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在前一天中午已然追蹤上幾支零零散散的孤旅,之所以多拖延了一個夜晚,是因為他們花了點時間討論誰要當老大,誰該聽誰的。
「什麼意思叫做我扮成啞巴小廝就好,讓你負責探消息?」她回復原來的女聲質問。
裡那森森然睥睨她。
雖然她的皮膚以不褪色的藥水染黑了,又用高明的技巧製造出歲月的細紋,一些本質上的特點卻不容易更改,例如,那雙靈動無比、如貓般的杏仁形黑眸。
當然,等明天一與葉撒爾族人會合,他相信她有辦法讓這雙晶亮的眼瞳變得混濁不堪,然而,看她現在皺著一張男人的臉,卻用嬌嫩的嗓腔與他比大聲,不知為何,他體內突然泛起一陣笑意。
「你對他們不瞭解,會露馬腳。」裡那硬生生壓下嘴角,板起猛獅發威的臉孔。
「我對葉撒爾族完全不瞭解,是因為有人藏私,一點資料都不肯告訴我!」她用力戳他胸口。
現在佈雷德終於發現跟情報頭子出任務的壞處了。
雖然她負責的工作也不乏以情報搜集為主,但是她負責的是「後制過程」,前製作業通常得靠韓氏的情報中心——也就是這愣大個兒支援。
如果這是她一個人的行動,她保證姓裡的傢伙會竭盡所能把情報交給她,以免她枉送了命。可,當他想充老大的時候,她的地位就處於下風了。
「總之,就這樣說定了。」他的語氣完全不容轉圜。
「說定什麼?我可沒記得自己答應你任何約定。」那雙貓眼瞇了一瞇。「再說,閣下好像忘了,你天生沒有跟陌生人閒哈啦混熟的本事,這種人際關係交給我負責比較適合吧?」
「工作若需要,自然會混熟。」
看一個矮自己一顆頭、一截脖子外加一副肩膀的女人對自己嘶吼,實在感受不出什麼威脅性。
於是佈雷德立刻改變他的想法。
下一秒鐘,裡那發現自己趴在地上,嘴裡含了一口沙子。
他翻身仰躺,望著天際高懸的明月一眼,再慢吞吞站起來。
下一秒鐘,佈雷德發現衝進沙堆裡吃沙子的人變成——唔,她的駱駝,因為她及時跳開了。
裡那的眼底又閃了一閃。如果不是她太瞭解這傢伙毫無幽默感的個性,她會認為那副閃光跟笑意有關。
不過,他真是一身蠻力,幾百幾十斤重的駱駝被他地堂腿一掃,竟然整只撲出去。無論她多麼藝高人膽大,這種先天上的體型優勢確實是她難以匹敵的,
「好了,你要不要老老實實告訴我,你他媽的在鬧什麼彆扭?幹嘛要我龜在帳篷裡,當你的小廝?」
「女人不要說髒話。」
「他媽的不是髒話,×你娘才是,至於『你再刁難我就掐爆你的××』則是屬於事實陳述句。」她的笑容甜得掐得出糖水來。
「女人不要冒大險。」
好半晌她終於找回自己聲音,「你是說,你不讓我跟你一起行動,是因為……你想、想保護我?」
「總之,你負責打點我們的日常生活,其他消息由我負責打探。」
無論她以前出任務時多麼出生入死,身手多好、有多少本事,只要跟他一起行動,就必須依照他的準則行事。
月華灑落在她肩上,投入她明澈無垢的眼底,反射出來的光芒奧秘如深湖一般。她輕咬了下嘴唇,突然泛起一絲微笑。
「成交。我主內,你主外。」
她答應得太快了,裡那不禁狐疑地凝視她。
而她,也不再多說什麼,又換回那個破鑼嗓的聲音哼著什麼風在吹、鳥在飛的鬼歌,攤開地鋪睡覺。
算了,爭執落幕,他不打算太苛求自己的好運。
翌日,一名年過半百、呼吸聲如柴油車引擎的老浪人,以及一名剽悍的同伴,緩緩踏入葉撒爾綠洲裡。
這個綠洲的原名是什麼已經不太有人記得了,或許它根本不曾有過名字。由於葉撒爾人經常在此地聚集,最後由一位族人把這裡經營成沙漠中的小驛站,因此「葉撒爾」一詞自然而然成為這個綠洲的名字。
葉撒爾綠洲約莫兩個網球場大小,以一般城鎮的眼光來看自然是極為簡陋,然而,在粗獷的不毛之地裡,這裡簡直像個天堂。
驛站左半邊有一個專供煮食的灰色廚營,隨時都發出油膩膩的烤肉氣味。廚帳外便是一個小廣場,無桌無椅,從廚營裡買到東西吃的人,自己找個角落席地而坐,吃完了的骨頭往身後的小樹叢裡一扔即可。
廚帳旁邊緊鄰著兩座長十公尺的巨大帳篷,這個地方就是「旅館房間」了。帳篷裡采大通鋪,木板粗略的鋪在地上就算床板了。
想歇腳的旅人到廚營裡喊一聲,會有一個管事的出來收取相當於美金二十元的床位費。繳了錢之後,兩個帳篷任君選擇,自己看哪個角落比較不髒,行李往上頭一堆,就算checkin了。至於什麼「行李看管」、「錢財收納安全」等等,請一切自理。
於是,營地裡便常有人看見同營的陌生「床友」,隔天起來之後身上穿著一套很眼熟的衣物……既然衣服上沒有繡名字,會在葉撤爾人的地盤上出沒的人又不是什麼善類,所以物主要不要為了一套衣服大動干戈,全看自己的意願——和拳頭大小。
可,真有一陣子,一些受害者被偷得狠了之後,乾脆在長袍內角寫上名字。
於是又過了一段時間,營地裡開始出現一堆袍角剪了一個洞的人走來走去……
最後,寫名字的人索性也不寫了,這樣半夜去偷回來,起碼還可以偷到一件完整的衣服。
帳篷後方是一排拴牲口的簡陋馬廄,馬廄直接貼著第二個睡帳,因此該帳的氣味可想而知。許多晚到的旅人一聽說只剩下第二個帳子有空位,往往乾脆找個空地躺上一晚,省得去聞一整晚的馬糞味。
馬廄再往下走來到綠洲的右方邊界,此處便是本驛站唯一的風景名勝了——兩株半枯半綠的殘樹後有一座小水塘。牲口喝水在這裡,旅人盥洗也在這裡。但在綠洲上提到「盥洗」這個詞,多數人會用一種茫然的眼光望著你,因為沙漠裡清水比金子還貴,會把大捧大捧的水潑在身上而非喝進嘴裡的人,絕對有很嚴重的判斷問題。
儘管如此,由於本地濕氣較盛,小水塘終年不乾,只是水位隨時高高低低而已。偶爾驛站的頭目心情好,還會開放一小段時間給大家洗澡。
大漢的男兒漢不拘小節,赤條條一起洗澡也沒什麼好尷尬的。反正你有的我都有,差別只是size大小而已。
綠洲驛站的主人叫做亞哈。
亞哈並不是葉撒爾族裡最惡名昭彰,或最強勢的一派;相反的,亞哈為人低調沉默,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當你每天只是默默的上菜與整理床位時,你常可聽到許多有趣的秘聞,這也是為什麼裡那選中葉撒爾綠洲做為第一站的原因——如果有人瞭解葉撒爾族最近在搞什麼勾當,這個人一定是亞哈。
兩人一踏入綠洲裡,他的身高引起了短暫的注目,不多時眾人便回頭去做自己的事了。
「你在這裡等著。」
他將牲口行李與佈雷德往睡帳前一扔,逕自去廚營找人付錢。
駱駝背上的「老人」疲憊瘦弱,一陣含著沙塵的風吹來,他嗆了一下,咳得幾乎把肺也翻出來。
整個綠洲瀰漫一種詭異的安靜,除了駝鳴馬嘶,幾乎不太有人交談。
「年、年輕人,」佈雷德深深喘了幾下,叫住一位從駱駝前經過的中年男子。「你可不可以,幫我,幫我一把?」
她探出手示意男子扶她下駝背。那人默默看她一眼,隨腳把路邊一隻破木椅踢到駱駝旁邊,要她自己想辦法踏腳。
木椅砰的一聲嚇到了駱駝,它顛躓了幾步,背上的老人咿咿呀呀地低叫,啊——結結實實跌了個狗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顫巍巍地爬起來,一下子踩到自己袍角又撲通摔回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哼哼唉唉地起身。
「啊啊!」捂著唇的手移開,掌心裡一攤血。「斷了!我的牙!我的牙……嗚……我的牙啊……」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幸災樂禍的狂笑從四面八方圍過來。
「讓開!」裡那推開人群走進來。
幾個漢子不太爽地回瞪,不過一發現低喝的男人比自己高出一顆頭,馬上識相地收回眼光。
這就是葉撒爾人的生存哲學——道義放兩旁,自求多福就好。
「發生了什麼事?」裡那扶著她低問。
佈雷德可憐兮兮地讓他看那一掌心血。
「摔到哪裡?」該不會是他離開之時讓人欺負了?
雖然明知她絕對有自保的能力,但是自己什麼都沒跟她說,倘若她選擇按兵不動,有可能乖乖先被人欺負了事。
「我的牙,蹦斷了一顆,嗚……」佈雷德老淚縱橫地揪住他的手臂號泣。
裡那的愧疚感只維持了一秒鐘。
她眼中閃過的狡黠讓他體會到什麼叫「婦人之仁」。
哼!他真是傻了才會為這傢伙擔憂。
「我不是叫你乖乖待在這裡等我嗎?」裡那用力甩開她的手。
眼見他們窩裡反,圍觀者幸災樂禍的心理更濃了。
「我……我沒有離開啊!」她含含糊糊的哽咽。
裡那再哼一聲。「進帳篷去安頓好,我馬上回來!」
「你又要上哪兒去?」她連忙拉住他的袍角。
「我答應主人跟他們一起去把陷入流沙的補給隊救回來。」裡那皺著眉把衣角抽回來。「你在這裡等著,不要再惹事!」
最後一句警告的意味極為濃厚。
「噢。」老好人佈雷德怯怯地把手收回來。「那你快點回來,我很餓了……」
「餓了就去廚帳,錢都付好了。」他簡潔地說。
佈雷德垂下頭來。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對話,她卻像一副被責罵的樣子。裡那完全不懂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
最安全的方式,就是不陪她演下去!
他的眼神迎著四周的人繞一圈,其中挑戰的訊息極為明確,好戲結束了,沒得看了,大部分的人自動散去。
他再不打話,大踏步離開。
「喂,臭老頭,那大個兒是你什麼人?」身後,有個好奇人士過來攀談。
「真是讓各位見笑了,他、他是我不成才的兒子。」
該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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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看起來挺眼生的,新來的?」負責統領這次救援行動的瓦西騎在他旁邊閒聊。
葉撒爾綠洲左邊有一個流沙區,就卡在綠洲進城的補給線上,如果補給隊繞過這處險地,單程要多花三天的時間才能抵達目的地,因此,亞哈向來僱用對沙漠瞭如指掌的人擔任領隊,以免延誤了驛站裡的糧食補給。
這次之所以發生補給隊誤踩流沙的事,便是因為老領隊突然生了病,只好交給新手帶路,而新手又不甘心多費那三天的腳程,災難便降臨了。
落難的總共有四個人,載貨的駱駝六匹,而前往救援的人總共七個,其中四人是亞哈的手下,另外三人,連裡那在內,則是臨時僱用的幫手,亞哈以食宿費減免換取他們的服務。
「嗯。」裡那岩石般堅硬的五官沒有太多表情。
「大哥怎麼稱呼?」
「艾可瑪。」他隨口道。
「你怎麼會跟父親一起出來流浪?」
一根青筋在他額角暴凸一下。
「我正要接我……『父親』回位於沙卡卡附近的牧場同住。」小廝?他早該知道的,那傢伙會安分當他的小廝才有鬼!
「哦。」瓦西點了點頭。
「救人如救火,我們不加速嗎?」看這些人愛走不走,幾十分鐘的路程已經花了快一個小時,才走到三分之二。
「人救不救得上來無所謂,補給品要帶回去就好,不然再跑一趟又要花上個把星期。」瓦西不甚在意地揮揮手。
另一個葉撒爾人的特色——凡事以利益為先。
「人和貨都救。」他冷冷地道。
「咦?這個沙漠裡有熱心腸的人越來越少了,你是拉塔諾族人嗎?」瓦西試探道。
拉塔諾族也是一支有名的遊牧民族,通常會在這片漠地上流浪而又有俠義心腸的浪人,以拉塔諾出身的可能性最高。
「諾罕與我私交甚篤,但我現在只為我自己工作。」諾罕是拉塔諾族的新任族長。
「那您的工作是?」
「馴馬。」他簡單回應。
「啊。」馴馬則是拉塔諾族人賴以為生的強項。這樣聽起來應該是是八九不離十了,瓦西滿意地點點頭。「好吧!我們快走,再拖下去天都黑了。」
七騎快馬往前奔馳而去。
抵達目的地時,情況不是普通的慘!
四個人只剩下一個還露出一顆頭在流沙上,其他三人早就被吞得不見蹤影。
駱駝少了一匹,貨零零散散的掉了一地,許多補給品落在流沙上,正在緩緩下沉之中。
有兩隻駱駝的嘴角有撕裂傷,裡那一看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動物天性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它們必然是感受到前方有危險,背上的騎者卻一意孤行地逼它們往前走,韁繩一拉一扯之間,駱駝發起狂來,使勁將騎者甩下地,便成了這滿地狼藉的景象。
「救……救命啊……」倖存的人被烈陽曝曬了一日,早已氣息奄奄了。
七騎停在一段距離之外。沙漠地勢多變,這區流沙範圍究竟有多大,無人敢以身試險。
「還好,東西大致上沒丟。」瓦西滿意地微微一笑,拿出專門召集牲畜的獸笛,用力一吹。
這個頻率是人耳聽不見的,駱駝卻馬上有反應,連他們胯下的馬都開始騷動起來,唯有亞哈四個手下的坐騎毫無動靜,顯然是早有準備。
裡那以蠻力制止了馬匹的騷動,心中大大的不滿。
瓦西卻一副不知道的樣子,自在的騎上前趕駱駝。既然有輕鬆工夫做,另外兩個臨時僱傭馬上趕過去幫忙。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管流沙裡的那個人!
好歹終究是幫他們送貨的補給隊,這些人竟然涼薄至此?裡那怒意暗生。
「救命啊……救……唔……」流沙裡的人已經淹沒至唇際。
「喂,你到那邊去把駱駝趕過來。」瓦西使喚他。
裡那不理,逕自翻身下馬,從腰間解下一柄小刀,往前一扔。刀沒有沉下去,他走上前撿起刀子再往前一丟,如此反覆丟到第四次,刀子開始出現下沉的跡象,表示他來到流沙邊緣。
流沙上的人頭用無比感激的眼神凝視他。
他四處張望,找尋可供拖人的繩索。
「喂,貨都整理好了,可以走了。」瓦西再呼喝一聲。
裡那回頭看駱駝群一眼,慢慢走過去。
這沉默的大個子著實詭異得緊!幾騎人馬互相對視一眼,不曉得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膏藥。
他從靴子套筒裡抽出另一柄薄刀。刀子一抽出來便在陽光下透出森森寒光,刀身薄如紙,竟是一柄上好的貼身利器。幾個人經過時忍不住垂涎的吞口口水。
白光一閃,駱駝綁貨的皮索倏然割斷。
「喂!」眾人好不容易綁好的補給品再度落了一地。
他們甚至來不及阻止,刷刷刷幾下,裡那手中多了四段皮索。他迅速將繩索結好,尾端打一個活圈,走回流沙邊緣。
「×!」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用力吐了口唾沫。
裡那恍然未覺,繩圈在手中轉了幾圈,凌空拋出去。露出來的頭顱從人中的地方被圈住,他回頭對馬匹吹了聲口哨,馬兒快步跑過來。繩索往馬鞍上一纏,用力拍了拍馬,它開始退後。
半顆頭被繩索套住硬拖出流沙,這種痛絕對不好受,但是為了活命,一切都可以忍!
「×××的你欠揍!不幫忙還扯後腿!」一記鐵拳朝他後腦轟過來。
裡那頭也不回,後腦勺卻像長了眼睛一般,整個人平平往右移開一步。偷襲的漢子落了空,煞車不及,往流沙裡衝進去。他身上散發出濃重的汗臭味,讓裡那不禁皺了皺眉頭,再往旁邊跨開一步。
漢子及時煞停腳步,火速回身,抽出腰間的匕首!
裡那沒給他回擊的機會。方纔的四股繩索,他只用了三股。他的右腕疾翻,手中剩的那股長索如靈蛇般竄出去!
「啊——」油膩漢子連打中自己的是什麼東西都沒看見。
在旁觀者與當事人的驚呼聲中,他一頭栽進流沙裡!
他終究是自己的手下,瓦西衝過來,苦無襯手的東西拉他出沙池。
「啊!救我——救我——」身體越陷越深,長呼聲越來越淒厲。
裡那慢慢將原先的受害者拖出流沙外面。
油膩漢子想抓住這人的腳,一起被拖出來。那股長索反手一抽,再將他的手打落。
「謝謝你,謝謝……謝謝……」領隊死裡逃生,早已嚇得臉色慘白。
「啊!救我——救我——」
「還不快過來救人!」瓦西連忙振臂大吼。
幾個同伴七手八腳,開始學裡那的方法,把所有繩索割斷結起來。
「套住手腕了!」
「快拉出來,快!」這些人對自己同伴還殘留一點同情心,總算有點人性。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付錢的人可是我們!」瓦西對他怒視。
裡那把領隊送回自己的馬背上,接著翻身上馬。領隊臉色灰敗地望著流沙中下沉的人體。
只差一點點,那個人就是自己了……
「你們不是想看人死嗎?如君所願。」
張口結舌的瓦西只能呆呆目送他騎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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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救援過程中出現一點小衝突,裡那「父子倆」終究在葉撒爾綠洲棲下腳。
驛站主人亞哈,由手下口中得知他極有可能是拉塔諾族人之後,裡那堅持救回領隊的行為反而符合了每個人心中拉塔諾人會做的正直之舉。
既然如此,這位「艾可瑪」體格高偉魁梧,力大如牛,既能做事又不愛嚼舌根子,亞哈想不出有比他更好用的幫手。
「最近有幾批馬販子會路過這一帶,我們需要人幫忙打點,如果你不急在一時離開,何不先留下來?說不定也可以從馬販那裡找到未來的工作機會。」
年過五十的亞哈是個貌不驚人的男子,中等樣貌,中等身高,五官平凡到即使與人擦身而過十次,再見面時也保證認不出他來。他愛穿的土黃色長袍,更讓他隨時像隱身成蒼莽黃沙的一部分。
為了避免讓自己顯得太過急切,裡那故意猶豫到翌日中午才應允。
接下來幾十天,他們兩人分工合作。佈雷德倚老賣老,負責抓著經過的葉撒爾人聊天探消息。他則負責混跡在工作人員裡,只聽不說話。
目前為止兩個人最大的收穫就是——零。
完全沒有任何人聽過任何與「沙漠」、「精密武器」有關的閒言耳語。
這中間還是發生過一些小狀況。最教裡那不解的,當屬這一件了。
某一天他奉命與幾名同伴前往一個新生的小綠洲,調查看看有沒有拓展分店的機會,來回共兩天路程。
第二天傍晚眾人回返時,亞哈一如以往守在綠洲出口迎接。
「回來了?」
裡那翻身下馬,由其他人負責應答。
他的利眼掃瞄向帳篷前的空地,卻未看見佈雷德如以往一般坐在那裡喝茶閒嗑牙。
「放心,你老子我們幫你看得很好,其他人領著他一起洗澡去了。」亞哈迎上來主動回答。
「洗澡?」裡那微微一愣。
「今天水塘子開放沐浴,你們也累了吧?好好去排隊沖個涼,所有人都去了。」亞哈笑道。
什麼?裡那大吃一驚!
他無法想像佈雷德如何在一群大男人面前脫光光洗澡而不穿幫!
馬韁隨便往某個小廝手中一塞,他大踏步奔向水塘區去。
雖然她可以拒絕,但是在沙漠裡能洗個澡的機會可是可遇而不可求,她如果拒絕一定會奇怪!
而且,裡那的直覺就是告訴他,這把好玩的刀絕對不會選擇如此毫無挑戰性的方式脫身。
「喂!」有一位常和佈雷德聊天的中年人正好濕淋淋地從他身邊經過,他一把扣住了問:「我父親呢?」
中年人被他駭厲的神色嚇呆了。
「在在在……」
沒等他「在」完,另一道熟悉的瘦小身影正好從樹叢後頭鑽出來。
裡那愣了一下。
「在那裡!在那裡!」中年人發現他鬆了手,如蒙大赦地滾走。
裡那沒發現自己已經驚愕到嘴微微張開。
「看什麼看?」佈雷德問。
她仍然畫著一頭的老妝,眼角仍然全是皺紋,膚色仍然是不健康的黃褐調,
但,她的短髮濕潮地貼著頭顱,臉頰因為適度搓洗而透出淡淡的紅暈,胸口的衣襟沾著水印子貼覆在身上。
她的眼神明亮,嘴角含笑,手中甩著滴水的毛巾,嘴裡哼著快樂的小曲兒。
她,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起來,都是一副剛從水裡走出來的樣子。
裡那完全怔住。
「我從第一波洗澡的新旅客口中也探聽不到什麼,下一組人馬就交給你了。」她拍拍他的胸口,悠哉游哉地往廚營邁去。
裡那驚疑不定地揪回她。
「幹嘛?」她還是那副挑眉斜眼、很欠扁的表情。
「你……沒有曝光?」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沒有。」
那隻鐵腕繼續扣住她,不讓她走!
「幹嘛?」她再揚了揚眉。
「你……真的跟他們一起下水洗澡了?」
「廢話,接下來下知還要多久才有個像樣的澡可洗,這種大好機會怎麼能錯過?」
怎麼可能?
莫非她在自己身上加裝了什麼「設備」,才沒露出馬腳?裡那的眼光不禁朝她的兩腿中間瞄過去。
啪!一個狠辣俐落的鍋貼揮過來。
「你那雙賊眼在看哪裡?男女授受不親!」
他甚至忘了要閃,
她倒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了,那剛才怎麼跟著一票大男人脫光光洗澡?
話說回來,她到底是如何辦到的?
好吧!就算問了她也不會說,所以裡那決定不給她那種故弄玄虛的快感,反正他不是非知道不可!他可以不理!他真的可以……
該死的!
「你究竟是怎麼樣讓那些傢伙沒有發現你是女人?!」
佈雷德微微一笑,慢吞吞踱開來。
「商業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