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秒針在時鐘裡移動。
淅瀝——淅瀝——
雨在窗外下著。
他感覺自己像一隻魚,沉在深深的海底……
你還好嗎?
我很好。
他當然很好,他一直很好。
我不這麼認為。
他看著那個將長腿擱在辦公桌上,一邊翻看雜誌的男人,不覺緊繃著身體。
我很好。
他聽見自己重複。
男人抬眼看著他,彎起嘴角。
從今天開始,你不用再來了,直到你把你累積的假期用完。
他感覺莫名的惱怒上湧,但他克制了下來,用力壓了下去。
我不需要休假。
你當然需要,就像我需要你們每一個都保持在最好的狀況。
他再一次開口,將字眼擠出嘴唇。
我很好。
不,你不好,你太緊繃了。
男人笑了笑,隨意的開口建議。
太緊繃不是好事,你需要放個假,去狂歡,做你想做的事,或找個女人,來場火辣辣的性愛,把壓力發洩掉。
他感覺自己額角抽緊,握緊了拳,他強迫自己鬆開手,將雙手插入牛仔褲的口袋中。
或者你也可以回老家看看。
男人說。
他不想回老家,所以他認命轉身走了出去,去休假。
雨繼續下著。
黑暗裡,他在床墊上翻了個身,恍惚中,他注意到窗簾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又暗了下來。
怦怦——怦怦——
心臟在胸中跳動。
他的嘴唇很乾,他伸出手,抓起在地上的啤酒罐,湊到嘴邊。
它是空的,連一滴也沒有。
空氣那麼潮濕,他覺得自己像是泡在水裡,但他卻仍口渴得像在沙漠之中。
他放下空啤酒,繼續趴在床墊上,盯著被夜風吹拂著的窗簾,那兩塊遮光的布飄動著,下方透出街上昏黃的光。
掛在牆上的時鐘,繼續緩慢的移動著它的指針,它走得和蝸牛一樣的慢。
他真希望已經過了一個月,但事實是,它才走過三圈,剛過三十六小時。
一天半。
他覺得自己無聊到快發霉了,他不喜歡這樣,他需要有事情做。
雨還一直在下。
他可以聽到那稀微的雨聲,歎了口氣,他閉上眼。
你知道嗎?地球上有七成的表面積都被水覆蓋。
少年的聲音突如其來,讓他渾身一震,猛然睜開了眼。
當然,他眼前沒有任何人,只有空蕩蕩的地板,和那在落地窗前,微微飄動的窗簾。
雨還在下,他的嘴更干了。
該死,他需要喝水。
他舔著乾澀的唇,從床墊上爬了起來。
還需要食物。
他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吃東西了。
伸手耙過凌亂的金髮,男人強迫自己套上衣服,走出門去。
街上確實還在下雨,雨不大,只是下個不停。
他戴上運動外套的兜帽,走出巷子,穿過對面的公園,那裡有一間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商店。
黑夜中,店招牌散發出明亮的光芒,顯得公園這邊更顯陰暗。
他感覺有些虛弱,他不該過那麼久還沒吃東西,他應該保持最佳的狀況以防萬一,但他知道那男人這次是認真的,他要他休假,即便他一點也不想休這個假。
他踩著落葉,穿過漆黑的公園。
想起那男人的話,他還是感覺有些生氣。
太緊繃?什麼鬼!他當然沒有太緊繃,瞧他根本忘了要吃東西——
「喂!你們在做什麼?!快住手!」
高八度的聲音,突然在黑夜中響起,如哨子一般尖銳,狠狠戳進他虛弱的腦袋,教他忍不住想抬手摀住耳朵。
他轉頭朝發聲處看去,只見幾個小混混正在樹林裡圍毆一個男人,而那個發出尖叫的女人,則站在步道上,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那些人,一副正義使者似的大聲斥喝。
只一眼,他就確定那個女人喝醉了。
她只有一個人,身上穿著一件垂到大腿的上衣,露出兩條穿著黑色內搭褲的長腿,而且除了手上的小皮包之外,她完全沒有任何可以攻擊別人的武器,那群小混混有八個,手上還個個都拿著棍棒,笨蛋都知道不應該多管閒事。
「干!看啥小?!」一名小混混凶狠的對著她咆哮。
但那女人顯然是個笨蛋,因為她非但沒有轉身就跑,還吸了口氣,開始繼續尖叫起來。
「救命啊!殺人啊!警察快來啊——」
「干!賤人!別跑!」
兩個小混混提著棍棒朝她跑去,她瞪大了眼,倒抽口氣,終於知道要跑,她一邊尖叫一邊跑。
他不想多管閒事,他還沒吃飯,而且需要喝水。
但那女人非但喝醉了,還穿著高跟鞋,而且他見過她。
看著那就在樹林後的便利商店,他歎了口氣,放棄了他的食物,調轉了方向。
第1章(1)
她在一個男人的懷中醒來。
他身上有可怕的酒臭味,滿臉的鬍子沒刮,額角上有一記擦傷,右臉上有一塊正轉為青紫的紅腫,左邊的鼻孔殘留著已經幹掉的鼻血,他黑色T恤的圓領上沾著某種穢物,上面也有可怕的味道。
他是個外國人,有著暗金色的頭髮,立體的五官。
最恐怖的是,她不認識他。
瞪著眼前那傢伙,她屏住了呼吸,有那麼一瞬間,她腦海裡一陣空白,心跳大概在瞬間飆破了兩百。
「啊——」
想也沒想,她張嘴就發出了尖叫,幾乎在同時,男人翻身壓住了她,伸手摀住了她的嘴。
「安靜。」
她驚恐的瞪大了眼,清楚的感覺到他龐大的身軀和沉重的重量,床墊因為他翻身壓她身上而往下陷,她肺裡的空氣也因為如此被擠壓出來,她試圖伸手去打他、推他,想掙扎,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冷聲警告。
「別動。」
他說,她瞪著他,慢半拍的反應過來,這外國人說的是中文,還嚇人的標準,沒有任何奇怪的口音。
她眨了眨眼,看見他不知何時張開了眼。
他有一雙湛藍的眼瞳,不過眼白的部分都是可怕的血絲。他的眼神冷酷,表情帶著些許的不耐煩。
她嚇得不敢動彈,只聽到自己狂奔的心跳。
「拜託你別再亂叫,我的頭已經夠痛了,不需要增加更多刺激。」他擰眉張嘴提醒她。「我救了你,記得嗎?昨天晚上,在公園裡。」
有這回事?
她擰眉努力運轉遲鈍的腦袋,昨天晚上她下班,去參加朋友的慶生會——
她瞪大了眼,突然想了起來。
噢,天啊,她回來時,在公園裡撞見有一群流氓在圍毆某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當場失心瘋的開口大叫警察來了,結果那些人非但沒有一哄而散,反而提著棍棒來追她,就在她以為自己小命休矣時,這個男人突然出現,三兩下打跑了那群流氓。
她記得這傢伙打得那些人頭破血流,如今回想起來,她都彷彿還能聽見他將人的腦袋用力摜到水泥步道上的聲音,想起那奇怪的空洞聲,一時間讓她頭好像也痛了起來。
「想起來了?」見她露出恍然的表情,他歎了口氣,警告她道:「很好,不要叫,OK?」
她點點頭。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不信任她,只試探性的鬆開手。
她還是很想尖叫,但她注意到他的手並沒有遠離她的嘴,他人也還壓在她身上,不過至少他鬆開了手。
「你為什麼在我家?」她喘了口氣,難掩驚慌的問。
「這是我的屋子。」他沒好氣的翻身坐起,告訴她:「你家在隔壁。」
她又愣了一下,跟著坐起身來環顧四周,才發現這屋子真的不是她家,這裡和她家隔局一樣,但家俱擺設全然不同。
事實上,這裡幾乎沒有家俱,而且她屁股下的彈簧床墊,竟然不是在床架上,而是直接擱在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