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是陽光赫赫的早晨——
「唔,我的手麻了,什麼玩意兒……玉京子!你又半夜溜上我的床!」
同樣的暴烈怒喝,為一天揭開序曲。
相異的是,今天早晨從他懷裡滾出來的,不是一條睡到翻天的小白蛇,而是一個靈透婀娜的俏人兒。
呵……嫣紅唇瓣打出一個細細的呵欠,粉紅色的臉龐在晨光的照耀下,呈現出幾乎透明的光彩。
「你幹嘛啊?一大早就吵得要命。」玉京子揉揉眼睛坐起來,眼瞼仍然半開不閉的,根本還處於迷濛狀態。
長被滑下酥胸,喝!她竟然……「再度」一絲不掛!兩隻艷紅的蓓蕾綻在雪白的峰頂上,勾誘他聖潔的靈魂,他火速將被子包回穠纖合度的身軀上,額角的青筋抽動得更加劇烈。
「你的衣服呢?你以前不是都穿著一件白色的鳳仙裝嗎?」
她把揉眼睛的粉拳放下來,傾首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呢!對呀,為什麼我現在化為人形都沒有衣服穿了?」完全令人氣結的答案。
他捂著眼,癱靠在床頭櫃上。
能怪誰呢?她沒當過多久的活蛇就變成死蛇了,現在重新投胎為肉身,時日也還不久,對於「身為一隻蛇」這件事她根本沒有多少自覺,對自己的發育狀況甚至懂得比他還少!偏偏他又很苦命,天下沒有一本叫做「精怪成長守則」的教科書可以讓她參詳參詳,弄到最後,他這個飼主天天都要接受好幾回震撼教育。
「總之,以後不准再跑到我的床上來。」他翻開被子下床,開始做上班前的梳洗準備。
「為什麼?」她拖著礙手礙腳的床單尾巴,追進浴室裡抗議。「你以前說,不准我變成蛇去床上睡,因為你不喜歡跟蛇一起睡覺。現在我是變成人啊!你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他含著滿嘴的牙膏泡沫,從鏡子裡瞄她一眼,沒回答。
玉京子一臉不馴,總之非得為自己睡床鋪的權利抗戰到底。
夏攻城頹然歎了口長氣。
因為她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小女孩了!現在的她是個女人,成熟、豐潤、誘人,嬌軀不時沁著翠曇的甜醉芬芳。過去一個月來,他試了無數次的自我催眠——她是以前的玉京子!她還是個小女孩!她天真純美,她什麼都不懂!你一定要以不變應萬變……
然而,「現實」看起來明明就不是這麼回事啊!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明明就是一個雙十年華、靈俏絕倫的女人,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把她與一個月前那個綁兩個包包頭的小女娃兒聯想在一起。
偏偏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跟他鬥嘴嘔氣的時候,就膩在他身上撒嬌撒賴,完全沒有任何男女之防。而早晨是男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時間,要他二十四小時都處於警戒狀態談何容易?
可是,這些話,又教他如何啟齒?
「總之,不行就是不行!」他強硬地道,繼續刷牙洗臉,不再理會她。
「哼!」玉京子氣憤地回到房間裡,滾進大床上槌枕頭。
每次遊戲規則都隨他高興亂訂,真是不公平!
※※※
雖然日子過得「驚險萬分」,幾個月的時間終也是無災無恙地流去了。
再度接到文雅若的電話時,夏攻城不是不意外的。
自從那日兩個人說清楚、講明白之後,他們就未曾再聯繫。即使是公共場合遇見了,兩人也只是禮貌地打個招呼、問聲好,疏淡有禮得如同陌生人。
在男女關係裡,女人家的顧忌總是比男人多,這一點他頗能體會,也不以為忤。
只是,事隔數月,他還會接到她的來電,不能說不詫異。
「乖乖坐在這裡等我,不准亂跑,不准跟陌生人說話,知道嗎?」他在PUB角落裡找了張不起眼的桌位,安頓好玉京子之後,慎重囑咐。
「知道,我又不會隨便被別人騙走,你別這麼緊張兮兮的好不好?」她圓澄閃亮的眼光搜尋室內的佈置和裝演,對任何景物都感到好奇。平時夏攻城雖然也會帶她出來吃晚飯,可是他們不會到這種龍蛇雜處的PUB來。
「我就怕你不去惹麻煩,麻煩自己會來惹你。」
飲食男女到PUB來,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若非方才實在拗不過她,他斷然不可能在晚上十一點帶她來這種地方開眼界。
「知道啦!」
「乖乖的,我談完了事情馬上回來!」做了最後一聲警告,他隨手招來女侍,替她點了一杯可樂,才走向不遠處的吧檯。
文雅若早就已癱在檯面上,正滿臉通紅的自言自語著。
「果汁就好。」他坐進她的身邊,向酒保示意。
「啊,你來了。」文雅若聽見他的聲音,醉意朦朧地抬起頭來。「學長就是學長,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永遠是遵守交通規則的好寶寶。」
她的外表是醉了,語氣聽起來卻保留幾分清楚。
他很清楚今晚的文雅若不需要談話的對象,只需要傾聽的對象,因此他並不急著接腔。
「為什麼我永遠遇人不淑,情路注定了要永遠坎坷?」她突然揪住他的衣襟,酒氣狠狠地吐在他臉上。「為什麼愛我的人我沒有感覺,我愛的人又通常是混蛋?」
「這很正常。」他啜了口果汁。「羅曼羅蘭早就說過:這個世界造得不完美,愛人的通常不被愛,被愛的通常不愛人,相愛的遲早要分開。」
「愛人的不被愛,被愛的不愛人,相愛的遲早要分開……」她突然趴在桌上,放聲大哭。「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夏攻城真的很想繼續扮演一個忠實的聽眾,然而,PUB一角的變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失陪一下。」他輕聲告退,跳下吧檯的高腳椅,直直殺向玉京子的座位。
有三個不明男子佔據同桌的其他位置,正在玉京子面前玩打火機耍帥,那副痞樣一看就是來PUB裡把馬子的。而那妞兒還不知好歹,一副笑咪咪的樣子任人家向她搭訕!
「對不起,你們幾位找我妹妹有事嗎?」他俊帥的臉登時拉下來。
三個年輕男人互望一眼。
「沒事,這位大哥,我們只是看你妹妹一個人坐在這裡很無聊,過來陪她聊聊天。」其中一個滿頭紅髮的傢伙討好道。
「那我還真要多謝你們了。」他冰著一張森然的鐵臉,伸手將她拉到走道上來。「你這個笨蛋,我剛才不是交代你別跟陌生人說話嗎?這種PUB裡最多那種愛釣美眉的登徒子,遇到壞人怎麼辦?」
他故意說得很大聲,三個年輕人登時一臉訕訕然。
「可是他們人很好,還請我喝茶呢!」
夏攻城瞄一眼桌上的「長島冰茶」,這款調酒名為「茶」,實則和茶沒多大干係,裡面調和了伏特加以及各式烈酒,在雞尾酒中屬於酒精濃度特高的等級。
他話都懶得說,直接牽著她回到吧檯前旁邊,安置在自己身旁的空位裡。方才是怕他和雅若的談話內容涉及人家的隱私,雅若不見得樂意讓外人聽見,才把她安置在遠一點的角落,現下他可顧不得了。
「你給我乖乖坐著,不許再跟別人說話了,知道嗎?」他又向酒保點了另一杯果汁。
「等一下,我剛才那杯可樂還沒喝完!」她鑽下地,想回去把飲料端過來。
「那杯不要了!」他用力把她壓回原位。「乖乖的,不要吵了。」
無緣無故被他搶白了一頓,玉京子委屈地噘著嘴,接過酒保遞來的果汁,忿忿咬著吸管,故意把臉撇向另一個方向。
夏攻城無奈地搖搖頭,繼續把注意力放回文雅若身上。他一個人還得兼顧兩個場子,真是辛苦!
文雅若已經止了哭傷,正埋在臂彎裡,不知道在喃喃自語些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你和男朋友吵翻了?」看來他若不主動問清楚,今天晚上三個人在PUB裡有得耗了。
「沒什麼吵翻可言。」文雅若從臂彎裡抬起頭,盯著對面的牆壁澀然一笑。「他已經有老婆了。」
「他一直瞞著你?」夏攻城挑高一邊眉毛。
文雅若遲疑了一下。
「不,交往之初我早已知道。」
「那你還跟他來往?」他的眸心問過不贊同。
「因為,他說他愛我……」她的眼神顯得很脆弱,完全失卻了平時的精明悍練。「他說他和老婆性格不合,兩個人準備離婚了;他說會早一點把手續辦好,與我結婚……他說了很多很多。」
老故事。無數的女人卻仍然會陷進同樣的圈套裡,無法自拔,再如何精明幹練的女人都一樣。
「今天又發生了什麼事讓你決定大醉一場?」他喝掉半杯果汁。
「麻煩再給我一杯。」文雅若指了指空杯,向酒保示意。
酒保先遲疑地看了看他,徵求他的同意,直到夏攻城點頭之後,她的杯子裡才被注滿第N杯純伏特加。
「今天,他的另一個情婦跑來公司找我。」她諷刺地嘿了一笑。「你知道這有多可笑嗎?我是如此沉醉在他的故事裡,以為我真的就是他尋尋覓鼠的唯一,卻原來他身邊充斥著這樣的『唯一』,我甚至不是最後一個。」
玉京子在身旁瞠著一雙靈動的眼眸,似懂非懂地聽著她的故事。
感受到玉京子的視線,夏攻城淡淡一笑,舉手揉亂她的秀髮。此刻,面對如此糜爛紛亂的環境,聽著一樁穢亂黑暗的愛情,他突然深深體會到,她眸中的純真是如此的珍貴而美好。
「今後你打算怎麼辦?」他嘴裡問,眼睛仍膠著在玉京子純淨的眼瞳裡,無法移開。
「還能怎麼辦?涼拌炒雞蛋!」文雅若一口氣灌掉剩餘的伏特加。「這種爛男人,為他醉倒一個晚上就算奢侈了,難道還期待我為他服孝三年守活寡?」
夏攻城啞然失笑。果然是現代都會女性,愛情的來與去都如此乾淨俐落,再不會為了誰活不下去。假如對像換成他身旁這隻小笨蛇,她八成會大哭大鬧上三天三夜,吵得他雞犬不寧才肯甘心。
慢著,來吵他?噯,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移開思緒,掏出皮夾向酒保示意。
「走吧!我送你回家,酒喝多了傷身。」他替三個人會完鈔,牽著玉京子繞下高腳椅。
文雅若沒有異議。
從頭到尾,她甚至沒有注意到玉京子也在現場。夏攻城由此發現,她應該是真的投入感情,而且深深受到了傷害。
回程途中,三人都非常沉默。坐在後座的文雅若一逕望著窗外,時而默默垂淚,時而咬牙切齒。
而他身旁這隻小女人,眼睛一逕兒睜得骨碌圓大,眼底充滿了問號與不安,卻又礙於凝滯的氣氛而無法開口。
遇到紅燈時,他伸過手去牽起她的柔荑,安撫地捏了一把。於是,她眼底的不安盡去,問號仍然存在。
之後,整趟回程中,他們兩人的手一直沒有再分開。
※※※
靜夜時分,主臥房的門被靜悄悄的推開,床上那道修長的身影恍然無覺。
走廊的燈光流洩進門裡,又迅速消失,門近乎無聲地掩上。
夏攻城不必睜開眼睛就知道,又有一尾毛毛蟲自己的房間不睡,溜進他的地盤上來了。
柔膩的長腿踩在地毯上,寧寂無聲地接近床鋪。
然後,跳上床!一下子跨坐在他的小腹上,連半絲隱藏自己行動的意圖都沒有。
他又好氣又好笑,捻亮了床頭燈,故意扭起眉頭往視她。
說也奇怪,在她第一次蛇蛻之前,她大多喜歡變成「蛇」的模樣來活動,蛻變之後,卻偏好以女人的型態來生活。現在除了偶爾鑽回窗台的老位置睡覺時,她會變成銀白蛇身之外,其他時候幾乎都是用兩腳在家裡跑來跑去。
那雙漂亮的明眸仍然充滿精神,一絲兒睡意都沒有,於是他便明白她有話要說,索性拿顆枕頭墊在腰後,舒舒服服地坐起來。
「什麼叫『情婦』?」終於,她小小聲地問。
夏攻城一愣。
「情婦就是……」他開始思索,該如何向她解說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錯綜複雜。「結了婚的男人,除了自己的妻子之外,在外面交了女朋友,那就是『情婦』。」
「他既然已經結了婚,為什麼還要到外頭去交女朋友?現在的社會不是一夫一妻制嗎?」她偏著螓首,一臉好奇不解。
夏攻城再度被問倒。
她雖然長期觀察過人類的生活,卻沒有真正下來和人類一起生活過,因此許多人類的制度、習俗、規範,她儘管「知道」有某種現象存在,卻並不一定「瞭解」現象發生的原因。
而他,則不知道該如何在三言兩語之間,讓一個對兩性關係懵懵懂懂的小蛇精瞭解,為什麼人類的感情世界往往會脫出規範而發展。
「別人的情況我不清楚,但是,以雅若的情況來說,她認識的這個男人事業做得非常成功,因此有許多女性很容易受到他的吸引……」
才說到這裡,他便明白這個說法是解釋不通的,因為金錢、權勢、女人、愛慾這些因素,在玉京子的世界裡全然沒有意義。凡人眼中很理所當然的「哪個企業家不是三妻四妾」、「金錢會強化野心,而權勢會帶來女人」,對她來說根本不合邏輯。
她只是很單純的無法瞭解,在一夫一妻的社會裡,為什麼許多男人卻往往不是一夫一妻,還害得女人為他們傷心哭泣?
他想了想,決定換另一個方向解釋。
「你剛來我這裡的時候,只喜歡吃翠曇,對吧?」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改變話題,但是她仍然點點頭。
「後來我做了生菜沙拉給你吃,還合你胃口吧?」
「嗯,好好吃,我最喜歡吃你調的義式沙拉醬,那種微酸的口感,我可以一口氣吃好幾盤。」一談到她最喜歡的美食,玉京子的眼睛炫亮起來。
「還有富士蘋果,喜不喜歡?」
「喜歡!」她開心地點點頭。
「鳳梨?」
「也喜歡。」
「李小姐親自做的醬蜜李子?」
「人間美味!」
「兩個月前李小姐做了一包蜜李讓你帶回家,你整個晚上抱著那袋蜜李猛吃,不到九點鐘就吃完了。到了夜裡,你又鬧肚子餓,想吃消夜,可是平時吃起來口味剛剛好的翠曇花糖,卻因為稍早吃了更甜的蜜李,反而淡得嘗不出味道來,你還記得嗎?」
她的腦袋一偏,眼中漸漸透出若有所悟的神色。
「那個男人就是這樣。」他溫柔微笑,撫著她細嫩的臉頰。「有些男人只要有一種翠曇就可以了,他也很滿足於這樣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掉進另一個更多彩多姿的世界裡,周圍充滿了各種選擇,他不再需要只吃翠曇了,他有青菜、蘿蔔、水果、生菜沙拉可以選,於是他什麼都想吃吃看,當他吃過其他更甜的口味之後,再回頭去吃翠曇,就發現它一點味道也沒有。」
「『翠曇』就是他的妻子,而其他的選擇就是指那些情婦?」
「對。」
「這就是『移情別戀』?」她的語氣有點不確定。
「嗯。」夏攻城點點頭。
她的眉心慢慢兜攏起來,開朗的神情漸次被一層陰鬱掩埋。而他,深深覺得罪惡感。或許,他不應該告訴她這些,她根本不需要懂……
半晌,她沉重地開口,「這是不對的!」
「確實不對。」他只能無奈同意。
「這樣很不好……這樣很傷人呢!」她喃喃重複著,往前躺偎進他的胸懷裡,躁悶的氣息連帶籠罩了他一身。
夏攻城讓她埋在自己的頸窩裡,來來回回撫摸她的背心,宛如撫慰一隻心情惡劣的小貓。
「以後,除了翠曇,我再也不要吃其他東西了。」她沮喪地做出結論。
「我只是拿食物來舉例而已,這是兩樁完全不相干的事。」他輕聲哄著。
「可是,翠曇如果知道我移情別戀,喜歡上別的食物,它一定會跟文小姐一樣傷心」。」她神色鬱鬱的。
這可不好!夏攻城擔心她以後真的什麼都不吃,連忙解釋:「你只吃翠曇會營養不良,一定要吃其他的食物來維持正常的生理機能。而……這麼說吧!『老婆』本身就是一道大餐,綜合了各方面的營養,小老婆卻像蛋糕餅乾一樣,雖然比較好吃,卻不見得非吃不可,而且吃多了還會發胖,對身體健康反而有害!那個男人會出去偷吃,只是因為他本身的貪慾在作祟,並不是非這麼做不可。」
「原來如此。」玉京子慎重地頷著螓首,緊鎖的眉心才略微開朗。「你以後也會家裡擺一道『大餐』,外頭再偷吃好幾道『甜點』嗎?」
「姑娘,我家裡光你一個就搞不定了。」唔,這句話聽起來有點暖昧……
她卻沒有注意到,眉心立即舒展,心裡滿滿的受用。
「那就好。」玉京子搖晃一根玉指。「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跟著你去上班的那陣子,觀察到的才多呢!你也很有條件吃大餐、啃小菜的。」
「哇,你功力練得如此精深,還會當密探了。」他啞然失笑。「好吧,敢問姑娘觀察到哪些八卦,說出來分享分享。」
「最大的八卦就是——文小姐以前其實是喜歡你的。」
夏攻城一怔。他剛才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倒沒想到她真的丟個意外給他。
「姑娘何出此言?」
「我自己觀察到的。」
「從哪裡觀察到?」
「很多小地方呀。」玉京子想了想。「比如說,她記得每一個與你有關的節日,像生日啦、事務所成立週年紀念啦,每一次她都會準備禮物,但是從不親自送給你,寧願找快遞送過來。」
「這種行為稱之為『禮貌』。」
「才不是呢!我以前見過像她這樣的人。」她皺了皺可愛的鼻子。
「哦?願聞其詳。」
「那是一戶普通農家的男孩,他喜歡隔壁的女孩兒,可那女孩兒沒表現出特別喜歡他的模樣。於是那個男孩常常一大清早起來摘花,故意等在她會經過的路上送給她。儘管如此,他又不願意承認自己偷偷在喜歡她,就故意說,花兒家裡採來賣不掉,所以才轉送給她。送禮的人既然說得不經心,收禮的人自然也就不看重了。後來女孩兒傳出和隔村的一位青年互相有好感,流言還沒有證實之前,這個男孩兒反而先向另一個女孩兒提親了。」
「他的行為代表什麼意義?」他感興趣地問。
「先下手為強。」她一字一點頭。「他怕那個女孩兒拒絕他的感情,所以乾脆先拒絕那個女孩。如此一來,那個女孩就傷不了他。」
他定定凝視她認真的眼眸,好半晌。
「所以,你認為文小姐只是害怕被我拒絕,於是乾脆搶先去喜歡別人?」
「對。」
又是一陣淡淡的沉默。他忽而笑了。
「我看你感覺滿敏銳的,怎麼剛才連移情別戀也不懂?」
其實,在分手的那一夜,雅若過度激動的情緒多少讓他抓到一點頭緒。他只是不曉得,一向單純的玉京子竟然也看出了其中微妙的情緒。
「我不是不懂,而是……」她想著該如何表達自己。「人類都喜歡把原本很簡單的東西,弄得非常複雜。我剛才說的那個男孩兒是這樣,今晚文小姐的遭遇也是這樣。
「既然我們喜歡一個人,直接跟她說不就成了?就算被拒絕,兩人頂多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也沒什麼好丟臉的。還有,明明規定了一個人只能有一個老婆,卻偏偏有一堆人要養一堆老婆,又有另一堆人等著當別人的好多個老婆之一。直到當不成了,又會傷心地去怪別人有很多個老婆!我不懂,就算她們打退眾家女將,成功地搶到這種男人,最後真的就會得到幸福嗎?」她迷惑地看著他。
「有道理。」夏攻城聽了,心下頗有感觸。「或許人類的異能就是把『很簡單的事情變得很複雜』吧!」他自我解嘲。
「你不會變成那種男人,對吧?」她有些擔心。
夏攻城笑了出來。
「不會。」這和道德良知無關,純粹是他天生怕麻煩!收容她已經是麻煩忍受度的極致,再無法去扯更多爛污。
「發誓?」
「我發誓。」
她凝視了他的眼睛好一陣子,才滿意地點點頭。
「夏攻城,你真好,我喜歡你。」芳軟的吻隨著撒嬌的姿態,印在他的唇角。
晴娃說對了!她確實是喜歡他的,因為她已經開始明白,「喜歡」是什麼。
他輕笑,順勢咬了她下唇一口。
「噢!」她捂著唇輕呼,瞪他一眼之後,瞳中突然換上狡黠的光彩。
他心中才亮起警訊,她已經發出一聲嬌亮的戰吼,雙手用力捧住他的頰臉,啵、啵、啵!
額頭、鼻尖、嘴唇,同時被敵軍印上一個章,以示勝利。
他大笑,閃著臉要躲開她的邪惡攻擊。她玩上了興頭,兜著他的臉面就是一陣亂親。
然後,漸次地,一切慢慢改變了……
不知何時,他不再躲開她的襲擊,而她的吻,也慢慢退出戲謔的痕跡。
兩張唇很自然的吮合、反覆。柔馥的嬌軀貼著剛強的肌肉,粉嫩的酥胸貼著硬實的平坦。他的手滑上她的腰,復又轉輾上她的背,略一施力,她已柔若無骨地疊印在他的身上。
兩人心頭都彷彿有一股吐不出的氣,徐徐在悶燒著,而時而纏綿、時而分開的雙唇,是唯一的宣洩管道。
她把自己拓進他的血脈,他的腦海。
他把自己吻進她的體膚,她的心田。
她輕喘一聲,感覺他粗厚的掌隔著薄衫,在細膚上製造的麻癢觸感。恍恍然彷彿回到破殼而出的那日,呼吸到第一口氣息時,明白自己即將看見一個全新的世界。這個世界有些危險,有些迷濛難辨,然而,她不會後悔走上這一遭。
他的身體開始產生一些微妙的變化,體表散發的熱氣,幾乎欲將她蒸散了一般。
她昏濛濛地躺在他懷裡,不知不覺間,變成壓在他的身上。她早已喪失了主動權,卻也無暇去注意這種小事。
情與欲是她這幾百年來從不曾體驗過的,或許,直到此刻,她仍然對「情」有些懵懂。
但是呵,身上那如火的烈軀,卻著著實實替她上了一堂「欲」的實習課。
他驀地低吼一聲,臉貼著她的臉,緊緊埋進枕頭裡,滾燙的身體仍痛苦地顫抖著。
「噫!」她情意朦朧地抗議一聲。
好一會兒,劇烈的震顫才止息。他抬頭喘了好幾口氣,才聚集足夠的能量離開她。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快回你自己的房間去睡覺。」
她噘著唇表示不滿,水光盎然的眼光仍然蕩漾著欲情的餘波,充滿了純真的誘惑力。他幾乎要克制不住,再度壓上去。
「為什麼?」玉京子理直氣壯地問。
她其實對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似懂非懂,但是憑感覺也知道,應該「很好玩」。
「因為你還太小了。」若不是怕再與她扯下去會出亂子,他會笑出聲來。
「我怎麼會小?我比你老不知幾百歲呢!」她拒絕接受蹩腳的理由。
「錯,你現在才八個月大而已,快回房睡覺。」他搖搖手指。
講不過他!玉京子無奈歎息。
「睡覺就睡覺。」可她沒讓他高興太久,又加了一句,「我要睡在這裡。」
他橫眉倒豎,又要端起黑臉。
她趕快追加第三句,「人家喜歡跟你睡。」
夏攻城知道自己遲早會後悔,遲早會!可是,她那副撒嬌耍賴全用上的俏美模樣,教他怎麼狠得下心腸拒絕?
唉!只要她別顯露出太蓄意誘人的風情,要和她無波無浪地同睡一張床,應該不是太困難的事。
「移過去一點,右邊是我的位置。」他拍拍她的俏臀示意。
「耶!」拗成功了!她快意地鑽進被窩裡。
兩個人躺好,他抬手捻熄了燈,激情的氣氛早已轉為溫存的共眠。她翻個身,一如往常,緊緊縮進他懷裡,嗅著他好聞的味道,滿足地歎了口氣。
「夏攻城……」
「快睡覺!」老是連名帶姓的叫他,真沒禮貌。
「文小姐以後會很幸福吧?」
黑夜裡又凝了半晌。
老實說,他很懷疑。雅若的性格太傲慢不服輸,而這個世界再如何先進,對女性的要求仍然很原始,要體貼、溫柔、多情,才符合多數男人的胃口。
然而,今晚她已然領略到太多人世間的缺陷,不需要再增加這一項了。
「會的。」他輕聲說。
「真的嗎?」
「真的。」他吻了吻她頭頂心,很溫柔地。
有了他的保證,她安心地合上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