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欽手機號碼有改嗎,為什麼我打去都暫停使用?」
「有,他換了個三頻手機……」
「你有他的號碼嗎?」
「你要做什麼,現在八點多了,你要找他啊,他搞不好在睡覺耶!」
「他今天什麼時候回來的?」
「下午三點多吧,對囉,大嫂也有打來哦,她好像不知道你請假……」
劉邦奇心一震,道:「是啊,她不知道,我沒跟她說。」
「那你今天跑去哪,家裡沒人,手機也不接……」
劉邦奇乾咳一聲,轉開話題,「豐玉……明天我要再請一天假。」
「什麼!為什麼?你是要開始請婚假了嗎?」
「……不是,我不請婚假了。」
「什麼意思?」
「你先不用管,我要靜一靜……有些事我要仔細再想想……」
「喂……你……不會是和大嫂吵架了吧?」
「還不知道……」
「什麼東西還不知道,喂,大哥,你這樣說很嚇人耶,再一個禮拜就要結婚了,竟然說要靜一靜,還要想一想,你該不是今天才後悔吧?」邱豐玉像連珠炮似的,說得劉邦奇更加煩躁不堪。
「你現在別問我,我很煩……」
「煩?煩什麼!」邱豐玉和他大學四年,出社會又一同進這家公司,十幾年交情,就他對劉邦奇的瞭解,他根本與煩躁、失態、混亂等情緒字眼絕緣,因此這會兒聽他說「煩」,不禁提高分貝,「你和大嫂是怎麼了,那天我看你們還好好的啊,而且婚紗也拍了……」
「好好好,你不要再說了,我不請假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受不了邱豐玉的胡亂猜測,偏偏字字中的,他焦躁的掛了電話。
時間越逼近婚期,他越明白自己在做一件可怕的事。
坐在車裡,他不斷回想一年來和陳娉婷相處的情形。
她是個好女人,是個在社會歷練中,磨出一身聰慧氣質的女人。
與她相處,從不覺得壓迫,也沒有勉強,偶爾用餐,相談甚歡,各式節慶,收到應景的禮物,也會真心的露出笑意……
那麼,他們之間,又有什麼問題呢,而心頭那個聲音為什麼越來越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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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地方不好找!」潘其欽下了計程車,四處張望了一下,才朝他招招手。
他是個身形相當英挺的男人,黑白夾間的毛衣,牛仔褲,穿著休閒,淺淺的笑意掛在嘴角,給人感覺十分爽朗。
「吃過了沒?」劉邦奇避開他的眼神,裝著漫不經心問著。
「吃了,你說要喝酒,所以出來的路上先吃了東西墊底。」他再度張望了下,又道:「咦,豐玉學長沒來嗎?」
「沒有,他……有事。」其實根本沒有叫他來。
「啊,妻管嚴嗎?」他苦笑著。
「其實這地方也不適合他來。」劉邦奇引著他,邊走邊道。
「哦?」潘其欽挑挑眉,正要問,便見一間掛有小小的藍色霓虹招牌,寫著『藍月』,樓梯延伸至地下室,進進出出清一色是男人,而且很多在入口時便兩手一牽,走了進去。
「這裡?」潘其欽眨眨眼,還沒說完,劉邦奇已點點頭。
「喔!果然不適合他!」他笑了笑,但卻以一個詫異的眼神瞧了劉邦奇一眼。
劉邦奇當作沒看到,直往入口走了下去。
他會用這種眼神看自己,並不意外,畢竟,在他心裡,自己根本不可能走進這個地方,因為他從不認為自己會喜歡男人,即便這份情感會真正萌芽,根本拜他所賜!
那個情緒瀕臨崩潰而忘情出手刺探他的男人,正是他啊!
今天酒吧生意不錯,兩人放眼望去,找不到適當的位置,便朝吧檯前坐了下來。
「你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劉邦奇看他滿臉好奇,忍不住問。
「我去的地方都……嗯……比較沒那麼……怎麼說,大概近年來風氣大開,大家都變得很大方了!」
「也是少數吧……」劉邦奇向酒保點了酒,兩人先是漫無目的的聊著彼此近況。
「阿偉還好嗎?」
「很好,好得不得了,只要將他擺進實驗室,他可以三天不出來。」潘其欽苦笑著。
「你現在決定都住那裡了嗎?」
「暫時吧,我包辦了美西方面的進口,盡可能都住那裡,不然……咳……」潘其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也知道,阿偉的個性……」
劉邦奇微揚嘴角,笑著,心裡卻難抑複雜。
阿偉,林敏偉,潘其欽現在的情人;目前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某教授實驗室的研究員,至於他在研究什麼,老實說,聽了潘其欽講很多次,劉邦奇還是不太明白,總而言之,是個像天才般的人物,多次紀錄顯示,他寧可拋棄一年數十萬美金的薪水,跑來台灣找個五四三的工作,或當個閒人在家裡亂逛,只為了和他這個大學學弟兼多年好友一起生活。
搞到最後,從事商業軟體行銷的他,為了不想耽誤情人的前途,潘其欽只好改變自己的職務,由業務轉成採購,專職到國外尋找優良軟體,負責引進台灣,如此才能長住國外。
就劉邦奇的認知,潘其欽是個性格嚴峻,自我意識又異常強烈的人,為此,在大學時代,愛上他的好友才會吃盡苦頭,最後更走上悲慘的路途,如今,他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為了成就感情而身段柔軟至此,每每想起,心頭難免為了好友惆悵。
回憶間,酒保將一杯Screwdriver送到潘其欽眼前,指了指不遠處,笑道:「第七桌。」
潘其欽手搭在酒上,回身望向酒保所指的地方,一個穿著時尚,皮膚白晰的男子朝他舉杯致意,曖昧笑著。
劉邦奇挑挑眉,乾咳一聲,皮笑肉不笑的低聲,「想接受嗎?」
潘其欽朝男子點個頭,卻不喝酒,直接轉回身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在挑逗你,想跟你開房間。」劉邦奇任自喝了一口GinTonic,淡淡道。
潘其欽深深凝視他一眼,不可思議的笑了笑,「真的真的,實在看不出來你會喜歡這種地方。」
劉邦奇苦澀一笑,「我不喜歡,我那時會來……只是想知道……為什麼有人會喜歡。」
這話令潘其欽心頭狠狠一抽,因為他們想起了同一個人——那逝去的身影。
過了好半天,潘其欽才深吸口氣道:「你帶我來這裡……不會只是要我去想這些事吧?」
「不是,」劉邦奇直言不諱,「我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潘其欽正想說什麼,酒保再度送上一杯GinTonic。
潘其欽眉一皺,莫名其妙的抬眼瞧他,酒保一臉無辜的笑了笑,指指另一邊,「十二桌。」
「是不是坐在吧檯都會這樣?」潘其欽這次不回頭,只低聲問著劉邦奇。
沒等他回答,酒保已邊調酒邊道:「你還沒破紀錄,Ben的最高紀錄是一天四杯。」
「哦——」潘其欽這會兒反倒笑了起來,「邦奇,沒想到你行情這麼好!」
劉邦奇斜睨他一眼,抿嘴苦笑著。
「喂,有人要我幫忙問一聲,你們倆一對嗎?」酒保突又走到兩人面前,撇嘴笑道。
潘其欽挑挑眉,忽地摟住劉邦奇腰間,「可以這麼說。」
「喂!」劉邦奇一緊張,忙不迭要掙開他,卻差點跌落椅下。
「啊,對不起,對不起!」潘其欽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趕緊抓住他,歉然一笑,「邦奇,開玩笑,我、我沒有那層意思,你、你不要介意!」
「我、我知道,我沒關係。」劉邦奇深吸口氣,恢復坐姿,盡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但兩人間的氣氛已變得奇怪又尷尬。
為免造成誤會,潘其欽一轉輕率的神情,變得正經八百,然而,他卻不知,正是這樣一個冷峻面容,令劉邦奇心緒沸騰,也感慨萬千。
如果他早點意識到自己的情感,或許好友不會走向毀滅,如果自己早點瞭解那隱於內心的情份,也許和他會有另一番際遇。
差一步,什麼都差一步。而他們三個人,都為了這一步,付出了生命中最大的代價,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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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氣氛持續尷尬下去,潘其欽忙找個話頭,「呃……你不是說有什麼事要跟我聊?該不會只想問我和阿偉的事吧?」
「當然不是。」
「那?」潘其欽攤攤手,一副『請說』的表情。
劉邦奇雙手互握,神情緊繃,良久才緩緩道:「幾個禮拜前,我在這裡認識了一個男人……」
「嗯?」
「我們……我們發生了關係……」
一時間,潘其欽還無法理解自己聽了一個多不可思議的消息,直在腦中想了好幾回,終於瞪大眼,道:「你、你和一個男人……你……」
劉邦奇一直垂眼望著桌面,完全不想見識他的驚訝。
「邦奇……你、你……什麼時候……突然……」潘其欽實在不知如何措辭。
在很久以前,就曾懷疑過他這個學長其實對於他的好友,有著說不出的情愫,但是,他從不承認,即便他的好友癡癡迷迷的將情份執著在自己身上,也不露臉,怎麼現在卻……
「邦奇,這事……豐玉知不知道?」
劉邦奇搖搖頭。
「那……」你為什麼要特別跟我說呢?
他突然想到,劉邦奇幾天後就要結婚了,那麼——
「邦奇,」潘其欽突然有點替他生氣,「再幾天你就結婚了,這種事……又何必跟我說。」你也太老實了!
劉邦奇轉臉瞧他,一臉蒼白而苦澀。
潘其欽頓時明白,不由得驚駭道:「你、你想解除婚約?」
劉邦奇沒有答覆,只是雙手緊張的互搓,彷彿有什麼巨大壓力正朝他鋪天蓋地的襲來。
對於他這無言的回答,潘其欽倒抽口涼氣,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要對自己說了。
六、七年前,他走向這條陌生的情感之路;家裡瘋狂反彈,工作和朋友又重新洗牌,巨大的壓力與責難,仍令他在午夜夢迴偶然被驚醒。
如今,劉邦奇的情況與他雷同,更糟的是,正要走進一個婚姻關係,那他得承受多大的壓力?
若不是身受其苦,誰又能真正瞭解,在所謂的甜美而浪漫的情感下,有如此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晦澀心情。
潘其欽的思緒很靈敏,在震撼了好半天後,緩緩靜下心神,轉念想到剛剛自己對他開的玩笑,不由得有些尷尬!
他不好意思的乾咳一聲,「邦奇……你想清楚了嗎?」
「也、也許吧,我也不知道這樣好不好……你、你說呢?」
「我?」為什麼會問我?
潘其欽滿心錯愕,可看著劉邦奇黯然的模樣,深覺這個問題似乎困擾他許久了。
大概是婚期越逼越近,讓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吧?!
然而,自己又能給他什麼好意見?
心裡絕對支持他解除婚約,可是即將面臨的事,會演變成多驚濤駭浪的狀況誰也說不定,他是否真能完全承擔?
「如果你真的確定……我當然覺得應該解約,雖然對那個陳小姐傷害很大,但是隱瞞著結婚,對誰都不公平,」或許怕他突然暈厥,潘其欽忍不住握住他置於桌面的手,「但是,你要有心理準備……」
在這個酒吧談事情的好處是,任何親密的動作都不足為外人歧視!
就在這當口,酒保突地又走上前,遞上一杯GinTonic。
潘其欽馬上抬手道:「呃,對不起,我們在談事情,不管送給誰,都直接幫我們拒絕吧。」這酒吧裡的人也太寂寞了吧!
酒保當然注意到他們一路來的面色凝重,因此歉然道:「好的,不過Ben,他說,你一定會喝。」
劉邦奇其實一直處於怔楞中,待酒保念出自己的名字,才恍惚的順著他呶嘴的方向望去,卻在見到來者後,當場倒抽口氣,瞬間醒神。
瞧他一臉錯愕,潘其欽忍不住順勢而望。
那是個五官俐落,神情素冷,整體看起來都堪稱出色的年輕男子;全身上下彷彿經過特別打造、設計,極具時尚感,深邃的雙眸,耳垂的銀環,緊抿的嘴角,更讓他擁有一抹說不出,似曾相識的夜色魅力。
只是,他現在雖然站得英挺,卻一臉笑意也沒有,尤其從他一臉不可置信與緊繃的雙頰來看,更感受到他正強力的忍耐著什麼。
「認識?」潘其欽一出口,腦中就想到關鍵,忙又低聲,「就是他嗎?」
劉邦奇沒回答,但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年輕男子沒等劉邦奇出聲打招呼,轉身就往出口走了去,當場兩個坐著的男子,一個跟了出去,另一個則衝到櫃檯結帳,敢情是一起來的朋友。
不知為什麼,潘其欽很難將他們兩個的形象組合一起,「你們……有持續交往嗎?」
這話問到劉邦奇心裡,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和丘晨星之間,算不算交往。
仔細想想,兩人除了幾次火熱的纏綿外,對於彼此,近乎陌生,這……到底算什麼關係呢,之前不是想好了,就讓兩人以最後回憶的狀態存在就好了嗎?
現在又為了什麼要解除婚約,承受未知的可怕壓力呢?
這個決定,真的不是一時迷惘嗎?
「我也不知道……」
望著他緊繃著臉,匆匆消逝門口,劉邦奇的心突地感到無比虛軟和孤獨,更有一點莫名其妙的生氣,偏偏心裡亂得可以,一時半刻也厘不清這些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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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晨星快要氣瘋了。
他真的沒想到會在藍月見到劉邦奇,更想不到他會和一個男人狀似親密的交談——他不是應該要準備結婚了嗎,怎麼還在酒吧裡繼續勾搭男人!
「他不會是為了要和你撇清關係,騙你的吧?」杜明鋒的質疑更令他幾乎發狂。
原來,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而自己竟然還深信不疑?!
「好了啦,不知道就別亂說,也許他只是跟多年不見的朋友聊聊天。」畢竟和他同一家店,丘晨星的心意也較明白,而且看著他幾乎要崩潰的模樣,楊文成這次選擇不潑冷水。
「算了吧,少在那裡自欺欺人,上次不是說還付你錢了,那他要跟誰交往是他的事,做咱們這一行,本來就不能太認真,何況是一夜情!」杜明鋒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對,他可能只是在跟他的朋友說話!」丘晨星破例聽取楊文成的意見,霍然止住腳步,喃喃念著,因為他想到,昨天,他匆匆離去之前,有提到一個人——不,不對,他那時的表情,明明很在乎那個人……所以……所以……
「Altair,你不要在那裡自言自語了,不管他要不要結婚,你和他都沒有結果的,走啦走啦,若他在意你,早追出來和你說話了,來,我們陪你回去喝酒解悶,不要想太多了,明天還要上班咧!」
「都知道要上班了,還陪他喝酒,平時喝得不夠多嗎?」楊文成皺眉道。
「啊不然要怎麼辦?被拋棄了不借酒澆愁一下,我就不信咱們丘大少爺睡得著!」杜明鋒挑眉道:「難不成要他去吃安眠藥?」
「你是在澆花嗎,不說話會死,一定要拚命潑冷水?」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吵什麼!」原本心就煩,聽他們在耳邊哇啦哇啦,心頭更是莫名焦慮,忍不住吼了起來,「你們兩個都滾啦,我自己回去!」
「哇,你看,咱們丘大少爺又火大了吧!」杜明鋒攤攤手,睨著楊文成,「現在到底是怎麼樣?他真為一個路人甲發花癡嗎?」
兩人三步一奔五步一跑,追了上去,杜明鋒馬上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嘰嘰喳喳不知說什麼,丘晨星很快側開臉,「我不搞那些東西,你們不要管我就好!」
「唉呀!」杜明鋒又靠了上去,不知說什麼,同時塞了件東西在他西裝內袋裡,才拍拍他肩頭,任他獨自離去。
楊文成盯著丘晨星越走越遠的身影,狠狠瞪了杜明鋒一眼,「你要他做什麼?」
「哪有什麼!」杜明鋒仍然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
楊文成想到了一些關於杜明鋒的謠言,心裡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拉下臉道:「我警告你,你要碰那些髒東西,我管不著,但你千萬別給我拖他下水!」
「喲,兩個建字輩的笨蛋還不夠,又多一個楊天才啊?切!老實跟你說,他丘大少爺心情怎麼樣,關我屁事,就為了一個老男人在那裡唉聲歎氣,我看了心更煩!我走了,眼不見為淨!」杜明鋒斂住了笑意,吊兒郎當的走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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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業界本來就小,幾間知名的老店七勾八連,股東也就那幾個,因此,雖然相互競業,但偶爾市面不好,私下還是會借調旗下紅牌幫忙拉場面。
而他們四人裡,年紀最小,出道最淺的就是丘晨星,偏偏他的手段最圓滑,行情也最好,不到三年的光景,聲名遠播,紅遍各大男公關酒店。
指名點Altair的紅牌舞女、名門怨婦,甚至一些好奇此界的粉領族群,不計其數,早就令許多從事此行多年的『前輩』們眼紅,因此,丘晨星感情吃鱉,杜明鋒看熱鬧的心態,他多少能體會。
但他們和杜明鋒會熟起來,純粹是某天在『藍天』遇到,明白彼此是『同好』,感情當然有差別,更遑論業界還傳出杜明鋒似乎有些不好的習性!
楊文成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裡越想越不放心,總想著剛剛他們拉拉扯扯的模樣及對話,忍不住打了電話給葉建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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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去看看?」總覺得他神情不太對勁。
「不、不用了。」有那麼一瞬間,劉邦奇確實想跟上去,但很快就打消了主意;丘晨星在生氣,他感覺到了,但今天他沒有時間去思考他的情緒,他有太多話要和潘其欽說了!
「他……看起來很年輕,但是感覺上……」不止他雙眼中的火氣,對於他異樣的氣質,潘其欽也在意。
劉邦奇凝望著他,「怎麼?」
「沒什麼,只是很難想像……有一天,你會為了這樣的男人……」潘其欽苦笑的攤攤手,沒把話說完,劉邦奇卻明白他的意思——丘晨星看起來並不單純。
劉邦奇抿嘴不語,事實上,他並不太希望他們兩人見到面,原因連自己也不明白,因此,他刻意讓氣氛沉靜一會兒,才垂眼望著吧檯,「阿欽……」
「嗯?」
「有件事我想問你……」
「你問!」
「如果,呃,我是說如果,嗯……你沒有和阿偉在一起,你會不會……或者,你是否曾……」
潘其欽轉臉看他,專心的聽他說,劉邦奇卻在兩人四目觸及時,心一跳,把話全吞下了肚。
「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劉邦奇深吸口氣,拿起GinTonic整杯喝了下去,企圖以酒精掩飾可能襲上雙頰的紅艷。
潘其欽似乎沒有發現他的不安,一臉茫然的笑道:「有什麼事你直說沒關係。」
「沒有,那不重要。」劉邦奇乾咳一聲,連自己也不想再回憶這未出口的假設問題,太令他恐慌。
潘其欽皺眉望了他好半天,瞧他仍沒有繼續剛剛話題的意思,不禁微笑的點點頭,示意不勉強,然後轉問一個眼前該解決的問題:「那邦奇,解除婚約的事,你打算什麼時候和陳小姐說?」
這話瞬間將劉邦奇的情緒拉回嚴厲的現實。
「明天吧,明天我會去和她說。」
潘其欽抿嘴淺笑,拍拍他的臂膀,正想說什麼,突地臉一側,將目光送到劉邦奇身後。
劉邦奇楞楞回望,卻見丘晨星又從門口走了進來,但這次他身後已沒有兩個跟班。
這會兒,丘晨星似乎有備而來。
他筆直的走到他倆身旁後,繃緊的俊秀面孔忽然像受熱的糖衣,融出甘甜卻刻意的笑容,「Ben!」
沒等劉邦奇回神,他已用那微彎的雙眸,瞥了潘其欽一眼,「這位一定是你的朋友吧,方不方便介紹一下?」
「呃!」
「你好,我姓潘,」潘其欽見劉邦奇整個人僵在原地,便主動與丘晨星握手,「我應該算是Ben的學弟,不過我們離開學校已經很久就是了!」
「哦!學弟啊!」丘晨星故意忽視劉邦奇一臉錯愕,任自道:「我姓丘,你可以叫我Altair。」
「Altair?」
「嗯,是啊,A、L、T、A、I、R,」丘晨星以一個悠閒的姿勢坐到潘其欽旁邊,道:「不知道潘先生怎麼稱呼?」
「Dennis。」
「Dennis……嗯,原來你是Ben的學弟……就不知你是不是也會覺得我很面熟?」
「面熟?」
「是啊,之前Ben有提過,我很像你們一個什麼死去的朋友,不曉得你認不認識?」搞不好連這個人也不存在!
「Altair!」劉邦奇心一嚇,出聲喊了他。
對於丘晨星去而復返,已是驚詫非常,此時竟然還口無遮攔的在潘其欽面前提這件事,分明存心與他過不去啊!
丘晨星卻理也不理他,只盯著潘其欽。
很顯然,這個傢伙受了震撼,因為,他沉穩的微笑裡有那麼一剎那間僵住了,不過,也只在那麼一剎那,隨即就瞇起眼,仔細的打量起自己!
「就某種程度來看,確實有點像。」竟然還認真的回答了!
「哦,真的很像嗎?」難不成,Ben說的是真的,真有這麼一個人?
「阿欽,我——」劉邦奇第一次在潘其欽面前顯得萬般歉疚而不知所措,然而潘其欽卻一臉不以為意,「事實上,長相完全不一樣,若真要說,是氣質很像,」他轉望劉邦奇續道:「你覺得呢,邦奇?」
劉邦奇根本沒有心情接話,不可置信的看著丘晨星道:「Altair,有什麼事我們等等再聊,我現在和我朋友有話要說,你——」
丘晨星卻轉臉繼續纏著潘其欽道:「不知道Ben有沒有跟你介紹過我的職業?」
劉邦奇鐵青著臉道:「Altair,你現在到底想幹什麼?」
「你說呢?」丘晨星像個油滑的夜店公關,「做我們這一行的,多認識朋友,當然有好處啊!」
和他相處時間不長,可是劉邦奇卻不敢相信他有這麼輕浮的一面,也是此時,他瞬間明白,剛剛不樂意他們兩人見面的原因,從何而來。
對於丘晨星,他太陌生,太沒有把握了,即便與他擁有多次的深刻纏綿,他還是無法確定,他對自己到底存著什麼樣的意念,而自己,又眷戀著他什麼東西!
就如同現在,丘晨星所呈現的模樣,他完全不能想像也無法捉摸,這種感覺,讓他毫無安全感。
丘晨星自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潘其欽,「這是我工作的店。」
「天鷹座……」潘其欽直覺這似乎不是一個『正常』地方,但他沒來得及露出客氣的詢問笑容,他已爽快的自我介紹,「這是一家星期五餐廳,哦,也就是你們口中的牛郎店啦,我在裡面做三年了,以前啊,我們這家店不做男的,都是做女的,你問Ben就知道了,不過最近競爭變多,漸漸也開始都做了,所以有機會記得來捧個場啊!」
言下之意,劉邦奇似乎是他的『客戶』,潘其欽登時錯愕的瞧了劉邦奇一眼,但一時半刻也不知該如何表示,便裝著一副自然而然的笑道,「好的,有機會我會去看看。」
「我看,你只是在敷衍我吧?」
這冷冰冰的話一出,潘其欽頓時明白,他會去而復返,根本是衝著自己來的。
念頭一起,再瞥見滿臉蒼白的劉邦奇,潘其欽瞬間意會到,這個故意把自己演得輕浮不堪的傢伙,敢情是對他這學長動了真情,而現在是在跟自己吃飛醋!
思及此,忍不住心中暗歎一口氣——你這笨蛋也太不瞭解我這個性情保守的學長了,你這麼鬧下去,兩人之間不是離更遠,難道你以為讓他下不了台,他會更在乎你?
一旦認定如此,潘其欽瞬時堆起同情的笑意,「我沒有敷衍你,我確實會去看看。」
「哦——」丘晨星刻意拉長了音,「那麼你告訴我你喜歡哪一型的,到時我可以介紹幾個人給你認識!」
潘其欽突地凝視著他,久久不放。
這目光讓丘晨星覺得渾身不對勁,彷彿自己突然被扒光了衣服,在他身前晃動似的,必須強力壓抑顫抖的衝動,才能迎向這雙銳利的眸子。
「像你這樣就很好了!」潘其欽勾起微揚嘴角,不動聲色道。
這話令丘晨星怒不可遏——王八蛋,你這算是當著Ben的面前吃我豆腐就是了?!
丘晨星這一串做作的行為,完全就是想將這個所謂的『Ben的朋友』攪得不知所措,如坐針氈——今天,他既然毫不避忌的在這裡和人談情說愛、摟摟抱抱,那麼,和他的情份,走到昨天,也算玩完了!
可偏偏,這傢伙卻不動如山,沉穩的不得了,看樣子,他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裡!
潘其欽沒讓他再度任性下去,馬上轉身望著劉邦奇道:「邦奇,我突然覺得有點累,我想大概是時差還沒調過來,不然你們先聊好了,我回去休息了。」
「你還好吧,對不起,今天硬把你找出來……」
潘其欽苦澀一笑,「再怎麼也不會比你辛苦,總之,我明天等你消息,有什麼要我幫忙出面的,隨時打給我。」
劉邦奇充滿感激的望著他,潘其欽點點頭,以自己的酒杯,輕敲他的杯子,喝了一口,同時送給他一個無奈的笑意,意謂著深深明白他此時的心情。
劉邦奇瞭解他這無聲言語,然而,他知道,在心靈深處,有層意念是他永遠也看不到,更不會明白的,那便是自己多麼眷戀他無心挑引自己的濃烈情感。
因此,只要他能好好陪著自己喝杯酒,已是給足了許多面對未來的勇氣,偏偏,卻冒出一個少根筋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