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嬌喘吁吁的聲音由遠至近奔來,胡宣原停住腳步,回過頭,及時接住衝進他懷裡的柔軟身子。
他微微一震,下一瞬間立刻將她扶穩站好,放開手後退了一大步。
蘇紫馨沒有忽略他刻意拉開距離的動作,心下不由得一酸。
「怎麼了?」他溫言問。
她定了定神,笑容倏現,「我是來送帖子的。」
他挑眉,「是你的畫展?」
「對,這個禮拜五晚上六點,畫廊那邊也同時幫我辦了個簡單的酒會。」蘇紫馨扮了個鬼臉,「當然,跟你胡大老闆看過的場子比起來是只有芝麻綠豆點大,不過看在老同學的份上,我又親自送帖子來,你不參加就太不夠意思了。」
「這個禮拜五?」他想了想,好像沒有什麼重要的公事安排。「好,我會準時到。」
「哇,太感激你了!」她忍不住熱情地抱了抱他,不忘順手拍拍他的肩膀,「還有,不要忘了帶你的支票本哦,都是老同學了,捧場買個幾幅總沒問題吧?」
「沒問題。」他微笑點頭。
「對了,你現在『正式』下班了嗎?」她打趣道,看了看雅致的淑女腕表,「晚上該不會又有什麼工商餐會要應酬吧?」
「今天沒有。」他微挑濃眉,「怎麼了?」
「那可不可以跟你老婆請一下假,今天晚上陪我和媛媛去看最新上映的動畫片?你知道的,我一進電影院就想睡覺,你得時時記得巴我的後腦勺把我叫醒,好嗎?」
胡宣原嘴角笑意更深了,卻也略微遲疑。「還是改天吧。」
「噢,」蘇紫馨有一絲尷尬,隨即故作無事地聳聳肩,「也對,當然得讓你回去吃太太的愛心晚餐嘛,我在想什麼呢?我和媛媛本來就不是你的責任,我們怎麼能常常這樣打擾你?對不起,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以後我會多多注意,不會再讓你為難了。」
「紫馨!」他打斷她的話。「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宣原,其實我真的很矛盾,一方面感激你對我們母女百般照顧,可是一方面心裡又覺得對你很愧疚……」她望著他,眼底微閃淚光。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一提起媛媛,胡宣原的神情不禁溫柔了起來。「何況媛媛很可愛,我是真的喜歡她,並沒有半點被勉強的感覺。」
如果他和念品能有一個像這樣愛撒嬌的粉嫩女兒應該也不錯。
「我知道你真的很寵媛媛,可是我有時候也很害怕,媛媛已經越來越依賴你了,萬一以後……」她欲言又止。
他明白她後頭沒有說完的意思。
「以後就算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還是會將媛媛視若己出。」他坦然地看著她,「我跟這孩子很有緣,往後我還是會像現在這樣照顧她,栽培她的,你放心。」
蘇紫馨緊憋著的那口氣終於吐了出來,感動地瞅著他,「宣原,謝謝你。」
「不客氣。」他笑笑。
當晚,胡宣原坐在客廳的真皮沙發裡,審視著幾份從公司帶回來的重要文件,偶爾拿起放在清代古董茶几上的法藍瓷杯,啜了幾口沁涼的綠豆湯。
貝念品姿態秀氣地坐在另外一張單人沙發椅上,神情溫柔地打著毛衣。
對她而言,這是多麼珍貴難得的幸福夜晚。
她有時會偷偷瞥嚴肅卻偉岸帥氣的丈夫一眼,心底盛滿了甜甜的暖意,雙頰緋紅嫣然,嘴角不自覺往上彎。
而且他這兩天都回來得好早,也沒有那種吃飯吃到一半就必出去接的電話……
「怎麼了?」胡宣原不經意地抬頭,恰巧捕捉到她的視線。
「不,沒、沒什麼。」貝念品小臉瞬間飛紅了,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急忙低下頭,埋首猛織毛衣。
看著羞怯靦腆的妻子,他的心微微牽動了一下。
見她熟練地打著毛衣,像是日復一日都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平常,她自己一個人在家一定很寂寞無聊吧?
「念品。」他腦中某個念頭閃過。
「嗯?」她抬頭看他,溫柔純淨的眸底滿是信任。「怎麼了?」
「我們收媛媛當乾女兒,你覺得怎麼樣?」
貝念品一時還會意不過來。
「改天我帶她回來給你瞧瞧,那小傢伙很可愛也很有意思。」他對著她微笑,「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她望著他,小嘴微張,剛想說些什麼,他的手機恰恰響了。
「喂?」胡宣原神色恢復嚴肅沉穩,起身走向陽台方向。「嗯,那份企劃書我看過了,不過其中有幾項我不是很滿意,統計出來的數據也不夠精確——」
又是公事。
她輕輕一歎,繼續低頭打起她的毛衣。
媛媛。
貝念品手裡的動作一僵,渾身發冷,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沙發上。
她終於想起曾經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了。
這天,台北下起了夏日的午後雷陣雨。
貝念品獨自坐在摩天輪下方的咖啡館,抱著一整只購物袋的蔬菜魚肉,隔著玻璃,望著外頭霧濛濛的雨中街景。
面前的愛爾蘭咖啡已經喝完了,裡頭擱著一丁點兒的威士忌也暖和、鎮定不了冰涼的胸口和近日來時時翻騰的胃。
對宣原而言,她究竟是什麼呢?
她不願去想,自己對他而言就只是個能把他日常生活起居和三餐打點得妥當,願意服從他所有決定,以及……方便暖床的「好妻子」。
回首過去五年來,他們夫妻間除了夜晚的熱情如火外,其他時候相敬如賓,就像兩個陌生人。
她想起自己無論多麼想鼓起勇氣碰觸他,更進一步地走進他的世界,可橫亙在她面前的卻是座永遠也跨越不過的高牆。
現在,就連她唯一感到安慰與安心的小小城堡——她和他的家,也即將不保了。
她低頭看著懷裡滿袋的食材,裡頭都是他最愛吃的。
貝念品心底滿是淒惻。話說回來,她對他而言,算得上是個好太太嗎?
洗衣,煮飯,掃地,這些她自以為做得最好最拿手的事,對他來說,恐怕都是一些瑣碎小事吧?
也許請個專業的幫傭,也就可以取代她了,不是嗎?
她眼眶不爭氣地發熱,小手緊緊掐握住杯把。
其實,她也好想充滿自信的說,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能夠帶給宣原幸福了,可是如今想來,他和她之間竟是隔著那麼遙遠的距離,而且這樣的距離,還大到他竟迫不及待想把個小女孩帶進來填補這份空洞與寂寞。
乾女兒?
「宣原,你真的一點都不明白我的心情嗎?」她喉頭好緊好緊。
在他拋下那顆震撼彈以後,又過了好幾天了。
相較於她的衝擊與煎熬,扔下震撼彈的他,依然每天在吃完早餐後就出門上班,投身於忙碌的公事之中,依然有時候因會議,或某些人、某些事而晚歸,當中也有一兩天是正常回家吃晚餐的,但是在吃過飯後,他仍舊看他的報紙、CNN、上樓健身,再處理公事。
就像什麼話也沒說、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貝念品,你為什麼要那麼傻呢?」她語氣顫抖地喃喃自語,「為什麼硬要想不開,硬是不讓自己好過?也許宣原只是說說罷了,你何必要把它放在心上?」
別忘了,每天晚上他還是回來睡在她的身邊,睡在他們結婚五年的大床上,光是這樣,她就應該要感到很欣慰、很滿足了,不是嗎?
畢竟,她還是他的枕邊人啊……
貝念品顫抖著手爬梳過微亂的、遮住了右臉的長髮,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切都還是老樣子,一切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宣原一定、一定不會拋下她……
他會記得她才是他的妻子,他也會記得今晚要回家吃晚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