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於心沒有被嚇著,他回頭看到是鎮宇,輕輕一下把他推開。
「他有事。」於心停下來,對鎮宇笑:「每次都問致遠,你是來看我還是來看他?」
「我也不知道。」鎮宇烏黑的眼睛凝視於心,高深莫測的讓於心看不出他的心。
「鎮宇,你來了?」一聲歡呼,文易從水中鑽出來,興奮地跑到鎮宇跟前,臉上有笑意,一點也不在意濕漉漉的身子。
「又不是來看你!」鎮宇笑容收斂,臉色一變,冷淡的說。
「哦!」文易看了一眼於心,鎮宇一定是來看於心的。
致遠、於心、冷翔、自己,這是文易所猜想鎮宇心中的順序。
第二名與第四名的差距竟是這麼的遙遠。
「我繼續練習了。」文易咬了咬牙,壓抑心中的難受,一言不發就走。
文易有些變了,連他自己也察覺到,他變的比較消極,比較不會為自己爭取什麼,因為他知道再怎麼爭取,鎮宇能給他的還是有限,就像上次的約會一般,他的爭取最後只是帶來更大的遺憾。
文易落寞的表情讓於心不忍:「鎮宇,你幹嘛老是這樣對文易?」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問你什麼你都說不知道,致遠說只有懶人才會這麼回答,因為他們懶的思考,懶得去理解自己所處的情境,他們無力抵抗四周的打擊,所以只好隨波逐流,讓命運擺佈,說不知道只是一種推卸責任的方式。」
於心有些生氣,看到文易一次又一次的被欺負,他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文易對鎮宇一片真心,卻要遭受到這等無情的對待,上天真不公平,辛苦的付出為什麼沒有收穫?
「把拚命想接近你的動物嚇得不敢靠近,不是很有趣嗎?」
「過份,那為什麼你不趕走我?不趕走致遠?」
「因為你們不會主動接近我。」
聽到這個回答,於心深思起來,躊躇著說:「讓我歸納一下,想接近你的你想趕跑,不想接近你的你反而想要,你這樣子的個性,會不會永遠只能孤單一個人?」
「也許吧!」
聽到鎮宇這種不花腦袋、不算回答的回答,連於心也覺得無力,他甩甩頭:「算了算了,我真受不了你,天知道文易喜歡你哪一點?」
「因為我溫柔。」
「溫柔?」於心不可置信的大喊一聲「你如果叫溫柔,走在路上踩你一腳還要你道歉的人簡直叫慈悲為懷。」
「於心,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要拿你的標準來比。」
聽到鎮宇的語調,本來已經要走開的於心猛然回過頭來。
為什麼他聽到了一種哀傷的感覺?
「鎮宇,你不會…你不會對致遠……」游泳池旁邊的人越來越多,於心沒辦法在人來人往的情況下把這個問題問完。
你不會對致遠有感情?想搶走他吧?
「他的溫柔只有對你,從不會分給旁人,你眼中的溫柔標準太高,因為他幾乎給了你所有溫柔可做到的極限。」鎮宇答非所問的說下去。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一種就事論事的態度。
於心的心中卻出現了一種深深的焦慮,他明瞭致遠的溫柔,然而這些溫柔又能代表什麼?當他不能陪他,而用一種最委屈求全的姿態道歉賠罪時,這種溫柔能帶給他幸福嗎?
鎮宇何必用這種疑似嫉妒的口氣說話?
「鎮宇,你錯了,這種溫柔也不一定是我想要的。」於心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反駁鎮宇的話。
「哦!是嗎?你不要我可…」
於心沒等到下面的話,鎮宇走了。
可…….可什麼?
於心發現文易沒走遠,他也用疑惑的眼神目送鎮宇。
那天晚上,游泳池有兩個人悶悶不樂,於心與文易都悶著頭苦練,不與人交談,心中只反覆思索著。
可什麼?
「辯論嘛!不過是用最詳細的資料勾勒最模糊的輪廓,用最似是而非的言語,打擊別人同樣模糊的詭辯。換言之,任何事都有一體兩面,誰的言論模糊到人家聽不出你的論點時,誰就是最後贏家。」
莫印傑對自己的理論沾沾自喜,轉頭一看,辯論隊隊長正無聊的看向窗外。
「隊長,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啊?你說的很好。」
回過神來的俊秀容顏彎起有禮的微笑,他聽來誠摯的回答讓莫印傑厭惡的皺起眉頭。
又來了,表面的有禮只是為了隱藏他骨子裡的高傲,明明自認為位於金字塔的頂端卻又以家天下的姿態親民愛民。
每次看到他,莫印傑都忍不住作惡。
「致遠,我好高興這次是你當隊長。」說話的是辯論社社長葉如華,旁邊陳明錦則是辯論社的公關。
她連聲附和:「有主席在,青蘿高中根本不足為懼。」
看她們笑的魚尾紋浮起,莫印傑手上一層雞皮疙瘩跟著浮出表面,他全身一陣顫抖,本來以為是寒冷所致,但看看溫暖的五月天,這才發現是一種強烈的憎恨。
翔鷹高中辯論社歷史悠久,每有校際比賽就代表學校出賽,成績出色有目共睹,連宿敵青蘿高中也不得不忌憚三分,但這個吳致遠一登上班聯會主席的寶座,就在班聯會下編製了一個辯論校隊,強迫辯論社派出高手參加,到了比賽期間,他甚至毛遂自薦來擔任辯論隊的隊長,這一切都讓身為辯論社副社長的他忿忿不平。
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這個吳致遠不過是個外行人,就空降在他們頭上,莫印傑無法瞭解社長與公關何以可以笑的如此毫不介意,他決定一開始就挫挫。
「我們這次的題目是『同性戀於社會當中的存在是正面或反面的影響?』,不知道隊長對於這個題目,有什麼意見?」莫印傑笑著發招。
他可惡的敵手不慌不忙地揚起一個微笑,他看來胸有成足:「同性戀的形成遠從古希臘時代就已經記載,在競技場上運動員赤裸著身體,展現他們矯健的身軀,希臘人對肉體擺脫了肉慾主義而全然用美感領會,對裸體的崇尚造成了同性戀的合法與正當。」
抓到你的小辮子了吧!莫印傑洋洋得意的一笑:「隊長,你說的都是同性戀正面的地方,但我們此次分到反方,古希臘的例子只是消減我們的力量。」
他又笑了,那種不懷好意的笑容讓莫印傑不寒而慄,他看來一點也沒有被自己的氣勢壓過去。
「副社長,任何事情都有一體兩面,這不是你剛說的嗎?古希臘時代因為同性戀盛行,一般男子的婚姻為媒妁之言,他們認為真正肉體與精神的愛情只存在與同性當中,對婚姻制度造成了嚴重的影響,這也可以連接到史學家伊本?卡爾頓在『歷史導論』一書當中談到的,同性戀的產生不利於人類的繁殖,我建議從這一點切入,你說如何。」
他說完,微笑著看看點頭如搗蒜的兩個女孩,還有不情不願的莫印傑。
「是…」
可惡!居然被他說的啞口無言,莫印傑心情不爽:「既然如此,我們就開始搜集資料吧!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
他站起來,卻又被吳致遠喚住。
「副社長,以後散會可以由我來宣佈嗎?」
他輕輕地點個頭,笑容看起來是經過訓練而成,不亢不卑、卻又從一絲犀利的眼光當中看到他的堅持。
旁邊的社長也幫腔:「嗯!印傑,這次會議的主席是致遠。」
她對致遠笑笑:「對不起,平常我們社裡開會,我都讓印傑當主席,所以他習慣了,真不好意思。」
如華幫他說話,卻讓莫印傑更火。
「社長!」
我不幹了,我才不要屈居這個外行人底下。
這句話想要脫口而出,卻因葉如華轉頭給他一個微笑軟化。
「什麼事?」
「我…我先回家了。」
「好,辛苦你了。」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莫印傑帶著一種孤獨的挫敗感,結束了跟班聯會主席吳致遠的第一場交鋒。
如破鏡重圓一般的尷尬,在爭吵之後,即使表面已經恢復往常,但兩人的心中都蕩漾著一種難解的煩躁,於心知道自己是因為鎮宇在游泳池旁說的話,但致遠的心情不佳他卻無法探查出原因,上次的期末考致遠依舊保持全校第一的地位,沒有讓永遠的第二名丘應昀超越過去。
而辯論比賽似乎也進展得很順利,每天都看到致遠桌上堆放著滿滿的資料,這人只要一關係到成敗,就會格外努力與全力以赴,這點於心比誰都清楚。
「致遠你在想什麼?」
「沒有。」
「有心事?」
「沒有。」
致遠似乎要逃避於心追問似的翻開一本書,於心伸手搶過之後,致遠又攤開另外一本,他的眼神似乎刻意的避開於心,不想跟他接觸似的,致遠的表情平靜如常,但於心卻不會輕易相信他的內心一如他的外表,如果不是致遠太過冷靜與鎮定,他怎能暗戀他。
「於心,你每次都獨佔住致遠。」一群女孩笑著湊到兩人身邊。
於心一笑,佔有地把致遠摟進懷中:「致遠是我一個人的。」
女同學的尖叫聲簡直把屋頂都翻了,他們又妒又羨,喜歡於心者,嚮往那個純情的擁抱,仰慕致遠的,妒忌於心可隨意擁抱他的自由。
致遠好氣又好笑的也故意靠了一下於心的肩膀:「是、是,我只屬於你一個人。」
「於心,你好可愛哦!」
女孩們都被於心可愛的行徑所逗笑,樂不可支地說
「唉,好相配的一對喲。」
致遠推開於心,帶著曖昧的口氣說:「瞧,人家對我們的關係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秘密快守不住了。」
於心沒笨到不知致遠在做戲,他配合著說:「就讓他們知道我們相愛吧!」
說著,他做勢要親下去,兩個人的臉靠近至一尺時致遠把於心推開,笑罵道:「笨蛋!」
這些動作更讓二年十班的女孩尖叫出聲,好久都沒有停止。
於心對這種出風頭、引人注目的事一向歡迎,他微昂起臉,儘是得意的神色。
致遠一怔,於心的脾氣他是知道的,若於心繼續這麼坦露情感,終會有隱藏不住的一天。
他想起昨天夜裡跟鎮宇的對答。
「回到我身邊吧!再這樣下去,有一天你跟於心會互相傷害對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說不定有一天,你們會永遠的分開,再也無法相見。」
永遠跟於心分開……這個想法一直縈繞在致遠的心頭,看著眼前笑的燦爛的於心,他一點也沒有辦法想像離開於心的感覺,就像夏天裡無法想像冬季的嚴寒,他怎麼可能從這樣的溫暖當中抽離,與於心在一起的每個日子都是如此溫暖。
每次一出現想與於心永遠在一起的念頭,致遠就會懊惱自己的情感被於心發現,那是一個意外,如果沒有那個意外,他會永遠跟於心維持好友狀態,守護著他,期待一個好女孩帶給於心幸福。
而他,會是於心永遠的好友。
在致遠精心安排的人生當中,卻因為一連串的意外而顯得艱困了一些,先是因為慾望跟鎮宇在一起,又被於心發現兩人的關係而使好友情誼瀕臨破裂,最後意外的,於心接受了自己的愛。
這個看起來幸福的結局,卻出現了悲劇的前兆。
致遠雖不至於悲觀到喜散不喜聚,但是如果這段戀情沒有開始,就不會讓他日夜擔心著結束的那一天。
「於心,別鬧了。」
致遠推開還攀在自己身上的於心,臉上的神情雖然平靜,但他相信於心看得出自己略微的煩躁。
他站起身來往外走,但尚未走到門口卻打了鐘,他不動聲色的又走回來,於心看著致遠反覆的動作,其它人亦是。
一個女孩子不安的說:「於心,致遠生氣啦!以後別開這種玩笑。」
「哦!」於心應道,一群人也就慌忙的散去。
這才不是開玩笑,他剛剛說的話句句都是出自肺腑,致遠先配合著他演戲,又突然翻臉,滿臉不悅,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致遠的心思越來越難懂了?
於心想想,心中也不快了起來。
學校四點下課,鎮宇回家一趟再回宿舍,已經是晚上八點多的事情,推開宿舍的門,一盞溫暖的燈光開著,文易從書桌旁轉頭對他笑。
「鎮宇,你回來啦?」
「在做什麼?」鎮宇點頭詢問,一邊脫自己的制服,把衣服往床上一扔,套上在宿舍穿的輕便衣物。
「在練書法。」文易展示剛完成的作品,墨跡未乾,雪白的宣紙上有著一首唐詩。
文易笑著解釋:「認識個朋友,跟他一起切磋書法,他說我的字不適合練顏體,所以拿了幾個柳公權的帖子給我,不過我剛剛練的是瘦金體,畫虎不成反類犬,寫得很好笑。他問我為什麼不學八大家書法?我說、蘇軾才氣縱橫,一張寒食帖寫的痛快淋漓、歐陽修人如其文,他的字俊秀不失婉約,光是這兩人我就學不來了。」
鎮宇聽完,點點頭,便坐倒在床上發呆。
「鎮宇,你看我這張寫的怎樣。」
「很好。」
「說點評語嘛,好歹我也寫了大半個小時。」
文易滿臉興奮,鎮宇卻沒多搭裡,他倒下去敷衍道:「隨便,看起來都一樣。」
煩不煩啊!鎮宇一肚子火的看著天花板,光是家裡的事就已經夠他煩的了,冷翔最近不知發什麼脾氣對組織的事情有些不聞不問,讓一些組織的小事層層上報,搞得他焦頭爛額。
「鎮宇,你有沒有在聽?」
「沒有。」
「我……上次書法比賽得了第二名。」
「哦!」
文易住了口,他沮喪地望向鎮宇。
他甚至不隱藏他心不在焉的事實。
對鎮宇來說,他的存在究竟是什麼?
文易不想問,鎮宇誠實的讓人難以招架,他會老實的說文易可有可無,也會直接宣稱文易是他上床的對象,如是而已。
鎮宇的一生都處在權力的核心,養尊處優,沒有得不到的東西,文易一直知道,兩個人處於不同的世界當中,思考的方式完全不同,他不會覺得練習書法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當然更不會覺得在一個校內的比賽拿獎是個成就。
「我…我回去好了。」文易將桌子上的墨水、毛筆收起。
「不留下來過夜?」
「不留了,反正有其它人會留。」文易憤怒的等待鎮宇的反應,他至少聽的出來他話中有話吧?
「再見!」鎮宇不跟他囉唆,直接下逐客令。
被鎮宇丟出房間的文易,只能欲哭無淚的罵自己笨,明知道鎮宇最討厭有人跟他囉唆,最討厭有人吵他,還喋喋不休的跟他攀談,可是….自己就是嚥不下這口氣嘛!
一陣冷風吹過,唉!文易歎息。
我的春天怎麼會這麼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