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葉屋竟是一頭被病痛偽裝過了的野性夜鷲。
野性,黑暗,讓人恐懼的危險。
於是宏政用了有生以來最強的好奇心去看他的眼睛——是分外的冷漠。對別人,對他自己都是毫不在意的冷漠,卻在和知的凝視中露出了一點生的氣味。
那夜裡,在最淒涼的角笛聲裡,
他澈亮的眼眸裡,出現了色彩——是映在裡面的櫻之色嗎?還是那月之湄?星之璀?抑或是一種宏政出生至今沒有見過的痛苦神傷呢?不知道,只知道在和知與他對視的片刻裡,濃烈的情感已經蓋過了所有的天地。
可是,
男寵?
男寵啊?……男寵不都是那種可愛漂亮的小侍童,或者是俊美粉氣的旦角嗎?
男寵的意思……和知也和他做那事嗎?
身體想來也是看上去那樣的清瘦蒼白吧?尖刻的下頜曲線蜿蜒而上的是纖薄的唇,鼻尖,眉下,閃爍著清亮光芒幾乎壓倒月與星的修長雙眸……如果說那個葉屋身上有哪裡是分外惹人心的話,就是他的眼睛了!凝視一下,黑的瞳仁就好像印在了心裡,即使現在閉上眼,那裡面的無邊哀愁就湧了上來……
鋪天蓋地,一個閃神就已經萬劫不復。
問過和知:你是怎麼弄到他的啊?
和知微笑微怔,然後回答:他就是我劍術恩師的兒子——
嗯,聽那侍衛的話,葉屋就在那樣的病體喘息中連殺兩人,刀法之凌厲,那時幾乎沒有一個人敢移動半分……壓倒一切的恐怖的力量,鮮血的震懾而非言語。
宏政不由得又興起想看看他刀法的意思。
畢竟,將軍家世代教習的柳生新蔭流是重在防守,進攻卻以穩重混厚見長。目的自然是要讓每個將軍家的人防人刺殺而不是去攻擊別人。
嗯……他那剎時間電光火石的連劈兩人的刀法一定很好很強很…………
和知微笑微怔,然後回答:他舊疾又犯,還是…………
那年春天將盡的時候,滿城的杜鵑開的勝火。
在和知寵愛姬妾的簷下微雨中,卻有兩樹從夜裡就擾的宏政無法安眠的白杜鵑。
清晨的時候,翻身爬起,對著開盛的一樹泫白正坐——
你想對我說什麼?為什麼在夜裡還要來入夢的擾我?為什麼?你想讓我想起什麼呢?
帶露帶雨,帶著最傲然最淒絕的白,那一朵朵開或半謝的花仍是高傲的挺立在雨裡……
憶起了自己的白梅。
也憶起了那個月如鉤星如斗花如煙的夜裡,
那個人的眼睛。
天地可以在裡面嗎?所有的愛恨愁傷可以全在裡面嗎?為什麼,那裡就是一整個深淵?
紛紛揚揚的白梅太紛雜,轉瞬轉變轉瞬墜落的緋夜櫻太淒涼,什麼可以形容如此震撼地跳入我心裡的那個人呢?如此的,在夜裡擾了我的那個人那雙眼……
只有眼前的白杜鵑——
即使在這萬丈紅塵中,在所有看得見看不見的哀傷裡,他也如這單瓣的、一朵獨立的、清傲絕倫的白杜鵑!
遺世而獨立。
想起了他朝的漢詩——
即使不是佳人,即使不在空谷,那人也如雪似玉彷彿塵世間的帶露白杜鵑。
站在紅傘的方寸天地間,靜待躍入心裡的那唯一一朵。
剪下來,俸以清泉,佐以天目黑釉的短樽,然後就在那樣的雨裡,碰著逐漸在手裡熱起來了黑釉瓷,聽著雨滴答在車頂的淋漓盡致,然後看到了那在清晨裡也濯濯清亮的人——他的黑翦眼眸看著自己手裡已然溫熱了的黑釉、白朵——
"真美………………"
然後,
所有的發癡果然覺得值得地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