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波深的腦中只浮現這四個字,猛搖著頭,能讓他的頭皮瞬間發麻的女人恐怕只有唐釉雪了。
不簡單、不簡單呀……
「你真的是桃面畫師唐釉雪?」他扯著嘴角問道。
或者他根本找錯人?大名鼎鼎的第一畫師不該是這德性……他瞥見她無辜的笑顏,大手撾著胸口,多希望方纔那句話是幻覺。
可惜,胸口的痛讓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事實。
「唉,秦公子真是的,我不是唐釉雪,誰才是唐釉雪啊!」唐釉雪一副公子無理取鬧的樣子,「要我證明身份嗎?」
他尚未回過神,說不出話,只能瞪著她捻來毛筆,自信滿滿地說著話。
「嗯,送你一張畫像讓你鑒定如何?」
「畫像?」
她湊近他,小手揪住他的衣襟,瞇起漂亮的眼眸,仔細地瞧著他的容顏,不時發出讚歎。
狹長的雙眸像是耀眼的夜明珠,離挺的鼻樑突出剛毅的性子,而薄厚適中的唇此刻抿起,雖然僵硬,但無損好看的唇形……他的五官絕倫,丰神俊美,高大的身子更是襯托出他翩然俊雅的氣質,就像她幻想中的清俊男子。
長得真俊!
他們的距離只有咫尺——她身上的香氣充斥在他的鼻間,溫熱的呼吸噴吹在他的臉上,秦波深頓時全身燥熱,心臟猶如要炸開,活像個剛接觸女色的年輕小伙子般緊張、不安。
她知道她在做什麼嗎?他對上她明亮的眼眸,眼底閃過一抹無奈。
她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舉動帶給他多大的震撼,像個純真的孩子笑吟吟,而柔軟的小手還不斷搓揉他的臉頰,將他當成泥巴隨意玩弄。
「唐……」他欲開口阻止她的騷擾,豈料她卻先收手。
「好啦,我知道了。」她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看著桌上的畫紙,拿著毛筆的手開始揮舞。
她神情異常認真,專注在畫紙上,全身散發一股沉靜之美,奪去他所有的注意。
秦波深瞇起眼,不由得被她的模樣吸引,覺得此刻的她耀眼迷人,猶如一隻小鹿闖進他的心房,到處亂竄。
怦怦怦……小鹿胡亂衝撞,讓他的心跳失了控制。大手不由自主的摸上胸口,他皺起眉,不明白為何會出現這種感覺。
「啦啦!」唐釉雪沉醉在畫畫中,心情愉悅地哼起歌。
他猛然甩頭,急忙回過神。天啊,他竟然會因為一位姑娘失魂?這現象太詭異了。
他瞪著她完美的側臉,深吸口氣。一定是她太奇怪,他才會出現怪異的情緒反應。
別想太多!他的心早就遺留在另外一名女子身上,不可能會為其他姑娘心動。
「你到底在畫什麼?」
唐釉雪不語,繼續手邊的動作。
他好奇,湊上前去瞧,只見她在畫紙上勾勒出輪廓,筆觸看似草率,但十分有勁道,慢慢地一個人像浮現。
「這是我?」他越看越眼熟,訝異出聲。
「看不出來嗎?」她停下筆,挑眉問道。
秦波深立刻拿起畫紙,他對畫中的人物再熟悉不過。才一下子,她就勾勒出他的模樣,不僅畫得一模一樣……彷彿是照鏡子,活靈活現。
他的胸口一熱,對她的才能感到佩服,深知只有她才能完整畫出他思念的人兒。
「現在願意聽我說完交易內容嗎?」她偏頭,滿意他驚愕的神情。
「好,我也很好奇你想拿我的身體做什麼。」他揚起嘴角。
她開心不已,急忙拿著秘女書,隨意翻開幾頁,「這幾天我一直在研究這本書,內容實在太有趣了!怎麼有這麼多怪異的姿勢?」
他輕咳幾聲,「是、是啊!」
她大方談論男女之間的閨房樂趣,若他表現出驚慌,不是顯得他沒男子氣概嗎?思及此,他用力點頭。
「然後呢?」他的語氣正經。
「看書竟然也會讓人心跳加速、臉頰發燙,這真是件神奇的事情。」她一邊說,一邊摸著紅熱的臉,不由得害羞起來,「總之,我太佩服這畫者了!」
他笑出聲,挑起眉,「需要我拍掌助興嗎?」她一副激昂的模樣,猶如將此畫者當成心目中的偶像。
「當然。」她立刻激動拍掌,「我多希望我的畫也可以達到這種效果!他是我倣傚的對象。」
京城第一畫師竟對淫書畫者深感佩服?這話傳出去會令多少人嚇到心疾暴斃啊?
「秦公子,我也想嘗試畫這種畫。」她說完,拉住他的手,「可是清姨不讓我接近男人,根本沒辦法取材嘛,若想完成春宮圖,只有你能幫我了。」
秦波深對她的想法逐漸瞭解大概,忐忑不安地說:「你是想要我當你取材的對象?要我提供身體讓你研究男人?」
她瞬眼,笑逐顏開,「哇,真聰明,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看來她也不需要迂迴好幾圈嘛!
秦波深的頭瞬間發暈,腦袋一度空白。這是一個姑娘該說的話嗎?他歎氣,確認她非常人!
「拿我的身體換你的畫,會不會太犧牲了?」他喃喃自語,雙手不由自主護著胸膛,俊顏陰沉。
「這條件很困難嗎?」唐釉雪急著湊上前,盯著他為難的表情,不解地問道。
她只是想完成春宮圖,恰好他出現,才會提出這要求……
「好吧!」她一副扼腕的樣子,握著拳頭。
「你又想到了什麼?」他忽然害怕她又會冒出亂七八糟的話——他的心很難負荷啊!
「只要上半身,下半身……沒關係。」她認真地說,瞧見他驚駭的眼神以及鐵青的臉色後,默默地閉上嘴。
怎麼?他看起來好像很不高興……
她突然瞪大眼,興沖沖地開口:「還是你連下半身都想貢獻給我?」
秦波深一手撫額,無奈地呻吟出聲,「拜託別用這麼無邪的眼神逼我獻身好不好?」
他是男人,而她是美得像仙子的女人,就算心不動,但身體可就難控制啦……
要命!他怎麼覺得自己像是誤入陷阱的小白兔,正一步步被偽裝天真的大野狼吃下肚?
「到底願不願意答應?」她不懂他的掙扎,急著問。
「你……那我問你,下半身怎麼解決?」
「嗯……我看秘女書裡面也沒有畫得很清楚,很多都是男女黏在一起的畫。」
裡頭那些男女交纏的圖,關於下身都是幾筆帶過,所以她也可以這麼畫嘛!
「咳、咳。」這話聽起來真令人害羞。秦波深大手拍著胸口,差點被口水嗆到,「既然這樣,你就憑著自己的想像,還有秘女書的男體畫就行了,何必要我呢?」
「不行。我想把人體的線條精準的表現出來,畫館沒半個男子,我連男子的身形都很模糊,這樣要怎麼畫好春宮圖?」
他歎氣,想了一下又問:「你應該不會要我擺出那些奇怪的……咳,奇怪的姿勢吧?」光想,他的耳根子都發紅了。
唐釉雪終究是個姑娘,聽到這話,腦中浮現教人臉紅心跳的畫面,臉頰頓時暴紅。
「這個、這個不用啦,我沒有這麼大膽。」她猛搖頭,語氣結巴。
他挑眉。沒這麼大膽?呵,她不大膽,還有誰大膽?
不過瞧她羞怯的模樣,害他也跟著緊張起來,連忙深吸口氣,企圖壓下鼓噪的心跳。
「如果只是讓你看上半身,對我來說也沒什麼。」他喃喃自語。山賊嘛,時常袒胸露背……沒什麼大不了,「好,這場交易成交。」
「真的?你讓我取材,我也會用心幫你畫畫。」她高興地拍掌,而後好奇地問:「那你想畫什麼呢?」
「一個女人。」
「女人?什麼樣的女人?」
他垂首,掩飾傷痛的情緒,低啞的嗓音顯得冷清,「以後再慢慢告訴你。」
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無法對著唐釉雪說出那女人的事情……怎麼回事?他不就是為了「她」才來的嗎?
也許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向外人道出那段悲慘的愛情吧!
「也好。」唐釉雪沒有看出他的不對勁,煩惱地說:「那我們要在哪裡作畫?
可不能在這裡,萬一被清姨發現就完了。」
「深山如何?」
她的眼睛一亮,「深山?」
「我住在深山裡,不用怕被人打擾,你可以盡情作畫。不過那裡很偏遠,山路又崎嶇,去的話肯定會受苦,你不怕嗎?」
「不怕不怕。」她搖頭,暗想:太好了!老早就想流浪天涯,卻苦無機會逃出畫館,現在老天爺派來秦波深,不就是要完成我的心願嗎?
「對了,你的武功好不好?輕功呢?」她得問清楚他的武功底子,免得被清姨發現跑不了。
他微笑,「你以為我是怎麼闖進來的?」
「對喔!」她伸手敲著腦袋,「那好,咱們走吧!」
唐釉雪急忙收拾包袱,又找張紙隨意寫下幾句向清姨交代之後,立刻拉住他的衣袖,笑嘻嘻地說:「走,逃亡去。」
她還真的什麼都不怕!該說她單純抑或大膽?他又好氣又好笑,被一臉興奮的她拖著走。
「小聲點。」
「是。」她吐一吐舌頭,壓低音量。
秦波深一手摟住她的腰,施展輕功將她帶離地面躍上屋簷,腳步輕盈地踏在磚瓦上,來去自如。
「哇,原來這就是輕功。」他們居然一瞬間就爬上屋簷,還可以飛簷走壁,簡直太厲害了!
微風吹亂她的長髮,小臉掩飾不住驚喜,唐釉雪低頭看著底下的畫館,小手不禁摟緊他的腰,深怕一個不小心掉下去。
臉頰貼入他的胸膛,彷彿能聽到他的心跳聲,怦哆、怦哆……抬起臉,瞧見他俊朗的容顏,她頓時看癡了。
柔和的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在她看來,異常耀眼。
糟糕,她的心跳又失控了。
這是為什麼呢?她皺起眉,第一次因為一個男人感到困擾。
***
夏日艷陽炙熱,但在深山中因有大片樹林遮住陽光,沒有想像中熱。
秦波深走著崎嶇的山路,不時停下來,轉頭看著身後蹦崩跳跳的女子,眉頭緊皺。
唐釉雪笑得很開心,即便連續三日都走在蜿蜒陡峭的山路上,依然沒有失去笑容,甚至精力旺盛的跑跳,欣賞沿路的風景。
照理而言,眼前這畫面應該是賞心悅目……唉!秦波深盯著跑到面前的女子,俊顏寫滿無奈。
她依舊穿著雪白綢緞衣衫,襯托出她清透的肌膚以及清靈的氣質……可惜一頭披散的長髮減去大半神秘感,而原本該繫在腰間的帶子鬆垮垮的垂在腰上,因裙擺過長,拖曳在地上沾滿泥土……
總之,本來該是在天上自在飛翔的仙子,如今像被老天爺踹入凡間,變得淒慘落魄。
「剛才我不是幫你整理好儀容了,為什麼又變成這樣?」慘不忍睹、慘不忍睹!秦波深努力壓下怒火,咬牙迸出話。
為了他們之間的交易,他帶著她逃出畫館,幾天下來,他發現了一個事實——
她不是因為專心在畫畫上才弄髒儀容,而是她無時無刻都在毀掉自己的形象!
可恨的是,依照她所言,她並非故意……
「咦?怎麼又變這樣了?」唐釉雪低頭看著自己鬆垮垮的衣衫,一臉無辜地說。
她天生好動,而且性子率真灑脫,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儀容裝扮,更不認為自己的天生貌美有什麼值得羨慕。
當翠兒老是嚷著氣質氣質,要她有姑娘家的模樣,她都會感到無奈。
對她來說,活得自在最重要,有必要在意別人的目光嗎?
「這句話該問我嗎?」他歎氣。
「你也和翠兒一樣,以為我要裝出大家閨秀的樣子?」她小心翼翼地問,期盼聽到他的答案。
這幾天和他相處之後,她發現他溫柔又親切,而且是唯一不會因她的長相而討好她的人。
她喜歡這樣的他。
可是如果他也和其他人一樣要她變成有禮賢慧的姑娘,她恐怕會對他失望,一顆芳心也許會受傷。
「大家閨秀?」秦波深揚眉,伸出大手揉亂她的髮絲,「裝成大家閨秀有什麼好處?拘束這麼多,一點也不有趣。」
「那為什麼……」她不解地看著他,沒有繼續問下去。
「我只是希望你把衣服穿好,跟大家閨秀有什麼關係?」他一邊說,一邊替她整理衣衫,「平常你在畫館,怎麼穿頂多只有丫頭看到,但這裡可是外頭,一路上這麼多人……」
想起其他男子對她露出驚艷的目光,他的眼神瞬間陰沉。
「總之,在外頭得把衣服穿好。」他的情緒煩躁,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因為她的男人緣而生氣。
當他發現她常常衣衫不整就出現在眾人面前,意識到男人們對她投射色咪咪的眼神,就不自覺想將她護在懷裡,杜絕那些男人的壞念頭,雙手更是主動替她拉攏衣服……
第一次察覺自己的行為和心態時,他覺得荒謬,可當這情形三天兩頭上演,他的手竟然默默爬到她的身上,自動做起善後。
他……一個威風凜凜的山賊頭子,居然淪落到幫姑娘整理妝容?
這、這傳出去,他還能當老大嗎?肯定被小弟唾棄,被對手笑死!
「原來是怕我被佔便宜啊!」唐釉雪一聽,立刻眉開眼笑,心房暖呼呼。
他果然是好人!
「對,所以把衣服穿好。」他心情惡劣,替她重新繫好腰上的帶子,「現在可不比在畫館,沒有丫頭在身邊伺候,隨時都要自己照顧自己,懂嗎?」
她雖然畫工了得,但十分迷糊,且性子單純、率真,難怪畫館的人如此保護她。
她啊,可是絕色怪人,不好好看緊,絕對會到處闖禍。
「是。」她先是乖乖點頭,隨即又笑出聲,「波深,你現在的樣子好像幫我上課的老夫子喔!」
「老夫子?」
「對啊,他總是摸著鬍子,瞪大眼睛對著我說教,喊著:唐釉雪!不可以這麼說話,坐姿端正,儀容整理好!」她假裝摸著鬍子,模樣夫子碎碎念的樣子。
秦波深的額面青筋暴跳,嘴角抽搐。老夫子和他?
「你說教的樣子跟夫子一模一樣。」她沒注意他的俊顏鐵青、雙手顫抖,不時四處張望風景,還哼起歌,模樣天真無邪。
秦波深一手撫額,深吸口氣,說不出半句話。他可是人稱風流倜儻的俊帥山寨大王秦波深!為什麼一碰上唐釉雪,竟變成只會囉唆的老頭子?這轉變未免太大,大到他欲哭無淚。
他的處境變得好可悲。
如果想恢復形象,他必須立刻撒手,對她的一切視若無睹,可……他發現自己實在無法不管她!
上一刻才提醒自己別像個娘時時刻刻盯著她,下一刻手就無法控制的伸過去,默默當起娘。
這是什麼怪異的現象?他暗自哀號,哀悼自己崩塌的形象。
「呵,那你肯定覺得有親切感羅?」他苦笑。
「嗯!」
他瞪大眼。唐釉雪點頭?竟然真的點頭!?
他氣得心好痛,用力甩頭。
別暴怒、別計較,幹嘛和孩子生氣?他在心底不斷勸自己,馬上轉頭繼續走著崎嶇的山路。
「接下來的路途要特別小心,有許多陷阱,別誤踩了。」
「陷阱?」唐釉雪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嗯!」
這裡是波浪寨的勢力範圍,為了方便搶路過的肥羊,還有不讓敵對的山賊跑來搗亂,他才會設下陷阱。
「快看。」他隨手拾起地上的石子,往旁邊的石階一扔,地面立刻凹陷,露出泥沼。
「哇,好厲害!」她驚呼,不禁拍掌。
「別顧著拍手,注意腳下。」他叮嚀。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