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逍遙日子沒幾天,暫時替他打理事業的丹禾來到沁竹堂。
「二哥,你說,這該怎麼辦才好?」說完宣玉璇蓄意刁難的惡行後,她神色凝重的將幾本帳本交到他手中。
尹少竹坐在錦榻上,看著帳本,垂睫尋思。
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前,為了抵制宣玉璇,他拜託了宋元熙替他傳話給康成公主,希望藉此讓宣玉璇不再有小動作,沒想到他非但沒收斂,反倒更囂張了。
「你可確定大人拿來的那包茶葉,真是初露?」他沉吟著。
「確實是初露沒錯,八兩重,以八寶陶裝著。」
「是嗎?」尹少竹不由得想起,原本要交給宣玉璇的茶葉,被朱宓不知道送給誰了,更不解又是怎麼落到宣玉璇的手中。
「大人說,是一家茶肆的掌櫃交給他的。」丹禾壓低聲音說。「他如何拿到手已經不重要了,眼前的問題是,為了追查御貢的初露為何會在市面上流通,他命咱們的茶園先停工,而且船宮那裡也被勒令歇業,然而眼下春稻和各式中藥正準備運上北方,船宮一旦停擺,漕運也動不了,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尹府旗下的茶園有數百畝,一旦停工,影響的是許多茶農的生計,再者船宮也養了上百個工人,只因為一起翻船意外,便一口咬定造船的木頭有問題要人歇業,實在令人不服,卻又無可奈何。
「我會先到船宮一趟。」他決定先解決船宮的問題,將傷害降到最低。「好歹船宮是和市舶司共同經營的,我就不信市舶司裡的幾個大人嚥得下這口氣,至於茶葉的事,我有法子。」
尹少竹哼笑著。
是茶肆的人交給宣玉璇的?說到茶肆,而且還刻意將茶葉交給宣玉璇,擺明是針對尹府而來,他很自然聯想到詹家。
雖說不知道詹家是怎麼得到那份初露,但前些日子,因詹天啟傷了朱宓,他特地上詹家走了一趟,小小警告一下,說不定正是如此,詹家人懷恨在心,挑在這當頭賞他一記回馬槍。
「二哥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丹禾微微勾笑,「船宮的事就交給二哥,至於茶葉的事,二哥的心裡既然有底,就告訴我吧,由我去辦。」
「不成,宣玉璇是個登徒子,你別去。」他想也沒想地否決。「等我從鎮江回來,再處理就好。」
丹禾容貌眉目如畫,面貌姣好,如此美人去到宣玉璇面前,分明是把一塊上等肉片丟給一隻窮酸野狗,他無法放心。
「那好吧,二哥這麼說,就這麼著,其他的事交給我。」
「對對對,全部都交給你,不用還給我了。」尹少竹笑道。
不知道打從幾年前,他就渴望丹禾能到他身邊幫他,可求也求了,拜託也拜託了,她怎麼也不肯點頭,這一回由娘出面,他終於嘗到幾天快活日子,不想太早回去那不像人的生活。
丹禾笑瞇眼,唇角勾抹著壞心眼的笑。「二哥,我只幫到這個月底,下個月,我要和於棠到淮陽一趟。」
「去淮陽做什麼?」
「到時候,於棠的酒廠也有勞二哥多多走動。」
「……你有沒有良心?」他瞪大眼,「你現在打理我的工作,就應該知道我有多忙,居然還要我連於棠的事業也幫忙打理……你這樣對待我,不怕天譴?」
「二哥,你還有宓兒。」
「……你要我指望她?你是希望尹府祖產敗在她手中是不是?」尹少竹氣急敗壞的吼著。「要不是她送錢,送到兩手空空,今天會惹出這麼多麻煩?而且,你瞧瞧,她說要去泡一壺茶,都什麼時候了,還沒看見她的人影!」
他開始擔心廚房是不是又被她給燒了。
「嗚嗚,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二爺說天塌下來,有你頂著的,可卻背著我向丹禾抱怨……」端著茶壺而來的朱宓,聽到他的「怨言」,扁起嘴。
「我……」尹少竹抹了抹臉,覺得自己的運氣背到極點。
「二爺說要保護我的。」她咬著唇,淚水已經在眸底待命。
「是是是,老子說過的話,不會忘!」他以自嘲的口吻掩飾羞窘。「倒是你,說要去泡壺茶,怎會泡了這麼久?」
該死,他和她的事,他誰都沒提,可如今她說得那麼曖昧,丹禾肯定聽出端倪。
他不著痕跡地偷覷一眼,果真瞧她笑得壞心眼,他不禁臉上微窘。
「喔,因為丹禾說,泡茶需要一點時間嘛。」朱宓沒心眼地說著,趕緊將托盤擱下,倒了兩杯茶,遞給尹少竹和丹禾。「喝喝看。」
丹禾看了眼黃澄澄的茶水,不禁微揚柳眉,思忖著家裡哪一款茶葉泡出來會是這樣的顏色。
「宓兒,你從哪裡拿的茶葉?」
「儲藏庫裡找來的。」她笑瞇眼,看著兩人同時一頓。「這一次,我有用慢火慢慢煮,足足煮了兩刻鐘,茶葉的味道肯定都被我給逼出來,方纔我聞,覺得很清香呢。」
聽完,丹禾把茶杯緩緩擱在桌面,看著他。「二哥,就算你連好好教宓兒泡壺茶的時間都沒有,至少也該教她品茗,她才會知道怎樣的香氣,才叫做清香。」
尹少竹無言以對。
「我煮的方法不對嗎?」朱宓詫道。
「我是說過泡茶需要時間,但意思不是要你把茶葉丟進去煮,而是得靠手感和香氣去決定泡的時間,再者,會擱進儲藏庫的茶葉,全都是祠堂每日奉茶用的。」
丹禾好心地為她解惑。
朱宓聽完,可憐兮兮地垂下臉。嗚嗚,她害二爺丟臉了。
「二哥,你決定好什麼時候起程到鎮江?」丹禾問著。
「明日。」
「二爺,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你給我在沁竹堂裡待著。」
「為什麼?你的病才剛好,要是你夜裡又發熱怎麼辦?我陪你一道睡,隨時可以幫你注意啊。」
朱宓話一出口,尹少竹臉色頓時紅得發紫,就連丹禾都錯愕的微啟著唇。
「……不是那樣,你給我閉嘴。」他大手半遮著臉,不敢迎向丹禾不認同的目光。「我跟她不是那樣,你別這樣看我。」
「什麼意思?難道我夜裡不能和二爺一道睡嗎?」朱宓不解的問著。
「你給我閉嘴!」別再說了,他的一世英名全毀了,為何她就不能有一點點的矜持?為何她就不能聰明的分辨能說不能說?真的非得要他一個口令她一個動作?
「二哥,這件事,我會跟娘說的,你自己去向娘解釋。」丹禾不快地站起身。
「至於你要去鎮江,我勸你還是將宓兒帶在身邊,以免我人不在府裡,她一把火就燒了尹府。」
「……」尹少竹無語問蒼天。
走到門邊,她又回頭,臉色冷厲地道:「我一直以為二哥是正直的君子,想不到二哥也會占姑娘家的便宜,而且還沒打算要負責。」
「我……」他想解釋,可是丹禾腳程奇快,不給他機會。
他不是不負責,他是……害羞,所以才要朱宓閉嘴……
「二爺,我要去,讓我跟嘛……」她軟聲哀求著。
尹少竹瞪著她,一口飲盡茶水,又猛地吐出。「這是什麼鬼東西!」
***
一大早,馬車從尹府駛出,一路朝城東出城,沿著官道疾馳,預計在晚上抵達鎮江。
然而,就在進入比較僻靜的野道時,不尋常的氛圍讓駕馬的破軍驚覺不對勁,不禁沉聲道:「二爺,似乎有狀況。」
坐在馬車內的尹少竹擰起濃眉,看向坐在對面的人。
「二爺,怎麼了?」朱宓抬頭輕問。
尹少竹沒回答,尋思一會,下令,「破軍,轉往官道。」
他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什麼陰險手段沒見識過?正因為如此,他出門在外總是乘坐馬車,避開第一時間的暗算。
問題是,眼下馬車上還多了個朱宓,他不能不顧及她。
「二爺,恐怕來不及了。」
尹少竹聞言,隨即掀開車簾,便見前方已有人擋住去路,就連兩旁的草叢裡,都埋伏著人馬。
那幾個人,一律黑色勁裝,布巾覆面,手持長劍,舉步輕而無聲,顯見都是高手,教他暗叫不妙。
「朱宓,你會騎馬嗎?」他問著。
「欸?我不知道。」畢竟被他救回尹府之後,她從沒騎過馬,無從得知自己會不會騎馬。
「事到如今也沒其他選擇了,待會一下馬車,你騎著奔雷離開,它腳程快,又受過訓練,抓緊韁繩,它會帶你回尹府的。」說著,已經準備下馬車。
「你呢?」她急問。
「不用管我,儘管走就是。」
眼前的陣仗,只靠他和破軍,他實在沒有把握能夠殺出重圍,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先離開。
「怎麼可以?要走一起走。」
「聽話!」
「不聽!」
「你!」尹少竹氣得想掐死她,眼角餘光瞥見有人自草叢間躍出,他取出錦囊裡的銀兩充當暗器彈去,只見有人吃痛地蹲伏在地。「快走!」
他吼著,拖著她下馬車,再將她推上馬背,解開馬車。
「二爺!」
「走!」尹少竹往馬臀一拍,馬兒隨即往前衝。
朱宓緊抓著韁繩,雙腳踩不到馬蹬,不住地回頭,卻見尹少竹背上吃了一刀,鮮血迸現,她猛地扯住韁繩、讓馬兒停住。
她看著,腦袋一片空白。
眼前是刀光劍影,交錯著重疊的畫面,鼻間是血腥的氣味,熟悉的劍風掃到面前,她閃也沒閃,右臂一抬,撥開長劍同時,五指穿過來者的喉頭。
指尖遞來穿肉碎骨的觸感,教她怔愣。
好熟悉、好熟悉,怕這動作早已做過千百回,習慣到是只要她感覺到生命被威脅,就會反擊的一個反射動作。
「二爺!」
遠處傳來破軍的吼聲,她驀地回神,看著自己的手還穿過那人頸項,嚇得她連忙甩開,指上殘留的碎肉和鮮血,教她欲嘔,趕緊往身上抹了抹,抬眼望去,瞥見破軍護著受傷的尹少竹,節節敗退。
更有幾個正朝她攻來。
想也沒想的,她調轉馬頭,疾馳如星,馬蹄毫不客氣踩過幾人,在經過破軍身邊時,往下一探,輕而易舉地將尹少竹一把撈起擱在前頭,隨即縱馬而去。
她相信以破軍大哥的武功,沒了累贅,要自保絕對不成問題,而二爺已經無法等了。
策馬狂奔中,她一手揪著已經昏厥的尹少竹,水靈瞳眸直視遠方,思忖著可以安置他的安全之地。
出了野道之後,她隨即繞彎往南,選擇不回城。
因為,他出血的情況太嚴重,已經撐不了回城,再加上怕還有埋伏,所以她決定前往蓬萊村投靠故人。
當尹少竹張開雙眼時,眼前簡陋陌生的房舍,教他先是一愣,而後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他想要起身,然背上一陣難忍的劇痛傳來,他不由得再趴回地面。
痛楚教他想起自己身中一劍,但是然後呢?
忖著,他擔憂起破軍,又擔心朱宓是否平安逃離,而他又是怎會身在這簡陋房舍呢?
有人救了他?
待劇痛漸緩,他抬眼看著四周,發現這裡並不像房間,反倒比較像是柴房,放眼所見,皆是一捆一捆的木柴,就連地面都只鋪上干稻草。
「咿呀」一聲,老舊門板被推開,他不禁側眼看去,「朱宓!」
「二爺,你醒了!」聞聲,她端著藥碗衝過來跪坐在他身旁。「傷口還疼嗎?不過已經不要緊了,大夫說二爺的身子骨極壯,多敷幾次藥,很快就會痊癒。」
「你……我……」
「是我帶二爺來的,這裡是翠華山下的蓬萊村。」
「翠華山?」他掂算著路程。「這裡離我們遇刺的地方約莫有二十里路遠,你是怎麼帶我過來的?」
「騎馬呀。」她笑嘻嘻的答。「二爺,原來我會騎馬,而且還騎得很好呢。」
「破軍呢?」
「……不知道。」
「不知道?」
「二爺放心,破軍大哥武藝過人,他不會有事的。」
「怎麼可能?那幾個殺手身手矯健,儼然像是大內高手,就算是破軍也沒有辦法以一敵十。」他擔憂不已,掙扎著要起身,不過背上撕裂般的痛楚,令他心有餘而力不是。
朱宓趕忙將他再壓回地面,一使勁一壓迫之間,痛得他險些飆出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