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吸口氣,讓和著乾草氣味的冷風拂過臉頰,吹亂她一襲長髮。
這白霧瘴還真是難纏,而那攸皇還真會替她找麻煩。
此事之後,他們總算扯平,誰也不欠誰了吧。
「沒事了?」
一聲偏冷的語氣突然自角落冒出,聽得她頭皮發麻。
「攸皇?」她詫異回眸。「你怎麼還在?」該不會她其實還陷在白霧瘴的幻覺中未清醒吧?
「我從未離開過。」
怎麼會她微惱?。
「我不是讓人趕你走了嗎?」更可恨的是此時的她根本未蒙面。
「腿長在我身上。」意思是要走要留可不容他人替他作主。
可惡!巫緋語跺了下腳。「這可是我的地盤!」
「那又如何?」攸皇不覺愧疚。「一年前妳也一樣未經我同意便侵入了我的地盤。」
「所以,你來報仇?」
望了眼她因怒氣而染的頰,那朝氣蓬勃的嬌美模樣,比她昏睡時動人許多。
「我是來求妳的。」
「求我?」她哼了哼,睨向他的眼瞪得更大了。「有求於我的人豈會大剌剌地坐我的水晶石椅?喝我的百年普洱?」
聞言,他挪了挪身。「這兒還有空位。」
巫緋語的眼瞪得都快掉出來了。他,果然是來報仇的!
不願好處全讓他一人佔盡,她走近他,拿起他斟滿未喝的茶一口飲盡,還接二連三地喝了三杯才放手,並一屁股坐下,擠在他身邊。
「像妳這般豪飲,真是暴殄天物。」
沒好氣地噘起唇,她開口警告著:「別惹我!剛睡醒的我脾氣可好不了!」
「就算不是剛睡醒,妳脾氣也好不到哪去吧。」他乾脆拆了她的台。之前動不動便想挖去人家雙眼的她,脾氣怎麼好得了?
不悅地睨了他一眼。一年不見,他損人的嘴上功夫倒是增進不少,不僅如此,那外露的半邊臉龐好似又比以往更加魅人了,真是……看了便讓人覺得有氣。
先前,他覆面、她蒙面,誰也沒將誰瞧清,公平得很。
現下,她卻有一種平白無故讓人看光的不甘。
「說吧!」讓他快快將話說完,好讓她盡早打發他。
「求妳幫我救個人。」
「救人?」她輕聲一笑。「好吧。看在相識一場的分上,我幫你寫封信,你找我師兄封御上去吧。」她慵懶地伸個懶腰。「信,待會兒我就讓喜兒給你送去,現在你可以走人了。」
「神醫之名如雷貫耳,但若論解毒,無人能及妳蠱後。」
沒料到能從他口中聽見對她的稱許,說她不覺開心,那絕對是騙人的。
「你的稱讚我欣然接受,可惜我不救人。」
「但妳救了小虎子。」攸皇不放棄。
連這種事他也知曉?巫緋語挑了下眉。這該死的喜兒,沒能將人趕走便罷,。還胡亂說了不該說的話
「小虎子是我族人,不能混為一談。」
「好,」這點,他也認同。「那妳救我之事怎麼說?我非妳族人。」
這……巫緋語恨聲暗罵自己,她根本在自掘墳墓。「救你,是為了還人情,不能算。」
還人情?該是指一年前他贈她丹藥並替她運功療傷之事吧。
「就當作是一場交易如何?」他換一種說法。「妳若答應幫我救這人,任何條件我都答應妳。」
「任何條件?」她雙瞳一亮,有些心動。
「任何條件。」他承諾。
無慾無求、淡然處世的他,曾幾何時如此替人奔走過?甚至不惜冒險闖鬼林?
可疑。巫緋語盯著他瞧。「這人對你很重要?」
「是。」一抹傷痛倏地竄上他心房。
「該不會是女人吧?」問這句話的她,心口悶了一悶。
「是。」
「不救!」她回絕得不加思索,起身走人的速度更是飛快。
「巫緋語!」身形一閃,他攔下了她。
他不明白,方纔她明明已被他說動,怎麼又突然改變了心意?
「不救就是不救,你走吧!」她伸手推他,卻反讓他扣住了手腕。「你——放手!」抬眸瞪他,卻捕捉到他不及隱藏的哀愁。
她,錯看了吧?
然而,方纔他眸中那一閃而逝的悲哀竟已讓她沒由來地替他感到心疼……心,一下子軟了。
「妳可聽過紅眼蜘蛛?」他恢復冷靜的眼神已讓人瞧不出端倪。
「那是毒中之王。」她不再掙扎,靜靜地聽著。
「我要妳救的人便是被牠所咬。」
「哦?」她神情有異地看著他。「那也用不著我了。」
「何意?」他扣住她手腕的手不自覺地加重力道。
「被牠咬中,活不過三天。」
「倘若我讓她口中含著『凝翠珠』呢?」他的手心有些沁汗。
原來如此。巫緋語恍然。不過,連凝翠珠這種神珠也能弄到手的他,也確實不簡單。
「那她還能有一口氣在。」也僅止於此了。
「妳可有辦法?」一樣平穩的語調中,滲入了不易察覺的心慌。
聞言,她唇微揚。「倘若我說我無能為力,你可信?」
「救活這人,牠便是妳的。」
該死的攸皇,竟然這樣引誘她!而明知這是他設下的陷阱,她仍是忍不住往下跳。
「不包括先前說的『任何條件』在內?」這點她得先聲明。
「當然。」
「那走吧。」驀地,她反手握上他的手,拉著他便走。「你們不知曉紅眼蜘蛛以什麼維生,再不快點,牠會活活餓死的。」
原來這才是令她關切之事?
因她應允而鬆了口氣的他,此時又讓她的舉動牽動起他刻意壓抑的心緒。
望著被她緊握的手掌,看著被她帶著走的自己,一股熱流竄過他掌心流進心窩,煨著不走。
貴人自會前來與你相會。
即使他不願承認,事實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指證歷歷。
別放開她……這念頭猛然自腦中興起,於他來不及防備時溜進了他的心底深處。
緩緩地,他的指動了,慢慢回握上她柔若無骨的手,久久不放。
外頭,不但刮起風,還下起了大雨。
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馬車篷頂與從未間斷的轆轆車聲交織成一串樂音,偶爾聽聽倒也覺得有趣。
端起斟好的酒,巫緋語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著。
她不得不如此慢慢品嚐,因先前搬上車的兩罈酒,也只剩這一壺了。不省著點喝,那怎麼成?
嬌懶地,她扭動了下腰肢為自己換個舒適之姿。
寬敞的馬車裡頭,枕頭、棉被、油燈、水壺、乾糧等等,一應俱全,有了這馬車就算不眠不休趕上半個月的路程也不成問題。
乍見這馬車時,她已猜中他的意圖。
本以為就算再怎麼急著趕路,也總得吃飯歇息,怎知他竟連打個盹的短短一刻鐘也嫌耗時而作罷。
「你該不會是不敢與我同車而寢因而拚命趕路吧?」一回,她打開通往車頭的小窗,問得刻意。
當然,得不到他回應這種事,也是可想而知。
「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自己乖乖進車歇息,二是由我下毒迷昏你。你選哪一種?」
「我不累。」
「所以你寧願選『二』嘍?」
那一回,在她的「威脅」下,他被迫停車歇息了一個時辰。只是,在重新上路時,他點了她的穴。
他這一點,讓她手腳依舊可以活動自如,只是無法起身。為了不讓她再打開小窗,也不讓她再有機會威脅他。
少了個可戲弄的對象,被迫「躺」在車裡的她,還能怎麼著?當然是喝酒打發時間了。
所以並非她嗜酒,她也是有千百個不願呢。
這下好了,酒快見底了。
不用想也知曉他不會為了她特地繞路去買酒,而這彌足珍貴的一瓶,真不知曉還能讓她撐上多久?
正在哀歎之際,車轆聲靜止了,只留下悅耳的雨聲。
馬兒暴斃了不成?正當她疑惑之際,外頭傳來了他的聲音。
「今晚在這兒歇一晚。」攸皇的聲音淡如清水,令人無從猜測他的情緒。
「咦?」巫緋語掏掏耳朵。她該不會是悶得慌而聽覺錯亂了吧?
沿途無視大雨肆虐,就算淋得一身濕也不願找地方避避雨、歇息片刻的他,此時竟願意停車歇息?
是累了?病了?還是終於想起車裡頭還有一名被馬車顛得骨頭都快散了的「大夫」?
「我開門了。」
車門一開,他站在外頭未入,只是拉開她隨意蓋著的棉被,屈指一彈射出一道指風,解了她的穴。
「失禮了。」
失禮?巫緋語不悅地噘了噘唇。
若說「失禮」,真是太過輕描淡寫了。他的舉止豈止是失禮而已,他打擊的可是她的一片好意呢。
一手握上酒瓶,她撐起身子往車門而去,還未及下馬車,手上的酒瓶已被他從中攔截。
眉一挑,她仰首望他,又正巧讓他順勢替她蒙上面紗。
「你……」
「拿著。」
不讓她說話似的,他將手中油傘塞入她手中,而後未經她同意地將她一把抱起。
這突來的親暱舉動,讓巫緋語僵了下身,隨即便意會了他的用心。
此時的她穴道方解,渾身還虛軟無力,而且坑坑窪窪的泥路上也因為下雨而出現不少小水窪,若讓她自己行走,恐怕會弄髒了她的靴與裙襬。想想,他算貼心吧。
四處瞧了下,今晚的歇腳處似乎是個茶莊,因她已嗅及那清新的茶香。
「我可不會因此而原諒你。」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她,先將話說在前頭。
「隨妳。」回得灑脫。
巫緋語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這才發覺,渾身濕透的他連頭髮都在滴水;而滑落他臉龐的雨水,則順著他的頰,滴上了她肩……
外頭下大雨,裡頭下小雨,就算撐傘也無用。
沒多想,她取出懷中絲絹抬手便往他臉上拭去,不料他卻撇開了臉。
手一頓,她怔了下。不讓她碰?
除師兄外,他可是她唯一主動想關切之人。也不想想這對他而言是多大的恩寵,竟然如此讓她難堪!
「若我執意替你擦拭,你會如何?」天生反骨的她,總是喜歡唱反調。
此時的他雙臂正環抱著她,她若執意動手,他豈來得及阻止?
「妳想試試?」他稍揚的語氣中帶著警戒。
「有何不可?」語落,她手已揚起。
與他近若咫尺又出手迅捷的她,原以為這是十拿九穩的一擊,不料未觸及他的頰,她人已騰空。
真狠心將她給拋了?被拋了一丈多高的她,不見驚慌反見笑意。蓄於眼底的淺笑隨著她逐漸落地的身影而不斷加深。
當她足尖踩上簷下長廊地板時,她的笑裡抹過贊服。
好深厚的內力!猛然送出她後,不但能平穩地將她橫移過三丈,還能精準地讓她落地後不留餘勁,此等功力恐怕與師兄伯仲之間呢。
怪不得。
怪不得他趕與她如此貼近,而不怕她偷襲。
「我可不會一次作罷!」收起傘骨,將之置於廊柱邊,她躍躍欲試的心不曾稍減。
「隨時奉陪。」他眼底的自信令人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