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裡,在狂風驟雨中巍峨的秦嶺山脈更見磅氣勢,滾滾河水縱穿山谷,可聽見轟隆隆的水流聲。
就在群山間的一處山坳,一間小小的山中老屋發出微微亮光,然而雷雨隆隆,木屋的窗戶被強風吹得砰砰作響,風自四面八方的縫隙襲來,桌上燭火跟著搖曳,一個纖細身影努力的以雙手想要護住那抹微弱搖擺的燭光。
拜託!拜託別熄,別熄啊!韓薰儀在心裡拚命祈禱著,就連那張素淨清秀的臉龐都湊近燭台,想阻止那些無孔不入的強風。
她怕黑、更怕雷雨轟隆聲,那總會讓她想起六歲那年在雷雨交加的夜晚,被酒醉的父親關在屋外的恐怖回憶,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此起彼落的雷吼、乍現的閃電,還有下不完的傾盆大雨……
不!不要回想、不要回想,她的心臟開始急遽跳動、她的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她臉色蒼白的緊緊守著這她唯一可以倚賴的火光,驀地,一道強風將原本就老舊的木門吹得砰砰直響,卡著的木栓在震擊幾下,竟然鬆了開來,「砰」的一聲,木門被強風整個撞開——她臉色丕變,瞬間,強風挾著雷雨落入屋內,燭火滅了,四周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她嚇呆了,木門開闔著嘎吱作響,外頭的暴雨隨著強風早令她一身濕。
她渾身僵硬,但殘存的理智仍提醒她,自己應該去將木門關上,但是,她好害怕,雙腳惶恐顫抖——
砰!砰!
木門被來回吹動,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撞擊聲,也逼出她眼中更多的淚水,她喘著氣兒,拖著沉重腳步,逼自己勇敢的在黑暗中摸索向前,終於,她被雨水打濕的雙手摸到了單薄的木門,努力的壓著它與狂猛的風雨對抗,眼看就要將木門給關上時——
轟隆隆!
天空又傳來一聲雷霆怒吼,她嚇得放開手,雙手急急摀住耳朵,同一時間,一個渾身濕透的物體竟然闖了進來,直接迎面撞上她,將她硬生生的撞倒在地,她發出尖叫聲,「啊——」
「安……安靜……」
一個男人喘氣的粗重聲音就在她耳畔虛弱的響起。
「你、你……你是誰?」
四周太黑了,她看不清楚來人,卻能確定他不是鬼,因為他溫熱的氣息就吹拂在她被雨水打濕而冷涼的臉頰上,但她仍感到驚慌,畢竟這附近只有她這間木屋,要到村落裡可還要走好長一段山路,她唯一的鄰居潘姨家離她這也有一小段路,若這男人心懷不軌,她可是孤立無援。
「後、面……」男人虛弱的說著,然而,暴雨隨狂風灌進屋內,打散了他的聲音。
「我聽、聽不清楚你說什麼……但是,請你起身……我……我被你壓到……快喘、喘不過氣……來了……」
在她努力的想將他推開卻徒勞無功時,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結實與健碩。
男人似乎很虛弱,但她發覺他有聽見她的話,而努力的撐起自己沉重的身軀,她急急的從他身下鑽了出來,才剛坐起身子,就見到他又跌回地上——
「後、後面。」
男人又粗喘著開了口,她這才半瞇著眼,從被強風吹開的木門看出去,瞧見有好幾個燈火在林蔭間忽明忽暗,速度挺快,顯然是策馬穿越濃密山林直往這裡過來了。
「把……把我藏……藏起來,快……不然,他們……會殺……殺了我……就、就連你也不會……不會放過……」
「什、什麼?!他們為什麼要殺你?你是壞人嗎?!」她嚇得瞪大了眼。
「不是……但我知道……你再不行動,我跟你都會、都會變成死人。」
男人的出現,讓她忘了雷雨與黑暗帶給她的極大恐懼,可是又將她推入另一種恐懼中。她會變成死人?!不,她不要!
***************
驀地,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雖然瞬間又陷入一片黑暗,但那一瞬間的光芒已令她清楚看到躺臥在地上的男人的長相。
她沒見過這男人,且他衣飾精美,可知他並不是住在這附近的人,此刻雖然全身濕透,但一點也無損他的華貴氣質,他的身份一定非富即貴,兩道飛揚的劍眉、直挺的鼻樑、薄抿好看的唇,還有那雙只要見上一眼就印象深刻的深幽黑眸,這男人長得俊美無儔,隱隱透出懾人氣質,絕非池中物。
「快……他們……要到了……」左斯淵勉強的再撐起自己虛弱的身子。
聽到他喘息低沉的聲音,她直覺的彎身靠去,扶起他,「我爹房間有個小小的地窖,是他放酒的地方,你就暫時待在那裡吧。」
他聽出她的聲音顫抖,而因剛剛那一記閃電的光芒,也令他看到了她的長相,沒想到在這偏僻的山中竟然有如此年輕貌美的姑娘。
「我不會……傷害你的……你不要……害怕。」
他的話意外的安撫了她仍忐忑不安的心。
她扶著陌生男子,往父親的房間走去,雖然是在自己小小的屋裡,但四周黑漆漆的兩人不時撞到櫃子、椅子,一番波折後,總算進到房間裡,她放開他,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總算摸到小地窖的手把,打開入口後,她移動身子正要試著將無力癱軟在地上的男子拉起來時,卻瞥見窗外不遠處的明亮燈火,她倒抽了口涼氣。已經來了嗎?!
她連忙放下他,躲到窗後,再從窗間縫隙數一數那些燈火,竟然有二十多個,再定眼一瞧,是一群騎著高大駿馬的黑衣人,他們人手一支火把一路往這裡策馬而來——
看他們的距離,不就是準備走上那老舊的木橋嗎?她柳眉一皺。糟了!危險!
她直覺的想出去示警,但已經來不及了,只見在他們二十多人策馬上了那座連接兩座山巒的吊橋後,橋身就開始搖搖晃晃,即便他們察覺不對,但橋面不夠寬,根本無法調轉馬頭,再加上多匹馬兒們不安的踏步嘶鳴,不堪其重量的吊橋終於承受不住的斷裂,那些人馬及燈火墜入山谷迅速消失,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雷雨轟隆的漆黑之中。
「天啊!他們全落入山谷了……」她雙手環抱著身子、全身因驚懼而發冷。
「是嗎?老天……老天有眼……」男人虛弱的冷笑一聲。
「你還好嗎?」她皺了皺眉,隨即蹲下身詢問。
「不……不好,我……我中了迷藥,全身……無力,就快要、快要失去……意識了……」他是為了逃命而一路硬撐的,而今,那些追殺他的人都墜下山谷死了,一鬆懈下來,整個人就昏昏沉沉,身子也開始發抖。
「不行啊,你全身又濕又冷的,至少在昏倒之前要換衣——喂!喂!」
她一連叫了好幾聲,雙手摸索到他的臉上,輕輕的拍打著,但他完全沒反應。
怎麼辦?慘了!
他渾身濕透,這會兒強風還是呼呼的透過窗縫竄了進來,他肯定會染上風寒,可是,男女授受不親……
不管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此刻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見!
她深深的吸一口氣告訴自己是為了救人後,俯身摸索著他已頻頻發抖的身子,困難的替他脫去了衣物,並順手將她摸到的一塊玉珮放到桌上,再使盡吃奶力氣的將他拖上了床,伸手拖過被子要為他蓋上,才發現靠窗放置的被子也被噴濺進來的雨水弄濕大半,不得已,她先為他蓋上那半邊干的,再連忙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要拿她的被子,但她的房間更慘,床上被子已濕透。
好吧!她只能再摸黑回到她爹的房間,從她爹的衣櫃抽屜拿了乾淨衣物,遲疑了一會兒,回身走到床邊,蓋在男人身上,她心底慶幸一切都是在黑暗中進行的,不然,她可沒有膽子剝光一個男人……
***************
翌日,暴風雨過後,一地的殘枝落葉,但天空湛藍,綿延山巒是一片動人的清翠,像被洗淨。
滴、滴、滴——
左斯淵被一聲聲雨水沿著屋簷滴落的水滴聲給喚醒,他緩緩睜開眼睛,隨即蹙眉,看著灑落一地陽光的老舊屋子,這才想起昨夜的事——
他試著要坐起身來,卻發覺身子沉重無比,他垂首一看,發現自己全身竟是光溜溜的?!
就在此時,房門打開了,一身粗布素服的韓薰儀端著一盆溫水走進來,而一切的一切就發生得那麼剛剛好,左斯淵正巧拉開身上的被子、衣物,身無寸縷的下了床,看個正著的她腳步頓時停下,屏住了氣息,傻愣愣的瞪大眼注視。
好、好強壯厚實的胸膛,好、好結實的腰!她的目光再呆呆的往下溜,定住。
左斯淵沉默的挑起濃眉,俊美臉上帶了點興味。他知道這女孩是自己的恩人,昨夜的一道閃光,讓他看清楚這張純淨而美麗的年輕臉龐,尤其那雙澄澈的水翦明眸就連在黑夜中也閃閃發亮,然而……
雖聽聞不少救命之恩是用以身相許來回報,不過,她會不會看太久了?
「昨晚謝謝你了,但——應該看夠了吧?」
乍聞他低沉的嗓音,韓薰儀倒抽了口涼氣之後,猛地抬頭,一對上他含笑的黑眸,她羞窘不已的急急轉身,卻因為動作太急,盆裡的水潑濺而出,但她可沒時間在意,「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還昏睡著,我、我昨晚什麼也沒看到,剛剛也不是故意要全看光了……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天啊!她手足無措的端著水盆,一張粉臉漲得紅通通的。她看過爹打赤膊,也看過村子裡的孩童光著身子到處跑,但剛剛的那一眼,可是貨真價實的男性裸體,長得也太……她的心怦怦地狂跳,還詭異的有些口乾舌燥!
「姑娘,我的衣服……」左斯淵提醒她。
「呃,你的衣服還沒幹,你可以先穿我爹的衣服——可能小了點,呃,就在你後面的櫃子裡,昨天因為你的衣服全濕了,所以我才脫你的……呃,總之,你清醒了,可以自己穿。」她的聲音越說越小聲。
他看著她僵硬的背影,突然覺得想笑。
「還有,請你千萬別撐壞了衣服,我爹很討厭我碰他的東西,尤其是那些衣服,那是絕不能弄壞的,因為那是我過世的娘一針一線親自為他縫的……」
「我會很小心。」隱約察覺她話裡濃濃的擔憂害怕,他濃眉一蹙,莫名的為她感到不捨起來。
她仍背對著他,聽到身後拉開木櫃的吱吱聲,還有穿衣時的窸窸窣窣聲。
「你可以回頭了。」左斯淵總算衣可蔽體,他微笑的望著始終動也不敢動的陌生女子。
她這才僵著身子,緩緩轉身,也才敢大方的打量他。
他的髮絲微微凌亂,下顎有著微青的鬍髭,但一點也無損他的魅力,他長得真的很俊,即使她爹的灰色長袍穿在身材高大的他身上是那樣不合適,露出一大截的手臂,還有一小截小腿,但在她眼中,他仍俊逸得令她屏息凝睇。
他突然朝她走過來,伸手欲接她已端了許久的水盆,可她還傻乎乎的抓緊緊,一雙眼眸癡癡凝視。
見狀,左斯淵直想笑。他這副五官深具魅力,對女人有著難以形容的吸引力,這件事他一向清楚,所以,為免招蜂引蝶,他慣於淡漠,可面對她,他似乎冷淡不起來,也不討厭她的欣賞。
「我要——」他做了一個洗臉的動作。
「啊?喔!」她回過神,粉臉一紅,急急放手。
但他尚未接過,於是「砰」的一聲,木製的水盆就這麼墜落,砸到他的腳,他痛呼一聲。
「對不起!」
她又急又慌,急著向前察看他的腳傷,正巧,他也彎身低頭想察看,「叩」的一聲,兩顆頭又撞在一起,她痛呼,他也申吟,但這場混亂還沒結束,她撫著撞疼的額頭,急急的要退後,沒想到又踩到水盆,整個人又往後倒,他直覺的向前拉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她一把撞進他的懷裡,氣喘吁吁,驚魂未定的。
這一團亂讓她是頭昏腦脹,但這胸膛好溫暖寬厚,好舒服——
天啊!意識到自己貼靠的是男人的胸膛時,她一張粉臉瞬間又漲紅,急急的又要推開他,但這一次,他死命抱緊了,嗓音很無奈,「暫時別急、別忙、別動,我此刻身體重、頭也疼、腳更疼。」
她很愧疚,很明白,幾乎全拜她之賜嘛,但兩人這樣不會太親密了?
「我要放開你了,你別慌、別忙,別再踢到木盆了。」他耐著性子道。
韓薰儀尷尬點頭。
在他放開她後,她緩緩的、小心的倒退一步,慢慢的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拿起臉盆,確定一切安全後,她困窘的朝他笑了笑,「我、我再去端盆水來。」
她轉身就走,但他的示警聲也同時響起,「小心!」
「噢∼」來不及了,她的額頭跟不知何時又被風兒半掩上的木門玩親親。
雖然很不應該,但左斯淵還是忍俊不住的大笑出聲,至於另一個人,則是羞得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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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晴朗,左斯淵凝望著眼前這一片被大雨肆虐過的山林,他眼前該有一座木製吊橋的,但因為昨晚追兵的重量以及兩旁因大雨而鬆動的土石,導致橋身斷裂,被流動的土石往下帶去,下方的溪澗因昨夜的暴雨而變得湍急渾濁,那些追趕他的人馬全讓這條溪給吞噬了。
「可以通往村莊的木橋已經斷了,左公子暫時是出不去了,因為要到村裡,才有路可以下山入城。」
韓薰儀站在他身後說道。兩人在剛剛用早膳時,彼此做了簡單的介紹,不過,左斯淵對她仍有所保留,只說了名字及從事酒坊生意,便沒再多談。
倒是她說了不少,她爹是名秀才,長住在山下城裡的一戶富商家裡教書,約兩三個月才會回到山上一次,她娘已經到天上了。偶爾一樣住在山裡的潘姨會過來關心她,大部分時間她都是一個人。
「如果從另一個方向往下走也沒路?」左斯淵看著另一個方向。他必須盡快的趕回家處理事情,不然,左家產業可能會毀在他弟弟的手上。
她點點頭,「原本是有一條小路的,可是依這片山坡地被雨水沖刷的情況,我真的不建議你走那條小路,會有危險的。」
「我還是要試試。」他很堅持。
她欲言又止,「好吧,那我帶你走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