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麼一直冷著臉?」坐在馬車上,忍著顛簸扯動背傷,他直睇著坐在對面的朱宓。「想跟我比冷?」
她偷覷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不用在我面前吞吞吐吐了。」他擺擺手,示意她快快開口。
「二爺不覺得我可怕嗎?」好一會,她啞聲道。昨晚,她已經向他承認,是她出手傷了破軍,他卻什麼也沒說,只要她早點歇息。
「哪裡可怕?」
「我會殺人。」
「殺該殺之人,一點都不可怕。」
「可是,我差點殺了破軍大哥。」
「不過是一點小傷,你別把他想得太弱,要不然他會哭。」
朱宓苦笑道:「二爺,我覺得我跟別的姑娘不一樣。」
「確實是有那麼一點不一樣。」說著,他微瞇起眸上下打量她。「身形嬌小了些、瘦了點,不過臉蛋漂亮些,脾氣也不大相同,很會撒嬌又聒噪,可是我就愛你這一點。」
她怔怔地看著他,不知該開心他首次的誇讚,還是惱他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二爺,我說的是我——」
「對了,你還能救我,扛著我走,我想光是這兩點,金陵城絕對沒有一個姑娘比得過你。」
朱宓聽到這兒,才猛然明白,原來二爺扯那麼多,只是想要她別煩擾不必要的過往。
「幸好,我還有能力可以保護二爺。」想到這一點,她似乎釋懷多了。
「可不是?要不是有你,我恐怕已經命喪黃泉。」尹少竹勾著懶懶的笑。「衝著這一點,我就非留下你不可。」
「真的嗎?」她顫聲問著。
她好怕二爺不要她,怕二爺會怕她……
「過來。」他伸出手。
淚眼汪汪,她激動地一把撲進他懷裡。「二爺,我最喜歡你了。」
這一把撞得激烈,讓尹少竹的背部撞上車板,痛得他齜牙咧嘴,額間冒出細碎冷汗。
「二爺,我會保護你,用我的命保護你,我絕不讓人有機會傷害你。」她在他懷裡蹭著,依戀他的體溫。
他吃痛地閉上眼,歎口氣。「好,記得你說的,千萬別忘。」
「嗯,我答應你。」
尹少竹抬首,目光深沉地看向車窗外。
馬車一進金陵城,沒先回尹府,反倒轉向到府衙。
「少竹?你不是去鎮江了?」一聽說他求見,知府大人宋元熙疾步到前廳,瞥見他臉色異常蒼白,不禁問:「怎麼了?你的氣色不太好。」
「出了點事。」尹少竹將事情經過道出。
宋元熙聽著,臉色由青再轉黑。「渾帳,竟然有人敢在應天府,在我眼皮下鬧事!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幫你追查到底。」
他和尹家大爺尹子蓮是老同窗,跟尹家的關係一向密切,就像是自己的家人,如今見家人遇刺,他怎能置身事外?
「不,我只是想向大人確定,公主是否已經到了金陵城?」這件事,在出發前往鎮江之前,來不及向他確認。
「早就到了,還是我親自去迎接的。」宋元熙不解地看著他,「怎麼了?你現在是想問我,既然公主以為他是為了花娘而跌入江裡,應該要好生整治他,為何反而縱容他刁難尹府?」
「不,這倒也不難猜測,畢竟宣玉璇是駙馬,康成公主由著他也是自然。」他喃著,想起公主身邊必有宮中錦衣衛隨行。
錦衣衛……照那幾個殺手的身手,要說是錦衣衛,倒也說得通,只是沒道理一點齟齬就要追殺他吧?
不過,以時間點上來看,又實在吻合。
「就如你所猜想的,公主確實是由著他胡作非為,更惱人的是,你那罐茶葉我查出來了,是有人拿去賣給福臨茶肆,福臨茶肆的詹大少才又交給宣玉璇,正因為那罐茶葉,現在尹府的茶園和茶莊全被勒令歇業,宣玉璇還派人搜了茶莊。」
宋元熙話一說,尹少竹不怎麼意外地揚起眉,然而他身後的朱宓卻臉色瞅變。
直到這一刻,她才驚覺她自以為是的善舉,竟給他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至於是誰讓那罐茶葉流到外頭的……我聽說了。」宋元熙很含蓄地說著,看著他身後的朱宓,不禁又是歎氣。
少竹身邊的朱宓,是出了名的散財奴,凡是交到她手上的錢財,通常轉眼就送給了人,她是良善,這點毋庸置疑,然而,有時太過善良,卻會惹來麻煩。
聞言,她的臉垂得更低了。
「我會找個時間去詹家走走。」尹少竹淡笑著。「不過眼前我想要拜託大人到行宮通報一聲,讓我可以見公主一面。」
「我可以試試,但不保證公主願意見你。」他想也沒想地道。
「麻煩你這麼多,改天好好答謝你。」
「不用,要謝也是丹禾來謝我,因為是她先拜託我的。」宋元熙笑得可樂了。「這一回我得好好想想,要她怎麼答謝我。」
他被丹禾戲耍過太多次,這一回一定要好好地回敬她。
「別太為難丹禾,小心惹火於棠。」尹少竹緩緩起身,朱宓趕緊上前一步攙著他。
破軍大哥因為有傷,所以在馬車等著,只能靠她撐著二爺了。
「既然這樣,不然這一次就算在你頭上,麻煩你的丫鬟朱宓好了。」宋元熙向前一步,攙住他另一頭,要送他出前廳。
他跟尹家淵源太深,尹府上下有什麼人,他瞭若指掌,加上他的個性愛逗人,瞧見漂亮的丫鬟就想鬧一鬧,倒也沒什麼邪念。
尹少竹聽著,看向一旁的梨木太師椅,道:「朱宓,我瞧那椅子挺礙眼的,你想該怎麼做?」
她先是不解地看著他,然後看著太師椅,想也沒想的單手抓起便往廳外一丟。
發出巨響,嚇得守在外頭的衙役全衝了進來。
「大人,我這丫鬟笨手笨腳的,說不準陪你吃頓飯就會拆了你的桌,為免不幸發生,還請大人三思。」尹少竹笑道。
宋元熙嘴張得大大的,雙眼險些暴突。
那張太師椅可是實心梨木,百斤重,可她卻抓得好容易,丟得好輕鬆……
受驚不小的知府大人趕忙道:「其實我隨便說說而已,你知道的,我向來不會強人所難,只是偶爾喜歡有人陪。」
他孤家寡人,吃飯的時候很寂寞的。
「那麼,請大人上醉月樓,我再安排凌煙伺候。」
「就這麼說定。」宋元熙這才笑逐顏開地把他送上馬車,回前廳,再見那張已經摔得稀巴爛的太師椅,不禁打了個寒顫,咕噥著,「又是一個妖孽。」
***
回到尹府,朱宓始終沉著臉,替尹少竹脫下外袍,伺候他上床之後,她便往外走。
「朱宓,你要去哪?」
她垂著臉回過身。「回房。」
「誰准你回房?在這裡待下。」尹少竹趴睡在床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乖乖地走到床邊躺下,她閉上雙眼,秀眉皺得快要打結。
「你這是怎麼著?要你睡在這裡,教你這麼痛苦?」他沒好氣地道。
「不是,我……嚇!二爺,你會不會靠太近?」一張眼,便見到他近在眼前,就快要碰到她的唇,嚇得她瞪大眼。
「會嗎?」
睇著他,她心跳得很快,想要親近他,但一想到自己專會惹禍,就不敢,所以她偷偷地往旁邊移,側過身子背對著他。
「你在躲什麼?」尹少竹扳正她的身子,強迫她正視著自己。「怎麼?現在想反悔了?」
「反悔什麼?」
「不想嫁給我了?」
「哪有?」話很自然的脫口而出,她又馬上搖了搖頭。「對對對,我反悔了,我想我還是離開尹府好了。」
聽了知府大人說的話,她才發現自己給二爺、給尹府帶來太多的災厄。
說到底,她在二爺身邊,根本沒幫過他什麼,還老是連累他……
「想都別想。」尹少竹哼著,更貼近她。「小腦袋裡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以為全是你害的?對,你想得對極了,就是你害的。」
朱宓聞言,嘴一扁,淚水蓄勢待發。
她還以為二爺想要挽留她,會安慰她的說……
「正因為是你害的,你更不能拍拍屁股走人,你必須要留下來,看我怎麼把事情擺平。」
眨眨眼,她突然發現他好壞心,說話慢半拍,存心嚇她。
「可是擺得平嗎?」
「你以為我是誰?」他哼著。「不過就是一點小事,有什麼大不了的?」
事情是有點棘手,但他故意說得雲淡風輕,就是不要她再胡思亂想。
「真的只是一點小事?」她高度懷疑。
那是公主耶,是巡撫大人耶,哪那麼容易解決!
「跟在我身邊,你就會知道我有多了不起。」他說得大言不慚。
朱宓望著他,辨不出他話中的真偽,然而她很清楚,她的二爺向來說到做到。
「二爺,對不起。」她苦澀道。
「這麼抱歉?」他瞅著她,微側過臉。「那這樣好了,親我一下。」
親一下臉頰,應該不算過分,對不?
等將眼前的危機解決,他便打算向娘稟報這件事,將朱宓風光地娶進尹府。
她想也沒想地探手勾下他的頸項,吻上他。
「等等、等等,這樣就好。」他趕忙別開臉。
他有傷,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把自己搞得痛苦不堪。
「二爺?」她羞赧低喚著。
「睡睡睡,早點睡。」他催促,面紅耳赤。
朱宓直睇著他,不禁低笑。「原來二爺很純情的呢。」
純情?!尹少竹瞇起眼。居然說他純情……不過,事實上,他的確挺純情的,還很容易害羞,只是輪不到她來提醒他。
「快睡。」
「嗯。」她側翻過身,就偎在他的頸項旁。
許是因為在外,一直提高警戒,累壞了她,沒一會,便聽到她沉沉睡去的呼吸聲。
尹少竹等了好半晌,才偷偷地解開她的衣襟,輕緩地拉開之後,視線落在她右肩上,瞧見那形如牡丹的……烙痕。
他瞇起眼,確定那是烙痕,並非胎記。
他曾聽人提起,江湖上有些殺手組織,從小培養殺手,便在身上烙印……
一會,將她的衣衫拉好繫繩,他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對她是萬分不捨。
很多殺手熬不過練功小時便死去,就算長大之後成為殺手,也是在鬼門關前徘徊數度。
而她呢?她又是怎麼熬過這一切的?在他撿到她之前,她是不是又差點踏進鬼門關裡?
思及此,不禁將她摟得更緊,暗暗起誓,他要保護她,不計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