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秦兩家的每個人臉上皆掛著由衷的笑意。
這天可是羅家少爺和秦家小姐的大喜之日。
這日前來賀喜的賓客擠滿了羅府的大堂。拜過天地,行罷大禮,酒宴酬酢之後來喝喜酒的賓客們紛紛嚷嚷著要求鬧洞房。
鬧哄哄的人群擁著已醉眼迷濛,頭重腳輕的新郎倌穿過花廳進到了新房內。
一道娉婷的身影端正地坐在床沿,新娘低垂著頭,火紅的蓋頭垂在臉上。
「來來來,新郎倌快些掀起新娘子的蓋頭,只怕新娘子已經等不及了。」有人大聲建議,其餘的賓客忙不迭地紛紛應和。「對,對,也好讓咱們快點見識一下秦小姐的絕世風姿!」
「……」
眼看著亂成一團的情形,陸梓誠忙擺擺手,大聲道:「大家不要吵,咱們的新郎倌馬上就掀蓋頭了,好不好?」
「好!」轟然允諾。
賓客們立時安靜下來,紛紛屏息等待這最動人的一刻。
羅起言拿著秤尺往端坐的身影走去,是醉了吧?他的腳步略顯虛浮。
除了陸梓誠與高宇翔,沒人看見他精亮眼中那不容錯認的似海深情。兩人由衷地笑著,慶幸著名為主子實為兄弟的起言在經歷了千萬年的孤獨,等過了無數世的輪迴後終於夢圓。這份感情守的不易吶……幾乎,他們都以為無望了。
淚光閃耀,他們獻上最真摯的祝福。
秤尺輕輕撩起新娘的蓋頭,紅燭映照下,新娘低垂螓首。
羅起言伸出右手,溫柔地輕輕抬起新娘的下顎,隨著新娘寸寸上移的視線,他望進了一雙漆黑如子夜卻泛著薄霧的眼眸中。他怔住,她的視線嬌羞地閃躲。
是她?怎麼會是她?
「好漂亮的新娘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賀喜的賓客們紛紛讚歎。
「各位,恕在下招呼不周,請各位暫且移步至錦華堂享用酒水茶點。在下有些要事需要處理。」
冷凝駭人的氣息自羅起言的身上不斷擴散,新房內的溫度霎時降至冰點。被他冷冽的眼神一掃,賓客忙不迭地紛紛走避,忍不住心裡嘀咕:這算怎麼回事兒嘛?剛才還好好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新娘子有啥問題,是不是被掉包了呢,可是方才燭火下明明瞧的很清楚,新娘子那羞怯怯的如花貌,醉人顏,是秦小姐沒錯啊。
瞬間新房內的閒雜人等溜得乾乾淨淨,連本該留下的喜娘也跑了,只剩陸梓誠和高宇翔還待在一旁。兩人對視一眼,都猜到是新娘出了問題。陸梓誠的心頭甚至湧過不詳的預感。
新娘不解眼前發生的一切,驚惶失措地望向羅起言。
「羅大哥……」
陸,高兩人立時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羅起言咬著牙,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梓誠,怎麼會這樣?」
陸梓誠的臉上是難得的一本正經。
「出了狀況,有人破壞了我設下的封印,把小素的魂魄從月桂樹中的結界裡放了出來。」
「那,素素她?」
陸梓誠合指一算,眉頭皺起,朝惶然的新娘一指,「被她困住了。不過具體位置就感應不到了,好像有人在暗中作梗,必須快點問出素素的元神被藏於何處,離開肉身久了的話,就再也回不來了。」
「羅大哥……?」
新娘美麗的臉龐沾上了點點淚跡,惶惑不解地望向羅起言。為什麼,好像羅大哥一點也不想看到她呢?今夜是他們大喜的日子不是麼?
「素素呢?你把她的元神藏於何處?」
驚駭於他隱忍著狂怒的不善臉色,她顫聲答道:「羅,羅大哥,小素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
「素素,你到底把素素藏到哪裡去了?快說!」
「你……羅大哥……」她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望著這個被她視作天地的男子,眼裡漸漸浮現一片受傷的淚霧。為什麼?為什麼羅大哥會這麼對待自己?為什麼一夕之間天地全然變色了?有家難歸,有親人不能相認,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回不去,本以為昨夜突然進入自己的身體後,一切回歸原點,誰知道羅大哥卻口口聲聲對著自己追問「素素」的下落。
素素?就是那另一個「秦素」?就是那個霸佔她身體的「秦素」?
「說啊……你到底把素素的元神怎麼了?說啊!」他對她怒吼出心裡的擔憂,卻逼出她更多的淚水。
「羅大哥,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我是小素啊,你的小素啊。」她哭喊。
他狠狠瞪她,雙拳緊握,壓抑著心底的怒意。
「我知道你是誰,清楚的很。你不過是我等待素素輪迴的一顆棋子……」
陸梓誠在旁喊道,「起言!」他這樣會嚇壞她的。
小素呆住了,怔怔地呆望羅起言有些猙獰的面容,喃喃念道:「棋子?棋子?」
「不錯,素素是我等待了千萬年的愛人,若非她不願走入輪迴,執意寄身於月桂之中不願轉世,而秦素投胎卻勢在必行不能再等,我又豈會叫梓誠安排你代素素走入輪迴,代素素照顧這具身子,等待時機讓素素回到這具身體之中。所以,你說,你是不是一顆棋子?」
生怕素素出事的恐懼緊緊攫住羅起言的思緒,令他完全無法思考,無法冷靜地明白說出令人難堪的事實。
真相,總是傷人最深的……
緊緊捏住小素的下巴,凝注著她蒼白失色的臉孔,他一再逼問:「說,素素到底怎麼了?你把她的元神怎樣了?」
她失神地呢喃:「不是,她不是,我才是秦素,我不是棋子。羅大哥,告訴小素,小素不是棋子,不是。」
求救似的抓住他的衣袖,她哀哀切切地望著他,期待著他的救贖。
他的一句話卻在瞬間將她打入地獄。
「你存在的唯一價值不過是代替素素照顧她的身子,不過如此。」
他冷冷地訴說,沒有一絲憐憫。除了素素,沒有別的女子可以妄想他的柔情以待。她,不過就如他所言一樣,只是一顆棋子,棋子。
她絕望地緩緩鬆開揪緊他衣袖的雙手。她不懂,為什麼每個人都為自己而活,而她卻生來只為了等待另一個不願為人的女子魂兮歸來,為她守護著這具本該屬於她的身體,為什麼?
羅起言,那個她視之為天的男子,卻在這一刻親手毀了她所有的夢。
她乏力地緩緩跌坐在地上,絕望的不再期待他能對她有一絲的不捨。
原來從前的一切美麗回憶都是虛幻,當他凝視她時,他恍惚的溫柔眼神並不是望著她,而是越過她,望向那沉睡中的影子。
一切都是假的。
她好恨!恨這一切的虛假!
沒有人應該做另一個人的代替,沒有人天生就應該成為棋子。
一切的記憶都已成為過去,一切的愛,一切的期盼將在這一刻凍結,她的怨恨將取而代之。
「你究竟把素素的元神藏在哪裡?我警告你不要再挑戰我的耐性。」
羅起言冰冷的警告喚回她飄遠的思緒,望著他視自己如陌路人的眼神,心仍是隱隱抽痛。
她站起身,冷笑,「她的元神在哪裡只有我知道,你很想再見她麼?好,我可以告訴你,甚至,……」眸光一暗,接道,「我可以永遠離開,把這具身體給她。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三個條件。」
羅起言毫不猶豫,「你說!」
「第一件,」纖纖素手用勁一扯,已把身旁圓桌的桌布扯了下來,一連串「乒乒乓乓」的聲響,桌上擺滿的原為新人準備的一大堆討彩食物全摔在了地上,一地狼籍。
小素望著羅起言冷冷接道:「跪在我面前求我。」
她一向都知道羅大哥是個多麼驕傲的人,從來不肯求人,從來不肯有丁點示弱的他又怎麼會跪地求人呢?他一定不肯的,男兒膝下有黃金,更何況是眼高於頂,傲氣比天高的羅起言?他一定不肯為了那個女人而屈膝。
然而,她永遠錯估了他。
「砰」的一聲,他已跪倒在滿地狼籍的杯盤碎屑與油膩酒食間,沒有一點的猶豫遲疑。
「起言!」一旁的陸梓誠與高宇翔驚呼,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深惡痛絕,卻只能默默轉過身不忍再往他看去。
他跪了,他居然跪了,甚至連想也沒有。地上尖利的杯盤碎屑狠狠扎進了他的膝蓋,刺破他的皮肉,血跡沁出,染紅了雪白的杯盤碎屑,也染紅了她的眼,刺痛了她的心。
「你……」
她踉蹌跌退,急急扶住桌沿穩住身子。
他仰首看她,沉聲問道:「第二件?」
她抖著聲問:「不管我要你做什麼你都會答應麼?」
他傲然回視,沒有一絲遲疑,「是!」
淒然一笑,卻比傷心痛哭更難看。「好,既然如此。那麼第三件事,我要你死!」
一言發出,陸梓誠與高宇翔齊聲驚呼:「起言不可!」
羅起言默然無語,只用漆黑沉寂的黑眸定定看著淒楚的小素。
「我死了,你是否真的依言離開素素的身體,還她寧靜,不再打擾於她?」
咬著唇,她擠出令自己心碎的答案,「是!」
「那好!」手腕一翻,羅起言的手中已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起言!」陸梓誠與高宇翔急欲上前阻止,卻在身形甫動間被點中了穴道,行動被制,只能眼睜睜地瞪眼著急。「起言,素素元神的下落我們可以再想辦法,你不必如此的。」
「不,我不能讓素素因我的決定失誤而有任何的危險,我不能枉顧她的生死。梓誠,宇翔,你們是我的好兄弟,此後,我只希望你們能代我好好照顧素素。此生,無論我如何逆天行事,終是與她無緣。不過,我不悔。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來生,來生我一定要與她共度白首。小素,希望你不會忘記你答應我的事!」
語閉,寒光一閃,毫不留情地向自己的胸膛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