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屋的唸經聲此平常囂張,鼓聲更是震耳欲聾。香柱整日焚燒,幾乎是煙霧迷漫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而綺羅母親居住的西屋,也不時傳出政子宏亮的吆喝聲,聲音幾乎可以震動樑柱。
「邀請函都準備好了吧?哎呀!你們動作真慢呀!這次綺羅的元服儀式,是天下人所注目的呀!一定要辦一個前所未有的盛大儀式。讓天下人都知道權大納言家有一個綺羅少主。」
被這些騷動搞得一頭霧水,綺羅趕緊走到父親寢室,想打聲招呼順便問個清楚。卻看到父親拿著手巾不斷地在擦眼淚,兩頰深陷,像個病人似的。
綺羅臉色開始蒼白了,自己離家出走的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爸,到底怎麼回事?您為什麼哭呀?」
「是東屋夢乃夫人燒香熏的呀!眼淚直流,好痛呢!」父親眨著眼睛,說:「妳的元服儀式決定之後,她就催我也讓公主行裳裝儀式。我反對,她就動員所有侍女,製造噪音、污染空氣,而且霸氣十足。我究竟是造什麼孽要受這種苦?」
看來不只是被煙熏的,是真的哭了,鼻子還不斷抽噎著。
「光是妳元服的事就叫我煩死了,還要求我讓東屋的綺羅行裳裝儀式……」
「為什麼突然要替我辦元服儀式呢?我是很開心,可是……」
綺罹難以置信的問。那麼害怕成為政治醜聞、堅決反對的父親,居然會急著辦元服儀式,叫綺羅百思不解。
父親擤擤鼻子,很不甘願的說:「當今主上都開口問了,我再怕也得辦呀!」
「當今……?」綺羅呆了一會,瞬間大叫起來:「您是說皇上?」
「正是!」
「……」綺羅驚訝得目瞪口呆。所謂皇上,當然是平安京都裡居最高位、擁有最高權力的人。這麼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為什麼會關心到自己元服儀式的事呢?
「這是怎麼回事呢?」
「兩天前,跟我弟弟右大臣、大納言,一起在御前談話。最初只是談些人事異動等嚴肅的話題,也不知怎麼地,中途就轉話題。」父親痛苦地回想當時的事。
剛開始只是一些很平常的會話。
「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也沒有流行病,京都一片祥和。這一切多虧了主上的政治才能。」
「是呀!真是前所未有的泰平之世。全是主上的德政。」
「世上之德才,全集合在主上之身了。我們這些俗人,全是烏合之眾啊!」
光是這些討皇上歡心的話也就沒事了,偏偏最年長的大納言開始批評起當今的年青人,說:「最近的年青人,就只想到名利。字也寫不好,歌也不會吟,沉迷在金錢和女人裡。看了就叫人生氣,沒一個優秀的!」
「當今皇上這麼賢德,卻沒有容貌才華出眾的年青人可以為宮中增添生氣,左近少將還算可以,但是也有些奢華、輕浮。」
「是呀!這樣的太平之世,宮中看不到帥氣的達官公子,後宮看不到美麗的女侍,真是令人喪氣呀!」
弟弟右大臣說完後,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他們對話,一直坐在御帳台後、保持沉默的皇上開口了。
「的確,朝廷、後宮都沒有什麼特別醒目的人,真是太寂寞了。是不是因為我這個人太沒情趣,才造成這樣的結果?」
「不…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呀!」
右大臣以為「令人喪氣」這句話,惹了皇上不高興,趕緊白著臉解釋。
「是最近優秀的人才太少了,並不是您……」
「可是,在我父親問政之時,有你們這麼多優秀的大臣。我卻沒有優秀的人才可以接下你們的棒子,這都是我的責任。」
「不…不…不…」右大臣和大納言都臉色大變,求救似的看著權大納言。
權大納言趕忙打圓場:「皇上才剛即位二年呢!不久就會有人在皇上德政之下嶄露頭角的。您太心急的話,反而對年青人不好。」
右大臣也趕忙接著說:「是呀,才剛開始呢!像哥哥家的小孩,就連元服儀式都還沒舉行呢?是不是?大納言大人。」
「是呀,沒錯呀!」大納言也拚命應和。
「是叫做綺羅吧?聽說是會讓人眼睛一亮的美少年呢!私藏這麼一個孩子,也難怪宮中缺乏生氣嘍!」
話題急趨權大納言最不願提及的了。雖是為了讓皇上心情好起來,兩個高官才拚命讚美綺羅的,卻還是給皇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果然,皇上對綺羅產生了興趣。
「我的確是常常聽到綺羅的名字。踢球大會時,也聽到年青人談論他。他好像很受歡迎,長得很美是嗎?今年幾歲了?」
「嗯…十…四歲了…」
「十四?」皇上沉默了一會。權大納言吞了一口口水,心想糟了,話題愈來愈趨向棘手的方向了。
「十四歲不是該元服、仕進了嗎?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嗯…這…」
「還沒行元服之禮嗎?」
「還…沒有……」
「為什麼?」
「……」權大納言無話可答。
綺羅是女孩子的事,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說的。他開始冒冷汗、頭昏眼花。右大臣看權大納言沉默下來,於是接腔說:「大哥就是太保護小孩子了。希望他們永遠維持童姿,所以連同年齡的公主都還沒有行裳裝儀式。」
「是呀,我也聽說了。是一個跟綺羅長得一模一樣、美麗穩重的公主。」皇上點頭說。
權大納言瞪了弟弟一眼。可以的話,真想當場罵他雞婆、笨蛋。如果引起了皇帝的興趣,要迎他入後宮,那可怎麼辦是好?
「為什麼到了十四歲,還不行元服、裳裝之禮呢?」
「也沒什麼特別理由。只是公主太內向了,連見到我都會害羞。看到新來的侍女也會躲起來,是令人傷腦筋的孩子。綺羅也是,童心未泯,每天跟小孩玩在一起是他最開心的事,沒什麼前途……他這樣的人仕進任職,只會帶給大家麻煩。所以不打算讓他行元服之禮…」權大納言拚命解釋。
皇上笑著說:「你真是個奇怪的人。貴族們都是在孩子還沒脫離稚氣之前,就急著讓他們仕進任職,而你卻這麼淡泊。你就是這一點讓人佩服。你的孩子一定也跟你一樣淡泊,會全心全意為我做事吧!」
的確,貴族們都是拚命想讓孩子們早點仕進,早點順利踏上平穩的官途。所以毫無這種想法的權大納言,當然頗得皇上好感。
「現在宮中的確缺乏生氣。沒有引人注意的達官公子,是寂寞了一些,後宮的侍女們也稍嫌不足。我也很想見見這個傳聞的人物,讓他入宮任職吧!」
「入宮任職…?」
權大納言呆住了。無論京都貴族們如何批評他元服之禮拖得太晚,或是綺羅賭氣離家出走,他一直都為了保護自己的政治生命,而堅持到底。
可是,現在是皇上說「讓他入宮任職」的。這次再拒絕的話,自己的政治生命才真的是完蛋了。雖說是太平無政爭之世,再大的事件也不會危及生命,卻還是有失勢和失權的顧慮。
「可是…可是…」權大納言感到全身無力。他不想失勢,可是讓綺羅仕進的話,就是對皇上隱藏重大秘密,像抱一顆定時炸彈那樣危險。「綺羅尚無官階,現在要他仕進,把他當一個成人來使用,對他來說可能還有些不適應。請再等些時候再讓他入宮任職吧!」
父親這番話只是為了逃過這場劫數,可是皇上卻是有所感的深深地點著頭,說:「這就是父母心呀!要入殿需要五位官階,我會授予綺羅五階的。說著說著,我就愈想見他了。趕快給他辦元服儀式,帶來見我吧!」權大納言無話可說,只有深深伏拜,說:「謝皇上!」
「原來是這樣……」聽到這樣的原委,綺羅深深歎了一口氣。為了元服的事甚至離家出走,但真的由皇上下令時,綺羅又感到沉重壓力。「事情好像鬧大了。」
「何止是鬧大了。當天,那個大嘴巴右大臣就到處去說,皇帝親自下旨要綺羅行元服之禮,弄得滿城風雨。連中風在床的祖父關白左大臣都堅持說,在孫子元服、裳裝那一天,勢必要擔任加冠、結腰繩的職務。」父親已經是聲淚俱下。
加冠就是在元服儀式中,替元服者剪去童發、結髻,再戴上帽子。而結帶就是在裳裝儀式中,為著裳裝者綁上腰繩。兩種職務都是相當於成人式中的公證人,雖然只是形式上的職務,大都是請日後能幫助自己、提攜自己的有力貴族來擔任。
祖父想執行這個職務,也是因權大納言家是名門中的名門之故。
「祖父還真有幹勁,都快退休的人了。」
「不只是他,連弟弟右大臣都報名啦!他說若非他提起妳,皇上才不會下旨要妳行元服之禮。所以為了感謝他,應諉讓他執行加冠儀式。現在可能在妳祖父那裡抽籤,決定由誰來擔任此職務。連天下左右大臣都牽扯進來了,這場元服儀式是躲也躲不掉了。我認啦,妳也要有所覺悟。如何?可以行元服之禮了,高興了吧?」
父親絕望似的喊了幾聲,又嗚咽哭了起來。綺羅大驚失色,把伏地而泣的父親交給「不得了啦」的近江,逕自回到房裡。
小百合已經從認識的下女口中探知她們不在時發生的種種,正等著告訴綺羅。
「在北嵯峨期間,發生了不少事呢!政子夫人為了準備元服儀式,忙得眼睛都充血了。昨天還因為太興奮,腦充血躺了下去呢!」
「哦……」
「東屋的綺羅公主一聽說要行裳裝之禮,就昏倒不省人事了。現在被移送到東北屋邸,由權大納言大人派女侍照顧。」
「爸派的人?贊岐呢?東屋的侍女呢?」
「東屋的侍女全都參加誦經大會了。以贊岐為首,宣佈在目的達成之前,絕不回到工作崗位。說清楚一點,就是罷工啦!」
「罷…工…?」
這場大騷動,還真把綺羅給嚇呆了。的確,為了傳聞中左近少將的敵意,不肯服輸而堅持要行元服之禮的是自己。可是,她實在沒想到會變成這麼大的事件。一直以為,只要當天行完元服之禮,馬上進宮任職,一切就結束了。可是,冷靜地一想,凡事重規矩的貴族社會,怎麼可能將儀式隨便帶過呢?
加冠有加冠的人,結髮有結髮的人,還要舉辦盛大的披露宴會,邀請所有親友參加。何況是皇上下旨,更要辦得華麗隆重。所以,她能體會父親的混亂和苦惱。
不過,元服本來就是自己所希望的,所以調適心情去面對也是應該的。只是為了自己元服的事,連東屋的綺羅都迫接受裳裝儀式,實在讓綺羅寢食難安。
綺羅是自己喜歡扮成男裝,自己想要行元服之禮的。可是,不得已非扮女裝不可的弟弟,平常就已經夠苦了,還要他行裳裝之禮,以女兒之身披露於大眾之前,那不是要讓他羞憤而死嗎?
綺羅坐立難安,帶著小百合趕去東北屋邸。
父親派的侍女弁小君正好端著洗臉盆出來,看到綺羅,就把食指按在唇上:「剛清醒過來,不要太刺激他。」
綺羅點點頭,輕輕走進房裡。弟弟正躺在隔著屏風的另一端,唸唸有辭。仔細一聽原來是:「我絕對…不要…裳裝……,不要……」
綺羅才一靠近,他就嚇得全身發抖,發出尖叫聲。
「贊…贊岐?爸答應裳裝的事了嗎?」
「不是贊岐,是姐姐。」
「姐姐?」突然,弟弟的聲音變得有力了,但同時也變得刺耳了。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剛才還昏迷不醒的人,霍然推開被褥,坐起身來,說:「歡迎妳回來呀,北嵯峨很涼快吧?當妳回來時,元服儀式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各地的慶賀也絡繹不絕。對了,我還沒有祝賀妳呢,這次的元服儀式萬事齊備順利,恭喜妳啦!」
太陽穴處爆出青筋,顫抖著雙唇,一口氣說完後,嗆得他直咳嗽。小百合趕緊上前,給他拍背。
「幹嘛說得這麼激昂嘛!冷靜點……」
「冷靜?」弟弟吊起雙眉。「聽了兩天的噪音、熏了兩天的煙,怎麼冷靜?姐姐能如願行元服之禮,是很開心。不巧的是,我可從來沒想過要行裳裝儀式。可是,卻為了妳想行元服儀式,把我媽搞得幾乎瘋狂了……!我活不長了,真想這樣死掉算了!」
也許是從小被當成女孩養大,所以也感染了女人的歇斯底里,弟弟綺羅伏身哭了起來,勸也勸不止。
綺羅歎口氣,說:「不要這麼悲觀嘛!爸雖優柔寡斷,對影響他政治生命的事,還是會堅持到底的。這次答應行元服儀式,也是礙於皇上的命令呀!皇上對你的裳裝儀式也沒特別說什麼,爸是不會舉辦的。你看,夢乃都抗爭兩天了,爸還是沒屈服呀!」
拚命安慰後,弟弟綺羅才用手背拭去淚,半信半疑的說:「真的嗎…?」
「是呀!沒有皇上的命令,爸一定會堅持不行裳裝儀式。你也要振作一點,不要輸給夢乃夫人。」
「嗯、嗯……」弟弟邊打嗝邊猛烈地點著頭時,從東屋傳來了陣陣的歡呼聲。接著,一長串的鼓聲,響徹全邸。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姐弟倆下意識地互相握緊了對方的手。這時,弁小君神情慌張地衝了進來。
「大人剛剛決定,讓東屋綺羅公主的裳裝儀式跟元服儀式同一天舉行。」
「什麼?」姐弟倆同時發出驚叫聲,弟弟綺羅立刻癱軟地倒向姐姐。
「爸為什麼會……」
弁小君清清喉嚨,說:「我聽說是……」侍女就是這樣,什麼事都好奇,每件事都拉長了耳朵偷聽,所以家中的事無所不知。「皇上下的旨。」
「皇上?皇上為什連裳裝儀式都……」
綺羅無法相信。弁小君委委道來:「關白大人抽籤輸了,不能執行加冠之儀式。就去要求皇上,讓他替另一個孩子執行結腰繩儀式。他哭著說,他年紀已大,想剃髮出家,只是一直在等孫子成人,想親眼看見他們前途有個著落。皇上想,十四歲還不舉行裳裝儀式也是蠻奇怪的,才下旨同時舉行……」
「唔……」弁小君還沒說完,弟弟已經滿臉通紅,口吐泡沫了。弁小君和小百合忙著端水端藥,亂成一團時,綺羅抱著弟弟,感到非常的不安。
《這次的元服儀式引起了這麼大的騷動,讓人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真的能順利行完元服儀式、入宮任職嗎?》
因為有皇上聖旨,綺羅少主和綺羅公主的元服、裳裝儀式,已近在眉睫了。
加冠、結腰繩的儀式,都是由當代大臣自願出任執行的,不知羨煞了多少貴族。而且,據說關白左大臣在加冠儀式結束後,就要退出政界了。那麼,後繼者當然是攝關家嫡流的權大納言了。
值得驕傲的是,這是在皇上的命令下舉行的,自己不久後又將升為關白左大臣。每個人都爭相評論權大納言的榮耀。
「他一再延遲元服儀式,原來是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皇上果然急著要綺羅趕快入宮仕進了。」
「全天下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兩個孩子身上了。看他一付傻乎乎的樣子,根本就是老狐狸!」
「元服之前就被授五位官階了。元服儀式結束後就是皇帝身邊的侍從啦!看樣子,今年人事異動時就可以升為四階了,最後還可能當攝政關白呢!」
「公主在裳裝儀式前就受到皇上注意了,以後一定是皇后第一人選。權大納言的手腕不可小覷喲!」
在種種流言中,元服和裳裝儀式,在特選的吉日裡舉行了。
在東屋舉行的裳裝儀式,為了綺羅公主隨時會昏倒,必須由侍女左右扶著,現場一片緊張。聽到這種情形,達官公子們都驚歎,世上居然還有如此纖柔的女人,對她傾慕不已。而在西屋舉行的元服儀式,因為是皇帝下的旨令,朝臣百官齊集,舉辦得非常盛大。
首先是梳成角發,以童姿姿態出現的綺羅入席就位。穿著為這一天特別縫製的綾緞,更讓綺羅顯得明亮耀人,在座的貴族們都發出了驚歎聲,今天才真是見識到了傳聞中綺羅的美貌和闊達。連任加冠之職的權大納言的弟弟-也就是綺羅的叔叔右大臣,都看得出神了。
雖是叔叔和侄子的關係,綺羅的事卻大多只是耳聞而已。平常並沒見過幾次面,左大臣想來就覺得可惜。他深覺憑綺羅的外貌、伶俐,將來一定會大富大貴。
《我還有三女兒未嫁,我要他當我女婿!》
右大臣邊盯著正讓治部卿執行落發儀式的綺羅,邊評估著。
右大臣有三個女兒,老大已經入宮被立為皇妃,但是才貌都非特別出眾,所以不是很得皇上寵愛。而且,不是攝關家的女兒,也不可能被立為皇后。
二女兒已經瞞著父母,跟權中將交往。現在右大臣夫婦所能關心和期待的,就只剩下三女兒了。
《既然不能成為皇后,何必勉強讓她入宮呢?再說論姿色論才氣也比不過其它皇妃,入宮只會吃苦的。何況大女兒都已經入宮了,姐妹倆一起爭奪皇上,還是不可能當上皇后的。不如找個會飛黃騰達的女婿,才是明智。》
當右大臣打定主意時,正好成為話題主角的綺羅元服儀式被敲定,為了將來想納他為女婿,才拜託權大納言讓他執行加冠儀式的。
本來他並不是很相信那些傳言,深怕自己打錯算盤,想親眼一睹綺羅的人品。而現在,他覺得除了綺羅,沒有人有資格當他女婿了。
《早該利用叔侄關係,把他跟三女兒拉近的。現在,不曉得有多少人看到綺羅,想招他為婿呢!》
坐在後面的大納言和中務卿宮的想法,簡直就是右大臣的翻版,他們壓音量談論著……
《童姿雖可愛,結髮後的樣子也很俏,跟我的二女兒很相配。」
「什麼?您二公主不是十九歲了嗎?差太遠了吧?我女兒十三歲,剛剛好。」
「哦?年紀是很配,可是姿色呢?聽說長得像朵沒人摘的花呢,哈……啊!當我沒說過,嘻……」
右大臣轉過頭,盯著貴族們。
《再猶豫的話,會被這群人搶先的。我要好好計劃,絕不能輸給他們,二、三年後綺羅就是我右大臣家的女婿了!》
綺羅不知道自己的將來已經在右大臣的盤算之中,很緊張地端正著。她覺得右大臣和所有列席的貴族,大都帶著一股殺氣看著自己。
雖然一直都把男性的角色扮演得維妙維肖,可是面對眼光犀利的貴族,她還是很害怕被看穿。而且除了右大臣的視線之外,她還感覺到有人在後方,把自己從頭到腳很仔細的打量著。
右大臣他們的視線是帶著評價的意味,可是,來自後方的這股視線卻是不同的另一種感覺。她很想回頭看看,可是正在進行結髮儀式,動彈不得。而且在這麼莊嚴的儀式中,是最忌諱東張西望的,所以她一直忍著。可是還是難免思索著:
《到底是誰呢?以前的遊伴都待在別室裡。出席的人儘是一些上級貴族,而且認識我的人也不多,是誰…》
「啊!」綺羅突然想起在北嵯峨遇到的鄉巴佬貴族,不禁倒抽了一口氣。回京都後,忙得把那件事給忘了。那個男的到底是貴族?還是山賊的首領呢?
那一身夏服看起來質料不差,毫不猶豫塞給了她的紫水晶念珠,怎麼看都像中國的舶來品,不是一般貴族會隨時帶在身上的東西。
想到那個人也可能在座,綺羅一顆心就七上八下的難以平靜。畢竟那個人看到的是裸體的女性胴體呀!如果現在又讓他看到同一樣臉的人,在這裡進行元服儀式,豈不是要嚇死他了?就算那個人現在不在這裡,也可能是在宮中任職的貴族之一吧?那麼又該怎麼辦呢?自己不久就要入宮任職了呀!如果在宮中遇到那個男人,他一定會揭穿這個秘密的。那麼,自己不就會因欺君之罪,被放逐甚至判死刑嗎?
「綺羅!綺羅!」為他加冠的右大臣,在他耳邊說:「你不舒服嗎?怎麼臉色突然變得不太好。」
「沒什麼,太緊張了。平常修練不足,真丟人。」
她隨便敷衍了幾句,內心還是非常不安。所以儀式後半,完全提不起勁來。儀式結束後,緊接著就是慶宴。綺羅回房間更衣時,父親正好來看她。她等不及父親說完元服的賀詞,就急著打斷問道:「爸,今天有哪些人來參加元服儀式?」
「哪些人?幾乎全京都的人都來了呀!」
「我不是問那些坐在簷下或竹簾上的老爺爺們,是在庭院的那些人,有什麼比較特別的貴族嗎?」
「在庭院裡的…多半是年青人……」
「應該是長得蠻高、蠻帥的……再看到他,我應該認得出來。」
「長得高又帥?這一代達官公子中最帥的,要算是左近少將了。」
「左近少將?」綺羅大吃一驚。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對手左近少將,今天也出席了嗎?
「他應該也是很在乎妳吧!今天穿得非常講究,是所有參加者中最醒目的一個。而且儀式中一直盯著妳瞧。可能是因為大家都說,你們兩個會像光源氏和頭中將一樣,成為很好的競爭對手。所以,他對妳特別敏感吧…!」
「一直盯著我瞧…?」綺羅一陣寒慄。如果左近少將就是在北嵯峨遇到的那個男人,那麼,敵人不就握有自己的把柄了嗎?這麼一想,元服儀式的喜悅全都消失了,綺羅跌坐在床上。
就在此時,「不得了啦」的近江又來報告說,東屋的綺羅公主三度昏迷。父親絕望地歎著氣,往東屋走去。
值得慶賀的元服、裳裝儀式當天,問題不斷。連樂天派的綺羅都開始擔心,接下來的日子不知道會怎麼樣。
《不管怎麼,明天是第一天仕進。見過皇帝後,如果沒出什麼事,就謹慎言行,不要太張狂。在弄清楚北嵯峨那個男的是左近少將還是另有其人之前,絕不能做出太引人注意的事。》
綺羅重新振奮起精神,企圖說服自己。第二天,綺羅入宮仕進了。仕進的同時,就已經獲得侍從的職位,所以要先走一趟中務省。
通常仕進後是不能馬上見到皇上的,可是皇上自己想見綺羅,所以特別安排了不同的程序。
就是在右大臣的陪伴下,綺羅要去向右大臣的女兒弘徽殿的皇妃請安時,皇上正好散步經過,叫住他們。就是這樣的安排。
綺羅花了一夜的時間去記這些過程,可是第一次進宮看到皇居的豪華壯觀,整個人都呆住了。又怕在請安的行程遇到北嵯峨那個男人,綺羅顯得恍恍惚惚的。
「綺羅,冷靜點。不要慌張,皇上是個很好的人。」
走到弘徽殿附近,右大臣一付老丈人的架勢,不時提醒綺羅這個、那個的。
綺羅茫茫然的說:「啊?哦!是呀。嗯…左近少將在哪裡?」
「左近…?不知道。現在你幹嘛想到他呀!」
右大臣小聲斥責他時,背後傳了說話的聲音。
「右大臣,來問候皇妃嗎?」
右大臣一轉身立刻跪了下去,綺羅也趕緊跟著做。如事前安排,皇上出現了。
「沒見過這個年青人呢,誰呀?」
「今天上任的侍從。正要去向弘徽殿皇妃請安…」
在右大臣簡略介紹自己時,綺羅一直低著頭,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得快要衝出來了。第一次聞到皇上的味道,第一次聽到皇上的聲音。
《好像還很年青。好香,一定是很貴的香粉。不過,好像在哪裡聞過……咦?》
綺羅的思考瞬間停止了。
那是一股曾經聞過的香味。在這仲夏之季,卻飄蕩著春天的香味,是梅花香吧?或者是經過宮中秘方調配過的高品質香料呢?
應該不是一般貴族使用的香料,可是,究竟在哪裡聞過呢?
《該不會是……》
突然閃過的想法,緊緊扭住了綺羅的心。
《不可能的!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了。剛才沒聽清楚……》
「新侍從,辛苦你了。」皇上輕輕地說。
綺羅的呼吸簡直就要停止了。
右大臣不斷的推她的右肘,她才緩緩地拾起頭來。站在眼前的正是在北嵯峨見到的那個鄉巴佬貴族。看到驚恐得臉色發白的綺羅,皇上也驚叫了一聲,扇子掉落地面;往後退了二、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