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喚人。「三元!」
「喳。」
「你明日就專程趕到湖南,告訴湖廣總督李知恩我在湖南境內病了,雖無大礙,但還是要他派大夫隨你治病。」
「喳,奴才明白。」三元領命,隨即又問:「可李大人萬一問起公子是什麼病,奴才該怎麼答?」
安書想湖廣總督知道他病了,肯定會派江南最好的大夫來給自己治病……他想起無瑕的病,何不就來為她一治?
「就說是偶犯暈厥。」安書下定主意,也隨即親筆修書給李知恩,並蓋上自己的玉印,把信交給三元。「李大人曾是我的武師傅,他若看了信,便會照我的意思行事。」
費揚古見狀點頭。「好個聲東擊西,這樣便能分散富祥的注意了。」
湖廣總督李知恩既是安書的親信,必會照他所說,替他營造人已到湖南的假象,只要風聲傳出去,兩江總督或許會信以為真,對蘇州少點防心。
安書盼望這計真能管用。「現在只希望在富祥識破我的伎倆之前,我們也可以從君無瑕那裡要到需要的證據……」
但要怎麼取得她的信任呢?
安書自幼長在宮中,爾虞我詐見得多,心計亦不是沒有,倘若對手是索蘇額那樣的謀臣,他或許還知道怎麼卸他心防,但偏偏……她只是一介女子。
他不禁又想起她哀肅的清容,那人比黃花瘦的清麗令人憐惜,任誰都會為之放柔心思……
而他正是因為狠不下心將這樣可憐的女子押付大堂問審,甚至不願見她羈押大牢中,才決定不辦不審,只想用誠意引她親口說出冤屈。
如今只希望她能相信自己,讓他順利從她口中得知案子的內情,可以早日還鄂海一個清白——
***
隔日一早,安書便接到無瑕的邀帖,赴繡坊一會。
「無瑕姑娘。」
當安書走進廳裡,等候他到來的無瑕也起身一福,展唇。「安公子,睡得可好?」
她的精神看來好多了,也不像昨日那般傷心……安書見到她的笑容,心中大石也放下了。「很好,無瑕姑娘呢?身體還好嗎?」
「謝安公子關心,昨日喝過藥,已經無礙了。」她微笑回答,隨即示意要他到堂前坐下。「安公子請坐。」
「你也請。」
待兩人坐定,寶相便端來香茶請安書潤口。
「今日請安公子來,一為答謝公子相救,二為買賣之事。不知安公子對何種繡品有興趣?無瑕好為你介紹。」
安書想想,道:「我家中世代殷實,原先祖輩也做過皮毛生意,只是分家後父親從政,便不再做生意,而我排行第四,也無能為官,才想自己找路子開拓事業,所以對於繡品……還是無瑕姑娘給意見吧?」
無瑕咬嚼著他的話。「安公子……家中有人在朝中為官?」
聽出她的在意,安書索性埋下線。「是,我父親在朝中為官,怎麼了嗎?」
如果他的父親是官,那麼有沒有可能為她申冤呢?
她彷彿見到一絲契機,但又想起兩人才初識,也不知道他父親的官至何位,是不是那富祥的子弟都不清楚,自是不該妄動……於是她斂下眼。「沒什麼,只是聽著大,沒想到安公子身份不如一般……對了,還是先看看繡品吧!」
見她又巧妙迴避,安書暗中惋惜,也只能不露聲色地起身,隨她到一旁桌邊。
「這都是坊內繡品,安公子不妨先看看,有何種與京城流行的相似,論得上買賣的?」
於是安書目巡那一批批繡品,直到三分之二處,才伸出手拾起一方「雙蝶戲花」的繡樣。「至此才有京城風味,工也精緻。」
「安公子是明眼人,一瞧便知上等下等,這「雙蝶戲花」是去年師傅才教授的京裡花樣,用的繡工也是一等的。」
安書在宮裡長大,絲綢緞繡見的都是天下名物,自然眼光獨具。「繡工是一等,不過顏色艷了點,京風如今尚雅,可有更好的款式?」
無瑕瞭解,便從繡樣中又挑出一式來。「那這款呢?」
「團壽春牡丹」……安書一見繡樣,便覺得牡丹的形骨眼熟得很,在哪見過似的……
「無瑕姑娘,請問此牡丹花樣是何人所繪?」
無瑕婉容淺笑。「是我所繪。」
「你?」可他定眼,卻覺得牡丹的畫風像極了壽平的手筆。
「是,我學過幾年畫畫,繡坊內的新花樣,大多都是我繪的花鳥。」無瑕見他凝色,以為他不滿意,擔心地皺眉。「是不是牡丹不夠好看,不像京城會流行的花樣?」
「不……」安書立即微笑,只是沒料到世上除了壽平的牡丹,還有她的繡作也會讓他驚艷。「此款極佳,用色模樣都好,就這款吧。」
見他選中自己最喜歡的作品,無瑕心中隱隱地悸動,有種被他慧眼相識的開心。「好,那我吩咐丫頭再找些風格類似的繡品,一起給安公子過目吧?」
這時,寶相卻急匆匆地奔進來稟報。「小姐……不好了!」
「什麼事?」
「全繡莊、聚繡莊、清織行……的掌櫃們全來了,還各帶著一大批貨,說是要來退繡品呢!」
寶相口中的這幾家商行,都是長年與他們君家織繡生意往來的老主顧,在南北各城都有鋪子,是他們的主要下盤,重要得很。「怎麼突然要退貨?是貨出了問題?」
「不像,掌櫃們沒拿貨對證,只嚷著一定要見你。」
無瑕剛接當家,哪兒見過這般局面?不禁眉宇緊蹙。
但別說是她,就算爹爹在世時,她也沒聽過繡坊有達此等眾家下盤拿貨來退的事。
她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強令自己鎮定。「請他們進來吧,掌櫃們前來指教,我一定得聽。」
沒半會兒,幾位年過半百的掌櫃踏進廳裡,連坐都不待請,就對無瑕開口。「君新當家,今日我們來退繡品,還請你快快點清了吧!」
「各位掌櫃,要退繡口可以,不過你們得跟無瑕說說名目,好讓無瑕瞭解改進。」
「君新當家,這些繡品在我們行裡滯銷已久再擺下去可就虧本了,所以我們幾位掌櫃商量好了,便一起把這些貨拿來退你。」
無瑕轉頭注視那批繡品。「各位掌櫃,這都是夏天才進的繡品,至今不過一季……」
「不過一季便是舊品了,如今南北買家都搶著要買勤苑坊的繡品,君家織繡這些貨,怕是沒人要買了!」
「這是為什麼?」
「聽說顧當家照著今年進貢宮裡的繡品,別立了一款『滿堂春』的牡丹繡樣,京城已經搶翻天了,南方也有許多商賈訂貨,連原先君家的貨都給退了,只想要那勤苑的新繡樣。」帶頭的清織行掌櫃解釋。「再說你君家之前出的這些繡樣,的確是老古板了,不合時流……」
「這……」
君家的繡樣向來是傳統經典的繡界款式,能立足天下成為蘇繡名門,靠著自是不輸勤苑的一流繡工,直至近幾年她初出茅廬,才開始創作些新花樣,但無論如何,她也知道絕不可能趕得上那仿照貢品的『滿堂春』,只因世人皆求貴,天下的花樣,哪有比宮裡用的更好?
無瑕像是給人掐緊了頸子,一時間根本說不出任何話。
安書見狀,忽然挺身而出。「各位掌櫃,勤苑雖有跟貢品雷同的『滿堂春』,但君家也有天下共賞的新花樣,肯定能得江南仕子賞識。」
眾掌櫃並不認識安書,但見他說話,還是發問:「那是什麼?」
「壽平的牡丹圖。」他攤出手中那一方繡樣。「想各位掌櫃都識得壽平,他筆下的牡丹高貴雅致,連當今聖上都讚不絕口,這神似他筆下牡丹的繡樣,怎會輸給『滿堂春』?」
眾掌櫃聞言都上前瞧一眼,眼尖的人立即發現那繡樣確實神似壽平的牡丹圖。「這……確實神似,像得過分啊……」
世人皆愛壽平圖,但壽平既為臣工,所繪之畫便只為宮中所賞,民間要求他一畫實屬不易,倘若繡樣能趕得上此風,必會造成風潮,當然是件有無比賺頭的買賣——
「君新當家,那……這麼好了,」眾掌櫃覷了覷彼此。「這些貨我們便不退了,但我們一定要獨家拿到這新花樣,你說如何?」
無瑕沒想到安書竟能說動他們,驚喜之餘與他相看一眼,見他點頭,也鼓起勇氣答應。「沒有問題,無瑕在此允了各位掌櫃。」
「好、好!」眾掌櫃得了好買賣,不由得欣喜。「那數量便照以往的訂單進貨,我們就靜候君新當家的佳音,待估算後告訴我們何時可交貨。」
「好。」
安然送走眾人,無瑕立即轉身謝他。「安公子,多謝相助——」
「無瑕姑娘不要客氣。」不待她福下,安書已經伸手扶住她的纖盈雙臂。
當他碰到她的手臂時,無瑕立即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溫暖,宛如寒山寺那日她倒在他懷裡時那樣……
她隨即站直身,嬌顏卻藏不住羞怯,綻紅似春花。
安書瞥見她臉紅,心一顫,竟像被勾去心魂,只能怔怔注視她的嬌顏。
直到室內安靜得過分,他才發現自己忘了下語,斂眼看見繡樣道:「喔……我只是想到你勾的繡樣像極壽平所畫,才語出此事,這並不是我的功勞。」
「不……」她也略略整色,嬌怯地抬眼回視他。「以無瑕愚見,肯定說不出此語,今日若不是有安公子的幫助,還真不知該如何化危為安……」
無瑕想他到訪不過兩日,便幫了她兩回,真不知道如何表達內心感激。
安書已拋開剛才的曖昧,恢復坦然。「你不用介懷,我說過與君老當家有故交,若還是不相信,就當我是為了攀與你長久做買賣的交情,才出手相助好了……」
「安公子言重了,我當然相信你與爹爹有故交的事。」想起寶相要她小心的言語,無瑕想來真是有愧,是她錯將人家的一片真心當酒澆了。「無瑕如今無依無靠,以後若真有需要你幫助的地方,只希望安公子也能拔刀相助……」
或許他的到來真是老天爺給她為鄂家、君家平反的一個機會,假以時日,或許她真能有機會對他說出真情,完成她與爹爹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