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千五百個。
個個都刻在了他的心上,痛不可忍。
最後的一個十字刻痕,還帶了竹子清新的味道,應是那一夜刻下的,第一千五百個,在那個十字下面,他找到了幾行字,小小的,卻工整,一如她的人,寫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用了那點硃砂的殷紅,「不謝桃千樹,桃花弄酒些,且償前緣繼,月月作年年。」
像是完成了一個儀式,也像是完成了一場酷刑,她給自己留下的註腳。
「月月作年年……」
他反覆吟著這一句,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跳了起來直奔隨然殿。
大殿裡靜悄悄的,沒有人的聲音。
所有的太醫使女內臣都定定地立在了那裡,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突然化做了雕塑一般。
他無心理會,衝了進去,卻見那幃簾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下了。
顫巍巍的手遲疑了好久,然後用力一掀!
層層耀眼的明黃像被驚起的夜鳥飛了去,然後又無力地落了下來。
床上已經沒有那個熟悉的人兒,只是在枕頭上,落了一塊圓潤的石頭。
碧綠色,帶了一點桃紅。
桃紅偏下的地方,有一個近乎菱形的小洞,帶著粗暴的、被強行打穿的痕跡,旁邊是已經斷作兩截的紅線。
她本是靈石,一塊石頭而已,修行尚淺,就算附住了魂魄,也不能像凡人一樣修養身體,元氣大傷的最直接變化,就是化回自己的原形。
一塊碧綠圓潤的靈石。
不知幾時起就在了那通天河畔,靜靜吸取著天精地華,靜靜地等待著化為人形的那一天。
直到被自己無意中強化了形。
提前做了人,卻也沒有了足夠的靈氣,像是被從踴裡拉出來的蝴蝶,沒有經過痛苦的掙扎,便不能脫胎換骨,有了欠缺。
白玉似的手輕輕收起,將了那通體碧綠的石,慢慢地貼在心口上。
感受到的,卻是一片刺骨的冰涼。
一如那日在通天河畔時感受到的,沁進血液裡的涼。
再也看不到了,那抹淺笑……
「啊!」
嘶啞的吼聲穿便了天地!
直透天庭,連山河同聽到了悲鳴而嗚咽起來。
天庭盛放的百花在一瞬間悉數凋落,一片也不剩下,枯枝在也一同震顫起來,似在悲傷地哭泣,硬是哭掉了所有的顏色與嬌媚!
「你、你竟然真的敢……就這麼離開我!」想他一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曾見有什麼敢這麼公然無視他,丟下他獨自一個!
罷、罷、罷!他這才猛然驚覺,原來江山麗景,竟敵不過她嘴角那一抹淺笑!富貴榮華便又如何?竟不值那繫在她發間的紅線千匝!
早已被一卦算出,他終將傾覆天下!
那時年少,他笑,怎會有人傾覆自己的天下?
原是真的年少不知,原來江山也不比那人更重要,覆了也罷!
「我是說過,你要是敢在七日之內死,我便將了天下與你陪葬,你是不是就理所當然地以為,現在我不會再怎麼樣?」
他一笑,帶了千嬌百媚,也帶了萬千殺機。
「我本是妖,說話,向來是不算數的!這是我得來的天下,自是由我傾了,也罷!」
沖天的妖氣從皇城沖天而起直衝天庭!
然後,化做了一場雨,黑色的雨水不停地擊打著大地,就見一切植物沾了那黑色的雨滴便紛紛枯萎,轉瞬不過,天地間已滿是悲切的哭聲!
卻始終也蓋不過那雨,喧嘩著,這天地間最寂寞的殺氣!
若沒有你,我還要什麼三世?要什麼生生世世?!既然這樣,這天下,還留著做什麼?
不若傾了罷!
黑色雨下了整整三天。
整整三天,花卞芳動也不動,只是將那靈石由著紅線穿來,掛在自己脖子上,最貼近心口的位置。
整整三天,也不見那石,暖起一點來,依舊冰冷。
刺得他,心也涼了。
她是靈石,他是花妖,偏是這個時候,自己什麼也做不了,甚至不能化出她的人形!
只能呆呆地等著,等著她什麼時候會恢復元氣,再次化出那抹淺笑來。
或許一年,或許十年,或許一世,或者十世,或者,生生世世,她都只是一塊不知冷暖的石頭了!
他要,怎麼辦……
沒有她的這天地,竟然這麼空!竟然這麼寂寞!
「你就真的只為了償我的化身之恩就滿足了嗎?你為什麼從來也不說一聲,喜歡我呢……
一千五百天啊!你就忍心不看我!這些桃花釀,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一直在釀呢?這些畫,為什麼不讓任何人看見?你的苦,為什麼從來不讓我知道……」
一點點也好啊!他若是知道一點點也好啊!這樣深重的思念,被他知道一點點,他又怎會捨得她吃這樣的苦!
他是斷斷也不捨的呀……
還了,就可以割斷緣分了嗎?他和她之間,就再也什麼聯繫都沒有了嗎?
你真可惡,留下這些空想念給我,自己卻走了!
恨你、恨你!這恨,便要天下來陪葬!
三天後雲消雨霽,土地上卻冒出了不知名的籐蔓在瘋長,到處生根發芽,爬上高樓屋舍,就見那堅實的高樓到處裂縫。
最終奄奄一息,塌了。
籐蔓上開出碧綠的花來,帶著血一樣的斑點和苦澀的味道,讓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淚流滿面。
一座城、一座城地,這籐蔓蔓延了去,一座城、一座城地,成了死城。
她依舊是頑石一塊,沒有絲毫的變化。
「你還不回來?那好,我便繼續,你一日不醒,我便一日傾一城!」
第八章二世·情紅系線(1)
天上月老打個酒嗝悠遊醒來,才發現天下瀰漫了一股黑色的戾氣,正大開殺戒!
只是這黑氣,殘暴是殘暴,卻也帶了痛和怨。
掐指一算,月老歎了口氣,原是自己無意中鑄就的孽緣,到頭來還是得自己去處理。
哎,還是趕緊去吧,在一切變得不可收拾之前!拍拍衣服,月老藏了酒葫蘆,化做一道清風下了人間。
慢慢坐在那天下唯一一處桃花盛開的塔中,他慢慢想著她的事,從遇見起的那一天,一點一滴的,想到了現在。
想起最多的,卻是棋盤上那黑白子。
她總是沒幾步,就將自己的後路掐了斷,不再走回頭路,是因為冥冥中已經知道自己只能拿命來還了嗎?
所以,才不肯回頭,因為不能回頭啊!
為什麼自己,自詡精通棋術,卻連這個也看不出來?
五十瓶子桃花釀,香醇濃郁,卻是那樣的苦澀。香濃的,是她的思念,苦澀的,是自己的心。
「嘖嘖,這麼香的好酒就被這麼牛飲,豈毫不可惜煞!」空中猛地出現一個老者的聲音。
帶了尖刺的籐蔓直直衝著發聲的方向衝了過來!
咿,好厲的殺氣!月老輕輕一揮手,那些籐蔓又落了回去,「我說花君啊,是老夫啊,你也下手這麼狠……」
才到冷冷抬起頭來的花卞芳直是把月老嚇了一大跳。
看那盈盈桃花眼已經不見了風情萬重,只剩下陰鷙的殺氣。
白玉雕刻下的面龐已經鬍子拉碴的,哪裡是原來衣不染塵?
眼前的人,哪裡還是那個風度翩翩、艷比百花執掌著天下花開花落的花妖啊!分明就是要被逼到瘋狂邊緣的野獸!
「嘖嘖,要是你的那些仰慕者看你現在這副樣子,一定會哭吧!」天庭可是有不少仙女都明裡暗裡是他的崇拜者呢!
「滾!」回答他的只有一個字。
沒想到月老非但不生氣,還笑吟吟地坐了下來,「我要是真走了,你非哭死。」
「……死便死了。」頭一次感覺到,原來沒有這個人,這世間,也便沒有了活下去的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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