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刮向旗津,掠過若謹的臉頰,吹散了她的一頭長髮。
「你胖了。」她含笑望著天翔,心中暖暖的。
「當兵嘛,菜鳥瘦一圈,老鳥胖兩圈,所以退伍時,多少會變個樣。」他放開她的手,坐到石椅上。入伍後,旗津變了許多,拱橋、長廊駐進海岸,觀光味更重。
「退伍了,你有什麼計劃?」她坐到他身旁問。
「考試或找工作,就這兩樣吧。」
「哦……」那她呢?不在他的計劃中?
沉默迴繞了他們一圈,然後墜地。
「我們——」兩人同時開口,默契似乎和從前一樣好。
「你先說。」總是這樣,從前交往時,常常會異口同聲。天翔臉上的線條柔和起來,徐緩的對若謹道:「希望我們要講的是同一件事。」
她搖搖頭,「不要,我們一起講。」
兩人對望了一眼,同時開口:
「我們分手吧。」
「我們結婚吧。」她的尾音落在天翔之後,結緣跑輸了離緣,若謹的臉色慘變。「天翔,你說什麼?」
「其實,我入伍前就想說了,只是……」
「為什麼?」她瞠眼看著天翔,眸中載滿不信。
「我不是故意的——」
「為什麼?」要分手,至少給她個理由。若謹不想聽藉口,她要知道真相。
「畢業那年,繫上有位同學,她很幫我……」天翔述說他和那女孩的經過。故事很老套,同校四年的愛慕者,終於鼓起勇氣,在臨畢業的那個學期向他表達愛意。近水樓台先得月,若謹和天翔雖然離得近,但那女孩更近,何況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他們的愛火遂燃燒於鳳凰花開時節。相較於若謹的被動與需要人照顧,女孩的主動與付出顯然佔了上風,所以……
「畢業考和研究所的考試,她幫了我不少。」
「為什麼拖到現在才講?」她的聲音死沉沉,一雙大眼瞅著天翔,沒有溫度。
「我一直在等你開口。」他回開了視線,有些狼狽。「我以為,當兵這兩年,你會提出分手。」他一直認為,若謹是攀生的菟絲,缺了他的存在和照顧,會有其他追求者趁虛而入,所以入伍前,他未與她攤牌。
「你不願背負心者的罪名!」畢竟相愛過,她明白他的心思。
「若謹……」
「那麼,現在呢?為什麼現在說?你不怕被人說是負心漢嗎?」
「她——也想結婚了。」真相大白,他對她的殘酷源自那女孩!
「呵……哈……很好……」一樣是結婚,只是,新娘不是她。若謹離開石椅,往沙岸走去,斷斷續續的笑聲,滲入海風,脆弱而空洞。
天翔追上去。「她父親去世了,所以,我們必須趕在百日內——」
「好。我們分手吧。」她不想聽。前任男友如此體貼新女友,情何以堪哪!
他呆住,沒有料想到若謹會如此乾脆。「若謹,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
「別說了,好嗎?」她討厭拖泥帶水的分手。
「一定會有更好的男人,等著與你相遇……」
天翔的祝福,她置若罔聞。遙望著大海,潮聲掩蓋了他的話,若謹耳邊,突然響起上回未聽完的一首歌——像不知不覺,游向海天,到最深的地方,才發現你早已經,放棄我——
記憶中的音符,敲擊她的靈魂,引勾她的脆弱。水澤濡染睫翼,若謹將身背過天翔,邁步離開岸邊。她不想,淚眼對舊人。
「再見。」曾經,她也這麼結束過初戀。
「若謹……」天翔喚她,留戀殘存於聲音中。
「從今以後,最好別見面吧!」她不是聖人,在愛情的世界中,容不得任何灰色的地帶。
堅決的腳步,拉開兩人的距離;海風刮來,白沙揚起,模糊她的視線。
「到最深的地方,才發現你早已經,放棄我……才發現,你早已經放棄我……」
若謹低吟,不顧歌曲被她唱亂了調,一徑重複此句,縱使風沙俱揚、寒意襲人也不停止,吃了滿嘴沙的她,仍執意唱著——
秋陽拂照,海天相映成一片灰藍,她的心,和背後的海景,融成一色。
「我要回家。」
「小謹乖,我們哪兒也不去,這就是我們的新家。」
「不要。我要回有爸爸、姊姊、弟弟的那個家。」她睡不慣陌生的床,用不慣陌生的傢俱;她不喜歡這個只住著她和媽媽的房子。
「不行。」母親厲言拒絕了她。
「為什麼?明明住得好好的,為什麼你和爸一吵架,我們就要搬出來?」甫上國中的若謹,叛逆期的倔強顯在臉上,她逼問母親:「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家?」
「我們不回家,以後就住這裡。」
望著母親緊抿的唇,若謹知道她又要用沉默來應付自己,於是,她恨恨的,「不公平,為什麼不是姊,也不是弟,偏偏帶我一人離家出走,你不公平!」她以為,媽和爸只是一時吵架,媽媽帶她離開家裡只是負氣。為什麼倒霉的永遠是她這沒人疼的老二?吃香喝辣的她總是排最後,吃苦受難她倒排第一。
「小謹,你別鬧了。」女兒的指責令她坐立不安,她不知道該不該說……
「好,我不鬧,那媽帶我回家。」若謹依舊堅持她的要求。
「不可能。我和你爸——離婚了!」喀的一聲,母親合上她的房門,留她獨自消化這個驚天動地的訊息。
叩……怎會夢見這事?若謹睜開眼,滿室的黑暗攫住她。夢魘已遠,神魂卻尚未回身,恍惚擺盪在十三歲與二十二歲間,她的心沉甸甸,有些痛。
叩叩……誰人在敲打?是了,她憶起午後的旗津,天翔毫無預警的分手宣告,敲醒她自以為是的等待。痛啊——當時怎不覺得?若謹惶惶想著。愛情的起點在哪裡?愛情的終點又在何處?覓覓尋尋了幾年,她的愛情總在起點恣意啟航,卻又在半途中失了方向,找不著終點。
叩、叩……敲擊聲愈來愈急,若謹撫著頭,耳朵逐漸清明,心魂終於歸位。原來,有人正敲著她的門。她捻亮燈,瞳孔適應光線後,才起身下床開門。若謹頭暈暈的,以致腳步有些零亂,深吸口氣穩住天旋地轉的感覺,她才打開安全鎖旋開門把。
「你——」好痛,臉熱熱的,頭也愈來愈痛。
「若謹,怎麼敲這麼久才來應?」
擔憂的臉龐映入她眼簾,若謹朝他虛弱一笑,乾澀的喉嚨發出難聽的聲音:「又是你!詹大哥,你怎老挑我落魄的時候出現?」
詰問完,她的身子一軟,就要倒下。
舜中接住她,隔著衣物傳來的溫度,高得嚇人。他摸摸若謹的額頭,黑眉聚攏,心疼道:「你生病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是嗎?我生病了?」她揮開他的手,跌坐入懶骨頭。「小感冒,病不死人的,我才不要看醫生。」
「怎麼可以不看醫生?就算是小感冒,別以為不理它就會自動痊癒。」
「哼……」她悶聲不答。
「若謹?」舜中蹲到她身側,有些著急。
「我、不、要。」想起新婚的母親,想起離她而去的天翔,她自暴自棄,反正沒人在意她。「我才不要看醫生。」
「那……我去藥房幫你買藥。」舜中勸她不成,只好出此下策。
還以為,詹大哥會罵人。若謹癟癟嘴,使性道:「你都沒事做了嗎?淨管我?」
舜中微微一笑,並未回答。他站起來,打算去買溫度計和成藥。
詹大哥的背影勾起她某項記憶,可是腦袋瓜昏沉沉,雖然想起片段,卻無法窺得全貌。下意識,若謹開口喝止他:「詹大哥,不要去。」
她不想一人待在屋子內,好空蕩。
「怎麼,肯跟我去看醫生?」
「才不要……我抽屜裡有藥,你不用去買啦。」
於是,舜中取出藥,溫了開水,服侍她吃下。
「睡一下,我幫你注意著,若燒仍不退,醫生那兒還是得去。」大手再度罩上她的額,他皺了皺眉,決定:「我看……我去買個冰枕回來,比較妥當。」
見他又要走,若謹沒來由的心慌起來,她拉住詹大哥的手,急道:「不要走,我會怕……」搬進新居好陣子,頭一次,她知曉自己也會害怕,怕這一室的沉寂。
「可是……呃,好吧……」事有輕重緩急,舜中明明知道該先去買冰枕回來,但若謹眸中的脆弱,仍是混淆了他的焦點。他不忍拒絕她的要求。
克難的將毛巾沾濕,舜中折好「替代冰枕」,小心的覆上若謹額頭,然後拉了把椅子坐到床畔,忍不往罵:「生病不看醫生,淨吃成藥,總有一天,你會嘗到後果。」
「嗯。」吃了藥,若謹懶洋洋的,聽詹大哥罵自己,也沒氣力回嘴,不過,她知道他是好意,思及此,她心暖暖的。「嘮嘮叨叨,你好像糟老頭。」
喃喃逸出口,若謹才發覺,類似的場景曾經發生過,只是,照顧她的人是天翔……
悲傷排山倒海迎來,被人遺棄的感覺在心湖擴張、放大,以至氾濫。她瞅著舜中,視線漸漸模糊。
「怎麼了?很難過嗎?」他憂心忡忡。若謹流淚了,伸手拭掉她頰上的珠淚,他問:「你哪裡不舒服?」
若謹搖搖頭,按住詹大哥的手。「你的手,好涼、好舒服——」
「那是因為你發燒了。」不對勁,除了病人該有的虛弱之外,若謹散發出一種絕望的眼神。舜中托起她的臉,刺探:「又去看海了?」他記得,她喜歡去海邊抒發情緒。
「你FBI啊?問那麼多。」若謹拉他雙手貼在雙頰上。她喜歡詹大哥涼涼的手,好舒服,彷彿可以降低體內郁燥不適的高溫,令人心平氣和。
「那是因為關心你,才問……」
「關心我才問那麼多?呵,真謝謝你啊——可是,所有關心我的人到最後都離開了我。」她幽幽道。藥效開始作用,眼皮漸重,她喃喃的將原本擱在心裡的反駁,道出了口:「那麼關心我,哈!可是……可是你願意留在我身邊,願意娶我嗎?」
天翔的背叛,令她再也不願相信愛情,但渴家的冀望,卻不曾稍減。她企盼安定,奢求一個能夠停泊的港灣。蒙塵的靈魂,放棄了對愛情的追尋;對親情,卻貪求若渴。
「你願意娶我嗎?」沒有愛情也沒有關係,至少讓她擁有一個家……
若謹突如其來的求婚,令舜中又驚又喜,不能置信卻又不敢質問,怕機會稍縱即逝。他切切回應:「我當然願意娶你!」
「是嗎……詹大哥,你真好……」是夢吧?怎麼會有人如此好心,隨意答應一個「妹妹」的求婚?她合上眼,沉沉睡去。
「若謹?」
睡著了。舜中略略失望,揣測他方才聽見的或許是囈語。
你願意娶我嗎?多希望那是她真心的希求,他一百個、一千個願意啊!
凝視若謹紅通通的小臉,舜中內心千回百轉。她今天會這樣問他,必定是受到了某種衝擊,而非愛上自己。
心疼啊!可是,他卻什麼也不能做。抽回放在若謹臉上的手,他怏怏拿起毛巾想重新打濕,卻不小心踢翻了桌下的垃圾桶——
「這是什麼?」收拾殘局時,他發現好多封被撕爛的信。
天翔——那是她的他!多封信尾的落款,令舜中明白了這些都是他寫給她的情書。如今若謹將它們徹頭徹尾撕得破爛,又向他問那句話,表示……
「原來,你是因為他而生病。」
重新為她覆上冰涼的毛巾,舜中沉重低喃。親眼目睹摯慕的女孩為別的男人情傷患病,再如何想得開的人,也會黯然。
「你知道,我有多麼喜歡你嗎……」他悲哀的凝視若謹。「你心裡根本沒有我,只當我是大哥哥吧!向我道出那樣的要求,是為了什麼?我雖苦苦暗戀著你,可是,若謹,你只當我是替代品,一項愛情的替代品……」低伏在她的耳邊,舜中淒淒傾說他的感受。
「但是,你知道嗎?你的要求,竟讓我竊喜,縱使,那是你無心之言——」
夜漸深沉,悄靜包裹了兩人,掩蓋舜中起伏不定的思潮。
昏黃燈華下,他深情望著若謹,一動也不動,彷彿可以這麼看著她,直到天長地久。
驀地,樓上幽幽傳來吉他及練唱樂聲,男孩隱隱唱著——手裡沒有煙,那就劃一根火柴吧,去抽你的無奈……
他曾經聽過這首歌。那是一位已逝歌手早期譜的曲,那樣充滿絕望又不放棄希望的歌曲,聽來是那麼的令人哀傷!「手裡沒有煙,那就劃一根火柴……」舜中喃喃念著,重複不停;然後,喃念轉成低吟,他俯近若謹的耳,輕道:「心裡沒有愛情,那就用親情來替代吧。用我的幸福,替代那傷心欲絕的愛痕……」天將拂曉,若她決定將愛情埋藏於昨日陽光,就讓他在未來的每個黎明伴著她。
他堅毅的唇印上若謹的眉心,允諾未來。
「阿姨,我要氣球。」童音呢軟響起。
「好,妹妹等一下哦。」
小朋友晶亮的眼眸隨著若謹的手轉動,他們對一條條細長氣球,在阿姨手裡轉呀轉、扭啊扭的,一下子就能變出各種不同的動物,好奇羨慕死了,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口水差點要淹沒速食店的地板。
「妹妹要不要畫鬍鬚?」用氣球繪圖筆描出眼睛,她低頭問小朋友。
「我要。阿姨要幫我畫跟電視一樣,嘴巴兩邊都有。」卡通頻道常常播,她記得很清楚。
「沒問題。」若謹快手快筆的完成,送走小妹妹,又迎來大弟弟。小朋友純真又滿足的笑容令她快樂,就算手做得要起泡,他們的笑容也令人覺得辛苦值得。
「阿姨,我要一隻皮卡丘。」排了好久隊伍的男孩,朗聲要求她。
「OK,那你得等久一點。」
後面一長排小朋友,聽到可以要求阿姨做皮卡丘造型的氣球,無不鼓噪歡呼。酷啊!那可是最受歡迎的卡通人物呢。「我也要——我也要——」
若謹笑了笑,一一應允:「那你們要乖唷,排隊不准太吵。」
這家本土公司開設的速食店,在中秋假期推出買套餐再加若干元就可以換一個「卡通造型氣球」的活動;氣球的魅力向來大人、小孩皆無法抵擋,加上速食店每天有一定的限量,所以造成轟動。
中秋連續假期,頭一天她去赴天翔的約,所以交給成宇他們做;第二天因為生病,體力無法負擔,所以也缺席了,幸好趕上了最後一天,她才知道盛況如何。
「冠軍,你去車上幫我拿一包321QBee蘋果氣球好嗎?我記得我有帶。」工作台設在遊戲區,大人加小孩擠得滿滿的,人聲鼎沸,若謹得大聲喊,才讓工讀生之一的冠軍聽見。
「好,我去拿。」他躍跳出工作台,引來眾人驚呼,連若謹也被他嚇一跳。
「周冠軍,給我小心一點,別傷到小朋友。」她喊他。
「是。」他向若謹行了個童軍禮,眨眨眼,回身拔腿又跑,依舊莽撞。
「紀姐,我那個學弟大概上輩子是猴子,你說他一百遍也沒用啦!」小成在工作台的另一端,手上忙著做造型氣球,嘴巴不忘八卦。
「哈,那你鐵定是他兄弟。」兩隻都是猴子,所以才那麼好動。
「什麼?」周圍太吵了,他沒聽清楚。
「我說——你這當學長的也差不多啦。」若謹扯開喉嚨嘶喊。
「喔……啊……哈哈……」成宇倒沒否認。
直到下午五點,他們才完成今天的氣球額數。不過,有許多沒換到造型氣球的小朋友圍在工作台邊,巴巴的望著他們。
「阿姨,人家沒有……」
「啊!對不起。」小女孩失望的眼神令若謹好心疼,她不忍讓小女孩敗興而歸,又怕壞了速食店的規矩,所以拉了她到一旁。「這隻小飛魚送你,可是,你不能被別人看到,不然,阿姨會被老闆罵,知道嗎?」若謹將這隻小小作品收攏到小女孩的外套,小聲叮嚀她。
「謝謝阿姨。」
「乖,趕緊跟媽媽回家吧。」
「我也要回送阿姨東西,這顆糖果請阿姨吃。」小女孩奉送出心愛的HelloKitty糖果,親了親若謹的臉龐,然後害羞的跑開。
她開心的跟小女孩揮揮手再見,低頭攤開手掌上的糖果看,沒有嘴的粉紅貓向她瞇眼微笑,糖果紙上印了一些組數字,若謹湊近仔細瞧,上面寫了「33240」。啊……她知道,唸書時代,尚未開放民營大哥大,同學間多以call機聯絡訊息,男女朋友更有所謂的數字戀語,她翻到糖果背面,果然,「深深愛上你」五字映入眼簾……
觸電似的將手掌合握,若謹拒絕看那數字戀語,因為,它刺痛了她。
「若謹,你怎麼了?」
「啊,詹大哥!」若謹心虛的望著總是突然出現的舜中,有些無措。
「你還好吧?」他擔憂的看著她,大手觸了觸她的額。「還好,沒發燒。」
「本來就沒事,你太大驚小怪了。」詹大哥中秋節當天從大陸回到台灣,在家吃完晚餐後過來拜訪她,好死不死碰到生病的自己,於是好心的他留下來照顧她,還不准她出來工作。若非她嚴重抗議,表明自己已經痊癒,今天這場,她怕又要缺席了。
「一個人隻身在外,生病卻不看醫生,還怪我大驚小怪。」
「吃顆糖,求求你別再念了,好不好?」若謹將小女孩送她的糖果丟給詹大哥,逕自轉身到工作台那兒,收拾用具。
舜中跟在她身後,默默不語,看她利落收著東西。
詹大哥猛盯著自己,讓若謹覺得很怪。受不了那股奇異的感覺,她轉過身來,鼻子差點撞到他。「我知道,你等著讓我請客對不對?放心,等一下我會請你到六合夜市,從第一攤吃到最後一攤,以報答您『救命之恩』的。但是,現在可以不可以請你晾到一邊去,讓我好好收東西?」若謹捂著鼻子,嘮叨說了一串。
「我沒說讓你請客。」他盯著她,眼神炙炙。
「那……那你來幹什麼?」討厭,他的眼神讓她覺得緊張,而且不知怎地,今天一見他,她就覺得不自在,他們兩個,到底是誰吃錯藥?
「等你下班——」
他的聲音低沉,聽來渾厚有力。若謹不知不覺順著他的話尾問:「然後呢?」
「然後吃飯、逛中正路、選婚紗,再去漢神愛河店選婚戒。」他托起她的腮,直勾勾望進她,眼底全都是笑。
「什麼?!」若謹彈開來,嚇出一身汗。
她退他進。舜中向前一步,將若謹圈入懷中。「你忘了嗎?前天晚上,你向我求了婚。」
「ㄏㄡ——」小成和冠軍耳朵豎了半天,偷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很不客氣的大聲驚呼。
「啊啊……啊——」若謹手中的打氣筒滾落墜地。原來……原來她不是在作夢!她那晚真的跟詹大哥求婚?天呀!好丟臉,好可恥!難怪今天見到詹大哥,老覺得心虛,嗚……神啊,救救她吧,她怎麼做出這樣丟臉的事?
「你……聽錯了吧?」她摀住臉,還在掙扎。
「沒有。」他十分肯定。
「呵……玩笑,如有聽過,純屬玩笑,詹大哥,我開玩笑的啦。」
「怎麼行?我已經很慎重的答應了你的求婚。」
不會吧?他是詹大哥,是兄妹之情的哥哥耶!若謹從指縫偷瞄,想確定他是否在和自己開玩笑,豈料,他深邃的眼早已鎖住自己,將她的偷覷抓個正著。
「我……」若謹不自在的撇過臉,卻瞧見小成和冠軍那兩個小子直盯著他們瞧。
「走吧。我們另外找個地方談。」她抓住他的手,然後向成宇囑咐:「我有事先走,這裡留給你們善後。」
「紀姐,好酷喔!新女性新作風,我們祝你幸福。」兩人商量好似的,最後一句齊聲出口。若謹沒理會他們,倒是朗聲罵了四個字:「兩隻猴子。」
而後,拉著舜中的手,速速閃人。
她應該算是瞭解他吧?
穩重、古道熱腸、愛心充沛,還有……神出鬼沒。從高三那年認識至今,和詹大哥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多,但在她生命中,詹大哥卻佔有很重要的地位。緣分總是巧妙得令人難以置信,他幾乎出席了她所有的人生轉折點,一次次、一遍遍,指點著她的迷惘。
這次也是嗎?他來帶她走出戀殤?
「詹大哥,你在跟我開玩笑?」糗已出完,若謹終於恢復正常,她不再那麼慌張,能夠正視他侃侃而問。
「你認為呢?」將她的疑問溶進奶油球裡,舜中悠然攪拌著咖啡,沒有回答。
「爛好人,你該不會行俠仗義到想犧牲自己的終身大事?」若謹皺起眉,很不開心。「我承認,前晚我心情不好,沒有經過仔細的考慮便說出那樣的要求,實在很不應該。詹大哥,你不要被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嚇到,真的,出於同情而答應我,太不值得。」
「你想不想……擁有一個家?」他喝口咖啡,緩緩問若謹。
「我——」
「若謹,你知道的,當初我會答應學弟到大陸工作,是因為他甫接掌公司,除了要應付複雜的家族鬥爭,還得擔負整個財團的營運績效,在公司沒有人脈的他極需我的加入,所以,我放棄了創業的夢想到大陸去。如今,他度過了關鍵期,而我也想回台灣;和你結婚——是回鄉的好理由。」
是嗎?她只是個歸鄉的藉口?「我不相信。」
「我臉皮一向挺薄的,想離開公司老闆一定會挽留,屆時我又基於朋友之情答應他,不得抽身。唯有這個辦法,學弟才不會為難我。」舜中在心裡劃個十字架。鵬飛,原諒學長把你形容得像吃人不吐骨頭的老闆。
「可是……你怎麼能將結婚這件事,看得那麼簡單?」
「詹大哥認識你很久了,你是個好女孩,更會是個好太太。相信我,我也會當個好丈夫的。」
「哪有這樣?全天下的好女孩、好男人多的是,如果都以這個標準挑結婚對象,不都甭談戀愛了。」若謹低低碎念著。她頭一次聽到這種論調,很不贊同。
「若謹,難道你不想擁有一個家?」他太明白她內心的渴望,所以拿家當餌引誘她。很卑鄙嗎?他不認為,反正,他不想再錯過機會,只要能和若謹在一起,他可以拋開原則當小人。
「家……」怎麼不想?若謹垂目低想。嚴格算來,十三歲之後,她就失去完整的家了,這些年來,她忠於愛情、忠於天翔,不就是希望能夠共同組織一個家嗎?
「何況,是你先向我問是否願意娶你的。」他簡直連拐帶威脅。
「啊……我、我……」她的牙齒簡直要咬到舌頭。
「若謹,嫁給我吧。」握住若謹的手,他正式開口求婚。
「我……」她抬眼,望入詹大哥深邃的黑眸,他的眼光纏繞著她的,讓她拒絕的話噎在喉中發不出來——
答應?還是拒絕?
相繫了四年的人,都能在最後時刻背叛自己了,生命,還有什麼確定性?
想了又想、算了又算又能如何?人生,最終還是贏不過命運之神的安排。
詹大哥的手又厚又暖,握住自己的,像百分之百的純棉布,雖不華麗卻很舒服,給予她足夠的安全感。嫁給他,好像也不錯。
到底……該如何決定?
天翔的身影浮上腦海,想起他的負心,若謹幽幽歎了口氣。
不論愛不愛,婚姻,都是一場賭博啊!
而渴家的欲想,似乎已蓋過了理智,內心,竟然不顧慮那非輸即贏的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