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尾聲的假期,她的心也收得差不多,整個暑假裡,她先是由美國飛回台灣探視奶奶,再由台灣飛至澳洲,完成自己一直想實現獨自旅行的夢想。
和朋友約在機場碰面,再幾個小時就能搭上回美國的班機了,她記得離開台灣前,奶奶千叮萬囑要她回家後一定得打電話回台灣報平安,老人家還塞了個平安符在她手心裡,是行動不便的奶奶不辭辛苦親自去廟裡求來的,拗不過老人家固執的關心,法柔片刻不離地戴著,握住那紅色的平安符,雙手剎時充滿溫暖,奶奶的慈祥臉龐閃現腦海,也許這正是濃濃親情無所不在的展現之一吧!
自後車箱拉出自己輕便的旅行箱,付過車錢,她依約在馬拉考梅機場的西側入口等著一同結伴返美的好友——宋時琳。過了約定時間,時琳仍未出現,又等了十分鐘左右,法柔索件靠講了機場大廳裡。心想也許時琳已經先到了在裡頭等她也說不定,果然,才走了沒多遠,她便看見了一個在馬拉考特機場內並不多見的黃膚黑髮背影。
「時琳!時琳!」法柔提高了音量叫喚,那背影的主人卻仍渾然不覺地繼續前進,她只得放下手裡的行李追了過去。
突然,一個暗色西裝的高大身軀擋住了她的去路,法柔一時閃避不及,隨即摔倒在機場光滑的地板上。
撞擊的疼痛只困擾了她短短的幾秒,法柔抬起頭,驟然迎視上一雙湛藍深邃的冰眸,一張彷彿自希臘神話中走出的俊挺臉孔,帶著莫大的懾人氣勢注視著法柔,她失神地看著他,幾乎忘了自己還坐在地板上的糗狀,一直到他對她伸出手,法柔才驚覺自己的失態。
「謝謝,不用了……」耳根都燒了起來的她,用英文婉拒後,並沒有將手交給眼前的陌生人,她試圖自己站起來。
然而,陌生人似乎有意漠視她的拒絕,抓住她的手一把就拉起了她,力量大得讓法柔姜點跌進他的胸膛裡。
好不容易站穩腳步,法柔連忙退開一些距離,但陌生人並沒有放開他仍握在厚實掌中的手。
只是用他的一雙冰眸定視著,沉默地閱讀法柔屬於東方世界的細緻容顏,他沒有花費太多時間,但隔絕的視線鎖定中,法柔已覺得過了永遠。
一樣拒人於千里外的面無表情,他放開她,轉身離去,直剄他挺拔的身影自她注目中完全消失,法柔這才確定自己真的從那靜止的時光裡清醒過來。
「法柔!」一個聲音自她背後傳來,宋時琳滿臉的歉意,「對不起!我遲到了,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也沒有啦!」她搖搖頭,回頭去拿留在原處的旅行箱,接著兩人一起走到航空公司的櫃檯劃機位,辦理登機手續。
拆開一盒剛自免稅商店買來的巧克力,時琳百般無聊地嚼著嘴裡的糖果仁和可可醬,瞪著候機室裡來來往往的人們發呆。
「你在墨爾本的叔叔嬸嬸還好嗎?你不是說他們才剛搬了家,新房子怎麼樣?」法柔隨口問起時琳親戚們的近況,也拆了個巧克力送進嘴裡。
「哎呀!別提了,什麼都沒弄好,到處亂七八糟的,我明明是去度假的,卻也得幫忙整理,累死人了,早知道就和你一起去玩了。」
「你是去麻煩人家的嘛!幫點忙也是應該的呀!」幸好法柔早已習慣時琳我行我素、忽冷忽熱的脾氣,要不然和這種大小姐型的女孩相處可還真不容易。
「你呢?旅行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浪漫的艷遇呀?」
「哪來的艷遇呀。我可無福消夢,」法柔啼笑皆非地回答,不愧是時琳,滿腦子就是情人、艷遇這一類的東西,即使現在有了男友也不肯定定性,果然是容易令人煩惱的類型。
「又不是為了艷遇才來旅行的!」她又回了身邊的好友這麼一句。
要是平時的時琳聽了法柔這麼損她,非得哇啦啦地直嚷著冤枉不可,然而,她卻突然靜下來,目光像是被前方的某事給吸去般。
順著時琳投注視線的方向,法柔看到一幕小女孩向父母撒嬌的溫馨書面,像小貓般地用腦袋摩擦著母親的膝頭,胖短的手臂費力舉高,將手心裡的糖投籃似地丟進張得大大的嘴裡。
「好可愛哦……」時琳發出夢囈般的讀歎,法柔滿臉疑問地瞪著光是傻笑的她。
「我還以為你是最不喜歡小人類的?」法柔還認為是自己的耳朵訊息接收錯誤。
「誰說的?小孩子最可愛了,我也好想有一個孩子……」
看時琳陶醉的模樣,法柔確定她是早將自己以前那套偉大的單身貴族理論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結束了不算長的等待,兩個女孩順利登上回家的班機。
戴上耳機,法柔打算靠些古典音樂讓自己在無聊的長途飛行中盡快睡著,總勝過看機上播放的電影,看得頭昏眼花外加坐立難安來得好。
正要按下扶手上的頻道鍵,身旁的時琳卻無端歎了口氣。
「怎麼了?」法柔必須關心一下這異常狀況,畢竟這種頹喪的歎氣方式在天性開朗的時琳身上簡直是百年難得一見。
「真不想回去。」時琳賭氣地嘟起可以掛豬肉的嘴,逗得法柔髮笑。
「我還以為什麼事呢!原來是原發性無病呻吟。」她打趣道。
「我跟你說真的。」時琳氣惱的低嚷,她難得正經,竟被法柔當成無聊女人才會有的無病呻吟!
「拜託,別想太多,能讓你這麼失魂落魄地也只有賽門一個了,說吧!你們兩個又怎麼了!」法柔一副再瞭解不過的口吻,她早已習慣這般捉摸不定的時琳,向來感情用事的她,對男友賽門的任何反應都能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時琳雖然愛玩,但這次卻是真的對這個從德來的轉學生動了真感情。
時琳塗著口紅的嘴角盤起一抹難以察覺的悲哀笑容。
「昨天我從墨爾本的叔叔家打電諸給他,他說……」她不再說下去,只彆扭地絞著手指。
法柔觀望著時琳,她認為還是別追問下去的好。
「如果,這班飛機出事就好了……」恢復笑容的時琳半開玩笑地說,「最好是莫名其妙地墜海,要不然就是讓恐怖份子來劫機,反正,真不想回去!」
「就會胡思亂想,不跟你說了!」她按下收音機,選了一個正播放交響樂的頻道。
起飛約半小時後,機艙前方發生騷動,乘客們大半沒有多加理會,突然,一名金髮男子扣著空中小姐出現在艙前,接著七、八個黝黑皮膚的壯漢也離開座位,各自拿著不知如何闖過海關的小型烏滋及點四四手槍,每人分區名踞一方地監視乘客。
法柔拿下耳機,和身旁的時琳對看一眼,與機上每一個無辜乘客一樣,為這突如其來的劫機事件感到恐慌。
機上瀰漫的緊張氣氛壓迫著每一個人,一個受不住驚嚇的小孩頓時大哭起來。
「不准哭!」操著南美口音的男子毫不留情地將槍指向小男孩,他的父母們連忙低聲勸哄著仍抽泣不止的小兒了。
金髮男子透過麥克風向全機宣佈:「這班飛機已經被我們劫持,很遺憾各位不能在洛杉磯下機,我們會在機場加油,然後繼續飛往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只要美國政府答應我們的要求釋放戈美茲之後,我們一定讓人機平安返回,希望各位與我們合作,好好享受這次的驚奇之旅吧!」發表談話的是數星期前在美國落網的哥倫比亞大毒梟——昆廷戈美茲兩大得力手下之一,荷籍的洛昂狄希特。
「我竟然一語成讖?……」時琳苦笑,「你會不會怪我烏鴉嘴?」她似乎還有開玩笑的心情。
「時琳,這不是——」法柔還沒說完,一陣雷鳴般的斥喝隨即吼來:「不准交談!」
法柔將視線移回前方,時琳則悄悄倒吸一口氣。
頭等艙內的乘客個個雙手搭在腦後,魚貫地走出來,一名穿著吊帶,衣著講究的紅髮少年卻因無意地回過頭,而遭劫機犯一把推倒在座位旁的走道上,法柔正想伸手扶起少年,他身後的老紳士已一臉緊張地拉起他,法柔看見他清秀而毫無懼色的臉龐,不禁為他的勇氣感到佩服,她流露嘴角無力的笑容,少年會意地點頭,彼此都是同病相憐的心情。
無奈與沉悶就這麼分分秒秒延宕而過,倦得吐了口氣,法柔傾身靠上椅背,不經意的抬起眼卻接觸到那名金髮男子的目光,她很快垂下長睫,避開他不懷好意的視線,然而,他似乎對她發生了興趣,踏著磨人的沉緩步伐而來,沒有拿槍的手傲慢地抬起她的下巴。
她墨亮的砑瞳在洛昂的強迫下望向他瘦削而輪廓深邃的五官,她看得出他深棕色瞳孔裡毫不掩飾的輕浮,灼熱的目光彷彿看穿她軀體的每一處……
一個有著雙濃眉大眼的南美壯漢,靠近了洛昂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洛昂臉上浮起不悅,一個手勢示意法柔站起來,使得她更加感受到被一前所未有的無助所團團包圍。
「法柔……」時琳握住她冰冷的手,充滿擔憂神色。
「不要緊的。」強裝鎮定的她反而安慰起好友。
經過長長的走道,法柔看得出四周同情又帶著慶幸的目光自四面八方向她湧來,彷彿她是即將赴死的犧牲者,足以接受所有人的悲憫與致意。
在洛昂帶著妒意的注視下,法柔單獨走進頭等艙內,偌大的艙裡只有一個人——是那個她在機場大廳裡不經意撞到的陌生男子!
法柔詫異地微張嘴望著他,惶然地站在艙門口,無法再前進一步。
豪瑟朗格和洛昂向是麥德林集團首號大毒梟戈美茲的得力殺手,擁有一流槍法和武術實力的豪瑟,雖和洛昂是不少狙殺行動的親密夥伴,但在戈美茲的寵信上,一直是較偏向多國血統的豪瑟,和行事向來急進莽撞的洛吊相比,他具備了更勝一籌的縝密心思,與異於常人敏銳的感受能力,但最讓戈美茲欣賞的則是豪瑟在執行任務的狠、準、俐落,一絲不苟的作風為他贏得第一殺手的聲名,這一切看在洛昂眼裡自然是極不痛快的,然而,這次的營救計劃是由豪瑟一手包辦,顧全大局的考慮之下,洛昂也不得不聽命於他——瑞典籍的豪瑟朗格。
豪瑟沒有理會她,只是逕自擦著愛槍,同時裝填好子彈,在那銀得發亮的槍管下,他不知為老闆戈美茲狙殺了多少不肯合作的政要名人與競爭對手,就連墨西哥四大毒品巨頭之一的保羅肯爾也是命喪於他精準的槍法之下。
收拾好整槍的器具,他把槍放在身邊,望向法柔示意她走近,法柔移動著猶豫的腳步來到他面前坐下,眼神以極快的速度目測自己能否構得到槍的距離。
他銳利的雙眼帶著一貫的寒澈,不如洛昂明顯的輪廓,卻具有東方特質的完美弧度,法柔放下眼,拒絕與他懾人的目光對抗,那對冰眸幾乎能溶蝕一個人所有的堅強意志,看穿她逃避企圖的豪瑟抬起她的下顎,強迫她看著他,他的眼睛裡沒有一絲狠褻,有的也只是警示與征服,帶著一股令人害怕又迷惘的力量,法柔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就猶如被懾去魂魄,再也無法清醒。
一手輕拂過她的髮際,豪瑟疏落的吻開始自她耳際、頸項逐漸下移,面對一個陌生男子對她如此大膽親密的行為,法柔只是僵硬地挺直了背,眼神空洞地瞪著前方,任由豪瑟的侵犯,他開始解開她上衣的衣扣,在半褪下的襯衫裡找到她裸肩的優雅弧度,好不容易,法柔找回自己幾乎靜止的呼吸,以及早巳狂劇不已的心跳,她想反抗,卻支使不了自己無力的四肢。
離開她垂著護身符的雪白胸前,他的目標回到上方,尋找她如春日花瓣的柔軟雙唇,法柔睜大眼睛,一時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搶過他身邊的槍,抵住他的胸膛。
「我不明白你究竟想怎麼樣,但,別碰我……」手上的槍意外沉重,法柔仍用發顫的聲音警告他。
豪瑟的雙眉甚至不皺一下,一個反手便奪下法柔手裡的武器,同時傾身壓向她,強悍地攫獲她的雙唇,他的吻狂傲不馴,帶著洪水般的激情與慾望,這股狂暴的洪水幾乎吞噬她,無可招架的法柔努力保留最後一絲清醒,在豪瑟稍稍鬆手的當口,她用盡氣力地將軀體摔倒在走道上,高大的他起身離座,遮盡她眼前的視線。
法柔恐懼至極地往後退縮,冰涼的淚水不知何時已淌滿臉頰。
「你別過來!……」她無力地喊,豪瑟狂暴的強吻已一舉顛覆她僅存的勇氣。
豪瑟的臉龐漫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很快背過身,不讓法柔有看穿他的機會。
將留在座椅上的風衣扔給她,他大步跨出了頭等艙。
殺手羽幅婦一切發生得太快,她甚至沒有時間思考應對的方式,那個危險的陌生人在強吻她之前,甚至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然而。他那對不帶感情的冰眸似乎又訴說了更多,讓人不知不覺陷溺於他的征服之下,她也許真的著了魔……強迫自己停止去想,法柔任由放鬆後的倦累帶走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輕柔的聲音喚醒她,法柔睜開酸澀的雙眼,自不安穩的短暫睡眠中醒來。
眼前端著咖啡的空服員正擔心地望著她:「你還好吧?……」她打量著法柔風衣裡驚甫未定的神色。
法柔搖了搖頭,接過她手裡的咖啡啜了一口。
「是剛才出去的那個人要我送進來的,你真的沒事?……」空服員不放心地又問了一次。
法柔正要開口,洛昂已進入艙內。
空服員一看見他便匆忙離去,再度留下法柔孤單的一個人。
「難怪豪瑟要不高興了。」目光很快梭巡過她的洛昂頗理解地說道。
法柔戒備地拉起風衣將自己藏得更緊。
「原來什麼都沒有發生嘛!」洛昂端視她淚痕未乾的臉龐。
「瞧你一臉受盡驚嚇的模樣,豪瑟那個人就是不懂得對女人溫柔。」洛昂一面憐惜地搖頭,一面揩去她眼角的淚滴,法柔厭惡地想轉過臉,下領卻被他牢牢地擒控在掌中。
「要不要試試我呀?小女人……」洛昂慢慢欺身逼近她。
「不要!……」她已沒有再一次抵抗的力量。
驀地,一隻手強悍抓住他的肩,將他拖離法柔身邊,在洛昂身後的是一臉漠然的豪瑟。
洛昂遏止不住的一陣惱怒:「豪瑟,你——」
揪住同夥的衣領,豪瑟不讓他繼續失控下去,回過頭來,扔給法柔一個冷冷的命令:「出去。」北歐腔的英文,法柔第一次聽聞他和冷酷外表相去不遠的低沉嗓音。
勉強扶著椅子站起來,將他的風衣留下,她稍微整理整理自己,扣上衣扣,這才發現最上面的鈕扣竟被扯掉了,她只得一隻手極不自然地徘徊在領前,回到經濟艙內,幾百雙眼睛再次交集於她身上,每個人的表情都顯現同樣的猜測,他們都認為剛才她與兇惡的劫機犯單獨待在頭等艙不算短的時間裡,應該就是發生了大家預料中的事,法柔不願意接受這樣的視線,無論背後是出自憐憫或善意關心,對她而言都不啻是精神上的二度傷害。
「他們對你做了什麼,看看你……」時琳十分擔心地拉起她的手。
法柔擠出笑容,畢竟該慶幸沒有發生更糟的情況。「沒什麼,只是我在裡頭睡著了……」她沒有說謊,也沒有說出全部實情。
坐在另一側走道旁座位的紅髮少年突然解下身上的領巾遞給她。
他已注意到她掉落的鈕扣。
「謝謝……」法柔受寵若驚地戴上領巾,再次訝異於少年超齡的不凡氣質與善體人意。
少年微微露齒一笑,俊逸的臉孔流露窄如貴族的優雅沉靜。
「一上飛機就玩女人,當心誤了大事。」洛昂兩手抱胸,不懷好意地說。
豪瑟拿起法柔留在座椅上的風衣,答道:「我自有分寸。」
「不過也真難得,」洛昂還不放過他,「第一次看到你對女人主動,不過對方好像不領情呢……」
豪瑟沒有答腔,手裡的風衣仍然留有法柔的餘溫,她動人的容顏再次闖入他向來理智的思潮。
他從沒有遇到過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只是一個淺如輕漣的微笑,就足以粉碎他所有的自制力……很奇怪,他沒有辦法解釋自己的失控行為,尤其,剛自那女孩唇問強得到的甜美,反而更令自己感受到無法壓抑渴望她的困擾。
洛昂清了清喉嚨,將他自沉思中打斷:「知道嗎?剛才我在旅客名單中發現一個有趣的名字。」他微笑的嘴角彎起抹詭異的弧線。
豪瑟瞪了他一眼。
「你少打鬼主意。」他警告洛昂,當洛昂臉上出現這種笑容時。他知道自己就得小心提防這個滿肚子詭計的夥伴。
洛昂沒理他,自顧問著:「勒斯霍夫這名字你聽過吧?」
豪瑟沒答話,儘管誰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勒斯霍夫是歐洲經濟統合體系裡德籍金融業鉅子。
「他的獨生子雷茨霍夫就在這班飛機上,他的身價至少一千萬美金,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我只負責盡快把老闆從美國聯邦監獄裡弄出來。」
洛昂不肯放棄:「別這麼不知變通,一千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也夠大伙開銷一陣子,我是為大家著想嘛!「
「你做的事自己負責。」說完,豪瑟離開頭等艙。
經濟艙內的緊張氣氛總算緩和下來,在豪瑟指示下,空服員們也開始發送食物與飲料。
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一個舉動,豪瑟的目光毫不猶豫地落在那個東方女孩身上,她靠著朋友的肩繼續無法熟睡的淺眠。臉龐仍帶著淡淡恐慌,他還記得她眼底的驚懼,讓人不忍傷害,也隨之傾心;其實他身邊不乏冶艷妖嬈的美女,她們為他的神秘與冷漠著迷,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同時擁有數個情願留在他身邊的女件,蔓蒂休斯就是,她是她們之中最出色的一個,金色的大波浪捲發,無懈可擊的三圍數字,再加上妞是戈美茲最疼愛的侄女,她猶如公主般地被膝下無後的舅舅捧在手心裡。
然而,如果你認為她的美艷和大腦成反比的話,可就大錯特錯了,蔓蒂稱得上絕頂聰明,可以輕易征服任何男人,但她只把一個人當成是對手,那無疑是戈美茲手下最頂尖亦最具男性魅力的殺手——豪瑟。在任務第一的豪瑟眼裡,女人只是玩物,但這一次,他發現自己動搖了,一切只因一個在機場中經意撞到他,和蔓蒂相比簡直就像是是尚未成熟的責澀少女,他們的相識只短短數小時,他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一道視線緊鎖住她!
法柔清楚感覺到了,她驀地驚醒過來,離開時琳的肩頭。
「怎麼了?不是睡得好好的……」時琳咕噥著。
身邊的紅髮少年也納悶地看著她。
法柔沒有回答,只是驚惶地看向前方,雖然距離使她無法看清豪瑟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一直在看她,她感覺得到那股危險氣息撲襲而來,繼之化為千斤重的巨擔緊緊壓在她肩上,以他利刀般的日光,他一直在看她……
下意識揪緊少年給她的領巾,法柔游移不定的眼神怎麼也找中到一個躲藏的地方。
「法柔。」時琳悄悄地用手肘撞她,「就是他嗎?那個把你叫進頭等艙的男人?
「嗯。」法柔小心翼翼地點頭。
「很英俊的男人嘛!」眼神一亮的時琳在她耳邊有恃無恐地讚歎著。「比賽門好看十倍,還更有……男人味。」
照時琳目前的狀況看來,法柔絕對可以肯定身邊的好友是這班被劫飛機上唯一不受影響的乘客。
「劫機犯也會看上聖女?有意思!」
時琳浮起促狹笑容,即使是這種時刻她也不放過任何嘲弄法柔的機會。
「時琳!……」法柔壓低的語氣近乎哀求。
有時她真的情願用一切來和魔鬼交易,只要拋能讓時琳停止對她幾成習慣的嘲笑——尤其是當她以反諷的口吻喊出從不輕易接受異性追求的法柔為「聖女」時。
沃柔的聲音微帶薄責:「你就不能正經點嗎?」
時琳倒是理直氣壯地反問:「怎麼正經!」
她的回話讓法柔原本理所當然的要求變得毫無立場。
「難道非要我擺出軟弱、害怕的樣子,才算是正經嗎?
這樣又能改變既定的事實嗎?「
法柔頓時啞口無言。
算了!法柔在心裡告訴自己,差點兒忘了盡量避開時琳好辯策,和她多說根本是自找麻煩。
但法柔突然又記起一件事——那道視線!來自豪瑟的強烈壓迫,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大概是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與時琳爭論的關係,不知不覺讓她忘了那千斤重的負擔,這不得不讓地讚美時琳的伶牙俐齒——僅管她從未想過這會解救了她!
當試探的目光再回到艙前,豪瑟已不在原處,這無疑令她自在許多,法柔鬆口氣靠回椅背,時琳的低語又傳了過來:「為什麼人生總要正正經經的呢?……」
「嗯?」法柔不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什麼都要正經八百的話,豈不是太無趣了?」她若有所感地說。
法柔仍沒聽出她語氣裡的失落,這不能怪她,畢竟這種字眼用在向來行事大刺刺的時琳身上根本不太可能,她只隱約感覺不對勁,大概和賽門通話的那個電話有關吧?法柔確實想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好找出讓時琳無精打采的原因。
但時琳不提,她也不方便去追究,若再惹得她難過反而弄巧成拙了。
滿腦子胡思亂想的確可以讓時間過得快些,一名空服員發顫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宣佈這澳班航波音七四七客機已得到洛杉磯國際機場塔台的降落許可。
除了要求降落外,洛昂還同時提出釋放戈美茲及準備加油安檢的工作,讓這班澳航班磯能順利飛往波哥大,他也警告美國警方別輕舉妄動,如有必要,他們將會引爆已裝置在機上的炸彈,與機上所有人質同歸於盡。
洛杉磯警局一接到這棘手案件自是非同小可,總局很快下達命令至各地分局,在最短時間內調派警力趕往國際機場,也協同軍方的求援以防萬一,但一向與麥德林販毒集團關係良好的美國黑手黨也在豪瑟的聯繫下參與營救戈美茲的計劃,人多勢眾的黑手黨成員負責切斷警力支援,在各分局接到行動指令趕往現場之際,埋伏在路上的黑手黨就解決了不少警察,使得警方在一開始就陷入劣勢,除了繼續調派警力外,警方也盡量在兩小時內起飛的限制時間內拖延,因為只有爭取時間,才有扳回局面的機會。
豪瑟對於他們的企圖怕是瞭然於胸,他安閒地坐在頭等艙內,一邊抽著雪茄,一邊看著腕上的表,當指針走到限定的時問,而飛機仍未能起飛之時,他只是揚一揚眉,示意洛昂執行任務——每十分鐘槍殺一名人質,直到飛機起飛為止,他要那些妄想制伏他的警察明白,他才是命令者!
當第一個人質屍體被扔出機艙後,警方開始意識到他們所面對的這批亡命之徒的強悍——他們很快陷入兩難,究竟該讓這班飛機按歹徒要求繼續飛往波哥大?還是任由這些喪心病狂的劫機份子不斷槍殺機上人質,以達成總部指示的「拖延戰術」?……然而,無論他們的選擇為何,身後大批蜂湧而來的記者都是現場見證,如果再不做出任何決定,明天有關劫機事件的頭條新聞一旦刊出,洛杉機警局無疑將同時背上辦事不力與罔顧人命這兩項嚴正的指責。
「嘿!」洛昂的招呼和他輕快的腳步聲幾乎一起到達頭等艙裡。
「你猜怎麼著?我們在後邊抓到幾隻想趁機潛入的老鼠。怎麼處置?」
「扔出去。」豪瑟吐了口煙,毫不考慮地答道。
「又一個十分鐘了,」洛昂搖搖頭,看著手錶,「這些傢伙要到什麼時候才覺捂?」
豪瑟細細瞇起來的眼眸裡有十足的自信,「他們撐不了多久的。」
時間已到,洛昂回到經濟艙裡,為他們精心策劃的行動挑選下一個祭品。
梭巡的目光帶些假意的難以抉擇。簡直比俄羅斯輪盤還有趣,他舉起的手被幾百雙驚惶恐懼的眼光所等待,已經有三名人質犧牲了,第四個人選將被挑選出來。
空氣裡凝聚的是迫人窒息的沉重,洛昂很快有了決定,被選中的一名頭髮微禿的中年男性,兩名南美人很快向前一左一右架起了他,原本坐在他膝上的小女孩還一臉疑惑地看著愁雲慘霧的父母親。
「爹地要去哪裡?媽咪!爹地要去哪裡?……」她搖著母親早巳冰涼的手,心慌地反覆問著。
坐在走道邊的法柔微微探出頭,發現是曾在候機室裡吸引時琳注意的一家人,時琳也看見了,望著小女孩無知的探問,與那對夫妻強按悲傷的神情,眼底頓時凝聚無比同情。
「沒時間了!」洛昂不耐地剩著表上的分針又劃過一格。「快解決了他!」
他的兩名手下拉著那嘴唇已發白的可憐男人就要離開,他的女兒卻在這時猛然意識到即將發生的可怕悲劇,哇的一聲大哭出來,一伸手便緊緊抱住父親的腿。
「不要走!爹地,不要走!」嚎啕大哭的小女孩使得殺手的情婦。
機上每位乘客都為之鼻酸,劫機犯們卻不為所動,拉開小女孩將她推到***懷裡,小女孩仍在母親的雙臂裡掙扎。
「爹地要往哪裡去?不要,不要走!」
她的母親不斷勸哄著她,小女孩的喊叫卻不肯停止。
時琳突然自座位裡走出來,法柔根本來不及拉住她,時琳的舉動實在太突然。
「讓我代替這位先生吧!在大家詫異不止的目光中,她這樣告訴劫機犯們。
「時琳,不要!」法柔衝到艙前拉住她。
到底是怎麼回事。
時琳竟沒頭沒腦地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雖然這種作風的確像她,但,還是太不合理了!
「你真的願意?」
洛昂半信半疑地看著時琳。
她點頭,毫無表情,「是的,我願意代替他。」
「時琳,時琳你瘋了嗎?這不是兒戲啊……」法柔心慌了,猛搖著時琳的手卻得不到她的一句回答。
那一家人也是又驚又疑地望著早已心意堅定的她,一時的突發狀況,大家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有什麼好懷疑的?快拉我出去,把我殺了呀!」她向劫機犯們吼完,轉向早已忘記哭泣的小女孩,她黑眸裡寫滿溫柔。
想要有一個孩子,一個賽門和自己的孩子,在小女孩的身上,她看見了憧憬的未來,可惜,她的愛情徹底失敗,美麗的憧憬也消失了,為了小女孩臉上最珍貴的笑容,她願意捨身替代,就當是悼祭她執著又無奈的愛情。
「時琳,你聽我說——」
「你好像很擔心朋友的安危嘛!」洛昂打斷她的話。心生一計的地決定開個惡意的玩笑,「這樣吧!就由你來當下一個祭品」
洛昂甚至提高音量,怕頭等艙裡的豪瑟聽不到。
時琳馬上橫身擋在法柔之前,「這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願意的!」
毫不理會她的洛昂死抓住法柔的手將她拉到自己面前。
「我要問的是她的意思,讓她自己來回答!」
法柔還來不及開口回話,猶似一陣風般出現的豪瑟已將她由洛昂手裡搶過去。
四周的肅殺之氣頓時由豪瑟目光中散射盡出,包圍了仍一張嘻皮笑臉的洛昂,後者只是一聳肩擺出無辜表情,很快打起手勢示意手下帶走自願替代的時琳。
「不可以!時琳,時琳,你回來!」被豪瑟扣住的法柔無姑恐懼地叫喚著,她不能,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同行的好友在這裡白白犧牲,她轉而去求豪瑟,她知道這個人是這些劫機犯的領頭,他可以改變這一切,時琳可以活下來,只要他的一聲命令……
「你快叫他們住手!我求求你,快叫他們都住手!」
法柔已顧不得週遭以怎樣的目光看著她落淚懇求這個與她單獨在頭等艙內相處的可怕男人,她只想讓時琳活下來,她們都還年輕,時琳不該死在這裡。
被她寄予全部希望的豪瑟卻沒有給她回答,他只是將法柔抓得更緊,不讓她有機會從他手裡掙脫。
倒是時琳開口說話了,語氣是濾過所有情緒後的平靜無懼,彷彿真正看透這她總是不羈以對的世界。
「沒關係,法柔,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不要傷心。」她甚至浮起了微笑,講著中文的話語裡沒有一絲怨懟。
「為什麼要這麼做?一點道理也沒有啊!……時琳,告訴我,為什麼?」
時琳只是笑而不語,臉上帶著法柔再熟悉不過的,屬於宋時琳一個人專有的玩世不恭。
「告訴賽門,我殺了他的孩子……」
兩旁的人帶走她,法柔望著她的笑容,第一次清楚看見,那蘊含其中的深沉悲哀。
「不!時琳,不要!…」法柔伸長的手還企望抓住已被淚水模糊掉的時琳背影,身後突如其來的一擊結束法柔的最後意識,豪瑟接住她頹然倒下的身軀,強迫自己忽視那聲原本該是法柔承受的淒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