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臉的同時,法柔慌忙將視線自他身上離開,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短短一句命令:「坐下。」他示意身旁的位署。
法柔一陣惱怒,她根本忘了該害怕。「我不是讓你使喚的寵物,放開我——」
豪瑟的手更加重了力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
他自信沉穩的聲音,猶如晴空下的大海平靜無浪。「少胡說!」法柔嚴厲地拒絕他,也同時阻止自己差點出錯的迷惑,「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你殺了我的朋友,你罪該萬死,你——」
最後她發現自己開始語無倫次,不是因為恐懼,他臉上的線條柔和許多,但也只限於淡元表情,她的混亂來自他的注視,那毫不掩飾又足以折磨人的深沉目光。
她索性閉上眼睛,消極的逃避是最有效的方法。就在對他吼完以後,她無可置信地聽到有人以中文喊出她的名字,她睜開眼,訝異地環顧四周,沒有別人了,只有他,難道……
「你叫法柔,我知道。」他的發音幾乎不帶外語腔調,法柔還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
「你會中文?」她狐疑地打量箸豪瑟。
「至少可以喊出你的名字。」擁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的他,自小由祖父教授中文,或許少有機會使用,但他並不曾讓自己的多國語言能力生疏。
「你的朋友已經死了,聰明點就該好好順從我,聽我的話。」
「你簡直是作夢——」法柔的怒氣再次一湧而上,順從他?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麼了?
「別嚷嚷。」他仍然不疾不徐。「要不然我會考慮弄昏你,直到我們飛抵波哥大。」
他的威脅果然奏效,法柔識時務地選擇沉默,同時依他的意思在他身旁坐下,畢竟保持意識清醒最重要,雖然這位意味著她必須更辛苦地加以防備。
她不知道這班飛機是怎麼從洛杉磯起飛的,想必也是被那一具又一具的人質屍體給遁得無計可施的警方讓了步,而殺手的慵婦那些無辜的犧牲者裡,還有她的朋友,時琳!
想到這裡,法柔掀翻起狂潮巨浪般的自責痛苦,她怪自己沒能阻止時琳,沒能令鐵石心腸的豪瑟改變心意,是她的錯!時琳還懷了孕——賽門的孩子,她為什麼這樣傻呢?
淚水禁不住往下滑落,法柔不敢哭出聲音,只是任由晶盈的斷線珍珠無聲摘落在自己揪緊的手背上。
擱在扶手上的手突然傳來一陣覆蓋的溫暖,豪瑟已不知何時將手交疊上她的,沒有侵略性的力量,只是輕疊在上頭。稍稍抬眼看他,他正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只有這種時候。法柔才能將她畏怯的眼光停留在他的臉龐五秒鐘以上,望著他的側影,也只能將疑惑與小心停在她的黑眸裡。
他就像是個謎!尤其在他那麼粗暴地強吻她之後,卻又極其心細地扔給她衣服藉以遮蔽受傷的自尊,法柔摸不清他的情緒、思路,以及所作所為的背後動機,只有一件事她是清楚的,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劫機暴徒!而且他殺了時琳!他讓時琳和寶寶冤死在回家的路上,她絕對不能原諒他……
激昂的情緒使得她不由自主想抽回被他覆住的手,然而,那原本無意侵犯的溫柔感覺到她的反抗,剎時間,豪瑟一個緊握,法柔的青蔥指間成了紅紫顏色,他弄痛她了!那警告的力量沒有絲毫寬待,幾乎要擰碎她的手骨,法柔只有認輸,不自然地挪挪身子,而他甚至未張開跟睛。
她氣自己無能為力去反抗,無能為力去忽視他對她而言足以遮去整片天色的存在,一個在機場撞上的陌生人,也許即將成為改變她生命的陌生人,她卻無能為力去拒絕。
再過不久,這班飛機就要在波哥大的ELDORADO機場降落,豪瑟接到消息,半小時前戈美茲已由聯邦監獄裡釋放,截至目前為止,他們營救這名惡名昭彰的毒品大王的目的已算達到。
最後一次了,只要救出戈美茲,他就可以恢復自由之身,結束他早已厭倦為人賣命,雙手沾滿血腥的殺手生涯,只希望能過得了這一關。
在隱隱感覺飛機降落前引擎側轉的反衝力時,他自座椅上站起來。
「你待在這,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准出去。」只拋下一句毫無情緒成分的命令給她,豪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頭等艙。
機輪接觸到跑道發出的微震,宣告著另一場戰爭的開始,不安的法柔不久即聽到四處響起的斥喝聲,由窗口望出去,她可以清楚看見將飛機團團包圍的警車和持槍警察,直升機在上空來回盤旋,雖然波哥大當地時間已屆午夜,但由四面八方而來的強力照明,仍使得以被劫飛機為中心的範圍內明亮如白晝。
漫長的雙方對峙已讓她麻痺地感覺不到時間,不知過了芻久;一聲幾乎震破耳膜的槍響傳來,更多槍枝的掃射聲,人們驚懼的尖磐喊叫,描繪成法柔腦海裡相去不遠的混亂場面。
就在她讓那些可怕聲音擾亂得心神無主之時,豪瑟大步跨進來,一言不發地抓住她的手臂拉起她。
「你要做什麼?放開我……」法柔拚命想扯開他緊抓住的手。他卻一反手便由後扣住她細緻的頸項。
「你是我的人質,當然得跟我走!」他答得令她心悸。
「不可以,你不能這麼做!」法柔驚喘道。
豪瑟只是低低地一哼,將她拖出艙外。
法柔終於明白所謂「他的人質」的明確意義,尤其當他冰冷的槍管抵住她的太陽穴,他們在眾多人質手勾著手的包圍擁護下,走下飛機的梯子時,法柔以為自己失去了呼吸,然而當刺眼的白色燈光照向她的臉龐,她竟有一種幾十個小時以來等待的解脫感。
回到哥倫比亞等於回到自己的地盤,豪瑟要求警方準備兩部吉普車,這原就是計劃的一部分,他不疑有詐地指示手下先上車,手裡握著引爆器默默計算時間。
走下梯子,他推開面前的人質,拉著法柔往吉普車的方向而去,按下引爆器,整個機頭被他們預備的炸彈炸得粉碎,場面陷入了元法收拾的混亂。
疾奔中,豪瑟突然看見站在大批警察前方的尼克泰勒,身為高階警官的他,是戈美茲這頭販毒巨獸手上戴的一雙「白手套」,漂白戈美茲的種種污穢罪行,多年來不知拿了戈美茲多少好處,這次營救計劃裡,尼克是哥倫比亞警方中幫助這些劫機者的內應,因為有他的參與,豪瑟以為只需要在他的掩護下演好一場逃亡的戲,但——強烈的白光照得尼克的臉也顯得毫不真實,尤其他的兩隻綠色眼珠裡彷彿正熊熊燃燒著某種奇異神采。
猛然停下腳步,他對著已在吉普車上的手下們大喊:「快下車!別發動——」
沒有人聽見他的減叫,坐在駕駛座上的人一發動引擎,剎時火光四射。
攔住正由他後方趕上來的洛昂,他的聲音在爆炸巨響裡埋沒。
幾個南美人的屍塊由燃燒的吉普車裡彈出來,豪瑟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已感覺到自己手中突增的重量,一直被他緊緊抓著的法柔驀地倒下,接近胸口的地方泉湧般地冒著血。
「該死!」洛昂一哎牙,舉起身上背的烏滋衝鋒鎗便向最近的一輛警車旁掃射。
周圍警方逃的逃,散的散,一小撮人還想反擊,洛昂丟開衝鋒鎗,抓著他的人質,橫擋在自己身前。
「還不讓開!」他的手槍抵著人質的後腦步步前進,逼使對方讓步。
終於搶得一輛警車,豪瑟抱著重傷的法柔上車,洛昂一踩油門,很快往黑暗的深處逃竄而去。
夜色為他們提供了最好的掩護,再加上事先已設計好的逃亡路線,雖然延遲了速度,他們仍舊擺脫了背後的火力追擊。終於能夠確定安全無虞時,豪瑟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滿腦子只想著自己懷中那個身受重傷的「人質」!當他們終於停下車,將她平放在柔軟的草地上時,他發現自己的雙手已沾滿她的血。
「很靠近心臟……」檢視過法柔的洛昂搖搖頭,「不是槍傷,大概是什麼碎片之類,可能是吉普車爆炸時飛出來的東西。」
法柔艱難的喘息告訴他們,她還有呼吸,也仍有意識,卻被胸口裡的疼痛壓迫地無法說話,模糊的視線裡她看到豪瑟深鎖的眉心,是他,是他一直緊抓著她不放,是他……
「我看她撐不了多久!」洛昂冷冷說道,突然掏出槍指著氣息奄奄的法柔,「不如現在解決她,省得麻煩——」
「你敢傷她一根寒毛試試……」豪瑟充滿血絲的雙眼怒瞪著他,馬上也以槍抵住他的腦門,然而,黑暗裡閃動的人影驚動了他,豪瑟馬上反手扣住洛昂,向黑暗裡厲聲問道:「是誰?誰在那裡?」
出現在昏暗月色干的少年臉孔,棕色的眼睛裡滿是小心翼翼。
「別緊張,豪瑟。」被他扣得死緊的洛昂語氣故作輕鬆:「他是我們的小客人,雷茨霍夫,想起沒。我在機上跟你提過的。」
豪瑟放開了洛昂,注意力回到法柔身上,即使身上蓋著豪瑟的外衣仍不住發抖的她,看得豪瑟的一顆心都要寒了。
雷茨也湊上前來,發現自己給她的領巾已讓豪瑟用來為她包紮傷口。
「她會死嗎?」雷茨問得很直接,擔憂的神情顯示他對情況毫不樂觀。
「我不會讓她死的!」豪瑟十分堅定地回答他。
二個小時後,他們硬是敲開一家小診所的大門,在原本睡眼惺忪的中年醫生被泛著銀光的槍管嚇得完全清醒之後,法柔被送進二樓唯一的一間手術室,劑量不輕的麻醉藥讓她在昏迷中躲過醫生剖開她胸腔取出玻璃碎片的痛苦。手術結束,醫生告訴他;病人失血過多,不適合移動,雖然他一點也不希望這些不速之客留下來,但職責所在,他必須告知對病人最有利的處置方式。
整夜的時間,豪瑟一步不離地守著她,看著法柔安靜的面容,許多複雜的情緒浮了上來。
究竟是什麼引領著他執意走到這一步的,他完全不明白,他可以無視她的恐懼、哀求與淚水,卻無法容忍自己也許再也看不見她,觸碰不到她的可能,建這樣一絲的想法都不能有!
有一個什麼東西,悄悄在他從不動搖的心裡滋長著,他知道,也不想阻止,更不願思及將來也許會導致的後果;拉起她的手,豪瑟很深地印下一吻,像要在她身上標示下屙於他的東西。
那是一個近乎渴求救贖的吻,豪瑟有些驚訝地發現,原來一身血腥的他,仍存有那最後的一朵聖潔……
洛昂開了門走進來,指著表:「走吧!再不走的話就來不及了。」他指的是在數哩外等著接他們回麥德林的直升機。
「不行,醫生說暫時不能移動她。」豪瑟仍將她發冷的手握在掌中,對於天邊微泛白的曙光完全無動於衷,「你帶那個小傢伙先走,我會隨後回去。」
豪瑟以為自己已做了很明白的表示,洛昂卻還要多此一舉地再問一句:「你真的打算帶她回麥德林?」他促狹地看著豪瑟。
「這是我的事。」豪瑟冷冷回答。
「要走一起走,」洛昂語氣有些酸,「我可沒興趣搶你的頭功。」
他們決定多留一天,看情形再做決定,診所外掛起臨時休業的牌子,醫生夫婦也很順利地應付過挨家挨戶前來調查的警察,警察們前腳一走,一直躲在門後的洛昂鬆口氣,收起了槍忍不住咕噥:「尼克那傢伙到底在幹什麼?該死的查得這麼緊!」
豪瑟也有同樣的疑惑,照理說在機場應該不會出事,畢竟尼克向他保證過,絕對提供安全的交通工具可以讓豪瑟和他的手下從容逃逸,沒想到吉普車上竟裝了炸藥,令他折盡兵馬,難道……這會是陷阱?
敲門聲使他暫時停止了思緒,雷茨端了盤醫生太太晚餐做的千層面進來給尚未進食的豪瑟。
「我想看看她。」雷茨將千層面放在他旁邊的矮桌上。
湊近法柔床邊,「她醒來過嗎?」
豪瑟搖頭,對雷茨送進來的食物根本不看一眼。
「你想過抱歉嗎?」霄茨突然這麼問,棕眼裡是毫無懼色的凜然,「你害她受這麼重的傷。」
豪瑟終於抬起頭正視他——一個只有十一歲的銀行家獨子,也許正因不凡家世賦予了他令人心折的超齡氣魄;由他與豪瑟的對話中可以看出來,他將自己很自然地放在與豪瑟同等地位,無論年齡、地位,甚至是被挾持的人質身份。
「她必須在我身邊。」豪瑟回答,平靜的語氣裡是不移的堅決。
豪瑟將雷茨視為值得互相敬重的成年男人,他說出如向誓言般的宣告。
那一刻,小小年紀的雷茨第一次見識到一名成熟男了沉穩風度下的決心與情感,所有澎湃熱情收容於眸光閃現的瞬間,他以為那是自己所見過世上最銘心深刻的畫面。
雷茨走後,豪瑟繼續一個人默默守著,他要法柔睜開眼睛時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他……
漫天飛舞的火光,刺耳傖響此起彼落,還有那彷彿無止盡的逃亡,然後,一陣刺痛穿進她的身體,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追隨時琳的腳步,走入無際的黑暗……
一直走在前面的時琳拖著長長的影子,可是轉眼就消失不見——「不!時琳,等我!等等我……」踩著慌亂的步伐追上前去,卻只是使自己身陷於更深更動彈不得的黑色沼澤裡,直到一個聲音來喚她,一個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自遺而近,由微弱到清晰可聞!
「法柔?法柔,醒醒……別賴床羅!快起來!」
她終於睜開雙眼,自那片黑暗中掙脫,迎視的是媽媽熟悉的臉孔。
「媽……」
「你呀!要我叫多久才肯起來?小懶蟲……」媽媽捏了捏她的鼻子,離開床沿。
只是夢,她鬆了口氣,只是一場夢,慶幸不已的她撫著胸口,看著她的母親走向窗邊,伸手拉開窗簾——;剎時,一道利刃般的陽光刺向她的眼睛,四周的一切全化為自光,她的母親,她的房間,她以為自己所存在的這傘空間、全都……全都消失了,只有自,慘然的一片白——「不要!——」
「法柔……」
她再次睜開眼睛,對焦般地慢慢看清湧進視線裡的模糊臉孔,不是她的家人,而是豪瑟!
所有發生過的事跟著這張臉迅速在她腦海裡重播一回,是的,劫機、時琳、逃亡,這些,全是真的。
她是真正醒過來了,從夢裡的夢!
「不……」她發出夢囈般絕望的哭喊,寧願自己從未醒來。
天際再次泛起魚肚白之時,洛昂早已打理好醫生和他臃腫的妻子——將他們綁在背對的兩把椅子上,免得受盡驚嚇的兩夫妻在他們前腳一走之後就馬上打電話報警,扔下一疊厚厚的現鈔,洛昂和冒茨已在醫生的廂型車裡等候,豪瑟抱起仍在他風衣裡睡著的法柔上了車,洛昂一面抱怨著這部廢鐵汽車,一面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他們決定繞遠路前往安全的「中繼站」——他們老朋友薩魯巴南的旅館,到達旅館之後再搭直升機回麥德林。這麼來原本由首都波哥大直飛麥德林只須四十分鐘的路程,他們至少得再花上兩天時間。
一到市區,洛昂馬上換了一部乳白色的BMW房車,車芋早穩許多,法柔的意識也慢慢清醒,而當她對週遭有所知覺之後,她的武裝也立時戒備起來,尤其現在的她正枕在豪瑟身上,一想到自己在昏迷時幾乎都睡在他懷裡,她就恨不得立刻遠遠地躲開他。
那個夢中之夢,想來仍令她心悸,分不清的夢境與現實,她從未有過如此絕望的一刻,法柔以為跌落真實世界裡的自己受傷最重,甚過身上的疼痛,卻沒想到,還有另一個人……
車行的速度在上公路前突然慢下來,由窗口看出去的洛昂低咒一聲。
「怎麼回事!」豪瑟也感覺不大對勁。
「臨檢。」洛昂無奈答道,「八成是衝著我們來的。」
法柔的眼裡劃過一線光芒——機會來了!如果警方能發現他們,她和另一名人質就能逃脫了,只要先想辦法引起警察的注意……僅管她眼底的躍動只維持極短的一瞬,豪瑟銳利的目光仍然捕捉到它,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掏出身上的武器推到車座底下藏起來。
警察要每個人都下車檢查身份,一直到洛昂和臂茨下了車,抱著她的豪瑟才輕輕地附在她耳邊警告:「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連站都站不穩,還是打消念頭吧!」
法柔懊喪地別過臉,不願承認他所說的確是事實。
「你不會永遠都得逞的……」她的聲音也許虛弱,但其中的強硬卻不輪他半分。
豪瑟的嘴角竟漾起淡淡笑意,那無疑使得他宛如天神般的剛毅臉孔更加出色。
「你是我生病的新婚妻子,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別想離開我身邊……」為法柔拉高風衣蓋住傷口,他的體貼舉動儼然已符合準備向警察杜撰的新婚夫婦角色。
法柔卻只注意到他溫柔語氣裡實際強硬的威脅。
一名警員彎下腰探入車窗,和豪瑟用她完全不懂的西班牙語對語,交談在短短數十秒內結束,警員似乎完全沒有起疑,眼看他就要離開,法柔著急地想出聲喊住他,察覺她企圖的豪瑟馬上收緊了環在她身上的力量以示警告。
絕望地閉上眼睛,沮喪令她感到更甚於胸前傷處的痛苦,突然,車外的騷動驚動了他們,豪瑟很快自車座底下拿出槍,當第一個警察出現在窗外時,豪不猶豫地擊斃他。開槍的同時仍不忘護住懷中的法柔,揪著雷茨衣領將他扔回車裡的洛昂很快回到駕駛座上,猛踩油門一路瘋狂地衝過路障,一切發生得那麼快,簡直像一段臨時插播節奏混亂的插曲,好不容易擺脫緊迫在後的警車,怒氣沖沖的洛昂這才得惡狼狠地教訓雷茨一頓,要他不准再輕舉妄動;原來,雷茨和她的心思都是一樣,但法柔更佩服他有勇於行動的勇氣,尤其在他們到達旅館,終於有機會交談時,法柔發覺自己更加深一層對他難以磨滅的印象。
「可惜我失敗了……」他頹喪地低聲告訴她,眼神不時飄泊不遠處洛昂、豪瑟與一名禿頭啤酒肚男人交談的背影。
「不要緊……」法柔柔聲安慰他,「最重要的是你平安無事。」
「你還好吧,你的臉色看起來好蒼白,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發現她氣色變差的雷茨有些焦急地探問。
法柔搖頭,強迫自己忽視那復發的痛。
「對了,我的名字是雷茨霍夫,你呢?」
「辛西亞。」法柔告訴他自己的英文名字。「你放心,『辛西亞,我們一定會沒事的,我有信心!」
他還拍拍胸脯以為保證。
「謝謝你,雷茨。」自己好像反變成被安慰的人,雷茨真誠的笑容的確使她的心情舒解許多。
他們的交談因豪瑟的走近而告中斷,豪瑟抱起她上樓,往巴南為他們安排的房間走去。
薩魯-巴南是個道地的哥倫比亞人,黝黑的膚色,一口發亮的白牙、禿頭、啤酒肚外加一件終年鮮艷的花襯衫便是他個人的正字標記,他的旅館也許老舊不起眼,卻是戈美茲的毒品在本地販售的重要據點,因此豪瑟和洛昂在這裡暫時落腳等待麥德林方面的接應,可以說是絕對的安全與方便。
異樣的氣氛瀰漫在兩人之間,繃得如滿弓一般緊的身子暴露了她根本無從隱藏的不安,在豪瑟抱她走進一間面積不大,擺設簡單整潔的房間後,她的忐忑難安更深了……
小心地將她放在柔軟的雙人床上,豪瑟脫去外套,順手解下槍帶。
「為什麼救我?……」法柔一時衝口而出,連自己也來不及阻止。
豪瑟看向她,隨手將槍帶扔在沙發上。
「為什麼救我?」她又問了第二次,反正是豁出去了。
「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不是嗎!」
在床沿邊坐下,豪瑟牽起她一綹長長黑髮,意味深長地答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法柔不喜歡他對她過於親密又近乎挑逗的舉動,才想擋開他的手,她的修長五指就陷入他有力的掌握。
幾次試著想抽回手,愈來愈心慌的神情在她泛漾著動人眸光的眼底輕易洩露,豪瑟欣賞著她的驚恐,以及她內心對他無可掩飾的抵抗掙扎,他完全不需花費心思去窺硯她的思緒,她單純而清澈的眼瞳早已告知他一切,包括她對他的厭惡、憎恨、恐懼……甚至一絲一毫的喜愛動心,都像張標示詳盡的地圖,他只要循著她流轉的眼波,脈動的表情,就可以輕易從她情緒裡找到任何他想要的訊息。
「我說我不知道,你,你快放開我!……」
就在她試圖另一次努力的自他掌中收回手之際,豪瑟順勢將她拉向自己,插進她黑緞似發中的大手托住她後腦,他的唇自然不過地壓上她,沒有狂暴,沒有侵略,他讓她在溫柔的呵護裡目眩神迷,再強的理智與憤恨也在這時完全喪失了左右她的能力。
「我要你……」佔有性的強悍夾著淡淡歎息,以及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
趁自己仍未完全陷入豪瑟帶給她的迷情混亂前,法柔忍著胸口的痛使勁推開他。
「別碰我!」她受傷的目光含怒地瞪著他。
「對我就這麼反感?」他第一次顧及她的感受,是問句,而不是命令。
法柔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我恨你!」
他居然還能這麼若無其事地反問她,難道他對自己一切的所作所無毫無知覺嗎?
「不。」豪瑟一個字便否決了她。
「你希望你能恨我,可是你做不到。」
有那麼一個瞬間,法柔在他犀利的視線裡完全動彈不得,只剩抗拒的聲音不斷在心裡重複——不!這不是真的,他說的不會是真的!……
然而,這一切已不是能由她作主,甚至她自己的內心。
她不肯承認,不願面對事實,結果也不會因她的軟弱逃避而有所改變,她只能眼睜睜地任由自己在豪瑟迷濛的冰藍眸光裡沉淪,沉陷……終至不可自拔的掙扎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