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圓舞曲節選的優美旋律中,上午的課程結束,學生們三三兩兩走出教室。
「嗨!老大,今天夠準時的嘛,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一個陽光男孩奔出教室,伸臂猛力勾住正在走廊上的那位單老大的脖子,把一頂夏威夷草帽扣到他頭上,露出一口鑽石般閃亮的白牙,笑容爽朗,「喲呵!咱們的遲到大王今天居然得到了洋教授的稱讚,怎麼,良心發現要當乖寶寶了?」
「我就搞不明白,為什麼我們這些好學生天天準時到校上課,偏偏得不到一次稱讚,老是遲到的大牌學生偶爾良心發現,簡簡單單就能得到教授讚許,真是沒天理!」與哀怨的語氣截然相反,靠過來的另一個傢伙痞痞的笑容擺明是一位以損人為樂的損友,瞧他那長長的劉海幾乎蓋住了眼睛,街頭頹廢族的打扮,讓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的,一上來,胳膊就搭蹭在單艋肩頭,把半邊身子斜掛上去,借力歪站著,「所以呢,事實證明,一顆壞掉的臭雞蛋裡還能挑出一丁點完好的蛋白質,的確值得營養學權威人士的驚喜和稱讚。單大牌,如果哪一天你這只食肉型的野狼轉變成食草類的綿羊,我會在珠穆朗瑪峰的峰頂笑上三天三夜的!」
「小心缺氧!」單艋沒好氣地拋個白眼。這痞小子能不背著氧氣瓶在珠峰峰頂笑出聲來,他就給他當孫子去!
「老大,今天心情不好?」陽光男孩蘇暢看看草帽下那張陰雲密佈的臉,立刻收起嬉笑的表情,「怎麼了?聲音怪怪的,是不是感冒了?板著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可不像平時的你。」平常哥仨都會嘻嘻哈哈攪在一起,無理取鬧,今天單老大話卻不多。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個陽光普照型、無憂無慮的樂天派?」痞小子玄遠哼笑,逮著機會就連本帶利地損人一通,一根毒舌如同練過「西毒蛤蟆功」,「白癡才沒有煩心事!你沒看到昨天有位變態大叔捧了一大把玫瑰,來咱們學校裡四處打聽單大牌的情況嗎,我說他去W.C.上『大號』了,那位胖大叔腳下立刻踩了風火輪,『咻——』那麼一下就奔男廁去了。看不出啊,黑騎士的魅力居然到了『萬人迷』的可怕地步,男女通吃?小心消化不良哪!」
「真的?那位大叔真的向老大示愛了?」蘇暢兩眼放光,「看那位大叔身上穿的戴的全是名牌耶,他是不是想砸下金磚金屋藏嬌?」
「夠了!你們一個兩個的,腦袋裡裝的都是這些發臭的垃圾?」單艋一抖肩,讓靠在他肩上的毒舌痞小子打了個趔趄,鼻子險些撞上牆壁。
「不是皮癢欠扁,就少來煩我!」冷著臉推開兩位同窗,單艋手插褲兜,獨自走遠。
「老大今天真的有點不對勁!」蘇暢聳聳鼻子,像一隻嗅到不尋常氣味的靈犬。
「去!他這是在擺酷呢!」玄遠搓搓下巴,「愛情指南上不是說,男孩孤獨憂鬱的氣質是上等的迷香,能讓女孩們暈頭轉向!這頭擺酷的狼極有可能又嗅到極品獵物的氣味了!」
「什、麼?」蘇暢大叫,「那艾倩怎麼辦?」
「這小子壓根就不是護花使者,狼的本性是凶殘的,辣手摧花才適用於狼小子身上。」玄遠一把勾住同窗好友的脖子,「管他呢!走,咱們吃午餐去,我請客……」痞痞一笑,他接著又補充一句,「你買單!」
「嗄?為什麼總是由我掏錢當那個冤大頭?」
「你沒聽過發哥主演的影片裡有一句經典台詞嗎——朋友是拿來賣的!」
「玄、遠!你小子可夠毒喔!」
「哈——」
學校運動場外有一棟美食樓,樓頂是旋轉餐廳,趁午休時間來大啖美味的學生絡繹不絕。
單艋卻沒有心情去那裡享用美食,一想到自己得用這具變形的身子去大堂賣餐點與眾「餓狼」你推我擠,心頭就發怵,萬一哪隻狼爪抓到他胸部,二奶不穿幫才怪!無奈只得去了趟小賣部,僅僅買了個麵包、一瓶可樂,獨自躲到學生宿舍樓樓頂鋪有草坪的綠色露台上吃去。
草草吃完午飯,他往草叢裡一躺,拿草帽遮了臉,在暖洋洋的太陽底下打盹小憩。不料一會兒的工夫,樓頂又來了不速之客——
「咦?你帶我到這裡來做什麼?」
「午餐在這裡吃,比餐廳安靜多了。這個時候,不會有人來這裡哦!」
一陣輕捷的腳步聲伴隨著輕聲細語傳來,透過草帽的縫隙,單艋隱約看到兩個女孩攜手走來,背對著他,坐在草坪上,往地上擺了些餐盒、飲料。
兩個女孩肩並肩地坐著,沒有發現他的存在,兀自在草坪上邊吃邊聊:「這是正宗的法國黑森林蛋糕,我親手做的,你嘗嘗。」
「你又拿美食誘惑我!你知道這麼一大盒蛋糕裡有多少甜分和卡路里?我得花去幾個小時的運動量才能消耗它?」
「哦,為了骨感美而捨棄美食,這是多麼可怕!你這饞嘴的傢伙別假惺惺了,嘗一塊吧,看看未來麵包大師的手藝能不能讓地球人的胃集體發狂!」
「好吧!但是,你別以為這麼一塊小小的蛋糕就能讓我原諒你哦!」
「是!昨天沒來參加你的生日party是我不對,我現在不是正在盡力補償你嗎,法國黑森林耶,正宗法蘭西進口的原材料哦,快點,把嘴巴張開!」
「天啦,你把巧克力塗到我臉上了,你持叉的動作能不能像個淑女一樣優雅一點?」
「噗!我是未來的麵包師呢,你有看過戴著高高的廚師帽,渾身沾滿麵包粉的淑女嗎?」
發笑的女孩穿著白色的校服,牛仔褲,白飯魚的球鞋,短頭髮,利利落落的,染成葡萄紅色,陽光下遠遠地看,跟個小男生似的。
「快別笑了,你快把嘴裡的事物噴出來了!唉,我真該教你一些淑女優雅的禮儀,比如用餐,刀、叉子和碗碟不能碰撞發出聲音。」做著優雅手勢的女孩穿著粉色紡紗連衣裙,烏亮的長髮在陽光下泛出一汪柔和的海藍色,「還有,喝湯時不能把湯灑出去,嘴裡更不能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拜託!饒了我吧!難道淑女連尿尿也不能發出噓噓的聲音?」
「天啦!你太粗魯啦!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交上你這麼一個與淑女氣質完全不搭邊的朋友?」
「誰讓你嘴饞貪吃我做的點心,當初還不是你千方百計來勾搭人家,騙取了我那顆純純的少女心!」短髮女孩做出個捧心狀,然後笑得前仰後翻,「好了啦,這裡又沒有外人,你就剝開淑女的外殼,自然率性一點吧!就像《泰坦尼克號》的女主角,內心厭惡著上層人的虛偽,追求自由的愛情,大膽去跳海……」
「不!這個比喻糟糕透了!」
「那就換一個……對了!」短髮女孩打個響指,「看過《加勒比海盜Ⅰ》嗎?女主角,那位貴族千金,愛上了海盜的兒子,並用智慧和勇氣戰勝困難!記得嗎,女主角如果一味穿著千金小姐的那種束身裙子,她會窒息的!」
「是啊!」長髮女孩的聲音有些飄忽了,「他也曾說過,他眼中的我如同在修道院當過修女的中世紀貴族千金,對愛情的飢渴令壓抑在我體內的魔鬼蠢蠢欲動……」
咦?這話他聽來怎麼挺耳熟的。
「壓抑在你體內的魔鬼?真是一針見血!」短髮女孩認同地點頭,「記得嗎,當初你為了天天嘗到我做的點心,就在我面前用優雅迷人的笑容、溫柔動聽的聲音說『不想成為我的朋友?真遺憾!那麼,從今天開始,就由學生會副會長的我來指導曉怡同學的禮儀規範,往後你必須穿裙子!』噢,天知道我有多麼怕穿裙子!還有,聽說今天早上又有一位學弟向你告白了?明明不喜歡人家,還要在櫻花樹下展現淑女的魅力,誘惑一顆顆蠢蠢的少男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了收攏人心,鞏固自己在學生會裡的地位!你就是這樣以無懈可擊的淑女風範遮掩魔鬼般的掠奪野心,這一招絕頂高明!」率性地揮動雙手,丁曉怡說得眉飛色舞,「那個男孩真的很厲害哦,一眼就能看穿你……不過,他該不會是你昨晚約會的對象,一直被你暗戀著的男主角,女神繆斯的黑騎士——單艋學長?」
單艋心頭一跳,猜到那個長髮女孩是誰了。
「是他,沒錯!」
「你們真的約會了?浪漫嗎?開心嗎?」
「……不。」
「不?難道……」丁曉怡突然憤怒地揮起拳頭,「那傢伙放你鴿子了?」
「也不是……總之,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雪小禪輕歎著放下叉子,餐盒裡的蛋糕剩了一大半,她沒了胃口,從紙盒裡抽取一張濕紙巾,對著盒子裡一面小鏡子仔細揩淨沾在唇邊的奶油巧克力,「我把那雙水晶鞋弄丟了,怎麼找也找不到,昨天晚上我是赤著腳走了好多路才搭上出租車回到家裡,腳底心磨了好多血泡,心情糟透了。吹生日蠟燭的時候,我許了個願,真希望單學長也能換位思考一下我的心情。」
「換位思考?」
「是啊,我許願——讓自己變成一個男孩,讓他變成一個暗戀我的女孩,單戀得好辛苦,我卻在四處花心,對『她』不理不睬!」
「原來你昨晚是踢到鐵板了!」難怪整個上午好友都是一臉苦悶的樣子。拍拍她的肩膀,丁曉怡寬慰著,「吹生日蠟燭時許的願通常都會靈驗哦!看著吧,那種把女孩的真心隨意踐踏的壞男孩一定會受到懲罰的!」
為好友打抱不平的她握拳擊掌,「啪」的一聲,卻見草坪另一頭猛然躥出一人,旋風似的奔上來,不分青紅皂白,一把拽住雪小禪的手腕,拉起她就直奔樓道入口處。
「哎?」丁曉怡依然維持握拳擊掌的姿勢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
剛剛是怎麼回事?草坪裡怎麼會突然蹦出一個傢伙,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強行帶走了她的好友?看他來勢洶洶的樣子,似乎想對小禪不利!
不行,她得趕緊找個人來幫忙!
中午的陽光明晃晃的,音樂館的玻璃窗折射進來的光線,呈現奇妙的七種色光。
背對著玻璃窗站著的人,一縷縷散開的金髮縫隙裡,透入了水晶一樣剔透的光芒,週身籠著一個七彩的光圈,面部輪廓卻暗暗的,光與影的交疊,鮮明對比的藝術美感,如同宇宙黑洞這個獨特的天體景觀,吞噬星星的黑洞,偏偏具有被吸力引向飛速旋轉的一個華麗耀眼的「光環」,那樣奪目的美麗,不由讓人深深陷了進去!
雪小禪眼中染上一抹陶醉的色彩,站在心儀的男孩面前,雖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心,卻一直狂跳。
剛才學長拉著她的手一路飛奔,她幾乎有一種輕盈飛翔的感覺。此刻,兩個人面對面靜靜地站著,她更加清晰地聽到鼓動在耳膜裡的急促心跳。
學長不做聲地盯著她,整整十分鐘了,雖然她始終面帶微笑,暗自攥緊的手心卻一直在冒汗。曖昧的氣氛中,不禁讓她有了某種期待,總覺得他與她之間會發生些什麼——這個音樂大廳太靜了,靜得幾乎能聽到前排幾張木椅子在乾燥的空氣中發出細碎的乾裂聲,廳內除了他們,再沒有別人了。
「奇怪,」雪小禪終於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的氣氛,「學長明明說過,讓我不要再出現在你面前,可是事實上,今天接連兩次,都是學長主動出現在我面前呢!是不是……學長已經記起了一些往事?」除了這個,她猜不到別的原因。
「聽著,巫婆!我要你立刻收回昨晚吹生日蠟燭時許過的那個無聊的願望!」單艋粗聲粗氣地下達命令。
「什麼?」雪小禪唇邊的笑稍稍有些僵硬,「你剛剛叫我什麼?」巫婆?居然叫她巫婆!他就這麼討厭她?
單艋火爆地揮出一個拳頭砸在牆壁上,眼裡燃燒著憤怒的火焰,「聽著,我不想再重複第三遍,現在、立刻、收回你昨晚許過的願望!」
「為什麼?」雪小禪偏著頭瞅他,「你的要求好奇怪!」
左手撐著牆壁,他緩緩低頭,近距離瞪著她,釋放強烈的壓迫感,「你想詛咒我?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他齜牙衝她笑,像極了一頭不懷好意的惡狼,「你要是不馬上收回那個願望,信不信我現在就剝了你的裙子!」
「學長敢這麼做嗎?」雪小禪下頜驟然繃緊,緩緩伸出一根手指頭點在裙子第一粒紐扣上,「紐扣在這裡,看清楚,這是學生會副會長裙子上的紐扣!」
「怎麼?想拿學生會的名銜威脅我?」他頓時冷了臉。
「不!是學長先威脅我的。」她保持微笑。
單艋別過臉,「嗤」地哼笑一聲,撥了撥頭髮,又回過頭來瞪著她。「好!夠性格!」看看緊抓在她手裡的那粒紐扣,他感覺挺有意思地笑了笑,一隻手探入上衣口袋,「忘了告訴你,我這個人對待女孩子就是沒有耐心,解裙扣這麼麻煩的事,通常我是不會親自動手的,既然你樂意我這麼做,那就讓我的寵物傑米為你效勞吧!」
「傑米?」雪小禪盯著他的上衣口袋,那裡面鼓鼓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對,傑米!它是個小不點,長得不難看,有四顆門牙,啃東西咯吱咯吱的,你要是看過《湯姆和傑米》,就會知道那小傢伙有多麼聰明!它會啃下你裙子上的紐扣,從那個地方鑽進去,在衣服裡頭亂躥,順便跳一支踢踏舞。」他不懷好意地笑笑,「如果你還是堅持不收回那個願望,我的傑米馬上就來為你服務!」
一股寒氣躥到心口,雪小禪只覺渾身發癢,看著他的手一點點往口袋外面掏,她臉上不禁流露出驚慌的表情。
「快住手!」
隨著一聲霹靂般的急喝,兩道人影飛速衝入音樂館一樓大廳,一人上前猛力扣住單艋的手,另一人挺身護在雪小禪面前。
右手被人一拉一扣,攥在手裡的一隻卡其色迷彩松鼠形水彩筆「啪嗒」掉在地上,把視線從斷成兩截的水彩筆上收回來,單艋緩緩抬頭,看到雪小禪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先前在樓頂見過的那個短髮女孩像母雞保護小雞似的張開雙臂護在她面前。他的面前則站著一個戴眼鏡的男孩,斯文白淨的臉被怒火燒得通紅,身上的校服校徽穿戴得非常整齊,一絲不苟,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