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素素,素素,素素……」
沉沉昏睡的神魂在他的執意呼喚下不得不悠然醒轉。
緊閉的眼勉強睜開一線,映入眼簾的是他熱切狂喜的容顏。
「起言……」
「醒來了,你終於醒來了……」
羅起言欣喜若狂地把秦素揉進懷中,幸福溢滿胸懷。她醒來了,那不就意味著這計策成功了?她再也不用面臨劫難徘徊於生死邊緣了。
「起言……」她困難地從他懷裡發出微弱的聲音。
「嗯?」他放開她一些,關切地上下審視著她臉上的表情,臉上只有狂喜與感激。
「我是不是不會死了?」靠在他懷裡,她虛弱地問。
「當然,一切都過去了。」他笑,一臉粲然。「你是如此善良,美好,上蒼有眼,當然會保佑你長命百歲。」
抬眼望向他,那一臉憔悴瘦削扯痛她的心弦。抬手,溫柔地拂上他的臉頰,愛憐橫溢。才幾天而已,他彷彿已蒼老了好多。
「知道麼?我一點也不怕死,死亡於我而言只是歸宿,可是我怕死了以後再也看不到你,我怕置身於一個沒有你的世界,我怕必須度過一個個沒有你的日日夜夜。當我的魂魄在虛空裡飄蕩卻怎麼也回不了身體的時候,我覺得就像陷進了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沒有光明,沒有希望,沒有你,我好怕,可是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害怕失去你,真的好怕。」
臉頰緊貼他溫熱的胸膛,傾聽著他穩健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數著,感覺是恍如隔世的感激,熱淚滾滾如雨而下。在這一刻,活著,已經是種幸福,已經值得滿心感激。
「再也不會了。我再也不會讓你經歷這種在生死間徘徊的痛苦,再也不會。」
秦素握住他的手,幸福地微笑,感覺疲累萬分,不自覺地垂下眼。「方纔我好像又瞧見了那個姑娘……」她靠在羅起言懷中喃喃道。
「姑娘?」
「嗯,就是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她說她叫小素。她告訴我許多事,我終於知道自己有多幸運。方纔我眼看著她的魂魄被黑白無常拘走了。我想走近些,可就像有東西拉住我一樣,我就是走不過去,只能遠遠看著她被押走了。臨去時,我看到她望了我一眼,樣子好悲哀,好悲哀。我能活下來,是她犧牲自己換來的。我一定要努力活下來,努力讓自己幸福,就算是為了她。」對小素,她明白自己虧欠了她良多,可是她想留下,她想活著,她捨不得眼前的他啊,她要與他幸福終老。所以她只有對小素說聲抱歉了,原諒她的自私吧。愧疚,今生今世只怕是跟定了她。
羅起言撫慰地笑,只想驅散她的愧疚,「傻瓜,她本來就是遊魂,不去投胎,難道還繼續遊蕩不成?能投胎轉世,於她來說,是解脫,是幸事。」
「真的?」她懷疑他的說法。「可是,我覺得投胎轉世非她所願,她一定很想留下的。」秀眉微蹙,她仍是忍不住深深歎息。
羅起言不願一直繞著這個問題打轉,道:「好了,別說這個了。你現下感覺如何?傷口還疼不疼?」
「好些了。」
「那就好,總算把血止住了。」想起這兩日裡素素那不深的傷口卻血流如柱,怎樣都無法止住他就覺得後怕,可是小素的魂魄代替素素被拘走後,血就漸漸止住了,傷勢也被控制住了。梓誠笑言大難已過,總算是讓他緊繃的心弦放鬆下來。
終於,一切的劫難終都結束,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否極終要泰來了吧。
時光飛逝,一個月後,秦素的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肩背上的傷口也結瘕癒合,只剩下一條淡淡紅痕仍記錄著那段驚悚的往事。這一個月的日子秦素是過得頗為愜意的,羅起言時刻伴在左右對她呵護備志,千依百順,生活於她而言簡直就是甜入心頭的蜜糖,只除了每天必不可少幾碗的湯藥,雖苦澀卻也讓她甘之如飴。
到了這兩日,羅起言似乎突然忙了起來,老是不見人影,就連監督她喝藥都缺席了。是商行裡出了什麼事嗎?竟然讓他忙成這樣。秦素窮極無聊地撥弄著桌上的古琴,落寞的視線隨著裊裊盤旋上升的青煙上移,猜測著起言此時此刻是陪在什麼人的身邊,又在做著什麼事,他有在想念自己麼?
「小姐,該喝藥了。」
一眼望見抱書捧著一碗藥進來,秦素直覺地就想皺眉。天,這可真是最可怕的折磨。又苦又澀的湯藥,每天四大碗,喝得讓人直噁心。中午那碗至今還在腸胃裡翻騰呢,又來了。
「小姐,您的藥。」
抱書猶怕秦素沒發現自己的存在似的,直把藥湊到她的鼻子底下,用「藥香」來彰顯自己強烈的存在感。
中人欲嘔的濃澀藥味令秦素忍不住側臉掩鼻,指指一旁的矮几,「嗯,擱著就行了。」天,真想直接昏倒算了。
抱書卻笑盈盈地反對,「不行啊小姐,姑爺早上交代過了,要看著您喝完,要立刻,馬上,趁熱,不能等,不然療效就不好了。」
「抱書你……」
秦素氣急,抱書卻猶自笑吟吟地,「這是姑爺的吩咐。」
這丫頭,又拿羅起言來壓她,但她還真的就是沒法子反抗,忍著性子,滿懷委屈地接過藥碗,認命地長歎一口氣,終於憋著氣,捏著鼻子,一口氣把苦澀的湯藥往嘴裡灌去。
湯藥尚未落肚,唇齒間已滿是濃郁的苦澀滋味,秦素整張臉皺成了一團,連眼淚都想乘機造訪了。壓下胸腹間強烈的反胃嘔吐感,她向著抱書伸出手,小小的玉掌在抱書眼前攤開。
抱書憋著笑,從懷中掏出三顆圓圓的拇指般大小的東西放在秦素攤開的掌中。
「姑爺就知道小姐您若不是為了這幾顆九制桂花糖,哪會乖乖喝藥啊?」
秦素也不辯駁,只瞪了抱書一眼,把一顆桂花糖放進口中,慢慢體味著桂花香味在唇齒間芬芳醞釀驅散滿口苦澀的美妙滋味。要知道這種特製的九轉桂花糖可是用密法炮製而成,入口後共有九種滋味變化,美味非常。乃是羅起言為哄秦素乖乖喝藥而特地準備的「藥引」,每次她只有把藥喝光才可以得到三顆九轉桂花糖,得來不易吶。
「對了,小姐,方纔我給您端藥過來的時候,正好碰見在姑爺身邊服侍的五經,他交給我一張字條叫我給您,還說很重要呢。吶,就是這張,您看看。」
秦素接過字條,展開一看,平靜的表情迅即消失,隱忍的怒氣開始從微瞇的美麗眼眸中洩露。
「月影樓?月半灣?」
抱書好奇地望著秦素,問道:「月影樓?聽少爺說起過,那不是城裡首屈一指的青樓麼?月半灣,好像是月影樓的花魁啊。小姐,字條上到底寫了些什麼啊?」
秦素不答,只是銀牙暗咬,深吸口氣,將手中的字條揉成一團後狠狠擲在桌上。是什麼在胸口悄悄燃起?是妒火嗎?才不是!秦素告訴自己:那是怒火!
抱書驚訝地望著秦素的怒氣,忙把字條撿起一看。
這,這是真的嗎?抱書看著字條,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最後連嘴也合不上了。半響,她終於找回了她的聲音。「小,小姐,抱書相信這一定不是真的,姑爺可不是這種人,姑爺這麼喜歡小姐,一定不會幹這種事兒,一定是有人誣賴姑爺。對,一定是五經這臭小子胡說八道……小姐,您可別難過啊。」
抱書愁眉苦臉地迭聲幫忙羅起言說話,對秦素越變越難看的臉色大感不妥,心裡七上八下地思索著該怎麼辦才好。怎麼會這樣呢?姑爺對小姐這麼好,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兒嘛?
「我才沒有難過呢。」只不過有點小小的火氣而已,秦素滿臉的不在乎,可騙得了抱書,她騙不了自己的心吶。
如果是真的,該怎麼辦呢?不會不會,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可是自靈魂最深處不斷蔓延的恐懼卻將她的心撕扯的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如果,起言他真的戀上了別的女子,她該退出,成全他們麼?想起他的溫柔將屬於她之外的女子,心幾乎痛至無法呼吸。
不,她不願失去他,也不能失去他!即使他戀上了別的女子,她也要再把他的心給搶回來。她不會再任人予取予求,她不會再輕易退縮,不戰而逃,她不會再傻的隨便放棄,她要為自己的幸福抗爭,決不言敗!
「那,小姐我們怎麼辦啊?」抱書小心翼翼試探著問,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惹火上身。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去落月坡看看五經說的到底是真是假。」秦素咬牙切齒地說著,已迫不及待地起身往外走去。
「小姐,小姐,真要去麼?您……您等等抱書啊。」
眨眼間秦素已出了門,抱書呼喊著忙跟了上去。
那張肇事的字條皺巴巴地可憐兮兮地平躺在桌上,無人再去理會,只見上面龍飛鳳舞潦草地寫著:
「羅起言與月影樓的花魁月半灣在落月坡約見,商討為月半灣贖身的事宜,請速速前往。」
看著秦素怒氣沖沖地朝著自己快步走來,一副興師問罪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模樣,羅起言仍是一如既往地展露著在面對她時才會出現的獨有笑意,那溫柔的笑像是深邃無底的大海,寬容得能包納她的一切。
秦素醞釀發酵中的怒氣隨著她越走越快的步伐而更是不可抑制地沸騰起來,整個人都似成了一團火,一團正在熊熊燃燒的烈火,無論何物只要稍稍沾上此刻的她,想必立時就會在她的怒焰中被焚燒殆盡,略懂察言觀色的聰明人都會懂得躲避這座隨時爆發的活火山。像抱書,早就聰明的遠遠站住了,沒有再傻傻地跟在她身後。只有那「條」可惡至極的「導火線」,此刻正含笑走向她,一如以往每次他見到她時。
「素素,你來了。」
聞言,秦素立時尖銳地反問:「怎麼,我不該來麼?她是誰?」不善的眸光不停地瞟向羅起言身後悄然立著的娉婷倩影。
羅起言卻故意忽略了她的詢問,只笑答:「素素你來了就好了,我已等了許久了,快跟我過來。」說著,等秦素回過神來,他已拉起大惑不解的她走到一邊。
他難道不覺得她打斷了他的好事嗎?怎麼仍是那副不痛不癢的模樣?她忙追問:「你還沒告訴我,她是誰啊?」
羅起言但笑不語。這輕忽的態度差點激怒了秦素,但還未等她發作。
「啪啪啪!」幾下擊掌。
一連串的「呼啦」展翅聲,令人完全來不及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秦素訝然抬頭,迅即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地再也說不出話來,憋在心裡的尚未獲得答案的詢問也瞬即湮滅,只心旌搖蕩地怔怔望著發生在眼前的一切,被那壯觀,驚人的景象狠狠得震動了。
只見不知從何處突然振翅飛出了成千成萬隻的白鴿,全部展動著雪白的翅膀飛向夕陽斜照下的高空,就在它們振翅飛翔間,點點月桂花瓣紛紛揚揚漫天飛舞著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