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號不食人間煙火,每天當高立寒出門到醫院上班時,她會到小合樓上吸取大自然的靈氣,調養自己虛弱的身子,雖然恢復的速度緩慢,但奇怪的是身體卻不再冰冷,也不會有不適的感覺。
至於撒旦王為何沒召回她,這也是另一樁令她想不透的事。
她的能力還不足以瞭解事情的始末,發生在她身上的改變,她只能體會出,卻不知道為什麼。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每天高立寒回到家,第一句話總呼喚著她的名宇,這才是重點。
她愛上了凡間的男子,沒有什麼天打雷劈,也不會觸犯天條地律,高立寒更不會因為她的陰氣而產生什麼身體不適、印堂發黑……等;然而,她不會老、不能為他生子卻也是事實。
她不能陪他共享羅曼蒂克的燭光餐宴,只因她無法吃下任何三度空間賴以維生的食物。她記起上次猛灌的那口酒,辣得嗆鼻不說,還花了她一個晚上的時間才又把那口酒逼了出來。
她不屬於這個空間,為何又偏偏愛上屬於這個空間的男人?
「你在想什麼?」冷冷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陰冷的寒氣如同入冬的第一場大雪,令人忍不住起了一陣哆嗦。
她回過身。「亞曼,是你。」
主掌地獄的普魯德,也就是撒旦王的兒子,優間的坐在床上蹺著二郎腿,如子夜般的黑眸正盯著她看。
「亞曼」是她對普魯德的匿稱。
「不然你以為還會有誰為了找你,無聊的跑遍了整個四度空間,甚至穿越了結界?」
七十七號那張笑臉除了為高立寒開啟,也不吝嗇留給亞曼,她一直當亞曼是好朋友,待他如同兄長般。她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讓亞曼那原來令人生畏的表情霎時變得無所適從。
「亞曼,是撒旦王要你來把我拎回去嗎?」
他搖搖頭。
「那是什麼事讓你紆尊降貴的跑到紅塵世界來?」
普魯德在心中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他因她的一句話,翻遍了幾百年來的資料檔案,她卻根本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小姐,你忘了上次托我查的事?」
「哦——」七十七號拖了好長的一個音,終於想起來她曾要亞曼代為調查高立寒的前世背景。「有消息了?」
普魯德點了點頭。
「快說。」她好奇的催促他。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為什麼?」
「因為你愛他。」他不諱言的直陳,儘管這個發現令他心痛。
「亞曼!」七十七號漲紅了臉,明艷不可方物,不依的抗議著。
普魯德淡淡的掃過她眉宇之間不經意流洩的喜悅。認識她這麼久了,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從沒在她臉上看過遠種羞赧的神情,如今終於見到了,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難道不是嗎?」
「亞曼……」
「好吧,那就看吧。」他不忍令她失望,大手一揮,房內頓時陷入黑暗,時空一轉,如同觀看水晶球般,腳下出現了宋朝的時代。
對七十七號而言,那是個似曾相識的環境,科技還不怎麼發達,文明也尚未如此進步。
書面中首先出現一個湖泊,中間有一小島,島上有一座不算高的山,幾十艘快艇正急速的往中央的小島飛奔而去,上面全都載滿了人。
「亞曼,這跟立寒有何關係?」
你們已經叫得如此親匿了嗎?普魯德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繼續看下去就知道了。」他語氣轉為不耐。
亞曼從未對她如此不善,他今天發了什麼癲?七十七號心裡直犯嘀咕,但仍識趣的閉上嘴。
咦,那不是李垢兒嗎?在收拾刀刃那個人的背影看起來和她有點像。心念才轉,畫面又放大了些。沒錯!如果臉上少了落腮鬍就更像了,分明就是李垢兒女扮男裝嘛!她怎麼會在這裡?
只見她手忙腳亂的推著一車子傢伙往山上走,之後畫面一轉,她獨自在一間掛了「聚義廳」匾額的屋子裡打轉。
一位器宇軒昂、玉樹臨風、身長七尺的年輕男子從廳堂的轉角走了出來。七十七號尚不及反應,畫面已放大那名男子。
是高立寒!雖然衣著裝扮不一樣,容貌也只有五分雷同,但那氣度、風采,除了高立寒外,不做第二人想。
他向李垢兒打招呼,陌生的語氣讓七十七號瞭解這是兩人初見面。但談了沒幾句話,高立寒看李垢兒的表情卻是充滿了關愛,兩人有說有笑的相偕走進另一個廳堂……
就像在看電影一樣,高立寒和李垢兒之間的歷史在七十七號眼裡慢慢的往前播映著。
先是晁蓋受傷,垢兒相救,兩人之間電流交匯,授著是下山援救好漢,垢兒在酒店恢復了女兒身,高立寒的恍然大悟以及往後的苦苦相思。
之後,高立寒受命下山,在酒店狂怒,單手殺了那個輕薄李垢兒的男人,在面臨生死關頭時鼓起勇氣對李垢兒表白,及至最後尋尋覓覓的浪跡天涯……
七十七號看得心都酸了,她終於明白晁蓋為何對立寒如此容忍的原因了。如此血性的漢子怎可能忘卻生死共盟的拜把兄弟?
悒鬱而終的高立寒第二世輪迴也是條鐵錚錚的漢子,但終生未沾女人。
第三世也是,第四世也是。
第五世,他是在西方長大的中國人,一反前幾世的剛毅木訥,竟風流的到處留香。直到他在三更半夜回家的路上,遇見了緊摟著晁蓋坐在車道上滿身浴血的李垢兒。
再後序的故事,七十七號看高立寒對李垢兒無法自拔的癡情,心如刀割。
影家消失了,周圍也亮了起來,故事結束了。
但卻是她苦命的開始。
李垢兒,這個高立寒愛了五世的女人,自己怎鬥得過?
李垢兒啊李垢兒,你是如此的幸運啊!
她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也才換來高立寒對她的一點注意,而李垢兒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高立寒愛了五世!
七十七號恨意頓生。
「你要幹什麼?」普魯德一見她眼中升起的殺意,立刻機警的上前抓住她。
他擋不了七十七號瞬間猛烈的怨氣,只好陪她一起消失。
***
他們來到一幢高聳的大廈。
普魯德還搞不清楚七十七號的用意,便已看見主角之一的李垢兒抱著小嬰兒從房裹走了出來。
普魯德扯扯七十七號。「小姐,你可別亂來啊。」
七十七號不理會亞曼的警告,甩開抓住她的手,飄到垢兒跟前,充滿敵意的盯著她,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放過她。
敏感的小嬰兒先感覺到了,她咯咯的笑臉突然靜了下來,小手緊攀著垢兒不放。
接著是垢兒,她不安的瞧瞧四周。
屋內不知何時已整個安靜下來,連魚缸裡的魚也靜止不動,甚至幫浦打出的氣泡也了無聲息。
死氣。
這是死亡的氣味。
「哼,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吧。」七十七號現出了自己的身影。
是一位娉婷但表情冷酷的女子。好熟悉的感覺!她似乎曾在哪兒見過……垢兒心中納悶著。
「你是……?」
那女子才要開口,卻彷彿被人扯了一下,不耐的往旁邊瞪一眼,「亞曼,別管我。」
還有人嗎?垢兒好奇的瞧著那女子的身旁,空無一物。
「還沒記起來嗎?」
垢兒抱歉的看對方一眼,搖搖頭。
「你在產房生這小娃兒時,本來就該死了。這樣的提醒,你有印象了嗎?」
垢兒一直以為這只是她當時的一個夢境,難道是真的?
「哼,可憐那個蠢男人,平白無故為你做了替死鬼,你卻還不明不白的哄著這小娃兒逍遙的過日子。」
「什麼意思?」話裡的玄機讓垢兒聽得不明白。
「高立寒那天已經替你……」七十七號話尚未說完,便被普魯德摀住了嘴巴,並且在掙扎時,不小心按到他衣服上的某個按鈕,無意中現出他的形體。
垢兒看到那女子旁邊突然冒出一位與晁哥哥不相上下的高大男子。
他就像是黑夜,感覺神秘、黑暗,又略帶邪惡的侵略氣息,但此刻他正狼狽的捂著那女子的嘴。
大門「喀答!」一聲打開,晁蓋與高立寒一同從外面走了進來。
「這是怎麼回事?」晁蓋莫名其妙的問著。
七十七號停下掙扎,看見高立寒的同時怒意全消,心虛的只想躲在普魯德身後,但想起他又來這裡找李垢兒,受傷的心又讓她任性的往前一站。
室內出現短暫的靜默,每個人都互相打量著。
普魯德手還捂著七十七號的嘴,這令高立寒看了非常不悅。
「你怎麼跑來了?」他藏起怒氣,淡漠的問著。
七十七號抓開普魯德的手。「我高興。」但表情可是氣沖沖的。
「立寒,原來你們認識?」晁善正全神戒備的防著普魯德身上所散發的強大力量,聽見高立寒如此說,終於放下心來。
「你看得到?」
「前面這位先生與這位小姐嗎?為什麼看不到?」晁蓋一臉莫名的看著高立寒,覺得他這問題實在問得很怪異。
大家都看得到,那就好辦了。
高立寒冷眼的掃了七十七號全身,不帶感情的敘述,「看來你已經好了。」
七十七號只差沒泫然欲涕了。
他竟這麼對她?!待她比醫生對病人的基本關懷還不如。
她咬著牙,強忍心傷。
全為了這個女人!既然如此,她就讓他再痛苦一輩子吧。
目中凶光一閃,她逼向李垢兒。
晁蓋、高立寒都發現了。晁蓋先急急的發出一掌,直朝七十七號的身後擊去,而使高立寒雙腳一彈,撲向七十七號。
那一掌被普魯德化去。
高立寒抓住了正要下手的七十七號。「你在幹什麼?」他喝斥她。
「死神要取的魂魄,你阻擋得了嗎?」她用冷得不能再冷的聲音回答。
「我以為我們已經談好交易了。」高立寒咬牙切齒的道。
七十七號無賴的聳聳肩。「這樁交易我不做了。」
「你不可以。」
「試試看。」
「立寒,放開這位小姐。」垢兒出聲打斷兩人的糾扯,原本模糊不清的夢境因為陸續的點開而有了些概念,她明白生娃娃那天能夠幼後餘生,立寒似乎為她做了重大的犧牲。
她不曉得這女子為何說話如此狂妄,但如果立寒真的為了她而拿自己做交易,這對他來說是不公平的。
「我欠你的,你來取吧。」垢兒坦然的看著七十七號。
晁蓋可不容許,他才有所動作,普魯德已施法圈住他。
「好,你夠高尚。如你所願,納命來吧!」說完,七十七號已化做死神,勾魂鐮往李垢兒身上掃去。
高立寒見狀竄出,替垢兒挨了一記。幸虧七十七號手下尚有猶豫,但仍取了高立寒三魂七魄中的一魄,所幸對他的性命並無大礙。
她臉上一陣慘白,心中的怒意、妒意全消。「你……你……」她實在不知這該說什麼,萬念俱灰的狂笑起來。「罷了,罷了。」然後瞬間消失不見。
普魯德收回了對晁蓋的鉗制,黑潭似的雙眸定定的瞧著高立寒良久。
枉費他是黃泉之國的地獄大王,擁有堅定的持久力及強烈的意志,但又能如何呢?努力了幾百年,尚無法在七十七號心中激起一絲漣漪,反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卻有辦法讓七十七號失去平時的冷靜,寒心倉皇的離去。
「你還真是她命中的剋星。」普魯德淡淡的敘述,不帶任何感情,深沉得讓人無法捉摸他的心思。
「你又是誰?」高立寒不客氣的質問。
「哼,無禮的傢伙。」他可沒打算對這個少根筋的男人多費唇舌。
二話不說的,他也離開了三度空間,屋裡恢復了安靜。
嬰兒的哭聲驚醒了三個大人。
垢兒抱起躺在沙發上的小嬰兒哄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晁蓋不明所以的問。
高立寒大歎無奈,這要他怎麼回答呢?
***
七十七號緒於明白什麼叫作咎由自取,幹什麼沒事跟人家談什麼戀愛,撞得滿頭包還放不下身段,只得躲起來舔舐傷口,一點一滴的撿回可憐兮兮的心。
就當作教訓吧,隨時提醒她別再玩這種致命的遊戲。
這幾天怠忽職守,撒旦王卻對她莫名的放縱。也罷!遠算是她悲裒戀情裡的一點小小補償吧。
躺在雲端上,伴著寂寞的夜色,她任由雲朵載著她四處遊蕩,熟悉的氣味告訴她普魯德的到來。
他靜靜的看著她,一如往常,猜不透她心裡有什麼想法。
「亞曼,沒事別來煩我。」她拒人於千里之外。
普魯德索性坐了下來,仍是不發一語。
七十七號知道亞曼也擁有「感覺」,只是他不輕易外露。
對他,只能用完美來形容。他沒有任何弱點,是無庸置疑的王者,她應該以謙卑的心歡迎他的到來——但不是現在。
普魯德靜靜的看著她。就是她這種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打一開始就深深的吸引他,縱使他貴為王子,但她仍不會刻意對他逢迎諂媚。
她就是她,七十七號,一個他得不到的女人,而那個混帳居然如此輕易的使她棄械投降。
「亞曼,有什麼事就快說吧。」捺不住那股異常的寂靜,七十七號乾脆開口問。
普魯德依舊沒回答,姿勢不變,仍只盯著她瞧。
「亞曼,」良久,七十七號幽幽的歎了口氣。「我總是逃不過你的銳眼,不是嗎?」
「為了一介凡夫俗子如此頹喪,值得嗎?」
「我不知道,我是不由自主。」七十七號無奈地說。
「我的胸膛永遠為你敞開。」普魯德抓住機會表達。
「在你懷中哭泣?」
「如果你想。」
七十七號又歎了口氣。「亞曼,這是我的劫數嗎?」
普德德無語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普魯德有意的迴避了七十七號詢問的眼。
「亞曼,為什麼我記不起來我是怎麼死的?」七十七號狐疑道。
普魯德仍不看她。「都已經是陳年往事了,何必再去提它?」
「你說得對,想不到我已老得忘了當年是如何的死法了。不過忘了又如何?反正就是死了,只是一具無用的軀殼罷了。」
「希望你也能把眼前的事給忘了。為了他,你不像你了。」普魯德衷心的說著。
「亞曼,謝謝你。」七十七號拍拍普魯德,「你永遠是我的好哥兒們。」
哥兒們?他真想對她大喊:我不要當你的哥兒們!但此刻除了苦笑,他又能如何?
想起那段遙遠的記憶,對他而言,清晰得彷怫昨日。他是地獄大王,特殊的身份加上當時不可一世的霸氣,他硬是一手遮天的活生生拆散了一對鴛鴦,私自把七十七號帶到冥界當死神。
從那一刻起,他不曾後悔過。不屈不撓的意志力,使他即使明知終究會失敗,仍不放棄。
以前是如此,現在是如此,未來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