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苓昨日才自台南趕回,正專注地檢視堆積的文件。
「叩叩叩」,清脆的聲音自門外傳了進來。
她頭也不抬地喊道:「請進。」
「苓姊——江姊來了。」筱筱推開門,江宜從她身後,曳著曼妙的步伐步入辦公室。
楊秋苓移轉視線,對著江宜露齒而笑。「怎樣?照片拍得如何?」
她含笑不語,走到楊秋苓桌前,遞給她一疊照片就往桌前的椅子一坐,優雅的姿態,風姿綽約。
她立即拿起照片,全神貫注一張張翻閱起來。「太棒了!江宜。」她忍不住連聲地讚美。「這照片拍得美極了,你的模特完全抓住了衣服的特色,簡直太棒了。」
「你喜歡就好。」
「何止喜歡,根本就是迷戀了,你看看這一張——」她指著照片。「我原本還擔心照片拍不出這麼多層次衣服的飄逸感,想不到竟然可以拍得這麼好!」她驚艷的程度彷彿手執稀世珍寶。
「那也得衣服設計的好才行啊!」江宜不忘回捧。
她輕揚嘴角對著她淡淡一笑。「你啊!都讓群毅給帶壞了,和他一般油腔滑調。」我可是實話實說哦,你別冤枉我。」她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的衣服一季比一季精彩,強烈的自我風格讓人一見就知道是楊秋苓的設計。兼具了時代感、流行風和合理的價格,連我都忍不住想一件件的收藏起來呢!」
楊秋苓不禁亮起一張燦爛的笑臉。「謝謝你的讚美。」
「別客氣!」她也盈盈地笑答。「綵排的時間就是這個月二十八號嘍?」
「嗯,沒錯,二十八號綵排,二十九號正式演出。唉,終於快忙完了。」她伸展一下僵硬的四肢。
「你還好吧?」她擔憂地看著她。「我聽群毅說起你媽媽的事,她現在情況如何?」
「嗯,她已經出院了,整天嘰嘰喳喳個不停,實在很難看出她生病了……」說起母親,她就不由得眼眶一紅。
「確定是胃癌嗎?」江宜關心地問道。
「是的,我看過檢驗報告了。」
「那——她還有多久的時間呢?」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把話問出了口。
「伍伯伯說得看藥物控制的情況而定,他也拿不準。」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自己激動。
江宜細細地打量她,實在不得不佩服她的堅強。「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本來是準備留在台南照顧她的,但是又怕會引起她的懷疑,所以伍伯伯勸我還是和往常一樣過日子,只要看看我媽有沒有需要什麼,盡量滿足她就好了,可是……」
「可是什麼?」
「唉!」她歎了好大一口氣。「她的需要簡直比登天還難!」
「究竟是什麼呢?」江宜不禁睜大疑惑的雙眼期待著。
「結婚!」她動手整理桌面上的文件和照片,喃喃地說道:「你說嘛,這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你媽媽想結婚?」江宜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
她聞言傻了一下,繼而忍不住苦笑了出來。「我指的是我,不是我媽。」
「說清楚嘛,害我嚇一跳。」江宜抱怨地瞪了她一眼,繼而納悶地問道;「那你要結婚嗎?」
「我也不知道,結婚又不是上街買菜,說結就結的,也要有對象才行哪!」
「但這是你媽媽最後的心願,不是嗎?」
「是沒錯,可是——」她做了一個深呼吸,這個問題在她腦海裡盤桓許久,卻始終想不出該如何解決才好。
「我倒想起一個好人選。」江宜轉動靈活的雙眼,興致盎然地看著沉默的楊秋苓。
「你在說什麼啊?」她覺得突然之間聽不懂江宜的話了。
江宜儼然一副專家的口吻,認真專注地解釋自己剛才所言。「你為了完成媽媽的心願所以得想個法子結婚,但你又不知挑誰才好,對不對?」
「瞧你,說得好像有一卡車的人可以供我篩選似的,還『挑』咧,問題的癥結在於根本就沒這個人哪!」楊秋苓搖頭笑歎。
「那你就錯了,當然有這個人,而且還近在咫尺。」江宜大言不慚,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
「你指的是誰?」她非常納悶,「近在咫尺」?誰呀?
「褚、群、毅。」江宜雙眼盯著她,慎重地、字正腔圓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把話說出。
這三個字像是平地一聲雷,震得楊秋苓心海起了N級風浪。
「你別開玩笑了。」她趕忙一口回絕,然而,一顆心卻怦怦跳個不停。
秋苓企圖強自鎮靜的模樣,全數盡收江宜眼底,她不禁想站起身來為褚群毅拍手喝采。哈哈哈,看來楊秋苓對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接下來就看她這個俏紅娘如何插風點火了。「秋苓,我可是正經八百的,一點玩笑的成分也沒有。你想想,群毅待你如何?」她也不等楊秋苓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噓寒問暖、分憂解勞不說,只要你的眉頭微微皺一下,他的心便跟著紊亂。這麼多年來,他始終在你身邊守候著,從不見他有絲毫的埋怨。如果你真的想在短時間內找個人結婚,群毅當然是最佳人選,捨他其誰嘛!」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楊秋苓眉頭深鎖,沉默不語。
「就算是可憐他也好嘛!」江宜再使用哀兵政策。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群毅呢?」她怪地睨了她一眼。
「不然呢?」江宜傾身向前擺出一張願聞其詳的笑臉。
楊秋苓實在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轉移話題說道:「不跟你閒扯淡了,你也該回辦公室看看有什麼事,順便再幫我盯一下綵排的事情。」
江宜失望地坐回椅中,尖酸地說道:「喲!下逐客令啦?」
「江宜——」楊秋苓最受不了人家激她。
「好啦!跟你鬧著玩的。」她站了起來,輕輕撫平衣服的摺痕。時間也滿晚了,我的確該回去了。」她開門準備離去前,仍不死心地轉回頭,語重聲長地說道:「秋苓,別死心眼,給群毅一個機會吧!
楊秋苓沒有回答,只是不知怎麼地,褚群毅的身影、笑語慢慢在他的心頭漸漸擴散開來……
盥洗後的楊秋苓蜷縮在客廳沙發上,啜飲著手中冒著熱氣的咖啡,她正在細細地回想江宜今日在辦公室所說的那席話。
「叮咚!叮咚」突然,電鈴盡責地賣力鳴叫起來。
她看了看表,哇,都十一點多了,會是誰呢?
「誰啊!」匆忙地起身,她隔著門喊道。
「是我。」
渾厚的聲音低低地傳入她的耳中。群毅?他怎麼來了?她連忙開門讓他進來。
他逕自走向沙發坐下,在瞥見桌上的咖啡後,不禁眉頭一皺。
「你怎麼會加班加到這麼晚呢?」沒有理會他鄙夷的眼光,她根據他凌亂的西裝、歪曲變形的領帶而作出推測,在遞給他一罐果汁後,她也坐回沙發中。
其實他哪裡是加班呢?打從自江宜口中得知她們下午對談的內容之後,他便無心工作了,終日心神不寧的,總是不住地在想著,她到底準備怎麼做呢?嫁給他,或是——「不!」他根本不能接受有其他的可能。他不斷地說服自己:「如果她真的要為楊媽媽的病而結婚,那麼對像一定是我,不能是別人。」他在內心極力地抗爭著。一整個晚上他就這樣反反覆覆地自我掙扎,終於,他再也按耐不住,決定面對問題……
「群毅!」她見他一聲不吭地呆坐,實在不知他到底怎麼了?
「你又喝黑咖啡了!」他喝口果汁,定了定神之後,心不在焉地指著桌上的杯子。
她覺得他真的不大對勁。平常他絕對會大肆譴責她在臨睡前喝黑咖啡的,可是現在,他卻表現得好像她喝的是幫助入睡的熱牛奶似的,真是太奇怪了。
「公司出了什麼問題嗎?」這是她的第一個直覺。
「啊?」他沒聽懂她的話。
她只得提高了嗓門,再問一次:「我說是不是你公司遇到什麼困難?」
「沒有啊,公司很好啊!」他又喝了口果汁。
「要不然……你不會是生病了吧?」她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嘛!」
突然,他握住她放在他額上的纖手,輕輕攏在雙手中,在做了一個深呼吸後,表情嚴肅地看著她。
「秋苓,別裝了,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她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地睜著迷惑的雙眼。
「江宜都告訴我了。」
「哦!」她想起二人的對話,雙頰漸染紅暈。她抽回手,端起桌上的杯子緊緊握住,眼睛盯著自己的腳丫子,不敢直視他。
「你決定怎麼做?」
「我還在想。」她喝了口咖啡,依然低著頭。
「嫁給我。」他毫不猶豫地說道。
「什麼?」她手一滑,咖啡溢了出來濺在雪白的衣服上,但她渾然不覺,只是張大了雙眼。
他轉而起身坐到她的身側,將她手中的咖啡放回桌上,抬起她的頭,不容拒絕地說道:「看著我。」
她怯怯地抬起頭,緊張得渾身打顫。他究竟想幹什麼?
「嫁給我。」他直勾勾地盯著她的雙眼。
冷,是她腦袋裡僅有的知覺。且即撇開臉,不想面對他眼中赤裸裸的深情。
「看著我。」他厲聲要求。
「群毅,別這樣!」她仍不願看他。
「原來嫁給我是這麼痛苦的事!」他放開了她,頹然地說道:「想不到我在你心中的地位,遠遠不及一個陌生人…」突然,他苦澀地揚起嘴角,哈哈哈地狂笑起來。
「群毅,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什麼陌生人?」她從沒見過他這般歇斯底里。
「你不是打算達成楊媽媽的心願找個人結婚嗎?」
「而你就真的認為我會胡亂找個人把自己嫁掉,」她完全不相信這是平常以冷靜、理智見長的褚群毅所說出的話。「你的智商跑哪兒去了?我會把自己隨便交給一個陌生人嗎?」她不禁也光火地大吼起來。
然而,他仍在冷笑。「不是陌生人?難道是陳斌不成。」他目光冷冽,狠狠地往她臉上掃射而去。
「褚群毅——你……你給我出去!」她簡直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冷血的男子會是褚群毅,他怎麼可以拿陳斌來傷害她?怎麼可以?「滾!你聽見了沒有?現在就滾出我的視線!」憤怒過度的她,禁不住全身顫抖不已。
「對不起,對不起……」在察覺到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麼之後,他慌亂得連忙站起身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天吶!看我做了什麼!」他在心中強烈地自我責備著。
秋苓在他懷裡悲不可抑,淚水湧流而下,濕透了他的衣裳。
他不住喃喃自責,並且在她的髮際撒下細細密密的吻。「是我說錯話,你別哭了,好不好?」他拉開兩人的距離,牽她坐在沙發上,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
「都是我不好,你原諒我好嗎?」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懊悔與不捨。
但是,她仍在哭泣。
「秋苓,我剛剛情緒太激動了,對不起。」他看了看她,見她仍在傷心,只得歎了口氣,繼續未完的話語。
「我整個下午都在想你到底準備怎麼做,如果你不喜歡江宜的提議,大可當做沒這回事,不必放在心上,反正無論你作了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至於剛剛的事……我只能再說一句對不起……」他多麼盼望她可以對他說句話,即使是罵罵他,也勝過現在的沉默,但是,她仍是不言不語。「唉,你好好休息吧!」他只得又歎了一口氣。「我先回去了,暫時不會再來煩你,等你氣消了,我再來看你……」他正準備站起身時,她卻突然拉住他。
「別走!」
他驚訝地坐回沙發,不解地望著她。
「你坐下來聽我說。」她抬頭看他,雙眼紅腫。「關於媽媽的事,其實我也想了很久,真的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結婚」,這實在是太荒謬了,而江宜提出的建議更是離譜,我怎能因為媽媽的病而求你娶我呢!這簡直是胡鬧嘛!她搖頭苦笑,眼神空洞而無助。
「這一點也不胡鬧!」他滑下沙發,坐在她腳側,深情地看著她。「秋苓,你根本不必求我,我對你的心難道你還不明瞭?」
「群毅,就因為你是真心待我好,所以我才更不能讓你娶我,你有權擁有更好的女孩,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他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往下說。「傻瓜,這就是我的問題了,你不必擔心。嫁給我,好嗎?」
「我不能。」她搖搖頭,抽回了手。
「那楊媽媽怎麼辦?」
「……」除了無言,還是無言。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他無奈地說道。
「什麼辦法?」
「我們假結婚吧!」這個「下下之策」早已在他心中盤旋已久。
「假結婚?」她睜大雙眼,不明所以。
「是呀!記得綠卡那部片子嗎?我們可以倣傚它。」
「你瘋了」她瞪了他一眼,直截了當地做了結論。
「我沒瘋,這真的是唯一的方法了!」他認真地握住她的手。「而且你仔細想想,由我來扮演新郎角色,是最具說服力的,是不是?」
「是……是沒錯,可是假結婚……這——這太瘋狂了……」她支支吾吾、結結巴巴,仍覺不可思議。
「只是演一場戲嘛!除非你有更好的方法?」他挑高眉,靜心地等待。
「這——」她雙眉微蹙,不由得陷入沉思。
「就這麼決定了。」他開心地更加握緊她的手,不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而她,只是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看住他,不知所措。
他站起來,用手輕輕推壓她的頭。「好了,你點頭了,就這麼說定了!」然後,他邊走向門口邊說:「你趕緊打電話給楊媽媽吧,早些告訴她結婚的事,也好讓她放心!」在跨出門檻時,他突然回頭。「喂!別發呆了,趕緊上床睡覺!不許再喝黑咖啡了,知道嗎?」
她聽見大門關上的聲音時,仍怔仲地想著:「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呢?」
昨晚,楊秋苓想了一夜褚群毅的話,她知道他說得沒錯,這的確是僅有的好方法。於是,她終於拿起話筒撥了那再也熟悉不過的號碼,儘管心中百般不願意……
「喂!」凶巴巴的語氣,足可嚇壞打電話來的人。古慈雲最討厭的就是在吃飯的時候被人打擾了,「難道沒聽說過『吃飯皇帝大』嗎?」這是她的至理名言。
「媽,你吃火藥啦?」秋苓被嚇了一跳,忍不住抱怨。
「秋苓,是你啊!幹麼?你不知道現在是吃飯時間嗎?」
這麼生龍活虎的聲音是身罹癌症的人嗎?她禁不住懷疑。「我知道,你先別發火,我可是有要事要告訴您……」
「好啦!有什麼事快說。」古慈雲依然沒啥好氣。
她吞了口口水,清了清喉嚨。「媽——」唉,她實在覺得很難啟口……
「你到底想說什麼?」真急死人了,她怎會有這麼不乾脆的女兒呢?
「我和群毅準備結婚了!」終於,她鼓足了勇氣一口氣把它說了出口,一顆心仍怦怦地跳個不停。
說巧不巧,褚群毅就在此時推門而入,而在聽見她的話後,忍不住開心地坐到她身邊來,一臉幸福地望著因見到他而羞紅了雙頰的楊秋苓。
話筒那端,古慈雲卻像是中邪般的定住不動,半晌說不出話來,看得伍風在餐桌那頭好生納悶。
「你說——你說——你和群毅要結婚了?」好不容易,她才把話說完整。
「嗯!」秋苓只得紅著臉點頭。
「真的,沒騙我?你再說一次!」古慈雲仍不十分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非得秋苓親口再向她保證一遍不可。
媽真是討厭,明明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幹麼還要她再說一次?楊秋苓忍不住在心裡嘟囔,偏偏褚群毅又坐在身邊,叫她尷尬萬分地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媽,你已經聽得夠清楚了。」
古慈雲一聽,立刻刻意拉開嗓門往伍風的方向喊道:「秋苓說她和群、毅、要、結、婚、了。」她對他擠眉弄眼,一臉的驕做。他則面無表情地兀自低頭挾菜吃飯。
「這人是我媽嗎?」秋苓十分懷疑。
「日子挑好了嗎?聽說下個月五號日子不錯哦!對了,喜餅記得要買那家叫什麼『沙攏無?」
「什麼是『沙攏無?」她一頭霧水。
「就是最近在電視上打廣告打得很離譜的那個,法國的啊!」
她恍然大悟。「媽,那叫做『伊莎貝爾』啦!」她簡直被打敗。「沙攏無?」
「隨便啦!對了,你得在台南結婚,我可是不上台北的。」
經她一提,楊秋苓才想起話題都被媽給扯遠了。
「媽,我和群毅只打算公證結婚。」
古慈雲聞言,一臉驚愕。
「公證結婚?有沒有搞錯?這是一生的大事咆!不行,我不答應。」
「媽,又不是你結婚。況且我和群毅都忙,只希望有個簡單隆重的婚禮。」
「你在開玩笑吧!」她完全不相信。
「我是認真的,而且保證是百分之百的認真。」
「那我也百分之百認真地告訴你不許公證結婚!聽見了沒有?」她吼完,便砰地掛上電話。
「媽——」秋苓無力地掛上電話後,便趴在桌上氣得掉下淚來。
褚群毅走向前拍了拍她的背,繼而拿起話筒,撥了幾個號碼。
「喂!秋苓嗎?」電話那頭立即響起一個漫著焦急的溫厚嗓音。
「不,伍伯伯,我是群毅。」他有些擔心地急問道:「楊媽媽還好吧?」
「她沒事,不過是在耍耍性子罷了。」他重重地歎氣。「告訴我,你和秋苓真的要結婚嗎?」
「嗯,這個……這個要怎麼說呢?秋苓她想完成楊媽媽的心願,所以我才提出這個『假結婚』的建議……」面對古道熱腸又身兼古慈雲主治大夫的伍風,群毅實在不願說謊。
「所以,你們才打算公證結婚?」
「這點,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他看著秋苓淚痕斑斑的面容,心如刀割。「我今天來,就是打算和她商議結婚細節的……」
楊秋苓指了指聽筒,褚群毅轉手遞給她。
「伍伯伯,你幫我勸勸媽好嗎?」
「秋苓,你應該清楚你媽的個性,我怎麼可能勸得呢,她渴望做主婚人的期待心情絕不輸給新嫁娘,她想要見你披白紗、在玫瑰花滿的庭園中走向人生的另一階段。你怎能摧毀她的夢想?」
「伍伯伯,我並沒有計劃和群毅去公證……」
褚群毅聞言,又傻了一次。「不公證?」
「公證只是個幌子。我只想和群毅在媽媽面前扮演一對夫妻。所以,伍伯伯你一定得幫我勸勸媽。」
褚群毅的心霎時跌落谷底。
「秋苓,你實在太天真了。有哪個身為父母的人不參加自己子女的婚禮?更何況是你媽!你想想,你只是說公證結婚就把你媽氣成這樣,當她得知你連公證都不讓她參加,她不氣瘋才有鬼呢!」
「可是,群毅怎麼辦?日後,若有好女孩因他的離婚記錄而不願嫁他,那我不是害了他?」
「離婚?」褚群毅完全沒想到他編織了一夜的美夢,竟然在二十四小時不到的時間內迅速幻滅。
伍風想了想之後,沉重地說道:「秋苓,看來只有一個法子可以解決這個難題了,你和群毅還是去辦理公證結婚吧,至於你媽這邊,就由我來勸她……」
「可是……」
「你聽我說完。只要你和群毅別去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兩人根本就不會有任何記錄。我想,這樣比較具有說服力。」
「我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她低吟。
「細節部分你再和群毅好好商量一下吧,你媽這邊我會處理好的,你別再掛心了。」
「伍伯伯,我媽的病況現在如何?」
「病況?呃,這個……」他差點又忘記古慈雲裝病的事了。「現在藥物控制的情況不錯,你媽只需按時服藥就成了。別擔心,我會照顧她的。」
「謝謝你,伍伯伯。」對於伍風,她真的只有滿心感激。
「跟我還客氣什麼?有什麼事我們再聯絡好了!.」
「嗯!伍伯伯再見!」她掛了電話之後,發現褚群毅直盯著她看。
「怎麼了!我臉上的妝糊得很厲害嗎?」她立即拿出鏡子。「還好嘛!」她邊瞧邊自語。
他坐了下來,語氣平靜溫和。「看來,我昨晚提的『假結婚』現在已經完全走樣了。」
「群毅,剛剛我和伍伯伯說的話,你應該都聽見了。那是我想了一夜的結論。我知道,你的提議非常好,可是我不能不考慮你日後的幸福。但是我剛剛和媽媽提的結果……唉!」媽媽的反應完全令她失控。「伍伯伯最後建議,我們仍然去公證結婚,可是不必去戶政事務所登記,這樣比較有真實性,也不會有後遺症,你覺得怎樣?」
「怎樣?我有選擇的餘地嗎?」就算有,他也只能在心中想著,不敢說出口。他只能裝出一臉平靜。「楊媽媽會答應我們公證嗎?」
「伍伯伯答應幫我說服她。」
「哦!」看來大勢已經底定,他還能說什麼?「那麼說來,喜帖、喜餅、喜糖、喜宴,甚至結婚照都省略了?」他的心中仍暗抱一絲希望。
「這就是你今天要來找我討論的事?」她沒料到他竟想真的辦起婚事來。「群毅,你忘了咱們只是『假結婚嗎』?」
他強忍住心中的絕望及肝腸寸斷的痛楚,兩手一攤地站起身來。「我會去公證處辦理登記的。任何時間你都有空嗎?」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他轉移了話題。
「我會想辦法挪出時間。」
「那好,我會盡快地把這件事辦妥,那麼……我先回去了。」話一說畢,他頭也不回地就轉身離去。
她望著關上的門愣愣地出神。不知何故,她的心像是在瞬間被掏空般,不再有心跳的感覺……
對原本已被楊秋苓執意要公證結婚而氣得血脈賁張的古慈雲來說,伍風那個什麼「公證而不登記」的狗屁提議無疑是火上加油,她的怒氣巳高漲到足以把火箭發射升空。
「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啊?竟敢對秋苓提出那個餿主意,還想讓我答應他們去公證結婚?你不想活了嗎?」她火冒三丈地瞪視著他。
「完蛋了,我得自求多福了。」他本想挨著她坐的念頭立即煙消雲散。隨即,他小心翼翼地坐向她對面的沙發。「你不覺得整件事已經脫軌了嗎?和你當初所設想的完全相異!你現在應該擔心秋苓嫁給群毅之後是否會幸福,而不是他們兩個結婚的方式!更何況……」他提起得意的笑臉。「你還得讚賞我的機智為秋苓留了一條後路呢!」
她斜睨著他,面色如土。「你真是老糊塗!你知道嗎?我想群毅當我的半子想了多久,你竟還擔心他不能給秋苓幸福!同是男人的你,難道不能明瞭他的心?」
「但是,重點是——秋苓愛他嗎?」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的所在。
「愛是什麼?」她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是一種習慣、一種依賴,和一份安全感。這些年來誰給她這些東西?是群毅。但這丫頭讓陳斌所造成的傷害給蒙蔽了雙眼,你大概不知道,除了群毅服役期間之外,兩人每天若沒見面也一定會通電話。你還會認為他沒辦法讓秋苓幸福嗎?」
「即使在秋苓和陳斌相戀的時候?」伍風十分懷疑。
「沒錯!陳斌還為此和她冷戰了好久。但是她竟然告訴他如果他不能接受她和群毅間的相處方式,那麼就分手吧」,逼得陳斌只有屈服。只是……我怎麼也沒料到這渾小子後來竟然會娶別人!你知道我當時多想扭斷他的脖子……」她的雙手已然做出擰扭的姿勢。
「真是不可思議!」伍風不能置信地搖頭歎道。
「剛剛秋苓跟你說他們只是準備演場戲給我看是吧!哼!這丫頭片子!我有這麼好騙嗎?她未免也太小看我這個老媽了!」
「慈雲,適可而止吧!就讓他們去公證結婚嘛!這丫頭脾氣也挺倔的,」有且母必有其女,他在心裡想著。「你可別把她給逼急了,屆時她連公證都不肯,那不是離你的計劃更遠?」
「她會嗎?」這些話,果然讓古慈雲開始緊張起來。
「狗急都會跳牆,更何況是人!你說是不是?」伍風笑眼望著她。
「好吧!公證就公證。」腦中的算盤一撥之後,她妥協了。因為她真的無法確知秋苓下一步會耍什麼花樣。「不過,你得幫我想個法子讓他們的『假結婚』變成真的才行……」
「什麼?」他驚訝地喊了出聲。「我拜託你行行好,讓一切順其自然吧!真真假假的,弄得我頭都昏了!」
「別緊張,只要你在『昏」倒之前想出來就成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她對他擺出個最無辜的笑臉。
此時此刻,他真的覺得自己只能「無語問蒼天」!
江宜剛結束一批模特兒的甄試,正準備回家,卻看見褚群毅苦著一張彷彿世界未日已到來的臉步入公司大門。「怎麼回事?秋苓又變卦了嗎?」她在心中暗自納悶。沒有再多想,她立刻向前攔住他,沒想到一陣刺鼻的煙、酒味迎面而來。「嘖嘖嘖!」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才七點多鐘,你已經渾身酒臭了,而且還有你一向最討厭的香菸味。怎麼?難不成秋苓又耍你了?」
「江宜,別用那個字眼!」他含著怒氣的聲音顯得比平日更為沙啞。
「好好好,你說的我都照做!」她將他拉往自己的位置坐下,自己則往桌沿坐。「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沉默了許久許久,好不容易才開口艱鉅地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了她。
「其實……嚴格說起來,她可是處心積慮地替你著想,連你的離婚記錄可能產生的後遺症都想到了,真是不簡單哪!」
「可是……我根本沒打算和她離婚哪!」他的一張臉更苦了。
「但是,她也從沒想過要和你結婚啊!」江宜一針見血地道出了殘酷的事實。
而這句話,狠狠地粉碎了他的心,令他的全身不禁一僵。
「群毅,我不是故意要潑你冷水。不過,你和秋苓認識也不是一、兩年了,難道你還不瞭解她?你的苦處我一直都是明白的,換作是我,早就和你比翼雙飛了,說來這都得怪我爸爸——」
「江宜——你又開始瞎說了!」他開口打斷她的話。
「喂!我可是讚美你也!真是不知好歹!」她委屈不滿地嘟起嘴巴。
「好好好,是我這個大笨蛋辜負了美女的巧思,真是罪大惡極——這樣行不行?」他被她逗得耍起嘴皮子來了,心情也稍微振作了些。
「好了,不開玩笑,說真的,其實你也不必太絕望……」江宜白了他一眼之後認真地說道。
「哦?」他眼睛一亮,被澆息的希望又熊熊燃燒起來。「你的意思是——」
「你呢,就照她說的去做嘛!就算是公證結婚,也總要交換戒指、要穿白紗吧?至於『結婚照』,就把楊媽媽搬出來威脅一下不就成了?剩下的,就等你們『真結婚』時再說吧,這些才是眾多形式的重點,你得先把它們搞定才行。那些喜餅、喜宴之類的,日後再來討論,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
「江宜,你分析得是不錯,可是,『結婚照』這一項可就難說嘍……」
「那你就耍賴嘛!一皮天下無難事,難道你沒聽說過?」
「她會翻臉的……」他無法忍受她的漠視,哪怕只是一秒鐘,他都會有窒息之感。
「不會的,現在她對你的依賴更重了,你用不著擔那麼多心。」她拍著胸脯保證道。
「真的嗎?」他仍十分懷疑。
「賭賭看嘍!搞不好你真能贏得美人歸呢!」
看來,他也只能這樣做了,他下定決心之後,便自椅子上站了起來。
「好吧!就聽你的!」他拉她離開桌沿,突然拍了拍她的下半身。「下次別這樣坐,很難看的,虧你還穿著裙子呢,」他板起面孔,十足的說教模樣。
「喂!你的情緒轉得還真快呀,馬上就可以把話題扯到我身上來,瞧你剛剛還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呢!」江宜取笑他。
「你這鬼靈精!」他忍不住輕輕拍打著她的頭。「你媽媽近來還好吧?」
「還不是老樣子!你何時有空,來我家吃頓飯吧!她老是記掛著你。」
是嗎?既然如此,那就『擇日不如撞日』,現在我就和你一起回家吧!也好讓她驚喜一下。」
「是喲!她驚喜,我可要挨罵。她一定會責怪我沒知會她一聲就帶你回家吃飯的。」
「別擔心,有我罩你呀!」
「喲——這真是『天下奇聞』了,您老先生還會用『罩』字啊!。嘖嘖,不容易哦!」
「好了,別盡糗我了,怏點走吧!」
於是兩人收拾好物品,便慢慢步向喧囂的台北夜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