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魯德是個實習死神。他是命定的王者,即將掌控地獄之邦,因此要求自己必須親自體會每一階層的工作。
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要收的魂魄太多了,人類愚昧的只求溫飽,對於自己的靈魂修煉早已撇在一旁。
黑暗世界裡其實也不需要這些垃圾,而這些天、地都不願收留的幽魂就只好再也為人。
那個年代,每個結界都籠罩在烏雲之內,使他們這些死神也不得不與天界交流,合力清理這些孤魂野鬼。
普魯德就在那時第一次見到小花瓣兒——現在的七十七號。
寒冬乍暖的初春,普魯德就像中國神話裡的鍾馗,能隨意穿牆遁地,遊走在三度空間中。
他的黑髮長至腰際,外型冷酷俊美,但除了將死的人有幸目睹他的面貌,對人類而言,他只是一陣輕煙,看不見也摸不著。
京城,空氣中的氣流透著濃濃的不安。可憐的人類,悲哀的混種品,枉費擁有天、地的基因,卻沒傳承高尚的格調。
民不聊生,偷拐盜騙也跟著來,他穿梭於三度空間,將所收的魂魄按其生前的業障,投生做狗或人,或萬物間的其他生物。
若他不經過那個胡同,就不會聽到小花瓣兒的哭聲了。
然而,那也正是他劫數的開始。
為什麼會有嬰兒的哭聲?這座巨宅裹不應該會有小孩的哭聲呀!
他好奇的欲一探究竟,穿過高聳的圍牆,置身在一片花海裡。
多詭異!江南三月才有的芍葯花,在這春寒料峭的北方竟然大放異彩,如同清晨奔放的精靈,爭奇鬥艷的綻放著。
嬰兒的哭聲又提醒了普魯德。他飄入巨宅,循著音源,進入一間富麗堂皇的內室。
「夫人,咱們這個女兒可是千辛萬苦求來的,年近半百卻老來得女,你應該高興才對,怎麼反倒說些喪氣話呢?」一位溫和中帶有威嚴的男人正在床頭安慰著剛生產完的女人。
兩人容貌已見歲月的洗禮,年紀果然不小了,居然還能生出小娃兒倒也稀奇。普魯德忍不住上前觀看嬰兒。
初見小花瓣兒,他無法正確的形容出自己的感覺。該死的,他為何要擁有「感覺」?那就像是自身的磁場全亂了方位,痛苦又新奇,令他不忍釋手。
她是誰?這地區是由他管轄的,根據他手上握有的資料,這對夫婦不該有小孩啊!
「老爺、夫人,外邊花園裡的芍葯花今兒個突然全開了。」婢女急急的跑進來,興奮的說著。
「別大聲嚷嚷。」那男人輕斥著。「夫人,我出去看看。」
不一會兒,那男人又皺著眉頭走了進來。「夫人,咱們家的芍葯花從沒開得像今年這般美麗,花開的時間也過早了,是不是有什麼隱喻?」
那產婦聽了倒是喜上眉梢,她愛憐的撫摸著小娃兒,「咱們的女兒說不定是花神轉生的吧?老爺,就叫她芍葯吧,小名叫小花瓣兒,你說好嗎?」
「夫人所言甚是。你瞧,小花瓣兒在笑呢!」
普魯德倉皇的退了出去。
這是迷咒。
這小花辦兒令他有莫名的感覺,也許小花瓣兒對他而言,是個他應該防著的禁區。
可是他阻擋得了這股致命的吸引力嗎?
***
再見到小花瓣兒是十年後。
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又來看看她。細緻柔嫩的肌膚,翦水秋瞳滴溜溜的轉呀轉的,透露出慧黠又略帶精靈的個性。
「爹,」她一蹦一跳的跑到那已變得更老的男人面前,拿出一雙只能以「慘不忍睹」來形容的鞋子遞給他。「這是小花瓣兒親手縫的鞋,送給您。」
那男人滿心歡喜的接過來。「我的乖寶貝,這雙鞋做得真漂亮。」
坐在旁邊的夫人哭笑不得,而站在旁邊的婢女則忍不住掩口低聲輕笑。
「碧珠,跟我來,外邊芍葯花開得好漂亮,咱們去採來送給娘。」說完,不等雙親答應,小花瓣兒早已奔了出去,後面跟著一位年紀與她相仿的小婢女。
「老爺,這鞋怎麼穿?你就是太寵孩子了。」那夫人皺著眉頭對男人說。
「哪裡的話,我覺得這鞋真的好看。」
「小花瓣兒從小心地善艮,看到小生命受了傷都會細心呵護,不過就這女紅讓人不敢領教,真是教人擔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咱們以後招贅,女紅的事交給丫頭們做就好。」
「老爺說得是,但我心中卻是一年比一年不安,京裡也越來越亂了,這往後的日子還能一直過得如此安穩嗎?」夫人憂心道。
「你這話倒也實在,但自從小花瓣兒出生以來,咱們家的芍葯花每年總開得比別人早,謝得比別人慢,似乎應了小花瓣兒命中自有定數,咱們該防的防、該做的做,其他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是啊,這孩子的命運只怕早已注定了。」
***
花海中的小花瓣兒即使只有十歲,卻深深的吸引著普魯德的視線。
他想要她。
這想法大大震撼了他,他怎麼可以有此想法?
他不敢再看下去,又狼狽的離去。
***
再過了七年。
普魯德已是令人望之生畏的地獄大王,擁有無遠弗屆的權力,也是領導冥界的新王者。他是撒旦最得意的兒子,冷酷、聰明、理智,沒有人察覺到他心中的那股亂流。
算一算日子,小花瓣兒應該十七歲了吧,或許已長成一位娉婷少女……
他捺不住內心的騷動,又去拜訪了她。
第三次的碰面,是普魯德沉淪的開始。
一位瘦弱的白面少年肩上扶著一位大漢,旁邊跟著惶惶不安的小廝,三人跌跌撞撞的進了巨宅的大門。
「小姐,不要啦,你這次撿了個流浪漢回來,老爺和夫人會把碧珠罵死的。」做小廝打扮的小婢女在後面嘮嘮叨叨的念著。
「碧珠,你閉嘴,別大聲嚷嚷,待會兒把大伙都引來了。」少年輕斥著小廝。「你看他餓倒在路邊真是可憐,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小姐?!普魯德明白了,那少年便是小花瓣兒。見她如此有善心,更激發他對她的迷戀。
「快,趁大伙還沒發覺,把他扶到我房裡。」小花瓣兒急急的催促著。
「小姐……」
「別磨蹭了,不然我可要生氣啦。」小花瓣兒拉下臉威脅道。
碧珠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幫忙攙扶,把小花瓣兒肩上馱著的男人帶進她的閨房,並協助她將他放到床上。
普魯德也跟了進去,發覺裡面根本不像是閨女的房問,倒像個書房。
那是普魯德第一次見到高立寒,那個時候他叫朱貴,眉宇之間滿佈滄桑,卻無損他的斯文俊秀,在在都顯示他是個人中之龍。
「碧珠,先端盆水來,再叫廚娘準備飯菜,就說我肚子餓了,現在要吃飯。」
小婢女猶豫著,不曉得該不該留小姐一人在這陪著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還不快去。」
「是。」碧珠急急奔了出去,決定快去快回。
房裡靜了下來。
小花瓣知道她一個尚未出嫁的少女居然把個大男人帶進閨房,確實是大膽了些,但是她做事情自有分寸,她不能放任他在街上自生自減,而且……這個男人對她似乎有一股吸引力,從第一眼見到他,她的目光便幾乎無法自他身上移開。
「小姐,水來了。」碧珠臭著臉端了一盆水進來。
「擱著,去看看廚娘煮什麼好吃的?」
「哦。」小婢女又心不甘情不願的出去。
小花瓣兒擰了條毛巾,溫柔的擦拭著男人略微瘦削的臉龐。
為此,普魯德心中翻起一陣排山倒海的怒意。他握緊拳頭,極力克制著。
「冤家呀,你娶妻了嗎?可不要啊,小花瓣兒想嫁給你呢!」小花瓣兒操著家鄉小調對著無知覺的男人低吟著。
他要殺了這男人!他想殺了這男人!普魯德內心大喊著。
躺在床上的男人神智恍惚的醒來,眼前映著一張絕世麗顏,正充滿情意的看著他,就像他曾經思思唸唸的那般……
沒有猶豫的,他捧住那張巧笑倩兮的俏臉,封吻了女子的輕呼——
***
沒有再後序的故事了。
普魯德結束了它。
最後那幕景像是他忍耐的極限。
他帶走了小花瓣兒的身軀與靈魂,冰封在冥界的禁區內,並封印了小花瓣兒的所有記憶,溫柔的指導初入混沌的她,耐心的引領她學習冥界的定律與行為規範,並將她列為編號七十七號的死神,從此在他的羽翼下受他保護著。
***
該來的還是躲不過,輪迴了五世,高立寒和小花瓣兒又碰頭了,兩人問的情愫依舊,一下子就摧毀了他的努力,令他的等待似乎變得毫無意義……
「亞曼,亞曼,你在發什麼楞?」七十七號飄到普魯德面前問他。
普魯德幽幽的回過神。
小花瓣兒離他好近,美目關切的望著他……終於,他做了一件幾百年來朝思暮盼的事——吻上她。猛烈、霸道、不顧一切,只盼她能夠有所瞭解,對於他的癡情、他的用心、他無悔的守候……
七十七號掙脫了普魯德的鉗制,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管他是不是地獄大王。
亞曼竟然如此待她,
「你……你……」她想起以前他對她種種的好,難道是別有企圖?
挨了一巴掌的普魯德不像一般男子急切的要求對方原諒,只是定定的看著七十七號。只見她眼眶一紅,旋即轉身飛奔而去。
他並沒有去追她。
魯鈍的男人啊!他真恨此刻的自己。
***
真是楣運當頭了。
七十七號向撒旦王報到後,他只是淡淡的瞧她一眼,就丟給她一張工作單。現在,可憐的她得把私事擺在一旁,去拘個老頭回來交差。
她瞧瞧名單上的身份背景。
醫生,六十五歲,男。
地點:京王大飯店國際廳。
看到「醫生」兩個字,她眉頭擰了起來,現在這兩個字對她而言敏感得很。
不過地點在日本,應該不相干吧。躲了幾天,終究還是得面對現實,此次的任務不過是拘個老頭而已,就當作是疏通筋骨吧。
***
坐在台下,高立寒忍不住又打了個大阿欠,此番參加這個國際性的醫學會議,他是台灣代表團的其中一個。
台上的主講者是一位知名的心臟權威教授,自大得很。高立寒不是藐視地,也尊重他個人的所學專長,但把整個會議大半的時間都用來歌頌他做了哪些貢獻,還不時停下來等台下的人鼓掌完,才又繼續口沫橫飛,那也太扯了吧!
他又打了一個呵欠。
自從挨了七十七號那一棍後,他變得有些精神恍惚。集中精神時,尚不覺得和平常有何不同,但像現在心情放鬆時,他的反射動作及警覺性就會差了許多。
七十七號已經消失了一個星期,照例又留了一堆爛攤子給他。那天他足足在晁蓋家待了一個下午,聆聽他與垢兒像老師教訓學生般的數落著地。而且垢兒還威脅他,沒把七十七號找回來,不許他再踏進她家大門一步。
好狠哪!不過他比垢兒更心急的想找回七十七號。
這可惡的小女人,他已不想再提醒自己她有多少數不完的缺點了,他只想以一個「朋友」的身份衷心的警告她,離那邪惡、男不男、女不女的長髮男人遠一點,免得吃虧又上當,到時他的肩膀可不借她靠。
另外,七十七號為何又會去找垢兒的麻煩?這也是高立寒百思不解的一點。她這種變幻莫測、陰晴不定的個性,是職業使然,還是本性如此?
他突然又憶起海邊的那次出遊,七十七號靈活的大眼、俏麗的笑容……其實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啦。認識她越久,心裡的矛盾就越多,不過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她,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他的思緒天馬行空的遊走著,突然間電光一閃,將他的注意力全給拉了回來。
高立寒眨了眨眼,左右瞧了瞧,會場裡的氣氛依然,不見有何事發生。
怎麼了?他最近怎麼老覺得恍惚,方纔那一瞬間又像有什麼預感,彷彿……
才正納悶,他已看見了。
是七十七號!她正大刺剌的上台,朝上面那個不可一世的教授走去。
不會吧?在這個地方?高立寒才一想完,七十七號已欺近主講人的身邊。
只見那醫生中斷了興致高昂的演說,還莫名其妙的與七十七號對望,不解為何沒有人員上來制止她?
她一聲冷笑,有如刺骨的寒風滲入那教授的骨子裡。鐮刀一揮,七十七號勾出了教授的魂魄。
台下的聽眾正訝異著教授為何中斷了演說,然使在眾目睽睽下,教授直挺挺的往後倒下,全場頓時亂成一團,所有的人全往台前靠去。
高立寒仍坐在原處,驚奇的看著七十七號製造出來的這一幕。而那位始作俑者根本不理會她所導出的高潮戲,像個收了工的小牧童,神氣的在前面帶領著,背後勾著那位教授的魂魄,任由她擺佈的緊跟在後。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高立寒真的會當場大肆的狂笑一番。
教授心臟病突發過世了。可憐哪,自己是心臟科的權威大夫,最終卻是死於心臟病突發。但高立寒知道,死神會讓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也變成可能。
七十七號並沒有馬上消失,她往外頭走去。
高立寒起身跟上她。
他真是拿她沒轍,但是能再見到她,喜悅的心早已掩蓋了一切。
他沒注意自己已將七十七號納為所有,不知不覺中將她的形影烙在心底。
***
高立寒追出門口時,七十七號已不見蹤影。他毫不猶豫的往逃生梯奔去。
果然,七十七號正在前面走著。他悄悄的趕上她。
「小姐,大白天明目張膽的拘人,不合時宜吧?」
耳邊突然傳來的低語,著實的嚇了她一跳。七十七號回過身,「是你!」她早該想到沒那麼容易可以擺脫他的。收起驚訝後剩下的一絲欣喜,她冷淡的應著。
高立寒跟上她的步伐,還好她沒打算馬上消失。「你身子復原了嗎?」
關心的語氣讓七十七號心中一陣酸楚。「要你管。」
「嘿,還在生我的氣嗎?」他擋在她前頭,無視於她的冷漠,依然故我的問著。
「沒有。」
「那為什麼都不來找我?」高立寒往前跨了一步,七十七號急急的後退了一步。
「又沒要拘你,幹嘛找你?」
「來找我就不能有別的事嗎?」
七十七號無語。
「為什麼不回答?」高立寒又上前了一步,把七十七號逼入角落。
「我……我要回去交差了。」七十七號開始慌亂。「你讓一讓。」
高立寒索性雙手搭在牆上,圈住了七十七號。他低頭仔細的瞧著她,「嗯,臉色不錯。」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細緻的臉龐。
七十七號急速的往後縮,身子沒入了牆,準備逃之夭夭。
高立寒拉住她的手,用力往前一帶,七十七號跌入他懷中,尚不及掙扎,高立寒已攫住了她的唇,將這些日子對她的思念全宣洩在這一吻上。
旁邊呆立的心臟權威教授早已讓七十七號催眠,此刻睡得正熟。
這一吻釋放了兩人所有的熱情。
「我想你。」高立寒喃喃的念著。「腦海裡全是你的影子,揮也揮不去。」
七十七號的哀怨被高立寒的自白掃落得無影無蹤。他想她?他不是在玩弄她?他心裡真有她?
高立寒吻得更深了。即便是死神,她身上仍有股脫俗的香氣,他忘情的想探索更多。
七十七號沒想到高立寒熱情的時候,爆發力如此強。由於自身的保守加上羞赧,她開始掙扎。
「好,好。」高立寒喘著氣,稍微鬆開她,但仍擁著她不放。「我知道,給我一點時間。」他慢慢的抓回理智。「對不起,嚇著你了。」
雙頓酡紅的七十七號害羞的搖搖頭。她對他是毫無招架之力啊!只盼他可不要負她才好。
「別再避不見面,好嗎?」
「嗯。」
他又吻了吻她。「有空就回來白色屋子。」
「嗯。」
那醫生的魂魄無自覺的已經快飄進牆內了,高立寒急忙把他拉回。「這魂魄要誤時了會如何?」
「成為孤魂野鬼。」
「回去吧,」高立寒終於甘心放手,他可不想因為自己一時貪歡,而讓這魂魄沒有了歸依。「免得害了這教授。」
「沒關係,找亞曼幫我應付就可以了。」七十七號偎在高立寒懷裡,甜甜的回著。
「誰是亞曼?」
「地獄大王普魯德呀。」
「那上次跟你來的那個是什麼鬼?」
七十七號咯咯的低笑起來。「他就是亞曼呀。」
原來他就是地獄大王,難怪有這麼強的威脅性……
但高立寒才不管他是何許人也,他讓七十七號面向著他,「不許再理他。」
「什麼?」
「我說沒事別再找什麼亞曼了,他對你居心不良。」
七十七號想起亞曼的那一吻。她認識他幾百年了,從不知他有何心思,想不到立寒一眼便看穿了。
她猶自發愣,高立寒猛然的吻醒了她,霸道、佔有的。
「聽到了沒?」
高立寒猛烈的熱情衝擊得她無力招架,用愛緊緊的將她枷鎖,她還能怎麼說?她心甘情願的點點頭。
高立寒滿意的又吻吻她,再度拉回飄走的魂魄,把它交給她。「回去了,別耽誤了時辰。」
七十七號順從的點點頭,不捨的離開了三度空間。
如果高立寒存心要玩弄她的感情,她亦甘願無怨無悔的為他所願,縱使往後的日子沉淪在暗無天日的地獄,她也認了。
至於李垢兒,她只能靜觀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