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記起它第一次是出現在劉邦奇的手心,他那小心翼翼,神思恍惚的盯著這串數字,輕輕撫摸的模樣,曾經觸動了她敏感神經。
現在,他那恍惚的神情已不止在這數字前展現,幾乎是佔據他們相處的所有時間──在吃飯時,說話時,試婚紗時、選喜餅時,無時不刻,總是心事重重。
有很多跡象告訴她,他們之間有了問題,但她怎麼想都想不透,這段婚姻,起始於雙方父母,但卻是由他親口應允而促成,她從不曾逼迫他,勉強他,實在沒有道理會出現問題啊!
陳娉婷失神的坐在他床上,耳裡聽著他洗澡的流水聲,想到他都不曾主動邀請自己過夜,就算同處一個屋簷,他也不碰觸自己。
偏偏,越是這樣,她越忍不住想主動開口。
她將這些猶疑和同事分享時,幾乎所有的人都一口咬定他一定有什麼『前女友』沒有處理乾淨,畢竟,他已不是什麼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絕對有許多過去。
而女人的想像力是無邊無際的,在一個可能出現後,接下來就生出更多可能,至此,她幾乎天天都會來找他,哪怕下班時已近午夜。
值得安慰是,近來,他幾乎都在家,要不,在接到自己說下班要去找他時,也從未語氣支吾,借口拒絕。
「他六點下班,你晚上十一點才到他家,真能幹什麼,也全幹完了!」同事們冷笑的提醒她。
所以今天,她特意請了假,突擊似的跑了來,他還是一個人安份的在家。
不過說真的,一見到床頭這張利便貼,她的心就七上八下,一直無法安寧──這張利便貼,出現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車上的儀表板、和室的牆面、玄關的鞋櫃,還有現在的床頭。
好不容易拿起他留在桌上的手機,耳裡聽著水流聲,她壓抑著胸口劇烈的跳動,決定查詢通話記錄。
這個號碼只有一通去電記錄,時間在兩個禮拜前。
「才一通……又那麼久……」她覺得自己的懷疑太沒道理,正笑著想放下手機,腦海中另個聲音又在耳邊嗡嗡作響。
她告訴自己,只要聽一下對方的聲音,摸清到底是男是女就好,因此,她鼓起勇氣按下了重撥鍵。
第一通,才響了兩聲她就匆匆掛斷,在調整好心緒,打了第二通,這次,對方在第一聲就接了起來。
「Ben嗎?」一個幾乎算是興奮的男子聲音傳來。
這讓陳娉婷在第一時間定下了神,才想掛斷,對方又說了一句話:「我一直在等你!」
當這男子聲音傳來時,她真的以為自己會鬆口氣,卻不知怎麼,在匆匆掛斷後,心裡卻莫名浮躁。
他的音調太愉悅,散發一股期待,一種不該出現在男人口吻上的期待。
****
劉邦奇一走出浴室,隨意看了手機上竟有數通同樣的來電顯示,不禁難掩驚愕;丘晨星不曾打電話給自己,或者說,他不可能打,因為自己從沒留下聯絡方式,就連上次打的電話,還刻意關掉了顯示號碼。
「你不回電嗎?」陳娉婷微笑問著。
「哦……不用了,應該沒什麼事吧。」劉邦奇發覺自己很難說謊。
「他打了四五通,或許真的很急哦,還是回電吧!」
事實上,劉邦奇也想回電。
他深信,丘晨星不會無故打壞倆人間的默契,哪怕自從那一夜,自己再也沒想見他。
一方面他不想再做出傷害陳娉婷的事,這一切對她來說,太不公平,另一方面,在付出十萬元支票後,他發覺自己根本無法再面對他。
他做不來在丘晨星床上,自己一手塑造出的那種冷酷又瀟灑的嫖客角色,那只能用來強化當時幾乎要崩潰的心靈。
猶豫間,手機又響了,幾秒鐘前的遲疑瞬間飛到天邊,劉邦奇根本無法忍住接起來的衝動。
「Ben,你手機壞了嗎?」丘晨星的語調依然輕快,輕快到劉邦奇氣起自己為什麼這兩個禮拜來,對這個堪稱陌生的男人如此在意,如此思念。
「什、什麼?」
「我說你手機壞了嗎,為什麼打來都沒聲音?」
對於他夾纏著手機問題,劉邦奇的心頭莫名憤怒,「什麼時候沒聲音?」
「剛剛啊,我接起來都沒聲音,後來我打過去你都沒接……嗯……你……要來找我嗎?我現在是還在店裡,今天客人比較多,若你要來,我可能也要很晚了……」
語氣真是輕鬆自在啊!
這兩個禮拜沒去找他,他似乎過得挺逍遙啊,他心裡有自己嗎,對他來說,自己應該只是一夜情的對象吧?
無數的疑問瞬間塞滿他的腦海。
「如果你要來,還是明天吧,每週三我都只做到午場!」
「你……為什麼有我的電話?」劉邦奇緊握著手機,壓抑著混亂的情緒,問著。
劉邦奇的質疑令丘晨星停了許久,好半天才聽他淡淡道,「聽你的口氣,好像對於我會回電很不爽?」
沒等劉邦奇反應過來,丘晨星已又道:「是你剛打電話給我,我才回撥過去的,如果是不小心按到,那就當我打錯了!」
丘晨星二話不說就掛了電話,那空洞的嘟嘟聲像枝箭,筆直的穿透劉邦奇心,讓他呼吸困難。
陳娉婷突然出聲,「阿邦……」
「啊?」
「你還好吧?」
「嗯……還好。」話雖如此,劉邦奇卻覺得自己像被剝了一層皮般,痛楚不堪。
****
「誰打的,你幹嘛說你在店裡?」葉建彬問著。
丘晨星握著手機,無力的坐著,笑了笑,沒回答。
葉建彬、楊文成各自坐在休息室吃著東西。
今天,生意不錯,為免空腹易醉,三個人不得不在空檔補吃些東西。「那個男的又要來找你?」葉建彬看他剛剛電話一來,明明像中獎似的沖
到一邊興奮的講著話,便直言不諱的說出猜測。
「沒有,打錯了。」
楊文成不知他們在說什麼,卻誤打誤撞的問道:「對了,你和那個深泉之草如何了,之前聽我們這位阿彬先生轉述,你和他好像發展不錯!」
丘晨星還沒回復,楊文成已又道:「真沒想到那傢伙給你泡到了,我和阿彬都跟他搭過訕,看也沒看我們一眼就走了。」
話既挑明,兩個人便齊望著他,卻見他面無表情的喝口冰涼的啤酒,道:「一萬元。」
葉建彬楞了楞,問,「什麼東西一萬元?」
丘晨星雙眼空洞,聲音平板,「他給我一張十萬塊的支票,我算過,若他夠勤快,到他結婚前再來找我,還可以做上個六、七次,所以折合起來,一次一萬元。」
葉建彬登時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他、他付你錢啊!?」
「所以也算釣到大魚啊……而且,還是只無後顧之憂的大魚!」丘晨星依然涼涼道。
倆人當場面面相覷;他們心裡都明白他對那個深泉之草頗具情份,至少,絕不單單是一夜情那麼簡單,可現在聽起來,他竟似乎只把丘晨星當一時的洩慾對像?!
「你……還好吧?」楊文成問著。
「好,好得不得了,一瓶酒都不用喝,每次一萬元,去哪找?」
「Altair……咳……反正……你也不討厭他嘛……」楊文成聳聳肩,不得不說出很爛的慰問。
「是啊,是不討厭……」丘晨星回過神,轉向葉建彬笑了笑,「阿彬,我記得……你之前好像還想泡我?」
葉建彬心一跳,翻翻眼道:「你幹嘛突然提起這些陳年老帳?」
「我只是想確定一下,如果你現在還有興趣,偶爾,我們也可以來玩玩……我可以不收錢。」
「咳!」楊文成當場咳出一口啤酒。
葉建彬則站起身,抄起桌上的冰桶,整個倒在他頭上,大聲吼著,「你無聊,神經病!」
丘晨星卻也在同一時間跳起來,大叫,「你、你幹嘛!」
葉建彬臉上一點愧色也沒有,反而狠狠瞪他一眼,怒氣騰騰的走出去。
「他、他在火什麼啊!」丘晨星氣急敗壞的拍掉身上的冰塊,抄起一條浴巾不停擦拭。
楊文成默不吭聲的盯著他,活像他身上長了蟲。
「幹嘛這樣看著我,是他莫名其妙耶,我是在跟他開玩笑,聽不出來嗎?」
「聽不出來。」楊文成道。
「拜託──」丘晨星翻翻眼。
「Altair,全世界失戀的不止你一個。」
「什麼啊!」丘晨星似乎還沒意識到他講的重點,卻見他比了勝利手勢,「兩個,兩個建字輩的人,骨頭犯賤,沒辦法。」
「把話說清楚,什麼兩個建字輩?」丘晨星多少嗅到他話中異常氣味,然而他不想對號入座,便瞪著他。
楊文成淺酌一口啤酒,涼涼道:「一個叫黃建明,一個叫葉建彬,兩個頭腦不清楚的傢伙,癡癡的喜歡一個愛上嫖客的笨蛋,你說,犯不犯賤?」
「……」
等了許久,還不見葉建彬走進門,楊文成禁不住瞅著丘晨星,意思是叫他去找人。
丘晨星卻一臉無辜的悶頭吃起東西,企圖逃避這個令他渾身不自在的任務。
看他這種反應,楊文成有點忍無可忍,「我看他八成在外面抽煙,喂,朋友一場,你就好心點,去叫他進來吧!」
丘晨星鼓著雙頰,一臉為難。
看他動也不動,楊文成動了肝火,「幹什麼啊,這個臉,好像要你去死!」
「誰要你突然講這種事啊!」平時開開玩笑就罷了,若認真去想彼此的關係,實在覺得有點尷尬,尤其現在一顆心還在想劉邦奇那質疑的口吻,心裡正不爽著,如今卻要他去安撫另一個人,根本有點強人所難。
「好歹你也去跟他講明白呀!」
「有什麼好講的……」
楊文成道:「你的意思是,你寧可跟人四處亂搞也不給他一個機會?」丘晨星被他逼煩了,猛地站起道:「我就算跟人亂搞也是我的自由,為什麼就一定要給他交代,他自己都沒提的事,你窮忙什麼?」
「喂──」
丘晨星伸手拿了煙、手機,氣沖沖就走了出去。
站在門廊,遠遠就看到葉建彬果然在樓梯間抽煙,小小的火光在他英俊的臉上閃動,煙霧迷漫。
丘晨星頓感一陣煩躁,不朝他走去,反而往外場走。
他生平最討厭糾纏的關係,也不喜歡勉強的情份,這很容易令他感到厭惡,而他實在不想討厭葉建彬,因此,他選擇逃開這樣的境況與空間。
****
劉邦奇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撐在窗緣,支著頭。
曾經,很喜歡靜靜看著男人單手開車,單手倒車,她覺得這時的男人,特別有味道。
但現在,卻覺得有點沉不住氣,總覺得自己被他秉棄於心門之外;想開口問,又想到近來自己似乎變得多疑又焦慮了!
有人說,結婚前的新人容易吵架,一開始還覺得這絕對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別說結婚前吵架了,他們連交往的一年多來,也沒吵過!
劉邦奇的性格十分穩重也敏銳,雖然不太說什麼甜言蜜語,可是很溫柔,也會應景,他們一起渡過的第一個西洋情人節,他還送了一束鮮艷欲滴的紅玫瑰。
這讓她想起過去交往過的男人,從一開始就裝著特立獨行的模樣,遇到節慶時,只會嚷著,這根本是商人們的噱頭,我才不幹這種蠢事!
當然,他們還是懂得多少安撫一下女人:「把錢省下來,下次我帶你去渡假,把錢花在這種地方才有意思嘛,何必去當冤大頭?」
「是啊……」年紀越長,對於這種答覆越習以為常,也越沒有情緒。但劉邦奇從不這麼說,即使她難掩開心的好心道:「這種日子,玫瑰花特別貴,就不要浪費了。」
他仍然笑一笑,在下一個中國情人節時,再度送上一束,「這些東西真說貴也沒貴到哪裡,除非你不喜歡。」
怎麼會不喜歡呢,當你越遲著走進感情,越需要無關價值的給予。想到這兒,陳娉婷淡然一笑,自己真是越來越在乎他了,以至於竟會如此忐忑不安。
「你在想什麼?」劉邦奇反而開了口。
「啊?沒有啊……只是想到之前我們剛交往時的情形……」
「哦!」劉邦奇特異揚揚眉,笑了起來。
「喜帖都寄了嗎?」劉邦奇問。
「嗯,寄了。」
「哦……」
難道多心了嗎?怎麼覺得他這一聲應得很勉強呢?
「怎麼了?」
「沒什麼……那……聽說結婚前一個禮拜不能見面……」
「嗯,是啊,我媽也交代我了,所以明天我就不去找你了!」
「嗯,好,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有什麼事再打電話給我。」微笑著送她下車,卻在她消逝眼前後,忍不住凝住了臉。
****
劉邦奇在這裡坐了很久,一直下不了決心打電話。
然而慾望是蠻橫的,他開始懂得找借口合理化今天的行為──會來這趟,純粹是不想讓兩個人用最惡劣的方式結束,即便他很清楚,一旦見了他,什麼防備都潰決了。猶豫的當刻,瞥見丘晨星突然摟著一個女人自街角轉出來,感覺上像要招出租車。
劉邦奇所有的遲疑頓然消逝,急不迭的撥起手機──
眼見丘晨星拿起電話,在瞧到手機號碼時,不知在想什麼,竟沒有馬上接起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慌瞬間襲擊著他的心靈。
「我是Altair。」幸好丘晨星終於接了起來,但語氣除了淡漠還是淡漠。
「我、我是Ben。」
「我知道你是誰,找我有什麼事?」
「我在對街……」自車內看出去,便見丘晨星開始四處張望,直找到他的車,倆人隔著車水馬龍對望起來。
「要找我上床嗎?得晚一點,我還有事。」那像接客般的口吻,令劉邦奇呼吸困難。
「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哦?」丘晨星聲音揚了起來。
「對不起。」劉邦奇刻意忽略他的冷漠,語氣誠摯。
不知為什麼,一聽到他委婉的口吻,丘晨星心頭瞬間暖了起來,臉上僵化的線條也鬆懈下來,但對於他把自己當男妓,還是有些悵然,便苦澀笑道:「你不用跟我道歉……其實你大可放心,若不是以為你打給我,我不會回電,更不會打擾你的生活,我懂得分寸。」
劉邦奇沒有馬上回話,然而聽著他緩緩的呼吸,丘晨星幾乎能感到他有滿腔的話想說。
但這次,他學會等待,既不自作聰明的猜測也不無端想像,自己在他身前太稚嫩,表演世故只會離這男人更遠。
看著丘晨星身邊的女人正勾著他的臂膀,想搶他的電話,劉邦奇不禁道:「抱歉,你好像很忙……我還是先走了……」
「喂!你不要忘了,你也付過我錢,你有權利打擾我!」丘晨星輕笑著,但語氣中難掩落漠。
「Altair……你……應該瞭解,為什麼我會這麼做……」
「我不瞭解,」丘晨星坦白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哦,我看到支票時,又氣又火,你信不信我還哭得一蹋糊塗?」
「我真的怕自己放不下你……」
這話像一鍋熱水,當頭澆下,丘晨星覺得全身一陣沸騰,不禁急促道:「你、你……真的很煩咧!」
劉邦奇是想好聚好散,才放低身段,怎料卻換來這個回復?
思慮間,見丘晨星朝身後而來的同事招了招手,比手劃腳了幾下,電話裡含糊傳來:「我先跟人處理一下事情,你幫我送妮娜回去。」
說著,也沒等對方做何響應,就將貼在身上的女人送進同事懷裡,邊看著車流,邊聽著手機,走過來。
等他走到車窗外,四目相對好半晌,才同時收起手機。
丘晨星彎下身,二話不說就像暴徒般,將手伸進車裡,攬住劉邦奇的頭,嘴一探就吻了他。
這吻,如狂風暴面般,襲取了劉邦奇全身氣力,更毀滅了他的理智;他想到很久以前,自己曾有過的貪求,想要一雙有力的手,一個激情的吻,一個瘋狂的人──自從被毫無預警的刺探過,他就知道,再也回不去過去那平心靜氣的自己了!
那麼,是這個人嗎,這個人,可以嗎?
「這樣就夠了嗎,夠了嗎?」丘晨星雙手捧著他的臉頰,神情激動的幾乎要吞噬他。
劉邦奇終於明白他的『真的很煩』代表什麼,更瞭解『夠了嗎』在暗示什麼。
自己的道歉,讓倆人的關係再度回到初識時的原點,那無端的糾纏吸引,誰也放不了誰,誰也離不開誰,也許無關於情也無關於愛,但,光是一個吻,不夠,不夠滿足倆人幾乎滿溢的情慾。
「來找我,明天來找我,好不好?」丘晨星緊緊捧著他面容,雙手顫動著。
見他只是凝視著自己,丘晨星忍不住再度渴求,「一天就好,之後我們就當作不認識,一天就好,好不好?」
「……嗯。」劉邦奇應一聲,倆人頗有默契,馬上又吻了起來,直到瀕臨窒息邊緣,才放開彼此。
「好香……」丘晨星深深望著他,充滿難捨得撫摸他的臉,他的唇,苦澀笑道:「明天,記得搽香水,Davidoff的深泉。」
「嗯。」劉邦奇淺淺一笑。
望著這個笑容,丘晨星深覺目眩,站起身,長長呼出一口氣。劉邦奇手握方向盤,許久,終於升起車窗,開車離去。
****
空氣中漫著淡淡『深泉』男香,劉邦奇將自己穿得整齊,坐在床上。
長那麼大,曾經熱切期待著和另一個人見面嗎?
曾經這麼渴望被人擁抱愛撫嗎?
沒有,從來沒有。
因此,劉邦奇正享受著這種熱烈期待的情緒。
「嘿,你在哪?」劉邦奇撥動號碼,對方在第一時間接了起來。
「我在家裡。」
「今天這麼早,才下午一點?」
「我今天請假等你。」
「我也請假。」劉邦奇道。
對方楞了楞,突地一笑:「那快來吧,時間一定不夠用的。」
劉邦奇也笑了起來,「嗯。」
****
手機鈴響,丘晨星暫停動作,伸手將它撿起,塞進枕頭下,繼續未完成的衝撞,直到劉邦奇的喘息在耳際消逝,而自己也精疲力竭才翻身而躺。
「你……真是大忙人,一整天,手機響個不停……」丘晨星苦笑著。
劉邦奇還是趴在床上,雙手緊握,身下的痛楚、激盪體內的情慾都教他動不了。
他是醒著的,只是閉著眼,因為此時此刻,他突然想起很多人、很多事,關於幾年前那突然逝去的靈魂,還有一個為其悲痛的哀號聲響,及許多許多夾雜在那段紛亂裡,來來去去的每一個人。
那時,怎麼都是個冷靜的旁觀著,即便最難捨的人遠離塵世,他仍然選擇用思念回憶,所以終究維持著平靜的心緒活下來。
可是現在,自己卻變了,為了一個數面之緣的男人變了。
他無法確信自己是因為心裡需要他還是身體需要他,或者,兩方面都需要;這樣的醒悟,讓他深感羞恥與愧疚,卻無悔。
他甚至決定或許還要做更多,只是再來的決定影響所及,恐怕不是他一個人所能背負……
那麼該找誰呢,誰來幫他一起承擔罪惡呢?
「Ben,口渴嗎?」
「還好。」
「我會調GinTonic,你要喝嗎?」
「不要。」
丘晨星下身圍著一條浴巾,突地又趴回床上,仰臉朝他,「為什麼不要,你在藍月不是都喝這個,我今天還特別去買琴酒及通寧水呢!」
「你……」
丘晨星見他遲疑,忙坐了起來,「我先說,第一,我從來沒帶人回家,第二,我從來不幫別人準備煙酒,只有你例外,你信不信?」
「我不是這個意思,」劉邦奇淺淺一笑,「我只是想到……要不要我們等等一起去超市買些東西回來煮,我會做簡單的意大利面,到時你再調一杯GinTonic給我。」
丘晨星雙眸登時興奮大睜,叫了起來,「那有什麼問題,快快,快穿衣服,我們現在就去!」
****
「你會不會買太多了?」劉邦奇看他拎著兩大袋,而自己手上卻只有一小包,便問著。
「怎麼會,晚餐還有宵夜,兩場呢,也許把你灌醉了,還可以和你吃到明天的早餐。」
劉邦奇笑了笑,若有所思;他不想多說什麼破壞氣氛的話,即便他清楚,丘晨星有太多話要跟自己說。
在他擁抱自己的身體時,在他企圖與自己合而為一時,他總在耳際喃喃地念著,「不夠,不夠,不夠……」
一次晚餐不夠,一個吻不夠,一次纏綿不夠,他們應該擁有更多更多。
可是倆人都懂得在完事後,絕口不提──誰也沒把握在說出要求後,能得到什麼答覆。
****
丘晨星斜靠一旁,看著劉邦奇邊切著配料,邊注意著水的熱度。
「Ben……現在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嗯?」劉邦奇專注的用筷子翻弄熱水裡的麵條。
「在藍月,很多人想認識你,為什麼……你願意和我一起?」
劉邦奇怔了怔,瞧了他一眼,匆匆又轉回熱鍋裡。
「真的是因為……我的職業?」
「我那時並不知道你做什麼。」劉邦奇用另一種方式否認之前自己的話。
丘晨星的心,登時鬆懈下來,又問:「那……是因為心血來潮?」
「……也是,也不是,」劉邦奇將面舀了起來,一副自然而然道:「你的氣質……很像我一個老同學。」
「哦?」丘晨星撇嘴輕笑,「那我想……應該是……老情人或初戀情人吧?」
劉邦奇淡然一笑,「也是,也不是。」
丘晨星被他這回復逗得好奇極了,「那……你還和那老同學聯絡嗎,下次有沒有機會看看,我哪裡和他很像?」
「他……過世很久了……」
「啊!」
「面可以了,你現在去調酒吧,等等可以一起吃!」劉邦奇想結束話題的意思很明顯,丘晨星不得不識相的走出去。
劉邦奇開始煮起配料,濃濃的蕃茄香登時傳遍廚房──關於那個早夭的身影,有太多說不出,道不盡的回憶,好不容易,現在想起他,不再那麼感傷,因為他知道,在這世上,有另一個人包辦了所有的悲傷,這令他倍感安慰,即便自己永遠是局外之人。
****
不知是否職業關係,丘晨星很會佈置這屬於倆人的餐會,當劉邦奇將兩盤熱騰騰的意大利面捧出來時,餐廳已變得昏黃,桌上明晃晃的擺了個小小香精燈,整個屋子飄散著淡淡「深泉」香氣。
「這味道……」劉邦奇將盤子放在桌上,坐了下來。
「偷了你的香味,」丘晨星笑著,「這個可以讓我食慾大振!」
「你確定是食慾嗎?」
難得劉邦奇欣賞他的笑話,丘晨星開朗的笑了起來,遞給他一杯GinTonic,同時輕敲酒杯,「食慾又不是只說嘴巴!」
這一開場,倆人間的氣氛登時輕鬆萬分,他們邊吃著東西,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這過程,劉邦奇知道了丘晨星今年只有廿六歲,對於這個答案,他多少有點訝異。
「你不相信啊?我等等可以給你看身份證!我大四就開始做這個,下個月就滿三年了。」
「感覺上確實很年輕,但沒想到這麼年輕。」劉邦奇挑眉道。
「不好嗎?看你的樣子,好像很不能接受。」
「哪有什麼不能接受……是我很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麼?」丘晨星將最後一口面塞進嘴裡,滿足問著。
「總覺得……你和我之間年紀差太多了……」
「像這種不重要的事就不要去想了……我們沒時間不好意思。」丘晨星微笑的凝視他。
一語雙關,令劉邦奇淡然一笑,心裡卻有著更強的動力教他做那個決定。有些事,確實沒時間考慮了。
關於倆人間的差異,關於和他的感情,關於今天,關於……自己的婚姻。手機再度響起,丘晨星起身,幫他自臥房拿了過來,「要接嗎?」
「嗯。」他應了聲,也該接了。
「終於找到你了,你跑去哪,打了一整天也不接?」電話那頭傳來丘豐玉的埋怨。
「對不起,轉了振動,沒注意到。」劉邦奇雙眼看著丘晨星,睜眼說了謊,讓丘晨星心裡升起莫名快意。
「算了,現在八點多……今天應該是來不及了……」
「什麼事?」
「有人今天專程從普林斯頓飛回來,準備參加你的喜宴,要問問你要不要聚聚囉!」
這個消息令劉邦奇忍不住站了起來,他怔了好一會兒,才道:「……阿欽回來了?」
「嗯,一早打電話來的,我一直找你,都找不到,就叫他先休息了,不過他有時差,所以咱們可能要約後天,讓他好好調整一下時間。」
「哦……哦……好,我、我知道了。」
結束通話,劉邦奇感到自己的心依然急遽的跳躍著,思緒更不知飛到了哪,直等丘晨星叫了他好幾聲才回神。
「誰回來了?看你的樣子……好像很吃驚?」丘晨星直問著。
「嗯……一個……朋友。」
「朋友?」丘晨星挑眉苦笑,「應該不止吧?」
「嗯?」
「沒什麼,看你的表情猜的……對你來說,他應該很特別。」
劉邦奇心一跳,驚訝著他的敏銳,更驚訝著自己的失態;而事實上,他自己也沒料到,在聽到他回來後,心裡會如此震撼,而且,一股期望看到他的情緒,幾乎佔滿了全部思緒。
「嗯……吃飽了嗎?我來收拾。」丘晨星站起身,開始收著東西。
不知為什麼,看著劉邦奇這恍惚的模樣,他心頭難受極了。
他從一個女人身邊偷走他的心,而另一個不知名的人又從他身邊將它偷走,而且太過輕易,只用了一通電話,一個名字──阿欽。
他到底是誰?
丘晨星站在廚房裡怔楞許久,沒想到才一走出來,劉邦奇已開始穿外套,似乎準備離去。
沒有時間了……他們沒有時間了!
原以為,倆人的情愫可以燃升到深夜,再依依難捨的分開,如今,卻提前結束。
這樣的句點,令丘晨星很難承受。
「你、你要走了?」
「嗯,有件事……我要去處理一下。」劉邦奇對著鏡子調整領帶,神情很緊急,口氣不容商榷。
是要去見那個人吧?
丘晨星很想衝口而出,但是,他沒說。
他的職業,他的性格,他們的關係,都讓他明白,自己沒有權利問。
「啊,對,你的東西……」丘晨星轉身在床頭櫃將支票找了出來,才要遞給他,劉邦奇卻已走出房門。
「Ben!」丘晨星追到玄關,將支票遞給他。
而這終於將劉邦奇的心思拉了回來,便見他楞了楞,良久才道:「你留著。」
這話令丘晨星的臉瞬間繃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先放你這裡,」意識到他變臉,劉邦奇忙不迭的解釋,
「嗯……我……」
「好,放我這裡,」丘晨星強迫自己擠出一起微笑,「我等你回來拿。」
劉邦奇點點頭,正要開門,丘晨星猛力拉住他,吻了起來。
許久,丘晨星才放開手,心裡隱隱的刺痛讓他笑容牽強。
兩人無言的凝視彼此,千言萬語,直待劉邦奇走出,關上門,丘晨星才發覺自己連走回客廳的力氣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