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沒有把火柴浪費光就好了!現在她非得晝夜伺候著這爐火不可!自從上禮拜火柴用完以後,這幢小木屋簡直不是人住的。
安琪瞪了爐火一眼,才怏怏地走到窄小的門廊去透氣。她原本希望微風送爽,好解除木屋內的鬱熱;只可惜現在室外氣溫少說也有八十度!她不禁又詛咒起自己,詛咒起這場兄弟閱牆的內戰來。就是由於這場戰爭,使得一八六二年這一年變得淒慘無比,不但火柴缺貨,各種民生必需用品也嚴重匱乏。她真不知道如果戰爭再繼續下去的話,阿拉巴馬州將變成何種景況?
她所居住之農場——如果還夠資格稱作「農場」的話,距離墨比河不到四分之一哩;而距離阿拉巴馬州最大一座城市墨比,也大約有半天的行程。農場四周的田野,由於舊谷已收成,新谷尚未種植,因此尚呈現一片光禿的景象。而他們所寄居的小木屋原本是白色小屋,如今也破舊斑剝,再也不見往日光彩了。在小屋中唯一的一間房裡,他們放置了兩張勉強能用的柳條椅;此外門廊上還有一個木板箱,則是權充桌子用的。
安琪無奈地又走回屋內,重新在廚房桌上忙著揉面,由於身後的爐火,加上窗戶直瀉而人的陽光,使得她燥熱不堪。此外,父親的遲遲不歸也使她焦心如焚,倍覺煩躁。她父親是昨天前往墨比城出售最後收成的一批玉米,如果沒有任何耽延,昨天下午便應該回來的。但是正如安琪所害怕的,父親再度徹夜未歸,而使她第四次自己一個人膽戰心驚地守著小木屋度過了一夜。她覺得這也是戰爭帶來的禍害,因為這四次都是在戰後才發生的。
安琪深深歎口氣,並往窗外望去。今天早上本應該犁田,以準備播種豌豆和扁豆的,如果不是父親把家裡唯一一頭驢子趕去拖運穀物的話,今早她便準備自己動工的。想到這裡,她不禁又氣又急起來。那個老傢伙,他到底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今早天還未亮時她便已經起床了,因為那是夏日中唯一清爽的時刻,她習慣利用來清掃房間。她的家雖然並無可觀之處,但是卻沒有人敢批評它不夠清潔!
安琪抹去額上的汗珠,企圖止住內心的憂慮,可是無論她怎麼試,莫名的悒鬱仍然縈繞不去。父親前三次徹夜未歸,是因為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她希望這一次也只是酒醉而已,而不是和人打架。
安琪可以照顧她自己,她倒不是擔心這一點。其實,即使父親在家的時候,也經常喝得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反而累得安琪要去照顧他!安琪恨透了這種情形,但是她就是無法勸動她父親戒酒。謝威廉是個無可救藥的酒鬼!這是方圓十哩人盡皆知的事!
為了必要,安琪已經學會如何操槍打獵了。否則,等她父親清醒過來的話,她早已餓死了。如今,她一槍便可擊中飛躍間的野兔。
不錯,她的確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但是每當父親出去的時候,她仍然無法拂去心頭忐忑不安的感覺。
不久後,一陣馬車駛近的聲音使她精神一振。她不再焦急,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憤怒。這一次她準備好好說父親一頓了。
不過,當她往外望去時,發覺繞過西洋杉直往木屋急馳而來的,並不是他們的老騙子,而是兩匹灰色的牝馬,而且高坐在馬後的人並不是別人,正是她最不願見到的艾比爾。
***
艾比爾眼見目的地在望,不禁放慢了車速。他是以最高速度一路奔到謝家來的;他之所以如此倉卒,是因為他沒有料到機會來得如此意外。他只希望他的趕路能換得更多溫存的時間,以一償宿願,解除他愈來愈難按捺的慾望。
其實,當他今天早上一如往常地打開他父親的雜貨店時,他還覺得日子過得太單調無聊呢!阿拉巴馬州和其他南方各州不同,尚未受到戰火波及。因此許多人對於戰爭的感覺還很模糊,彷彿不關他們的事。
比爾輕哼了一聲。他覺得北方佬都是懦夫,這是任何有智之士都知道的!南方聯邦贏得戰爭只是遲早的事。他相信事情很快便會恢復正常,而他父親也很快便可以償清債務,再度寬裕起來的。
由於受到戰爭的影響,大夥兒的日子都不好過。他父親的店裡,貨物嚴重滯銷。不過,他相信這種情形不會持續太久了。這家店總有一天會交到他手裡,他當然不希望賠錢,不過目前,他對於採買進貨的事情並沒有興趣;事實上他對什麼事都沒有什麼興趣,只除了一件事——女人!
對於他的這項嗜好,他父親山姆並無所知,因為山姆閒暇時都忙著玩撲克、擲骰子。山姆在戰前手氣不錯,可惜戰後卻倒楣了起來。他每次都對比爾講,「只要贏了這一把,我們就可以不欠債了!」可惜到頭來不只是輸了那一把,債務也愈欠愈多。
比爾望著愈駛愈近的謝家木屋,不禁拋開了他父親的問題,回憶起他今早得知安琪獨自在家的情景來。他是從藍水晶和泰康荻那兩隻母狗身上獲知這項消息的。
藍水晶現年十九歲,是陰影農莊的大小姐。人長得美麗之至,大大的藍眼睛、發亮的金頭髮,是墨比鎮上炙手可熱的大美人,不過比爾總覺得她長得太瘦了一點,並不適合他的胃口。
至於泰康荻則略長於水晶,生著一頭烏黑的頭髮與淺藍的眼睛,容貌柔和、態度端莊。
比爾對她並不熟悉,因為她是來自英國的嬌客。比爾只知道她是墨比城首富梅傑可最要好朋友的女兒。
比爾對於這兩位貴客翩然降臨,本來是抱著自慚形穢的心理的。他當時刻意使用自己最世故的聲調、最迷人的微笑上前迎接,沒有料到卻碰了一鼻子灰,使他至今回想起來依舊餘怒未消。
「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水晶一進門便故意不理會比爾,而向康荻埋怨道。
「這一家沒有什麼不好嘛!」康荻害羞地解釋著,神情則有些尷尬。
「你真是的,康荻!你爸爸不是和我爸爸一樣有錢嗎?梅先生要我陪你買點東西時,我真沒想到你會到這種地方來!」
當比爾聽到水晶那番勢利的評語時,真恨不得把她扔到街心去。只是他知道,他不但不能隨心所欲,甚至多瞪水晶一眼,他父親都會用馬鞭狠狠抽他一頓。因為藍水晶和梅家關係太親密了,而梅傑可本人不但財旺勢大——更是山姆最大的債權人!
比爾真恨上天沒有把他生得像梅傑可那般殷富!他真嫉妒梅家人,這份妒意早在十五年前梅家初抵墨比城便深植他心底了。他永遠記得梅家夫妻帶著兩個男孩走下一艘大船的景象,他們是那艘大船上僅有的乘客。他們衣著之光鮮,岸上馬車之豪華,以及一箱、一箱似乎永速運載不完的貨物,無一不在比爾幼小的心靈上深嵌著不平與嫉妒的痕跡。
其實,梅傑可也有令人無可厚非的地方。因為他雖然才來南方短短十五個年頭,他卻成為道地的南方士紳了。當南北戰爭爆發時,他不但沒有離開南方,反而仗義輸財,連他的小兒子查理也參加南軍作戰,只剩大兒子瑞德照料家族經濟。
說到瑞德,那真是比爾最最羨慕與嫉妒的人了。他不但人長得高大英俊,而且錢多得用不完,高興時甚至可以旅遊世界,愛住那裡便住那裡。比爾經常幻想,如果他是梅瑞德,那該有多好!當然,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不過,他的嫉妒卻是與日俱增、無法消逝的。
比爾是在水晶和康荻往門外走去時,從她們口中得到令他精神大振的消息。
「哼!這地方!這地方,連謝家那種最下流的人也不會來的。」水晶嗤之以鼻地說。
「你是指剛剛躺在巷子裡的那個可憐人嗎?」
「不錯!那個醉鬼就是謝威廉。你知道他們就住在離金橡園一哩外的地方嗎?」水晶輕視地問道,「我真不知道梅傑可為什麼會僱用他這種人替他種田。」
「我覺得他滿可憐的!」康荻鼓起勇氣評論道。
「老天啊!康荻!你怎麼什麼人都同情?我們快走吧!不然被別人看到我們在這裡就糟糕了!」
當她們匆匆離去時,比爾雖然暗自罵她們是母狗,但對她們無意間透露的消息興奮不已!他對於那個野性很強、脾氣火爆的謝安琪可謂饞涎已久。雖然她現在才不過十四歲,但是最近身材的變化實在惹人遐思,他覺得安琪算是他所見過最漂亮的白種賤貨。
當幾個月前,安琪踏人他店裡時,他幾乎不認得她就是原本瘦巴巴、貌不驚人的小鬼頭。現在的安琪變得漂亮極了,尤其那一雙蓋在又長又密的眼睫毛後面的紫色雙眸,更有著扣人心弦、令人怦然心動的能力。他從來沒見過那種顏色的眼眸,一見之餘,像被催眠了似的。
自從那天以後,比爾經常溜到謝家農場,並躲在成排高大的西洋杉後面,偷窺安琪的一舉一動。他偶爾會見到安琪和她父親在田間忙著,安琪身穿男用緊身長褲,上身穿著棉衫,捲著袖子,使他幾乎無法將視線移開。
如今,他終於有機會趁威廉那老頭醉倒在城裡的時候,私自造訪了。當他想到安琪那俏模樣時,只覺兩股隱隱發痛。他這回一定非佔有安琪不可!他幾乎已經可以感覺到安琪在他身體下蠕動的感覺了。他不懷疑他會是第一個佔有安琪的人,光就這一點而言,已經不枉他枯候多時了。上帝!他幾乎已經等不及了。不自覺地他又加快了馬速,在謝家門口停了下來,並猴急地跳下了馬車。
「你走得夠近了,艾比爾!」
比爾不自覺地笑了,看樣子安琪並不準備乖乖馴服。這樣最好,可以增加刺激性與趣味性。「嘿!你怎麼可以這樣歡迎客人?安琪。」他義憤填膺地抗議道。他的眼睛由安琪手中的來福槍移至她緊身長褲所包裹的纖細臀部,又移至她粗布上衣所勾勒的胸部——很顯然的,她裡面什麼都沒有穿!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比爾。」
比爾將視線移至安琪沽著麵粉,卻不失美貌的容顏上,並直直望進她那雙絕美的眼眸中。當他看到她兩眼中的神情時,他悄然一震!安琪是不是在取笑他?是不是看不起他?
「我是來拜訪你的。」他緊張地抓抓頭髮,「這有什麼不對?」
「你什麼時候敢來拜訪過?我還以為你只會躲在樹後面,嚇得不敢見人呢!」安琪毫不客氣地回答。
「哦!你知道啊!」比爾流利地說著,掩不住臉上一陣紅。
「哼,我知道,我已經看到你好幾次了。」安琪淡淡說著:「你鬼頭鬼腦地到底偷看什麼?」
「你難道不知道嗎?」
安琪兩眼圓睜,眼眸一變而為藍紫色,裡面的幽默也一掃而空,「你滾!比爾。快滾!」
「你這人真不友善啊!安琪。」比爾緊張地望著直對他的槍管。
「對於你這種人我不需要友善!」
〔我只是來看看你,坐下來,聊聊天什麼的。你把槍放下來好不好?我們」
「你剛剛已經承認你的來意了,用不著騙我!」安琪冷冷回答,「我的槍是不會放下來的,所以我勸你最好帶著你瘦巴巴的屁股趕緊回城裡去!」
「你是個嘴巴不乾不淨的小母狗,對嗎?」比爾譏諷道。
安琪燦然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謝謝你,艾比爾。這可是我所聽到最好的讚美哩!」
比爾決定改變戰略,「好吧!你既然知道我為什麼來,那你為什麼不同意?我不是隨便玩玩就算了,我會照顧你的。我準備把你好好安置在城裡一座房子裡,這樣,你也可以離開這個小農場,舒舒服服地過日子了。」
「對於你的好意,我又應該如何回報呢?」安琪故意反問道。
「你應該知道這個答案。」
「是的,我知道。」安琪不再兜圈子了,「我的答案是不要。」
「你幹嘛守得那麼緊?你想保留給誰?」比爾臉上的雀斑躍躍欲出,反映著他的憤怒與困惑。
「反正不是給你這種人就是了,這一點你可以確定!」
「你充其量不過再嫁個髒兮兮的農夫,像你現在這樣再過一輩子。難道這是你想要的嗎?」
「那樣有什麼不好?」安琪抗議道。
「你撒謊!」比爾嗤之以鼻,並且開始朝安琪走去。
「你給我站住!比爾。」安琪尖聲命令著,並怒視著比爾,「我老實跟你講,你把我逼急了,我真的會開槍的。我已經受夠了你們這些自以為了不起的男孩了!你們把我攪成什麼了?問也不問就想霸王硬上弓?我告訴你,我受夠了!我雖然沒有力氣,但是我手上的槍卻是毫不客氣的,足夠把你的鬼頭轟掉!所以你聰明的話,最好趕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比爾不得不往後退去,因為安琪怒氣沖沖的警告顯然不是開玩笑的。他一面大失所望地爬回馬車,一面惡狠狠地瞪著安琪,「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弄到手的,安琪。你給我記住!」
他的嘴緊緊扳成一直線,「我已經是大男人了,不是你口中的小男孩了。」
安琪放聲大笑,「我還沒有用槍打過大男人呢!不過,任何事總會有第一次的。你別給我回來,比爾,否則我第一個就打你!」
「我會回來的!」比爾許諾道,「而且我會是第一個——不過不是你所謂的第一個。我會得到你的,謝安琪,我向你發誓!」他激動地將馬車駕走,把滿腔怒氣發洩在他父親的兩匹灰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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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用力將門掩上,拴上門閂,並虛弱地往上一靠。她心跳不已、怒氣填膺,正如她每一次碰到像比爾那種流氓一樣!他們究竟把自己當成什麼了?妓女嗎?
她不耐煩地歎口氣,直起身來。其實,她知道這種情形也應該怪她自己,因為她一向對男孩絲毫不假以顏色,誰膽敢捉弄她,她就拿鞭子抽誰。結果那些男孩反而把她的抗拒看成是一種挑戰,以征服她為榮耀。現在她開始有所隱憂了,因為以往經常是她手下敗將的男孩子,現在都長成身強力壯的大男生。
由於安琪沒有母親,因此她從不知道應該如何和其他女孩子相處。她原本是混在男孩堆裡長大的,一直到那些男孩變得難以相處,她才開始去找別的女孩子。她知道再過不久,她連女朋友都會一個不剩了。因為與她同年齡的女孩子將不屑與她為伍;而黑人女孩子也因為她是白人而躲得遠遠的。自始至終,她唯一忠誠不變的朋友只有漢娜,好心腸的漢娜。
一聲敲門聲使得安琪驚跳起來,又握緊了來福槍。比爾難道又潛回來了嗎?
「是我,孩子。那男孩早就走了!」
安琪聽出是漢娜的聲音,馬上迫不及待地打開大門,衝出門廊,「那個死豬養的,居然敢……」
「我知道,小姐,我知道。」漢娜安撫著安琪,似乎被她的怒氣給嚇住了,「我剛剛看到他往這裡來,所以我一直躲在樹後,怕你萬一需要我幫忙!」漢娜解釋著,並喃喃自語,「哦,上帝啊!主人知道的話一定會氣死的!」
「什麼?」
「沒什麼,小姐,沒什麼。」漢娜迅速否認著,並攪住安琪,和她一起坐在台階上,「我是說你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安琪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因為漢娜的主人梅傑可和自己的遭遇又有什麼關係呢,安琪是五年前認識漢娜的。漢娜有一天從金橡園和謝家農場間的杉木林間冒了出來,說是述路了,而且熱得喊暈。安琪當時堅請漢娜在家裡休息了好一陣子,隨後才指點她返回金橡園。
安琪後來百思不解,為何金橡園的老僕人會在這附近迷路?她只要沿著墨比河往城裡方向走,便可以望見離河岸不遠的金橡園了;再不然,她沿著河岸一直往前走,也可以走到金橡園大廈前的一長排巨大的橡木林蔭大道。
出乎安琪意料之外的,漢娜一個星期後帶著一袋麵粉和一籃雞蛋來看望她,說是回報她的救命之恩。當時安琪極力推拒,但是漢娜就是不依,而她父親也笑著接納了。
自從那次以後,漢娜每隔一個月總會來看她一次,而且從來沒有空手來過。先是帶食物來,而隨著戰火燃起,她更帶些針線、食鹽、火柴、及衣料來,這些都是窮人們所買不起或買不到的。
漢娜向地宣稱這些東西都是從梅家偷來的,而且梅家絕對不少這些東西。安琪每次要她發誓絕對不要再偷東西了,但是漢娜每個月依然照樣背誓,照樣帶東西來。
漢娜對漢娜具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雖然她們膚色不同,年齡又相差三倍之多,但是她們一胖一瘦的,一聚在一起便無話不談。
安琪的母親凱莉在她一歲時便離家出走了。她母親原本想帶著地一起走的,但是她父親半路將她們母女攔截住,並將漢娜帶了回來。或許她父親想藉此逼迫她母親回來,但是她母親卻就此一去不返,而且音信杳然。
安琪有時不免幻想,如果當年她父親沒有發現她們母女,那麼她現在又是何種情況呢?
她也經常好奇,她母親究竟身處何方?有沒有想念她?由於她自幼由她父親一手拉拔長大,所以她許多毫不女性化的習性也是因而養成的。
由於她和漢娜的接近,她將許多小兒女的悄悄話都講給漢娜聽了,包括她對梅瑞德的愛意在內。不過,自從漢娜去年無意間透露了一件有關瑞德的重大機密後,她便抹煞了她對瑞德的好感了。
「那個男孩,他是不是唯一糾纏你的?」漢娜的問話將安琪拉回到現實世界。
「比爾是唯一敢到這裡來的,不過他不是唯一欺侮我的。」安琪忿忿地說道。
漢娜兩眼圓睜:「你是什麼意思?孩子?」
安琪原本對這種事有些難以啟口,不過經過今天的震驚以後,她再也顧不得了,「我一個人對付他們那群色鬼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了!」
「我的上帝!安琪小姐!」漢娜驚呼著,「你怎麼不早一點告訴我這件事呢?」
「其實,那也只有在我進城時才會發生的,而且我自己可以對付。不過,我以後再也不要跟他們打了,我要用這個!」安琪驕傲地舉起她父親的來福槍。
「有那些男孩糾纏你?」
「就是那些從小和我在一起的男孩啊!」
「他們叫什麼名宇?」漢娜追問道。
安琪沉吟了片刻,「有何裘得、桑山米。」她又加了一句,「還有魏家兄弟和戴勃伯。他們比較差勁,我有時候會用馬鞭抽他們。」
漢娜搖搖頭,「那麼那個剛剛來糾纏你的,叫什麼名宇?」
「艾比爾。不過,你問我這些幹什麼?」安琪反問道。她的氣已經快消了。
「我只是奇怪而已!」漢娜輕描淡寫地道,「你爸爸呢?他怎麼不在?」
「他昨天進城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你是說,他留你一個人在家嗎?」
「是的,不過……」
「我的上帝!」漢娜大嚷著,並站起身來,「我必須走了!」
「等一等,漢娜!你有沒有火柴?」安琪在她身後嚷道。
「有啊!我一起放在門廊上那個籃子裡了!」漢娜一面回答,一面匆匆趕回金橡園去了。
安琪搖搖頭,不知道漢娜究竟怎麼了?她對於比爾的事似乎比自己還要沮喪似的。
***
艾比爾一路用馬鞭抽著灰馬,一路將他的怒氣發洩在可憐的馬匹身上。他永遠不會原諒安琪,因為安琪讓他出盡了洋相。他不記得自己可曾如此震怒過?唯一可比擬的一次,大概就是去年他父親把他鎖在房間裡,不讓他參軍的那一次了。他那時十七歲,正血氣方剛,天天想上戰場去當英雄,幸而他父親的理智挽救了他的衝動,使他體會到當英雄不一定要上戰場。
不過,這一次比上一次更糟糕,因為安琪使他意識到他只是個懦夫而已!如果安琪敢把這件事宣揚出去,他發誓非把安琪宰掉不可!他今天實在不應該在槍口下屈服的,他應該把槍奪過來,痛揍安琪一頓,然後把她按在地上,一逞他的私慾。
在羞辱與挫折的心情下,他的馬車幾乎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馬車。他大聲詛咒著,不過當他看到對方馬車內端坐著藍水晶與泰康荻時,他又紅著臉,想到了早上在店裡的一幕。
也許現在安琪也像水晶一樣在取笑他呢!不過,安琪不會笑太久的。他發誓不得到安琪,誓不罷休。她永遠也別想再把自己當傻瓜了。
***
漢娜邊走邊跑地回到了金橡園,而且一反平日走後門的習慣,直接衝進大門,往主人書房走去。她知道主人聽到她的報告,一定會氣沖牛斗,把屋頂也掀掉的。
漢娜可以聽到泰康荻和藍水晶在客廳裡談笑的聲音。康荻和她父親已經在金橡園待了兩個星期,可能很快便會返回英國去了。至於水晶,這幾年一直是金橡園的常客;她哥哥羅伯則更把金橡園當成自己的家,戰爭初起時,羅伯曾和梅家幼子查理一起加入了佈雷格將軍陣容,負責戍守半島和墨比之間的海岸線。如今羅伯留下來防衛墨比城,而查理則跟著佈雷格將軍調到田納西陸軍部隊去了。漢娜想到了那些可憐的將士,不禁喃喃祈求上帝保佑他們。
漢娜輕輕叩了幾下書房的門。當梅傑可應了一聲,招呼她進去時,她發覺她的主人正在埋頭查核帳簿,無暇他顧。
她知道傑可一定會大發雷霆的,她只希望她的消息不至於影響主人的心臟。傑可數年前曾經發作過一次輕微的心臟病,醫生一再囑咐他凡事必須慢慢來。如今,傑可已經將他大部分事業交給他所信任的屬下去處理了。
漢娜心想,如果傑可發生什麼意外的話,那麼她也不想活了。她永遠記得傑可購買金橡園及所有奴隸前,那種無時不處在恐懼之中的非人生活。他們害怕鞭撻,更害怕那一天他們的家人會像賣豬一樣被賣出去!
而今,他們雖然名義上是奴隸,但是已經和一般自由人沒有什麼差異了,這都是傑可一人的功勞。漢娜發誓,為了傑可,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傑可給了她新的生命、新的自信,更重要的,是為她找到併購回十八年前被賣到外地的第一個孩子。
漢娜很瞭解傑可的心意,如果不是礙於南方對於奴隸制度的保守觀念,傑可早就會把他手中的奴隸釋放掉了。而如今,傑可雖然不願公然唱反調,但是他事實上卻是支持北方的。
當然,傑可並不知道漢娜知道這些。這件事只有她和她的家人知道,因為她的丈夫路克是傑可的貼身僕役,他也是偶然間從傑可的夢話中得知他心底的秘密。他們家人知道事關重大,因此從來不敢聲張。只有一次她不小心說溜嘴,讓安琪知道了這件事。不過,安琪是好女孩,她應該知道事情宣揚出去會造成多大的悲劇,憑她的仁慈,她應該也幫傑可守密的。
傑可仍然沒有抬起頭來。漢娜心疼地望著她所敬愛的主人,耐心地等在一旁。傑可是個長相英俊的中年人,今年雖然已四十八,但是除了兩鬢略白外,一頭黑髮仍然十分吸引人。
不過,他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一雙凜然生威的金色加棕色的眼眸。漢娜經常覺得,如果魔鬼能夠現身的話,一定也生就他這麼一雙令人畏懼的眼睛。她雖然對於傑可百般敬愛,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傑可發起脾氣來實在很可怕。尤其他在震怒時,一雙眼睛變得像金黃色的火焰似的,所經之處,幾成焦土。
在傑可的兩個孩子當中,只有瑞德長得和他一模一樣。查理雖然也跟他爸爸和哥哥一樣高大,大約六尺差一點點的樣子,不過他的長相和性情則比較像他逝去的母親。至少,在冒險精神方面,遠不如瑞德!
傑可終於看到一個段落,抬起頭來,「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她在家吧?」他微微皺起眉頭。
漢娜最喜歡聽傑可說話了,他字正腔圓,一開口便顯示出不凡的教養。多年前她也曾想學過,只可惜她的家人笑得人仰馬翻,使她不得不放棄了那項嘗試。「是的,先生,她在家。」
「嗯。她還好吧!她有沒有又要你發誓不准從我這裡偷東西了?」傑可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她還沒有機會講,我就先離開了。」漢娜一面報告,一面緊張地絞扭著自己的雙手。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漢娜?」傑可質問著,一雙眼睛也微瞇了起來,「快講吧!」
「我們是不是到馬廄那裡講比較好,主人?因為我怕你聽了以後會提高嗓門,嚇到樓下那兩位小姐。」
「快講啊!」傑可確實提高了聲調。
漢娜深深吸一口氣,並微微顫抖了一下,因為她已經瞥見那一雙金色的眸子中飛躍出火花了。「安琪小姐今天早上差點被人強暴了。」她脫口而出,並評待著暴風雨的來臨。
「什麼?」傑可果真跳了起來,「這怎麼可能呢?她爸爸呢?」
「他不在家。」
「那…安琪受傷沒有?」
「哦,沒有,先生。她用來福槍把那個年輕小伙子嚇跑了。不過那小伙子還沒有死心,還威脅說他要再去。不過安琪小姐也沒有害怕,她只是氣得發瘋。」
「奇怪,什麼男孩會去欺負這孩子呢?」傑可厭煩地往椅子上一坐,「我真搞不懂!」
「我不是一直告訴你,她已經長大了嘛!」漢娜不以為然地譴責道。
「再怎麼大,她也只有十四歲,還是個小孩子啊!」
漢娜很想提醒他,許多像安琪這麼大的「小孩」都已經結婚生子了。「你自從和她爸爸大吵一頓以後,已經太久沒見到她了。安琪小姐現在變得很漂亮了!」
傑可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那個男孩叫什麼名宇?我的老天,我要一把掐死他!」
「艾比爾。」
「嘎?是艾山姆的兒子嗎?」傑可大吃一驚。
「是的,先生。」
「還有沒有其他男孩也在動安琪的歪腦筋?」傑可又不放心地追問道。
「還有,先生。不過最令我擔心的還不是這些;我最擔心的是安琪小姐,她今晚一個人在家過夜,沒有人照顧她。」
「怎麼會呢?」
漢娜垂下眼,壓低嗓門,「她爸爸昨天進城去了,沒有回家,把安琪小姐一個人留在家裡。而且,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那個雜種!」傑可氣得跳起身,把身後的椅子都抓翻了,「叫齊克馬上騎馬到城裡去一趟,把艾山姆和謝威廉一起給我找來。叫他快、快、快,聽到沒有?」
「是的,先生。」漢娜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好,快去!辦完事以後,你再來把其他的情形告訴我。」
謝威廉在將近日落時分,才怒氣沖沖地衝進傑可的書房。他衣服又皺又髒,寬大的工作褲上釘著幾塊補丁,中分的紅髮上還抹著氣味欠佳的發油,使人望而卻步。他眼中滿佈血絲,一手則拿著破舊的帽子指著傑可,說一句、指一下。
「你是什麼意思?派你的黑奴來找我?」他嚷道,「我五年前就已經警告過你了,我……」
「你閉嘴,姓謝的,坐下來!」傑可咆哮道,「五年前你威脅我,不准過問安琪的事,否則你就要把我和凱莉的事告訴我兒子。我那時候太笨了,居然聽你要脅,不過至少那時候安琪沒有危險,我也沒話說。」
「什麼危險?」
傑可猛然站起身,滿臉怒氣,「你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裡,自己到外面喝得爛醉,你以為這樣不會出事嗎?我應該去法院告你的,而不是派齊克去找你!」
威廉的臉色變得蒼白,「出了什麼事了?」
「沒有事至少這次算你幸運。不過,安琪那孩子卻差點被艾比爾那混蛋給強暴了,你知道嗎?我的老天,強暴!我已經忍無可忍了,姓謝的。以前,是你威脅我;現在,換我來警告你了。如果你再讓那孩子一個人在家,我擔保你後半輩子都會關在聯邦監獄裡休想出來!你不要以為我做不到!」
「嘿,你這人……」
傑可眉毛一揚,威廉便自動閉上了嘴巴,「你難道敢說我錯了,你從來沒有把安琪一個人扔在家裡嗎?」
威廉略感不安地望著他的腳,「嗯,我是有一點疏忽,不過安琪會照顧自己的。」
「我的天,她才十四歲,根本不應該讓她自己照顧自己的,我覺得你根本沒有資格撫養她。不是我故意找麻煩,你自己心裡也有數!」
「你不能把她帶走。我需要她,不能沒有她!自從她媽媽離開以後,她就是我唯一的骨肉了!」威廉改用可憐兮兮的語調乞求道。
「我仍然建議她應該上學。學校對她來講是最好的地方,學費由我支出。」傑可明知無望,卻仍然建議道。
「我們不接受施捨,姓梅的,我已經一再告訴過你了。她並不需要上學;上學以後,她反而會變得不滿現狀。」威廉頑固地不肯讓步。
「你真是笨蛋,姓謝的。」傑可憤怒地叫囂道,「又笨又頑固。」
「也許吧!不過,安琪是跟定我了。如果你想要把她搶走的話,我包準鬧得你天翻地覆!」
傑可歎口氣,「你聽到我的警告了,姓謝的。如果安琪有個三長兩短,我會剝你的皮!」
傑可正望著威廉頓足而去,漢娜又宣佈艾山姆到了。他消沉一時的怒氣再度上揚起來。
榮耀的天使
GloriousAngle
但因為我一直認定愛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本質
所以我渴望與你天長地久
ANDSINCEIHAVEALWAYSTH0UGHTTHAT
LOVEISTHEM0STIMPORTANTPARTOFMYLIFE
IWANTOURLOVETOLA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