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依眉頭皺緊,卻揚起下巴,冷聲問:「他們來做什麼?」
「若依,爺爺奶奶很疼你的,你忘了嗎?」
她沒忘,卻也沒忘,在最後關頭、在她和媽咪最需要支持時,他們選擇了那個女人。
人必須忠於自己的選擇,她不要他們、再也不要!從離開豪宅的那天起,她的爺爺只有一個、奶奶也只有一個,現在他們正在醫院裡當志工。
「所以他們來做什麼?」劉若依板起臉孔,咬牙問。
「他們希望你能夠回去。」
這件事她本不想提,但這段日子以來,女兒成熟的速度快到讓她吃驚,她長大了,所以許多事應該由她自己做決定。
「再過幾個月,他們偉大的金孫不就要出生了,要我回去幹什麼?當保母還是灰姑娘?」
「那個孩子沒了,爺爺奶奶很心痛。」
幼庭以為這個消息會讓自己很開心,但……並沒有,一個新生命的殞落並沒有讓她得到報復的快感,她只感覺到深深的、無奈的悲哀。
劉若依冷嗤一聲。原來是新的不來,就想起舊的好?
「所以呢?他們要我回去承歡膝下,讓他們享受含飴弄孫之趣?不必了!」她冷笑拒絕。
「若依,在這件事上,爺爺奶奶並沒有錯。」想起婆婆眼底強忍的淚水,那樣一個強勢好勝的女人呵,一輩子的希望就這樣沒了。
「誰說沒有!他們不是決定和那女的站在同一陣線嗎?」
「當時他們希望你能夠留下,是你決定跟著媽咪吃苦的。」
劉若依笑了,自信自負地敞開笑顏。
沒錯!是她逼迫了媽咪。
那天爺爺奶奶和Dad把一紙離婚協議書放在桌上,他們說了,如果媽咪願意在離婚協議書上面簽字,就給媽咪五千萬贍養費,條件是她的監護權給Dad,媽咪只有探視權。
她不看Dad也不看爺爺奶奶,直直迫視著媽咪,問:「媽咪,你要五千萬,還是要我?」
她知道答案的,沒想到媽咪回答得比想像中更好,連考慮都沒有,就回答——
「我的女兒,就算五千億都不賣。」
這是母女間的默契,再多的錢,都無法買她們的分離。
她得意地轉開頭,向父親望去一眼,拿起筆,劃掉離婚協議書裡那個五千萬,再把監護權下面的名字改了人,而後把離婚協議書遞給母親,見她毫不猶豫地簽下,接著,她把離婚協議書挪到父親面前。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盯在父親身上,她在等他猶豫、等他改變決定,決定不要和那個小三外遇,要女兒、要愛妻,沒想到最終他還是簽上名字。看著他的動作,她的眼光一寸一寸冷下。
是他親手劃斷他們父女親情,不是她……
「媽咪,你可以為我放棄五千萬,我為什麼不能為你放棄優渥的生活?不是早就說好了,我們要互相依賴、互相扶持,至於那個地方的人事物,我們誰都別再提了,好不好?」
聽女兒這樣講話,幼庭不知該鬆口氣還是擔心,她不願意女兒心中存有太多恨意,卻也為自己是女兒唯一的選擇感到松心。
「知道了。」
「媽咪,告訴你一件事。」劉若依轉移話題。
「什麼事?」
「關於那個盧歙的。」
「他怎麼啦?」
女兒到新學校兩個多月了,最常提起的就是這個男孩,兩人好像很不對盤,可他卻又是若依老掛在嘴邊的人物,記得起因是他喊若依「依依」,若依不喜歡這個名字,男孩卻如何都不肯改口,女兒便氣上心了。
可在她聽起來,他是個上進的好孩子,雖然家裡經濟不大好卻,自立自強,假日還到店裡打工,替自己賺取生活費。
現在的小孩多半養尊處優,很少人像他這樣了。
「他的作文登上了校刊。」劉若依皺皺鼻子,有點小嫉妒。導師該叫她寫的,她可以寫得比他更好。
「真的嗎?他寫得好不好?」
「有點創意,可是文筆不如我。」她撇撇嘴,但心中不得不承認,那篇文章的確有可取之處。
「你幹麼事事和他比?」
「當然要比,不和他搶,我怎麼能夠拿第一?」
國英數史地、各項比賽,他都穩站冠軍寶座,還有許多女生暗戀他,但她就看不出他有什麼好,明明是矮冬瓜一個。
「拿第一很辛苦的。」
「我不怕辛苦,只要能讓媽咪驕傲,連校慶的運動會比賽我也要拿第一。」她圈住媽咪的腰,靠在媽咪懷裡,像小時候那樣撒嬌。
「傻女兒,不管你是不是第一名,媽咪都感到很驕傲啊。」
她雙手環著女兒輕輕搖晃,彷彿抱著女兒在花園裡一步一步輕晃、哄她睡覺是昨天剛發生的事。
「我想要你比盧歙的媽媽更驕傲嘛。」
「好,媽咪就當全世界最驕傲的母親好了。」
「嗯。」她用力點頭。
「說實話,除了他是你的競爭對手外,你還有哪裡不喜歡他?」
「嗯我討厭他的姓。」她又習慣性地皺鼻子,要是舅舅在,肯定要捏她的鼻子了。
「哦,這個就太過分了。」幼庭佯怒,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
「我知道有點過分啊,可有什麼辦法,誰讓他投錯胎,找了個最難聽的姓。」
「你咧,劉就很好聽嗎?」
「不好聽,我想改姓,是媽咪不同意的。」
「就算那是壞人的,媽味也不希望你改!」
「媽咪,我有這麼壞的姓氏,你會不會不喜歡我?」
見她撲進懷裡,幼庭攬住女兒、輕輕順著她的頭髮,應了聲,「傻氣。」
劉若依笑閉,閉上眼睛。「媽咪,唱歌給我聽好不好?」
幼庭是不會拒絕女兒任何要求的,張口,以恬淡的聲音輕哼著歌。那是若依從小聽到大、百聽不膩的歌。
月娘光光掛天頂,嫦娥置那住,你是阮的掌上明珠,抱著金金看,看你度睟,看你收涎,看你底學行,看你會走,看你出世,相片一大迭……
玻璃窗外,寵物醫院的周醫生從店外經過,母女相擁的畫面令他駐足、動容,一個塵封的記憶、一份不捨丟棄的溫馨讓他看見多年前自己也會幸福的表情……
*****
這天晚上,劉若依接到台北同學的電話,她拿著手機,聽著那頭的嘴明,卻半句話都不回答。
「若依,你為什麼要轉學?就算爸媽離婚,你還是可以留在台北呀……你爸那麼有錢,就讓他給你們母女買個房子嘛,不管、不管,你一走就不好玩了啦……」
劉若依分心了,她從書包裡拿出一封信。這是下課前,盧歙塞進她書包的。
她本來想把它拿出來丟掉,可是三個月的相處下來,讓她知道,盧歙既固執又麻煩,一旦她把信丟掉,他肯定會把信撿回來,再擺一次,之前幾回合交手,她對他的個性有了初步認識,他很固執,決定要做到的事,不管再難都會完成。
就像上次幫李聞送情書的事,李聞明明坐在隔壁,不敢自己拿給她,非要盧歙幫他傳達,她不想看,盧歙就把信打開、攤在她面前,她改閉上眼睛,他就在她耳朵旁邊念,當她捂起耳朵,他把信寫成很多張小字條,然後,她一打開課本就看見它,打開鉛筆盒也看見它,上一趟廁所也還是看見它……
折騰了整天後,盧歙笑咪咪地站到她面前說:「好了,你已經知道李聞想問你什麼,快點回答人家吧。」
「我不知道他想問什麼。」她個強著。
於是他又背一次,「親愛的若依同學,你長得很漂亮也很聰明,我希望能夠當你的男朋友,請你答應好嗎?.」
他的聲音很大,許多從走廊經過的同學紛紛回頭看他們,沒有指名道姓,別人還以為告白者是盧歙本人,讓許多暗戀他的女同學不禁停下腳步、圍在兩人身邊。
她翻白眼,看著一臉無所謂的盧歙,咬牙切齒說:「好,麻煩你轉告他,我不和比我矮的男生交往。」
一句話,同時損了李聞和盧歙,因為他們都比她矮。
不過那件事讓她又收到信件時學到了經驗,所以她沒當著盧歙的面再丟一次。
打開信的同時,她把手機開成擴音,電話那頭的女孩持續說話。
「若依,聖誕節那天你會不會回台北啊,阿B說想開個聖誕Paty,要化妝哦,我想打扮成白雪公主。最近啊,我找了個服裝設計師……」
見盧歙給的信上寫著——
依依同學:(不必看署名,她就確定這封信出自盧歙之筆,因為全班只有他喊她依依。)
已經三個月了,照理說,你應該開始適應我們二年三班,開始交朋友了,但情況好像不是這樣耶,是因為你不太喜歡講話,還是因為你覺得同學不好相處?其實你不必太擔心,班土同學人都很好,我們班的導師更是超級好的,不相信嗎?我一一介紹給你聽。
我們班導師叫做李意雲,她是個公平狂,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講求公平,從你的座位安排就看得出來,她寧可麻煩一點讓大家抽籤,也不會隨便指定人。
不過有一件事就公平得太超過了,去年校慶要比賽兩人三腳,問題是不知誰要和誰一組,為公平起見,導師又決定抽籤表決,結果高的配矮的、胖的配瘦的、動作遲鈍的配動作俐落的……比賽結果是什麼你一定可以猜得出來。
接下來介紹我們班的副班長……
這封信很長,盧歙寫了快十頁,把班上三十五個同學全介紹完了,而信的最後兩句是——
現在你是不是覺得同學很可愛,可以放心和我們交朋友了?
他的筆觸幽默,讓本來聽電話聽得不耐煩的她,在不知不覺中看完整封信,嘴角揚起,感覺好像在這個班級……也不錯。
好吧,她承認,他的文筆並沒有不如她。
電話中,同學並沒有停止鼓吹。「若依,回來、回來、快回來啦,你不回台北的話,我們真的很無聊,我們都很想你耶,你不可以把我們這群好朋友忘得一乾二淨!劉若依,我命令你,在最短的時間內回來!」
她笑了,說:「我也想你們啊,在這裡超不適應的,不過為了我媽咪,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回台北,幸好這裡的同學不討人厭,老師也不錯,有空你們再一起來找我吧,我請你們吃太陽餅。」
她們又聊了幾句才掛掉電話。
拿起盧歙的信,劉若依忍不住從頭再看一次。
她想起他幫自己拿課本、帶自己當值日生,想他三不五時送來烏龍茶,想他把重點筆記借給她……
在所有同學因為她的冷臉,學會保持三步以上距離時,他仍不懂距離是什麼東西,反而一直對她說話,不管她愛不愛聽,非要講到接收了她的反應為止;他時不時會用筆戳她的後背,直到她火大、轉身,然後收到一張燦爛耀眼的笑臉,她對笑臉無法免疫,尤其是他笑開時,那口乾淨的大白牙令她移不開目光;他每天供應她無糖烏龍茶,喝到她滿肚子火,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她習慣了微苦的滋味。
他像涓涓細水,一點一滴流過、滲透她的心,讓她的刻意冷硬有了一方柔軟,她不知道盧歙會不會成為自己的好朋友,但他已成功地讓她時時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