說的話會怎樣?」又要強迫他?先打聽一下抵抗會有什麼後果。
她將銀針挪至他的身體上方,「我會一針一針的扎到讓你說。」
「哇!」他委屈地哀聲指控,「你們怎麼都這樣?」連大內酷刑都上場了,她比南宮徹還要可怕!
「準備好要告訴我了嗎?」飛鳥笑意淺淺地以指在他身上尋找著各大穴位,氣勢顯得虎視眈耽。
靳旋璣將牙關緊咬得咯咯作響,緊抿著唇不肯透露半個字。
「不說?」她揚針扎向第一個穴位,並輕輕旋轉著銀針,「嗯?」要是不說的話,等她把所有的銀針都用上,恐怕天都黑了。
在銀針帶來極為酸疼的痛感之際,他可憐地扁著嘴,後悔莫及地扭頭朝窗外大聲呼救。
「救、命、哪!」他再也不敢不聽六木的話了。
*****
〔你……」六木伸出一指,戳了戳趴在桌面上不動的靳旋璣,「還有氣嗎?」
只是為了一頓飯,就從早上被整到天黑,才有機會爬出飛鳥家大門的靳旋璣,此刻正奄奄一息地趴平在桌上,痛苦地體會到要聽老人言的重要性,同時也對那兩個無情的弟妹死了心,暗自在心底發誓,無論他們下次再怎麼對他和顏悅色,或是又來對他花言巧語,他也絕不再信一個字。
「到底……」面如土色的靳旋璣抬起頭來,兩眼充滿血絲地瞪著他,「到底哪一個才是我的親人?」
六木為難地拍著白髮,「這個嘛……」
「你快點想起來好不好?」靳旋璣緊緊掐住他的頸項,「再不想起來,我真的會被他們給整死!」為什麼認個親人得這麼苦命?再照這樣被他們玩下去,他真的會活不到七老八十。
「嗯……」想不起往事的六木,努力挖掘著腦海中已經消失不見的記憶。
「不認了、不認了!」靳旋璣乾脆全盤放棄,「我要在還沒被他們玩死前回家!」
「靳大俠,我忘了告訴你……」六木在他把行囊往肩上一甩,大剌剌地拉開門扉時,好心的向他示警。
「忘了告訴我什麼?」打點好行裝的靳旋璣不耐煩地回過首。
六木娓娓將下文說完,「這裡是來得去不得的。」通常那兩個主人,若是要留客人,那麼就沒有半個客人能走出他們的地盤。
他愣在門口,「啊?」
「你剛才說你想去哪裡?」南宮徹冷淡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靳旋璣僵硬地轉過身來,「回……回嵩山……」又、又來了,這兩個一毒一藥怎麼這麼陰魂不散?
「你以為你有辦法離開這裡?」飛鳥站在南宮徹的身旁,臉上擺著和南宮徹相同的惡意。
他用力哼口氣,「有何不行?」除了鬼門關之外,有哪個地方是他不能去的?就走給他們看!
就在靳旋璣的大腳丫快踏及庭外大門前的地面時,南宮徹興致很好地開了口。
「外頭的地上我灑了赤蠍粉。」老早就料到靳旋璣在苦不堪言後一定會想逃,他和飛鳥已經在這座湖的四周全都動了手腳。
靳旋璣連忙把腳收回大門內,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忽地想到,既然用走的不行,那他用輕功總成了吧?這裡的花草樹木這麼多,只要他借力使勁,不用兩三下他就可以離開這個大毒窟。
「先等等。」飛鳥在他準備用輕功躍離時,緩緩地對他提了個問號,「你有沒有問到一股很濃的花香味?」
他用力地吃了吃,「有,好香。」怎麼今天外頭的空氣問起來特別的香?是六木伯伯又種了花嗎?
飛鳥淡淡地解釋,「那是我的迷仙藥。」他要是多吸上幾口,不久後又要來跟她報到就醫了。
馬上放棄輕功這法子的靳旋璣,轉看了就近在眼前的湖水一眼,打算跳進湖裡籍著水遁這一招游離這個鬼地方。
「我在水裡下了毒。」南宮徹又在他想跳下水之前阻止他。
「下毒?」他不相信地指著湖裡的魚兒,「倘若你下了毒,那些魚兒怎還能在水裡游?」
「因為我給那些魚兒吃了解藥。」南宮撒冷笑地把玩著大掌,「但你若是下去了,我可不保證沒有吃解藥的你,是否也能像那些魚兒游來游去。」他向來都是用毒藥和解藥當魚飼料。
地上不能走、天上不能飛、水裡不能游……靳旋璣的兩眼在六木庭園內的小花園裡轉了幾圈後,直直地盯著泥土比較濕軟的地方。
「也別想用土遁的法子。」飛鳥在他又有所行動之前光聲奪人地開口。「這裡所有的土地,我都是用藥當肥料來幫六木伯伯種花的。」
靳旋璣朝他們倆瞪大了眼,「你們……」就沒有一條路可以讓他走?他們不是都不要認他嗎?為什麼還要千方百計的把他留下來?
南宮徹握緊了拳頭發表宣言,「在我們得到最後三式璇璣劍法之前,你休想離開這裡一步。」
「他們欺負我……」靳旋璣好不傷心地趴在六木的胸前哭泣。
「我不是說過這裡是來得去不得嗎?」六木善良地拍著他的背脊安慰著。〔既然來都來了,也沒辦法離開了,那你就認命一點吧。」
「六木。」南宮徹對聘來的守湖人下令,「看著他,別讓他離開這裡一步。」
「好的。」六木聽命地點點頭,同時將身體瞬時變得僵硬的靳旋璣抱得緊緊的。
他顫抖地指著六木的鼻尖,「你……你……」
「失禮了。」六木遺憾地吐吐舌,「但你也知道,拿人手短嘛。」這一點,好像也忘了告訴他。
「你最好別妄自離開這裡一步。」飛鳥在見一切安排妥當後,不忘再對靳旋璣提醒,
「南宮徹在你身上下的毒,我並沒有完全解開,而我在你身上下的藥,若是一日不找我來解,恐怕就沒人解得了,因此在你又有想走的念頭之前,還請你三思。」
斯旋璣算是開了眼界,「你們這些衡山的人……」走過了那麼多座山頭,也看過無數的人,就屬他們衡山的人最是惡劣狠毒。
「誰教你要來錯地方?」南宮徹踹了踹落水狗後,得意地挽著飛鳥的手臂準備打道回府,「走,咱們回家。」
在他們走後,靳旋璣哀傷地蹲在地上默默哭泣,不斷反省他的這雙腳為何要走到這個地方來,並且懷疑起那個叫他來找人的西門烈,是不是真的很恨他,所以才叫他來此受罪。
「乖乖,別哭了。」六木在安慰他之際,不忘朝他伸出」掌,「在哭之前,先把最後三式劍法交給我吧,南宮徹運等著要呢。」
「你……」他頓愕了半晌,再度掩面啜泣,「嗚嗚……」
*****
合力將心不甘情不願的靳旋璣留下後,飛鳥與南宮徹日日將靳旋璣分別拐至各自的家中,以不同的手法努力想取得他們所要的東西。
在這晚,總愛偷偷溜進飛鳥宅子裡的南宮徹,踩著木質的地板,悄悄走至坐在地板上的飛鳥身後,為她披上了件薄衫,並低下頭看她在燈火下專注的面容。
「在看什麼看得那麼認真?」在整靳旋璣一日後,她應當是累得早早就寢了,沒想到她宅子裡的燈火依舊明亮著,讓他不禁好奇的想過來看看。
飛鳥並沒有因他的出現而被驚擾,只是微揚起螓首,拿高手中她寫好的小書冊,身子朝後地仰看著他。
「璇璣劍法第九式。」這可是她在靳旋璣身上花了半個月時間才得來的成果。
南宮徹沒想到她的動作這麼快,「你弄到手了?」
「到手了。」她心情甚好地拍著一旁邀他落坐。「你呢?」
「你要的第八式劍法。」他坐在她的身畔,自袖中取出已寫好的劍譜交至她的手心上。
她遲疑地看向他,「既然第八式和第九式都已到手了,那……」
「現在就只剩最後一式卸武式。」說到最後一式劍法,南宮徹的表情就顯得很洩氣。「那小子好像是被我毒慣了,居然愈來愈不怕我的毒,打死也不肯告訴我半個字。」是不是被毒太久了,所以他已經練成金剛不敗大法了?
「我也是。」飛鳥的眼中也蒙上了一層挫折。「無論我怎麼做,靳旋璣說什麼就是不肯吐出最後一式劍法,他的嘴巴真的好硬。」
「看來我們真的要聯手,才有可能讓他開口說出最復一式。」他就不信靳旋璣能夠一次抵擋住他們兩個人。
她不太放心,「靳旋璣熬得下去嗎?」要是他再不說,她恐怕就要請出一些磨人的酷刑了。
「從沒看過哪個人的命比他還硬的。」南宮徹對這點十分有把握。「放心,他還是會活蹦亂跳。」他很懷疑,那個打也打不死,毒也毒不怕的靳旋璣,他身體的構造是不是與常人不同。
飛鳥聽了便站起身,「既然快套出三式劍法了,那我去寫封信,叫東方朔早日趕過來。」
「等等。」南宮徹敏捷地握住她的柔荑,「在我們把最後三式劍法交給東方朔之前,你不先把最後三式練起來?」
「為何要這麼做?」
他慢慢分析給她聽,「東方朔天下絕學已學成了那麼多,四岳裡就屬他的功夫最是高竿,在他學成了整套璇璣劍法後,往後他若想賣了五嶽盟主的位置,絕對沒有問題。」
「你認為五嶽盟主會落到他的手上?」之前她都把靳旋璣當成目標,她倒沒想過東方朔的實力也很堅強。
「很有可能。」以東方朔愛財的個性來看,那小子不去搶盟主之位才怪。
「那可不行。」飛鳥唇邊噙著一抹笑,「想要那個位置的人有很多,可不能讓他一人獨佔了。」
南宮徹深有同感地以指刮刮臉頰,「我也不想多一個勁敵。」
「那我就先把這兩式練起來,等最後一式到手後,再通知東方朔來這裡。」東方朔只要求她要交貨,可沒規定她不能偷練。
「在東方朔來此之前,先由我來教你前兩式吧。」南宮徹自地上站起,自她手中拿走一冊劍譜。「這套劍法不易學,有我幫忙,你能學得快些。」
她相當訝異,「你會?」他不是不屑學嗎?
「我和靳旋璣交過手。」只要讓他見過一回,他就能牢記在心底,更何況劍宗都是不離本的,他要會這個劍法再簡單不過。
「也好。」飛鳥隨即去取來一柄劍,與他相偕至隔房較為寬廣的練劍房,點燃劍房裡所有的燈火。
明燈晃晃下,南宮徹手執劍譜,仰身靠著身後的廊柱,先是解讀完劍譜裡的劍法後,再拆解成片段給飛鳥聽,然後待在一旁靜看飛鳥照著他的指示一一劃出劍招。
反射著燈火的橙色流光,像是陣陣流火又似點點螢星般,在房內四處飛東,望著她的南宮徹,眼前有一陣迷眩,飛鳥舉劍迴旋之際,她的素衣薄裙,飄帶掀飛,旋轉出醉人的迷香,像是會滲透空氣般,無處不在地瀰漫。
南宮徹仔細地吸嗅著,夜晚的空氣沁涼芬芳,風兒無聲地吹來,帶來了她的迷仙藥的藥香味,並混雜了露夜裡的各種香芬氣息在夜空中靜靜發酵,在他的體內迅速膨脹。
柳枝拍窗,聲響窸窸萃萃,南宮徹站在遠處看著她,手中的劍花翻成一朵朵,翻飛的衣袖像是衡山秋晨的薄霧雲海,光影閃爍的劍身,在她的袖裡雲間騰起又墜落,投射在他臉龐上的光影,令他的心神有些恍然。
有些事,在他的腦海裡忽地變得清晰,又帶點模糊。他已記不得他待在飛鳥的身邊有多少年了,但他卻記得他願意放棄一切而棲居在此的原因。
望著練劍的飛鳥,他想起他為何會將一生交付在這座山林裡,不再涉足其他的山嶽,也無心留戀於比這裡更美勝的地方,他想起了,他為何會那麼地鍾愛衡山,進而決定在此定居不遷的原因。
那是因為飛鳥,因她在此。
幼時,有人說過,他名中的徹字,另一意喻是指穹蒼,是片無垠的青雲,也有人告訴過他,「白髮悲花落,青雲羨鳥飛。」他這片青雲,是多麼羨戀那自由的飛鳥,故而他捨棄了其他的山嶺峰岳,捨棄了達官顯貴的家族世界,因為他眼前的這名女多嬌,就是他心目中的衡山,才是他能夠為她展現寬闊,放任她翱翔的天地。
在他心中的這座小小衡山,她的容貌就如衡山一般。澄碧清澈的眼眸,就似東邊蜿蜒潺流的湘江水;她的雪膚,就像是西側巍巍雪峰的晶瑩顏色;南邊起伏難以捉摸的群峰,是她那顆他始終不解的芳心;北邊與天色建成一線的湛藍洞庭湖,是她深幽難測的性情。
被人緊緊盯看著的飛鳥,劍鋒逐漸不穩變得抖顫,紊亂難定的氣息遊走她全身。
在南宮徹的視線下,她有種被看穿的感覺,彷彿他的視線會帶來灼烈的刺痛感般,讓她覺得遍體熱燥,而她的胸口,又彷彿有塊大石壓在她的心版上,讓她喘不過氣來,無論她再怎麼用心潛意,那份如影隨行的感覺就是揮之不去。
她索性將手中的長劍疾擲在地,任它插在地板上,帶著清脆的劍嗚聲,悠悠晃動。
「停……」她喘息地叫停他念著劍譜的聲音,「停下來。」
「怎麼了?」對於她的煩躁,南宮徹有絲愕然。
她盯著他的眼眸,努力將喘息壓下。「這套劍法,不能由你來教。」什麼人教她都行,唯獨他,不能這樣看著她。
「我不夠格?」他有些不解,也有些受傷。
「不。」她撇過芳頓,「是我會分心,我不想走火入魔。」
南宮徹悄然無聲地思索了半晌,捲起手中的劍譜走至她的跟前,並將臉龐欺近她的方寸之間,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的眼瞳。
「面對我,你會分心?」她的心,會分給他?她願意分給他?
由於距離太近,由於他的氣息與她緊緊交織著,飛鳥幾乎可以看清他瞳眸的虹色。她也注意到,他的笑意直染上雙賴,帶著止不住的滿足與貪慕,清晰地呈現在她的眼前,此時的他,有著純粹的快樂,而她,則是他快樂的原因。
她不禁為他感到憂傷。
為何要把別人看得比自己重要呢?為何要將自身的快樂建築在他人的身上?他有沒有想過,萬一他被拒絕了呢?他知不知道,他會受傷的。
她不怕受傷,但她害怕傷人,而她最是不忍的,就是癡心難改的他,她真的不想看到他傷得極重的模樣。
「夠了。」飛鳥深吸口氣,伸手推開他過近的臉龐,背過身去不看他。
「飛鳥……」南宮徹伸手想拉住她離去的小手,但卻只捕捉到在她掌心中飄離的衣袖。
「這兩式由我自己來練就成了,你先回去動腦想想該怎麼拿到第三式。」她的聲調變得冷淡而平靜,「夜深了,不送。」
在飛鳥收回劍離開劍房後,南宮徹怔看著她的背影,將掌心握緊,帶著手中殘留著她衣衫的香氣,來到庭前的長廊上望著月色下的湖水。
灑落水面的月光,波灩粼粼,像是數不清的銀魚在湖面上閃爍,夜風輕拂水面,伴著不知名的香味,宛若一池醉意薰人的美酒。然而他,不需要美酒,月光即可以將他這個失意人灌醉。他依依嗅著掌心的香氣,仰首閉上眼,深深覺得,倘若能醉了那倒好,他情願就此長醉不願醒。
這世上,若沒相思、沒有情、沒有戀,那該有多好?他也不會像尾沉眠醉臥在水底的魚兒,保持著一種困囿的姿態,永遠都被困在那沉沉的湖水之中,見不著屬於他的天際,找不著一絲戀情的曙光。
遠站在湖心裡的荷葉上,將他們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靳旋璣,前所未有過的焦慮,緩緩覆上了他的心頭,令他憂心忡忡。
這樣,真的好嗎?不會有事嗎?
在今日之前,他從沒仔細地去研究過他們兩人有何情分,為何都住在湖心裡,以往老是被他們兩人毒來藥去的,他更沒去觀察過他們兩人之間那股似有若無的感情,卻又瞧不出個端倪的關係,如今一看,他才覺得大事不妙。
很明顯的,南宮徹對飛鳥不只是甚有好感而已,為飛鳥雙手奉上劍譜的南宮徹,早已愛上了她。而那飛鳥,她好像也早已知情,但她的表現,有點像是南宮徹落花有意跟流水,但她這流水,卻無意隨落花。
靳旋璣頭痛地擰緊眉心,「真是糟糕……」
月色清明地映照出南宮徹臉上的失落與不肯放棄,令原本期望兩人皆是他親人的靳旋璣,一反初衷地深深期盼著,他們兩人間有一人真的不是他的親人,不然,南宮徹的這段戀情,該怎麼收拾?
西門烈說他在衡山這裡,僅有一位親人,而六木也說過,他們兩人只有一個才是與他有血緣的親人,但,萬一西門烈和六木都記錯了呢?倘若他們兩個都是他的親人,那麼南宮徹的那份愛意不就是……
天哪,若他的憂慮是真的,這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