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看到上官書的蹤影,也沒有看到傳言中發拜帖言明今夜前來的妖女紅月。時過三更,潛伏在空洞派掌門所住的院子四周的武林正派們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而一直緊握住凝雪寶劍的空洞派掌門陸光光,也因為年紀已大,開始忍不住打起盹來。
就在這時,庭院外徐徐步進一名長相清秀的姑娘,手裡捧著的,是熱氣騰騰的拉麵。
聞到香氣,大家頓時精神了過來。
「這不是上官盟主的貼身丫鬟玉兒嗎?」
眼尖的人,馬上套近乎,走到了玉兒的身邊,一雙眼睛,拚命地瞪著她手中所捧的盤子裡所盛載的幾碗熱面,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黃山山腳的夜是深寒的,只是一碗簡單的熱面,也能勾醒腹中蛔蟲啊!
玉兒輕笑,「玉兒沒法騰出手,煩請少俠自便。」說罷,又望了望仍然躊躇著要不要過來的其他人,「廚房裡還有很多,都是我家公子吩咐準備的。」
眾人一聽,頓時大喜,匆匆圍過來搶面,沒搶到的,直接衝出院子,跑廚房去自己拿。
玉兒見眾人都歡喜地吃著面,於是回到院門邊,把早前擱置在那裡的食盒取過來,筆直地走向空洞派掌門陸光光的房間。
「是誰讓你進來的?」
看到突然闖進來的玉兒,空洞派掌門陸光光神色一變,握住劍的手更用力了些。
「陸、陸掌門。」玉兒惶恐地退後,「是玉兒一時心切,想為陸掌門端食,忘記了要敲門。」
看玉兒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陸光光重咳了一聲,視線躍過玉兒,看到院外的徒弟與其他正派人事埋頭苦吃著手裡的熱面,眉不禁一皺,「我不餓。」
「可是,這是我家公子特地為您老準備的,陸掌門,你多少吃一點好嗎?」
玉兒眼中凝淚,像是急壞了,一下子跑到陸光光的面前,以好不柔弱的樣子打開了手中的食盒。
頓時,一陣異樣的香氣逸滿了整個房間。
陸光光眼神一變,只感呼吸不順,手中利劍出鞘,指向玉兒,「妖孽,你竟敢在我面前使詐!」
可是,就在這一剎,玉兒卻「彭通」一聲昏厥倒地,而院子裡,也已經不知不覺地沒了聲音。這一變故,驚圓了陸光光的眼睛。
下一秒,一抹白影飛躥進來,瞬間纏上陸光光握劍的手——細看才知,原是一條白綾!
「閣下中的可是我們魅宮的魅藍,還是乖乖睡著的好。」
人未到而聲先到,白綾的主人一使力,輕易地就將陸光光手中的凝雪劍奪了過去。轉過身,讓劍身出鞘,白綾的主人並不理會在背後想衝上來一拼的陸光光,細細地打量起劍來。
眼看著虛弱卻依舊凌厲的一掌就要擊中白凌主人的脊背,一顆碎石彈了過去,直中睡穴,下一秒,陸光光跌倒地上,昏睡了過去,而懊惱的聲音也在這個時候響起:「紅月,我說多少次了,要當劍癡也不是這種德行的啊!要是受傷了多划不來!」「黃漣,有你在怕什麼啊?」
雖然暗自奇怪一向爽快得不像女人的黃漣居然在這種時候雞婆嘮叨,但白綾的主人回頭反笑,滿臉是怪異油彩。
這人,正是紅月。
而這,就是她們商討了一下午的計策——與其坐以待斃地被動,倒不如她們先去把劍取過來,讓躲在暗處的人自己現身。
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好的計策,起碼,她們站在陽光之下,會成為所有人的目標。但無妨的,魅宮根本不介意這些,擔待一些無須有的殺人罪名又如何?反正之前從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她們還不是照樣被正派中人稱作魔教?
想著,把手中的劍收回劍鞘裡,紅月向黃漣示意,兩人一同躍上了屋頂。
抬起眼簾的時候,開始有風。
衣料在風中吹擺的聲音,在靜夜裡格外的清晰。
而當看到站在屋頂上的某人時,紅月並不感到驚訝,把手中的劍交予黃漣。只是,她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久久無法移開。
直到,那人竟然淡淡地開口:「我說過的,今晚你該早點歇息。」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身份的?」
紅月的手,往耳邊摸索了一陣,一撕,把那張塗著怪異油彩的臉譜撕落,然後,定眼看著那個人——上官書。
上官書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張在不知不覺間讓自己熟知的臉。
「是了,大概是從一開始吧?從你叫我月緋那時起,對不對?」
月緋,緋月,緋者,紅也。
說罷,紅月笑了。
很難描述此刻的心情,是複雜吧?
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只是一個單純的阻撓者——阻撓她去擁有自己想要的寶劍,阻撓她去完成「天下第一美人」交代的任務。
現在,又不知不覺地影響著她的情緒。
「重點是,請你把劍交出來。」
眼前,上官書抬起手。冷漠的樣子,與早前的熱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讓紅月不自覺地皺眉。
「如果……我不要呢?」
回答紅月的,是上官書飛掠過來的舉動。紅月反射地射出暗器,然後擋在黃漣身前,與輕易踢掉了暗器的上官書以掌風相拼。
「我不想傷你,把劍交出來。」上官書皺眉,看著紅月的滿眼倔強,「你根本不打算要這把劍,不是嗎?」
「因為你要奪回,所以,我現在想要了。」
「你……」
上官書為之氣結,這女人,如今又對他露出了慣有的惡作劇表情,根本完全不考慮那個假紅月隨時會出現在他們面前!
才這般想著,院子裡頭卻傳出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只見,一名身穿著淡黃衣裳的年輕姑娘,手裡抱著一隻掙扎不休的狗狗,跑進院子裡。
「紅月,你怎麼不等我就先過來了?」
那黃衣裳姑娘邊說邊抬頭,看到屋頂上的三人後,猛地一震。
「黃漣?」
紅月吃驚低呼,猛地想起了什麼,回過頭去,可是已經失了先機——出鞘的凝雪劍,已經擱置在她的頸項之上。
「你就是假紅月?」
沒有理會紅月的質問,那個一直與紅月在一起的「黃漣」,輕輕地對上官書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緊張,徐徐開口:「別動,刀劍無眼。」
說罷,注意到上官書眼中的懊惱,假「黃漣」突然一陣輕笑,「哦,是了,我幾乎都忘記這東西了。」
騰出一手,假「黃漣」從懷裡掏出一個素色的錢袋,然後當著上官書詫異的目光,遞給紅月,「你,不妨打開來瞧瞧裡面的東西。」
看著上官書一臉的緊張,紅月狐疑地接過錢袋,心想著裡面不過就是那枚從她那裡搶過去的紅石耳環。
輕輕打開的口子,從錢袋的縫隙裡,隱約可見的是一條有點眼熟的紫紗帕巾,眼熟得就像是紫煙經常佩戴的那條——記憶頓時回巢!
那天,當這個素色錢袋掉在地上時,滾出了另一個紅石耳環!紅月又不禁回想起初到惡霸屯的那天,紫煙一直摀住耳朵的一幕……
猛地一個用力,紅月把素色錢袋丟向上官書。
意外地接住了自己的錢袋,上官書錯愕地抬起眼簾,看著紅月眼中那抹驕傲的憤怒。
「你,傍晚時對我做的,到底有什麼企圖?」
不可否認,紅月的質問讓上官書心裡一陣狼狽,但是,比上官書更快開口的,是紅月身後的假「黃漣」:「當然是為了他最最親愛的義父大人上官非咯,你該不會不知道,當今武林盟主上官書對其義父唯命是從的事情吧?」
「義父?」
紅月錯愕,而上官書,心裡一陣慌亂,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紅月臉上的迷惑,讓他居然急著想去否認。
「不是這樣的!」
「你為了你義父的一封飛鴿傳書,就想以同樣的方法羞辱那個曾經羞辱過你義父的人的養女,不是嗎?」
假「黃漣」的話,讓紅月與上官書同時一震。
「她說的是真的?」
望進紅月眼裡的錯愕,上官書僵在一邊,無法反駁。
的確,他是有這種想法,也告訴自己,會親她,摟她,也都是因為要貫徹這種想法,但是真那麼做的時候,心底那抹情不自禁與無端騰燒的火苗,卻一再地讓他感到迷惑與矛盾,就像此際——不想讓她知道真相。
「你聽,他承認了。」
「誰要你多嘴!」
紅月猛地回頭,意外地看著假「黃漣」竟然把手中的凝雪遞到自己的面前來。
「這個負心的人,你不想把他砍了嗎?」
假「黃漣」滿眼笑意,讓紅月愣了愣,而站在院子裡的黃漣,大驚,「紅月,你不能用劍的!」
沒有理會黃漣的警告,紅月半瞇著眼,沉默地接過假「黃漣」手中的劍,然後,轉過頭去,怒看著上官書。
上官書呢,淡淡地看著她,只是輕喚:「紅月。」
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今日,我們就一決高下吧。」劍身舞起,紅月冷冷地看著上官書,「不用劍,我大概沒有勝你的能耐,但有了劍以後……」腳下猛地一躍,紅月躍向前,上官書連忙退後,這時,紅月把手中的凝雪丟到上官書的手裡,然後伸手到腦後一拉髮帶,在空氣中一甩,只聽「啪」的一下,竟剛勁無比,在夜色下反射著黯然的金屬光。誰也沒料到,那看上去普通的髮帶,居然是一把軟劍!
月兒胖胖的身子終於離開了天上重重的烏雲,不再吝嗇地,讓自己的一身光華灑落大地。
而在美麗的銀色光華里,白色的裙影舞動著凌厲的劍招,軟劍隨著舞動,發出如磬的聲音,如歌如泣。
而與之較勁的,是一把通體漆黑,卻在舞旋時發出異樣白光的長劍。
劍與劍在半空相撞,而後又分開。
過招的兩人,劍招使得出神入化,身形交錯流連,幾乎讓人錯覺兩人並非相搏,而是在共同舞動著恆古的舞蹈。
「紅月,都說你不能用劍了!」
黃漣一急,躍上瓦頂,想上前去阻止紅月,不料卻被假「黃漣」阻撓了。
「魅宮的黃漣,你的武功是魅宮裡公認的差,勸你還是不要妄動的好。」
假「黃漣」的話,讓黃漣不禁皺了皺眉,「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冒充紅月?」
回答黃漣的,是一陣嗤笑。
「不許笑!」
「為什麼不能笑?冒充紅月的人,不是我。」
假「黃漣」訕笑著,突然感到耳邊一陣勁風劈過來,連忙反射地後退,只見,本來與上官書糾纏的紅月,竟攻了過來。
沒有看到上官書的身影,假「黃漣」當下一驚,就在這一遲疑間,腦後一痛,假「黃漣」硬吃了一記手刀,無力地跌跪在地上。
「嘶」的一下,假「黃漣」的臉譜被拉了下來。
意外地瞪著那張臉,紅月緊拽住手中的臉譜吃驚地叫:「小華?」
這張臉,分明就是當日在墨上軒裡的丫鬟小華!
「小華是誰?」
紅月不情願地看了看上官書,「你家丫鬟。」
說罷,感覺握劍的手猛然一陣發麻,紅月指尖一彈,把軟劍一震,回到了柔軟的最初,然後,把恢復到髮帶的軟劍遞予一邊的黃漣。
黃漣見了,皺了皺眉,默默接過,幫著紅月把軟劍綁回腦後。
「我們回去找青萍吧。」
黃漣的話,讓紅月遲疑了一陣,然後點頭。
可就在紅月隨著黃漣轉身之際,上官書上前,猛地拉住了紅月。回頭,看著上官書一臉的欲言又止,紅月沉默。
「你……」
上官書咬了咬唇,心裡的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目光流轉著,注意到紅月方才握劍的手竟然詭異地紅腫了起來,上官書不禁緊張地想要拉起她的手,不料,卻被她躲開了。
「你的手……」
「不是被你傷的。」
把手藏在身後,紅月瞪著上官書。
「我知道不是我傷的。」
剛才,他一直縛手縛腳,哪有使出真功夫來?當然,她也是一樣。兩人的過招,或許在別人眼中是激烈的,但也只有他們心裡清楚,一切招數只不過是空有形式。所以,他才會疑惑,深深地疑惑,為什麼她的手會紅腫成如此地步!
「紅月,快走吧,再說下去,你的手就要廢掉了!」
黃漣的話,讓上官書如夢初醒,「你中了嗜骨釘?」
嗜骨釘,東洋傳入的暗器,釘細如線,喂有嗜骨粉,中了嗜骨釘的人,如果能夠及時把毒針吸出,雖然中釘的部分會形同殘廢,但一般不會有多大的影響——只是,對於習武之人而言,嗜骨釘就像蠱,每每使用內力後,都必須把曾受傷的部位以刀挑開,再以解藥塗抹在血肉之上。
可每一次的療傷,由於不能使用麻沸散減輕割肉之痛,所以是一個痛苦萬分的過程。而且療傷過後,中了嗜骨釘的人將有三天失去內力,將會成為一名不懂武功的普通人。
猛地拉出紅月藏在身後的手,上官書震驚地瞪著那道曾讓他嚇了一跳的傷痕——原來,竟是中了嗜骨釘!
「你不必再演戲了。」
紅月的話,讓上官書焦急得心頭一震,抬起頭來。
「接近我如果是為了紫煙,很抱歉,現在連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紫煙?」上官書不明白地眨了眨眼,然後,他又明白了,「我在意什麼,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
聲音裡的氣急敗壞,讓紅月皺眉,「我知道,你在意你的義父。」
說罷,紅月趁著上官書一陣恍惚之際,另一手擊出一掌,想要擺脫他的鉗制,不料,卻被上官書一個反手,順勢把她拉進了懷裡。
「好了,現在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挽救你的手!」
「都說了,我的事與你無關!黃漣,你還不過來救我!」
黃漣看著這一幕,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插話,倒是她抱在懷裡的小東西,學著狼叫了一聲,一下子飛撲到紅月的頭上,舒服地找了個位置,也不管其他,瞇眼歇息了。
本來嘛,人類的愛情故事,對於小東西而言,簡直就是無聊的肥皂劇。
而突然被嚇了一跳的紅月與上官書,齊齊瞪著那只攪局的小東西睡得如此香甜,竟一時失去了爭吵下去的慾望。
「來吧,我為你療傷。」
上官書暗歎了口氣,眼中有著不容拒絕的擔心。
也實在是折騰得太累了,紅月點了點頭。於是,上官書攔腰抱起紅月,兩人在黃漣詫異的目光下飛落院子裡,完全遺忘掉那個假冒黃漣的小華,療傷去也,獨留黃漣與小華互瞪著眼。
「有話要問?」小華突然開口,「但是,你別想在我的口裡知道任何的事情。」
黃漣突然一笑,點住小華的穴道,接著,在小華的瞪視下緩緩蹲下來,「知道為什麼大家都認為黃漣是魅宮裡武功最差的嗎?」
被點了啞穴,小華有話不能言。
「那是因為,我是專門負責收集情報的。」
說罷,黃漣把小華帶到院子裡,碰巧,一道聲音響起:「你是誰!」
回頭一看,原來是早前因為魅藍昏迷過去的玉兒,此刻正扶著同樣虛軟無力的空洞派掌門陸光光走出房間。
黃漣目光流轉,突然燦爛地一笑,把小華推向本來就站得不穩的兩人,下一秒,三人像層層疊似的,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告訴你們家盟主,犯人就給他送到這裡了,我有事,先走咯,拜拜!」說罷,黃漣施展輕功離開,無牽無掛。
倒是被摔得暈乎乎的玉兒,不忘用力地按住了掙扎著想要起來的小華,雖然沒有任何的武功,但玉兒此刻的堅持令人動容,「你別走,既然你是犯人,我一定得為少主擒住你!」
「玉兒姑娘,老朽助你!」
陸光光像是被感動了,出手點住小華穴道,讓小華渾身一軟,暈厥了過去。
於是,半刻鐘後,陸光光向外宣稱,妖女紅月,已經被擒落網,一時驚動了擠滿黃山山腳,準備看這場由紅月與上官書主演的決鬥的武林中人。而上官書的貼身丫鬟玉兒,也因為在擒拿妖女紅月上的功勞,被空洞派掌門陸光光以及其他幾位在武林擁有舉足輕重地位的泰山北斗所褒賞,竟然得到了個「天下第一丫鬟」的名號。
但這些,自然是後話,也無關痛癢。
畢竟,對於上官書而言,此刻躺在他床上那虛弱的人兒,才是他的一切。