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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旅行 第5章(1) 作者:千尋
    等我回來,如果你身邊還沒有一個稱頭的男朋友,我們就交往吧。

    從墾丁回來,這句話像把鑰匙,打開了兩人之間那許多說不清楚、表達不明的情緒。

    原本睜眼說瞎話的感情不再被否定,對於愛情,兩個人都承認了一咪咪。

    可是那個一咪咪,就像在裝滿米粒的塑膠袋底部挖出小洞般,刷、刷、刷……袋子裡的米爭先恐後跑了出來。

    無預警的,被兩人反對到不行的愛情,瞬間轟然,淹沒了依依不捨。

    他們忘記以前的信誓旦旦,忘記變成戀人後,未來將危險多舛,他們快樂著、喜悅著,放縱愛情像春天的野草,茂盛繁衍。

    本就常泡在一起的兩人變得更親密了,他們如影隨形,每個可以看到劉若依的地方,視線延伸十五度,必然會找到盧歙。

    他已經有了學校可念,卻還是陪著她準備聯考,陪她讀書、幫她抓考題、給她泡烏龍茶、洗水果,他在她煩得張牙舞爪的時候,送上抒解情緒的笑話。

    那個依依和不捨是班對的謠言,又被拿出來熱烈廣傳,只不過這回,兩人都不再辯解。

    記得那天從墾丁回來的火車上,盧歙說:「依依,你喜歡男生送你鮮花嗎?」

    劉若依似笑非笑瞪他,提醒道:「我們家是賣花的。」

    他點頭,又問:「依依,你喜歡浪漫的燭光晚餐嗎?」

    她搖頭,她知道他有多窮,「想耍浪漫嗎?給我兩瓶養樂多,喝完,在裡面插兩根蠟燭就行了。」

    他每句都問得相當認真。

    「依依,你喜歡鑽石或黃金嗎?」

    她笑了。這個笨男生,他以為愛情需要鮮花蠟燭來佐證、需要鑽石證明永恆,他不懂,愛情只需要兩顆真心相互輝映。

    在愛情方面,女生常比男生來得早熟。

    於是她回答,「那些亮晶晶的東西,從司令台的夜空看去有很多。」然後,她又告訴不捨,她對浪漫的定義是——「不管你在不在我身邊,眼裡心裡都要只在乎我一個人。」

    「對不起。」

    這是不捨今天第七次說這句話,她給他一個安心笑臉。「沒關係,我可以自己來的。」

    原本他要等她的指考成績出來、陪她填完志願後才飛美國,但計劃變更,不捨的姊夫要到美國簽訂一份合約,決定帶大姊和不捨同行。

    「你收到成績後要馬上通知我,就算是美國時間的凌晨也沒關係。」

    「我知道。」

    劉若依想起他陪自己參加指考那天,她在教室裡頭寫考卷,他在外面窮緊張,她才走出考場,他立刻迎上來,給她遞冰毛巾、冷開水,還不斷追著她問:「考得怎樣?有沒有不會寫的?哪一條沒把握,告訴我。」

    他焦急的模樣,看得旁邊的一個考生家長忍俊不住,對她說:「你哥哥對你真好。」

    他不是她的哥哥,他是她的「不捨」。

    不捨得分開、不捨得一日不見、不捨得相隔天涯海角,但她有信心,在不久的將來,「不捨」會回來,到那個時候,她期待已久的愛情會開花結果,會讓她一遍遍複習甜蜜滋味。

    「不可以亂填志願,要等我和你討論過再填。」他捧住她的臉,仔細盯住她的雙眼,不准她恍神。

    「我知道。」同樣的話,他已經重複幾十遍,她當然會恍神。

    「我會每天給你寫信,你要記得回。」盧歙把自己當小學老師,而她是腦殘學生。

    「我知道。」她回答得很無奈。

    「就算功課再忙,你都不可以忘記回信,如果真的忙不過來,就傳一個笑臉給我,知不知道?」

    「我知道。」

    「如果有像劉癟三那種登不上檯面的男生追求你,你一定要直接拒絕。」

    「我知道。」

    「如果有條件不錯的男生追你,你也要拒絕。」

    他在心裡把承諾偷偷改了,從「等我回來,如果你身邊還沒有一個稱頭的男間友,我們就交往吧。」改成——「我們已經決定交往,在我回來之前,你身邊不可以有其他男生。」

    很霸道?沒辦法,霸道也是組成愛情的元素之一,更何況他們之間將要距離遙遠。

    「我知道。」劉若依用同樣的字句回應他不肯停歇的嘮叨。

    「其實我愛上你很久了。」

    「我知……」話吐到一半,她錯愕,轉過頭,幾乎是瞪視他了。

    吸氣,盧歙終於把憋在心底的話講出來,心怦怦地嗆著。他等她一拳頭將自己揍開,瞪他,說:你超過進度嘍,愛情?等你回來再講。也等著她踢他的小腿,笑說:你神經錯亂哦,要不要吞兩顆B群。

    可她沒有,她就是傻、傻得很徹底,嘴微微張著,眼裡滿滿的不信。

    她以為喜歡他、愛上他、吃醋嫉妒,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以為愛情的開頭在墾丁之旅過後,沒想到他說……愛上她很久了……

    她的發傻讓他揚起嘴角,笑得陽光燦爛,笑得明亮輝煌。

    接下她說到一半的「我知道」,盧歙說:「你不知道,你一直以為我拿你當好朋友。」

    「你不是嗎?」

    不然他怎會女朋友一個交過一個,怎會大大方方和她討論那些女生?要真喜歡一個女孩,沒有人是這樣表現的。

    「記不記得我說過,我交往過的女生都以你為標準?」

    「你說那是因為熟悉,可以很快進入戀愛狀況,不至於太麻煩。」她用他的話來反駁。

    「記得我和每個女生提分手時,她們都不約而同問了我一句話。」說到這裡,他才明白自己是多麼遲鈍的男生。

    「哪一句?」

    「她們問:『是不是因為劉若依?』」

    「你居然拿我當擋箭牌?!」朋友利用到這麼徹底,他還真是史上第一人。

    「不是,是她們覺得,比起她們,我更看重你。」

    「你有嗎?」

    「我以為沒有,可是當許多女生都講同一句話時,我開始自我反省。」

    「反省的結果……。」

    「若遇上同樣一件事有兩個觀點,我會同意你的;同樣一句話,由兩個人說,我會聽你的;同樣是牢騷,我不會對你不耐煩,但我對她們會;有任何事情發生,我第一個想要傾吐的對象是你,不是她們。」

    「所以?」

    「我認為她們講的話有幾分道理。」

    「於是?」

    「於是又認真思考,我反對劉癟三是因為他不夠好,還是因我有嫉妒心?什麼事我都找你一起行動,是因為你很聰明、我們的默契夠,還是因為我根本不想讓別人和你在一起?我常在那些女朋友面前透露對你的欣賞和讀美,是因為我隨時隨地都想著你,還是希望她們能夠知難而退?然後我在腦中翻出這五年來,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找到了許多刻意忽略的心情,最後答案出爐。」

    「答案是什麼?」

    「我愛上你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口氣篤定,不容半分懷疑。

    她緩慢地吐氣,心裡像被誰填滿了棉絮……

    幸好啊,幸好他只是對愛情遲鈍,不是對她無心;幸好在很久以前愛上對方,是兩個人共同的經驗;幸好他對她的認真一如自己;幸好垂下眉睫,她隱瞞眼裡的濕氣。

    「那天我說:『等我回來,如果你身邊還沒有一個稱頭的男朋友,我們就交往吧。』我以為講完這幾句話會後悔又沮喪。」

    「為什麼要後悔沮喪?」

    「我害怕那個魔咒。」

    「哪個魔咒?」

    「為愛情分手的男女將會反目成仇。我不想和你當敵人,我想和你的關係維持一輩子。」

    「所以現在呢,開始後悔了嗎?」

    盧歙搖頭,鄭重道:「如果對象是你,為愛情冒一點點險應該沒有關係,我打算鼓吹自己努力再努力,把橫在愛情中間的石頭一顆顆都除去,至於後悔沮喪,不是我該擔心的問題。」

    滿滿的,胸口溢出歡喜,他的話算不得甜言蜜語,卻一句句敞開了她的心。她勾起他的手指頭問:「你怎麼沒考慮過,把橫在自己和前女友之間的石頭除去?」

    「問題是,我和她們中間那顆石頭叫做劉若依,我半點都不想移。」

    微微一笑,她不知道自己當了那麼多年的頑石。

    靠上他的肩膀,相勾的手指頭,在身側輕晃,她喚道:「不捨。」

    「怎樣?」

    「我覺得好像虧得有點多。」

    「怎麼說?」

    「你交過八個女朋友,我卻連一個都沒有,如果比起來,你是我的第一,我卻是你的第九名。」

    「這樣啊……那我保證,等我回國後,一定會變成讓你少交八個男朋友,並且經過漫長等待之後,還覺得划算的男人。」

    「好,你加油,我也會努力上進,變成讓你感覺划算的女生。」

    「不必,你對我而言,早就物超所值。」

    劉若依笑瞇雙眼。誰說他是個過度務實、不懂浪漫的男生,分明是那些女生誘發不出他的本能。歪歪頭、瞇瞇眼,她笑望他的臉。

    記得媽咪常說:「把你的不捨帶回來吧,媽咪很想見見那個陽光男孩。」

    她總回答,「不要啦,又不是男朋友,這樣很奇怪耶。」

    現在他親口證明了愛情的長度,她覺得,也許可以在不捨出國之前,讓媽咪和他見上一面。

    *****

    為了女兒最好的朋友,媽咪準備了滿桌子好菜,紅燒獅子頭、開陽白菜、白灼鮮蝦……每道都是拿手好菜。

    前年她的舅舅娶了舅媽、生下寶寶,她外公、外婆二話不說,搬到台北幫舅舅帶小孩,本來今晚還邀了周叔一起的,但他臨時上台北開會,因此晚餐桌旁只有媽咪、她和不捨。

    他們吃得賓主盡歡,媽咪沒有少表現對不捨的喜愛,不捨也不遺餘力地討媽咪歡心,整個晚上一直是良好的互動。

    飯後,媽咪準備了甜點,於是他們在客廳裡一面吃三四聊,不知不覺間,夜深了。

    「盧歙,你明天幾點的飛機?」幼庭問。

    「晚上七點,不過一大早我會和爸媽先到台北,和姊姊、姊夫會合。」

    「這樣啊,時間不早了,你趕快回去休息,長途飛行很辛苦的。」

    「好,阿姨、依依,那我先回去……」

    他話還沒說完,劉若依突然大叫一聲,「等等,有東西要給你,我上樓拿。」也不等人回應,就急匆匆往樓上跑。

    幼庭笑著搖頭,指指沙發示意盧歙坐下。「這孩子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沒頭沒腦,像無頭蒼蠅,到處亂跑亂鑽。」

    盧歙同意。他也感覺到了,不過這情況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早在他倒數出國日期時就如此,他知道她慌,因為他和她一樣慌,想到以後再也不能一通電話就聽見她的聲音,不能一句「司令台見」就看到她的身影,未來幾年……不管是對他或對依依,都是難熬的日子。

    「阿姨,依依很乖、很孝順,有的時候揚起來口氣不好,但她不是故意和您作對,只是還沒辦法對伯父的所作所為釋懷,請再給她一點時間,等她長大一點就會明白,大人不是聖賢,也有做錯事的時候。」

    幼庭淺淺一笑。他們果真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我知道,依依她周叔提醒過我,我越是強壓,她越會反彈,也許順其自然,等她夠大就會理解的。」轉移話題,她隨口問了句,「盧歙,我聽說你家裡有很多個姊姊。」

    「對,為了生兒子,我媽媽連續拚出七仙女,是鄰里間津津樂道的笑話。」

    七仙女?這樣的笑話她曾經聽說過,但七仙女、盧歙……天底下沒有這樣巧合的事吧?眉間一蹙,幼庭續問:「你父親是做什麼的?養你們一群小孩肯定很辛苦吧。」

    「現在家裡的情況好多了,十幾年前比較辛苦,那時家裡欠下龐大債務,爸媽帶著我們回老家躲債,後來姊姊們陸續長大,開始能夠工作賺錢才好一些,而前幾年姊夫替家裡還清債務,爸爸和媽媽又重操舊業開起製冰廠,再過幾年,有存一些錢後,爸媽就打算退休了。」

    重操舊業、製冰廠?熟悉的故事,這是熟悉的人事物,他的話像是把挫刀,一下一下戳上心臟。幼庭咬住下唇,強抑心中的波濤洶湧。

    在半晌遲疑後,她凝心追問:「那你爸爸的名字是……」

    「盧俊明。」

    瞬地,血液在血管中凝固,心失溫,寒氣從毛細孔滲了進去,一隻莫名的大手狠狠撕開那塊尚未結癡的傷疤,令她痛得叫喊不出。是他居然是那個盧家……

    幼庭還想再追問,劉若依卻從樓上奔了下來。她跑到不捨前面,把他從沙發里拉起來,連讓他跟她母親道再見的時間都不給,匆匆忙忙地到了門外頭。

    「送你的禮物。」她拿出一個紙盒子,推到他面前。

    「什麼東西?」他想也不想,當著她的面打開。

    她沒回答,笑吟吟地看他。答案揭曉,是她從小到大的照片簿,而過去五年,每張照片裡面都有一個「不捨」。

    「我把最好的擋箭牌送給你,要是你再給我交了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個女朋友,看我怎麼收拾你。」

    「不會了,沒有第十第十一第十二,我把剩下來的序位號碼通通交給你。」

    「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他應和著,眼睛卻沒離開照片,小小的依依、長大的依依,不管是哪個依依,都讓他想要一看再看。「依依。」他突喚道。

    「怎樣?」

    「醜小鴨長大會變成什麼?」

    「丑大鴨?」

    他笑著揉揉她的頭,創意不是在這種時候用的。「不對,會變成天鵝。你小時候長得很漂亮。」

    「所以現在我是?」他有膽就說變成丑大鴨試試。

    「你是大天鵝。」

    她驕傲撇嘴。果然,他沒膽譭謗她的容貌。

    「天鵝小姐請記住,要嚴防身邊的癩蝦膜,天鵝肉很貴的。」

    她哈的一聲笑。「放心,我比你潔身自愛得多。」

    盧歙抓抓頭,又不能答一句「那是年少無知」,只好笑著拉拉她的手。「要記得多喝茶。」

    「嗯。」

    他又碰碰她頸子後頭的眩,那是他對她的第一個認知——一個好命女孩。「記得,不可以把你的痣挖掉,我必須靠它找到你。」

    「我知道,它是你的北極星。」

    「不要改變你的心意,不要忘記我們的感情,不要拋棄我們的過去。」他很沒有安全感似的,相同的話在過去幾天裡,不斷反覆說著。

    是不是每個要離開家鄉的人,都會變得傻傻的?

    劉若依笑著握住他的手,鄭重承諾,「我不會改變、不會遺忘、不會拋棄。不捨永遠是依依最重要的人。」

    「我記住了。」他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這兩天我沒辦法和你聯絡,等到了學校、買好電腦、接好網路線後,一定馬上寄信給你。」

    「好。」

    她幫他把相簿收進背包裡,陪他牽著腳踏車走了一段。夜燈在他們身後,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交迭。

    低著頭,劉若依細數著兩人的步伐,而盧歙拉起她的手,輕輕地哼起歌曲。

    她沒聽過這首歌,而他的聲音很低,令她聽不見歌詞,只隱約聽出弦律。他的歌聲很好聽,就像他說話時,低低的、厚厚的,讓聽者感覺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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